九 慈母情

第二天上午,趁著光線最強的時候,我們重新趕到了現場。穿戴整齊後,我跟李峰老師一頭鑽進了發現屍體的庫房之內。

吱呀,木門被我輕輕地推開。

眼前的一幕,讓我們師徒倆驚在原地,屋內充滿了“生命的氣息”。

“師傅,這屋裏怎麽長出了豆芽,前幾天還沒有呢!”我指著庫房北側的地麵,對著他喊道。

“怎麽會有豆芽,而且還是這麽一大片?”李峰老師也十分疑惑,趕忙放下手中的勘查箱,快步走上前去。

李峰老師仔細地觀察之後,扭頭對我說道:

“豆芽的生長周期一般是一周,可能是這裏之前受潮了,我們前幾天勘查現場時,黃豆正處於發育期沒有冒芽,所以我們才沒有注意到。”

“現場已經完全封鎖,這庫房裏如此幹燥,而且最近也沒聽說下雨,地麵怎麽會受潮呢?”我有些困惑。

李峰老師沒有在意我說的話,他用力搬開一袋黃豆,又是一大片豆芽出現在我的麵前。

“小龍,來,把北邊牆邊的黃豆全都搬開!”李峰老師激動地對我喊道。

“好。”我摩拳擦掌快步走上前去。幾分鍾後,十幾袋黃豆被我們平鋪在了屋中的地麵上。

我擦了一把汗水,氣喘籲籲地說道:“這北牆根地麵上的黃豆怎麽受潮那麽厲害?南牆的都好好的。”

李峰老師雙手扶著膝蓋,彎著腰喘著氣,咽下一口唾沫對我說道:“這間屋子有一點兒向北邊傾斜,照目前這種情況來看,應該是有大量的水從南邊流向北邊。”

“到底從哪裏來的水呢?”我走到南牆附近,彎腰從地麵上抓起一把幹燥的秸稈。

“這裏的秸稈都十分幹燥啊。”說完,我又走到北牆附近,抓起一把秸稈在手中來回揉搓。

“老師,這邊的秸稈都濕乎乎的。”

啪嗒啪嗒。

咯吱咯吱。

我用腳使勁地踩著地麵,尋找幹燥區和潮濕區的分界點。

“老師,水應該是從這裏流淌的!”我一腳站在了庫房的中間位置。

李峰老師瞪著眼睛,怪異地看著我站立的地方,對我說道:“小龍,你發現了什麽?”

我猛地一抬頭,一根房梁的原木出現在我眼前,我使勁咽了一口唾沫,開口說道:“這裏正好是死者上吊的位置!這裏怎麽會有這麽多的水?”

“看來我們都被算計到裏麵了,我現在把死者的兒子喊來,我相信一切就快要真相大白了。”李峰老師雙手插兜抬頭看了一眼房梁,意味深長地說道。

薑亮這兩天就借住在同村的親戚家中,接到我們的電話,他很快跑了過來。

李峰老師還沒等薑亮站穩腳跟,張口便問:“你們家裏有沒有冰箱?”

薑亮咽了一口唾沫趕忙回答道:“有。”

“在哪裏?”李峰老師急切地問道。

“在豆腐房裏。”

“快,帶我們去看看。”李峰老師快速地戴上了手套催促道。

薑亮聞言轉身進入了堂屋東邊的豆腐房內。隻見他走到房間南側的牆角處,掀開了一塊沾滿汙漬的木板,一個老式的立方體冰櫃出現在了我們麵前,這個冰櫃跟路邊擺攤賣冰糕的冰箱形狀一模一樣。它擺在豆腐房裏,不仔細看還真難分辨出來。

“小龍,把指紋勘查箱給我拿來,我處理一下。”李峰老師拉了拉白色的棉布手套,扭頭對我說道。

我聞言快速地打開鐵質的工具箱,一盒盒粉末被遞到了他的手裏。李峰老師看了一眼冰箱表麵,拿出三種毛刷,快速處理之後,掀開了冰箱的櫃門。

薑亮好奇地往冰箱裏一瞅,指著一個放在冰箱底部沒有蓋子的鋼精鍋皺著眉頭說道:“咦,我的豆腐湯怎麽沒有了?”

“豆腐湯是什麽?”我疑惑地看著他問道。

“我們這兒做豆腐用的都是山裏的泉水,泉水裏富含很多礦物質。但我們這兒的豆腐之所以好吃,除了水好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的做法比別的地方要多一道工序。因為通常豆腐做好了都會有一股石膏味,為了祛除這種異味,我們還要重新燒一鍋幹淨的山泉水,焯一遍豆腐,焯過的泉水是可以食用的,我們叫它豆腐湯,我去市區裏賣豆腐的時候會給客人順帶舀上一勺用來做菜。由於我去市區賣豆腐路途遙遠,為了防止豆腐湯在路上顛簸溢出來,我都會提前把它放在鋼精鍋裏凍上,這樣攜帶起來方便。我有兩個鋼精鍋,前幾天進城帶走一鍋,冰箱裏應該還剩下一鍋才是。”薑亮瞟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鋼精鍋,對我說道。

“小龍,把鋼精鍋提走,拿回去檢驗。”李峰老師將鍋從冰箱裏拿出,放在我麵前。我雙手接過,小心地用大號物證袋包裝起來。

“對了,把庫房地麵潮濕的秸稈也提取一點兒。”李峰老師又補充道。

“明白。”包裝完鋼精鍋,我又領命朝庫房走去。

薑亮疑惑地看著我們師徒倆的舉動。當李峰老師看著我從庫房裏出來時,他轉身對薑亮說道:“你現在進屋清點清點,看看家裏有多少財物損失。”

薑亮點了點頭,轉身朝屋內走去。也就是一支煙的工夫,慌張的喊叫聲從屋內傳來。

“完了,完了,家裏的錢全都不見了。”此時薑亮頂著一頭的蜘蛛網,驚慌失措地抱著一個鐵皮盒子跑了出來。

“多少錢?”我趕忙問道。

“整整六萬塊!”薑亮欲哭無淚地對著我們說道。

“你最後一次發現錢還在是什麽時候?”李峰老師開口問道。

“我不知道,平時這錢都是我媽拿著,這可是我辛辛苦苦攢了幾年的血汗錢啊!”薑亮傷心欲絕地說道。

“這鐵皮盒你從哪裏找到的?我記得我們勘查現場的時候,好像沒有發現這個盒子。”我站在一旁問道。

“我媽平時把它放在床底下挖的地洞裏,隻有我和我媽知道,這個挨千刀的,他是怎麽找到的?”薑亮咬牙切齒地喊道。

“小龍,把盒子提取掉,回去檢驗。”李峰老師給我一個物證袋對我說道。

我戴上手套,把鐵皮盒從薑亮的手中拿過來,仔細地包裝以後,貼上了標簽。

幾十分鍾後,我們師徒倆回到了技術室的大樓內。

李峰老師麵色凝重地將鋼精鍋取出,用吸管抽取了鍋底殘存的溶液,接著又拿起庫房裏濕漉漉的秸稈朝理化實驗室走去。

我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在工作台上調試儀器。一個小時後,理化檢驗儀器的電腦屏幕上出現了兩張如同股市大盤走勢圖的照片。

李峰老師點擊幾下鼠標,兩張圖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庫房地麵上的水是豆腐湯?”我看到這個結果驚呼道。

李峰老師沒有回答,而是走進了指紋實驗室,他隻用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就把鐵皮盒、鋼精鍋把和冰箱門上的指紋全部導入了電腦,接著便是全神貫注的比對工作。

許久之後,李峰老師關閉了電腦屏幕上的指紋對比頁麵,對我說道:“鐵皮盒和冰箱門上隻發現了死者和薑亮的指紋,鋼精鍋把上我隻找到了死者的指紋。”

聽到這兒,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小龍,咱們去量一下鋼精鍋的高度。”李峰老師起身對我說道。

“嗯。”我點了點頭跟著他,走了出去。

“老師,鋼精鍋直徑38厘米,高46厘米。”我放下尺子,說出了一串數字。

“警官,警官!”我剛停下筆,就聽見門外有人大聲喊叫。

李峰老師望向窗外對我說道:“薑亮來了!走,出去看看。”

“什麽事這麽著急?”我走上前去問道。

薑亮大口喘著粗氣,從口袋裏拿出一張被攥得皺巴巴的字條對我說道:“你們走後,我又進屋一趟,在床底下的地洞裏發現了這個。”

我接過字條快速打開,紙條上用鉛筆寫著一句話:“打這個電話,49××866。”

李峰老師把字條從我的手中接過,看了一眼對薑亮問道:“這個號碼你打了沒?”

“沒有,我不敢打,我一發現就給你們送過來了。”薑亮緊張地回答道。

“這紙上是不是你母親的筆跡?”李峰老師把字條遞到薑亮麵前問道。

薑亮眯起眼睛仔細瞅了幾眼,不敢肯定地回答道:“好像是吧。”

李峰老師重新收回字條,對我說道:“走,打一下這個號碼試試!”

我們三人徑直走進辦公室,嘀嘀嘀嘀,李峰老師最先按了一下“免提”鍵,然後快速地在電話上按著字條上的數字。

“喂,您好,大西洋保險公司,請問您找誰?”電話那邊傳來一位女士的聲音。

李峰老師聽到“保險公司”四個字,稍微愣了一下,幾秒鍾後,他開口說道:“哦,是這樣的,我有一個親戚叫薑雨珍,53歲,我想查一下她在你們公司投的什麽保險。”

“對不起,這是客戶的私人信息,我們不能隨便透露的。”對方客氣地拒絕道。

“薑雨珍突發了一點兒特殊情況,是她委托我們打這個電話的。”李峰老師耐心地解釋道。

“那你知道她的身份證號碼嗎?”對方試探性地問道。

“知道,3×010619××10233432。”薑亮把頭湊到電話機前,迅速地報出一串數字。

“請稍等!”電話那邊傳來啪嗒啪嗒的鍵盤聲。

“您好,讓您久等了,她在我們公司投的是人身意外傷害險。”

“她的投保金額是多少啊?”李峰老師對著電話問道。

“哦,投保金額是六萬元。”對方停頓了一下,回答道。

“受益人是誰啊?”李峰老師緊接著又問道。

“她的兒子薑亮。”

“好,那麻煩您了。”李峰老師聽到這兒,按了一下掛機鍵。

此時薑亮不可思議地盯著辦公桌上的電話機,說不出一句話來。我跟李峰老師對望一眼,因為我們這時候基本上明白了這個案件的真實情況。

“薑亮,這個案件到目前為止,我們基本已經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了!這個案件根本就不是命案,其實就是你母親自導自演的一場戲。”李峰老師點燃一支煙卷,開口說道。

“什麽?”薑亮有些不相信地望著我們。

“你母親脖子上的肉疙瘩根本不是脂肪瘤,其實她在去年已經被確診為淋巴癌,卻一直沒有去治療。就在今年的6月份,癌細胞已經擴散,根本沒有辦法再醫治。”李峰老師拿出了從醫院調取的病曆單,遞到他麵前。

薑亮雙手後背,無力地搖著頭,眼淚順著他的臉頰大顆大顆地落在辦公室的地麵上,他不願意相信這一切是事實。

李峰老師看著薑亮的舉動,把病曆單重新放在了桌麵上,接著說道:

“你母親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去買了一份人身意外險。在你進城賣豆腐的時候,她故意穿著大碼的鞋子把屋裏的物品翻亂,製造被盜竊的假象。然後又來到庫房,搬了一個凳子,從冰箱裏拿出凍上的豆腐湯冰塊扣在板凳上,她踩著這個冰塊製造了一個看似她本人無法完成的上吊現場。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我們公安局認為她是被人殺害的,這樣你就能從保險公司拿到大額的賠償金。她雖然生在農村,但是根據我們的調查,基本上跟你描述的一樣,她是一個很有見識的老師,所以她能設計出這樣的案發現場,也在情理之中。”

“媽!媽!”聽到這兒,薑亮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整個技術室的大樓裏充滿了他撕心裂肺的喊叫聲。

第二天清晨,死者的遺體被薑亮領回,我看著懸掛有死者黑白照片的車子從技術室的院子駛出,心裏真的是感慨萬千。這個案件能夠圓滿落下帷幕,百分之九十都是依靠痕跡檢驗學去發現線索。這也使得我重新認識了這門曾經被我輕視過無數次的學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