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土屋謎屍1

蘇亮出生在一個貧農家庭,要說他家“貧”到什麽程度,舉一件事來說明:蘇亮打記事起到離開家鄉,就不知道什麽叫“買菜”,基本是地裏有啥就吃啥,地裏沒有山裏挖,城裏人稀罕的山筍、野菜、稻田魚,蘇亮早就吃得聽到名字就想吐。用他的話說:“除非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否則我情願吃土也不願再見到這些山野貨。”

2012年,16歲的蘇亮拿到了派出所郵寄來的身份證,為了“老婆孩子熱炕頭”,他隻能和村裏同齡的夥伴一樣,把最寶貴的青春奉獻在大城市的水泥磚瓦之上。

工地的工頭是鄰村的阿叔,村子裏的所有務工者都是經他介紹,阿叔的口碑在村裏是無可非議的,別的不敢說,最起碼跟他出來的人,從來不知道什麽叫“欠薪”。對蘇亮這些農村娃來說,有錢就等於有了和大城市溝通的橋梁,每每下工之時,泡網吧便成了他們主要的休閑方式。

蘇亮的家境在眾多工友中算是下下等,家中的弟弟還等著他每月寄回的錢上學,所以他很節儉。可對於新鮮事物,他又放不下獵奇的心態,於是他給自己定了個規矩,每周選一個最閑的晚上,包夜上網,這樣既可以把費用降到最低,又能保證自己不和社會脫節。因為經濟拮據,蘇亮就算是泡網吧也不會把時間和金錢都用在娛樂上。扒著電腦尋求改變命運的方法,成了他每周必做的一件事。他有一個黑色筆記本,隻要在網上看到可能行得通的“致富經”,他都會無比興奮地一一記錄,接著再反複琢磨是否可行。寫了畫,畫了寫,如此重複,蘇亮3年用掉了十幾個筆記本。

俗話說得好,“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把“致富”琢磨到極致的蘇亮,多多少少也抓住了一點兒致富的尾巴。蘇亮平時雖然很節儉,但他卻是眾多工友中最早買蘋果手機的人,在別人看來,他就是在顯擺,可別人哪裏會想到,大家都在搬磚,蘇亮卻因為這部手機成了一個“網紅”。而身份的轉變,完全得益於網頁上彈出的直播對話框。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網絡直播成了新媒體的寵兒,不管是互聯網還是手機商城,到處都充斥著相關的視頻和軟件。蘇亮和其他人一樣,起初觀看這些東西時,都是被封麵那些性感女郎所吸引,可看著看著,就覺得那一張張整形臉讓人有些審美疲勞。於是很多人便開始尋找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視頻,比如直播搞笑段子、直播生吃活物、直播獨門絕學等。當蘇亮把比較火爆的幾個種類全部瀏覽一遍後,突然一個新奇的想法從腦子裏冒了出來:“我直播搬磚會不會有人看呢?”

想法一旦冒出來,蘇亮的心裏就像是貓抓一般癢癢,看到別的主播一個小時的打賞就有好幾百元,這使他下定決心要撈一筆橫財。

雖說蘇亮沒念過幾天書,但在互聯網上,他也是一隻老“網猴”,對於網民的心態,他揣摩得一清二楚;除去露肉,網絡直播要想賺錢不外乎兩點:要麽你比別人厲害,讓別人服你;要麽你比別人過得慘,讓別人同情你。蘇亮的工種,隻要稍加渲染,便完全符合第二點的精神實質。

那一天,烈日當頭,蘇亮趁工友休息的時候,從地上抓了一把磚灰抹在臉上,接著他把手機架好,開始了第一次直播。蘇亮的網名起得很抓眼,叫“我是搬磚工”。也正因此,他的直播在短時間內吸引了眾多網友的圍觀。

烈日下,蘇亮揮汗如雨,帶著破洞的迷彩服和露著腳趾的勞保鞋,讓許多空調房裏的“吃瓜網友”眼眶濕潤。

“我們的城市感謝有你。”

“兄弟,辛苦了。”

“兄弟,別中暑了,謝謝你,比心。”

“……”

不一會兒,彈幕夾雜著禮物幾乎都要霸屏。

第一次直播,蘇亮用了一句特別紮心的話作為結束語:“我是‘90後’搬磚工,我很窮,但我依舊在努力。”

這句話簡直是點睛之筆。蘇亮心裏明白,現在的網民大多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輕人,麵對生活和工作的種種壓力,他們需要一些正能量來填補內心的空虛,所以蘇亮每次直播都不忘加一些“心靈雞湯”。不得不說,這招很成功,他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便成了粉絲上10萬的“大V”,每次直播的打賞都可以讓他出去瀟灑很多天。

看到了蘇亮的成功,跟風的人也越來越多,什麽“我是水泥工”“我是磚瓦工”等賬號充斥著直播間,“蛋糕”就這麽大,再加上想吃這口蛋糕的人越來越多,要想在直播間混下去,必須找新的出路。

可創新的過程並非想象中的簡單,蘇亮後來嚐試過各類直播,均以失敗告終,粉絲也從原先的十多萬,蒸發了一大半。

從之前的沾沾自喜,到如今的黯然神傷,蘇亮的轉變讓工頭阿叔看在眼裏。

“亮,最近怎麽了?是不是想家了?”

“沒有,就是心裏有些煩。”

“還挺嘴硬,”阿叔嘿嘿一笑,“當年我出來那會兒也和你一樣,一年多沒回家,一想到家裏的山野菜,口水都不住地往外流。”

“山野菜?”蘇亮眼前一亮。

“對啊,咱們家鄉的山野菜,城裏人估計見都沒見過,村裏人看不上,可到了大城市都是原生態食品,不到高級飯店還吃不到呢。”

“原生態食品?高級飯店?”蘇亮似乎嗅到了商機,“阿叔,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他換了一副模樣。

“跟你阿叔還有什麽客套的,有什麽困難直接說。”

“阿叔,剛才被你一說,我確實有些想家了,我想請假,回家過段時間。”

“嘿,我以為什麽事呢,那我就先給你批半個月。”

“謝謝阿叔,謝謝阿叔!”蘇亮感恩戴德。他感恩的,並不是阿叔準了他的假,而是在阿叔的提醒下,他發現了一個新奇的直播題材,他取名為“農娃的鄉下生活”。

蘇亮的家位於雲汐市郊區的黑虎山腳下。山的得名,源於一個傳說,相傳此山為唐僧取經路過時,孫悟空打死的一隻黑虎妖所化,在動**年間,山上發生過許多詭異的事情,尤其是山窩中的那幾間石屋,至今不知是誰所建,也不知到底有何用途,隻知道那裏曾慘死過一個被鬼上身的老頭。

這個傳說,蘇亮在直播時曾原封不動地說給了“吃瓜網友”聽,那些獵奇心強的網友一直慫恿蘇亮,希望他能讓大家見識見識。

起先,蘇亮並不以為意,依舊按照原計劃直播一些挖野菜、做農家飯的視頻,可時間一長,那些被晾在一邊的網友心態有了轉變,他們從最初的質疑逐步發展成冷嘲熱諷。蘇亮的心態可比不上那些“直播藝人”,每當他看到那些刺耳的留言,心裏就莫名地煩躁。於是他在一次直播中放下狠話:“下一期,直播‘走進黑虎山’。”

在村裏,很多人都沒什麽文化,以至於大家對黑虎山的傳言深信不疑,除非是上山采草藥,否則很少有人敢踏入黑虎山腹地。這次直播,是蘇亮賭氣而為,其實他心裏也有些發毛,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當著十幾萬網友的麵,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須硬著頭皮闖一闖。

直播定在了3天後的早上,為了給自己壯膽,蘇亮讓弟弟當起了跟拍。一路上,他揮舞著砍刀披荊斬棘,圍觀的網友也越來越多,看著滿屏的禮物,蘇亮感覺腎上腺素在不停地分泌,一路走來,除了發現了幾條蛇,他似乎並沒有遇到什麽麻煩事。這種情況不光讓“吃瓜網友”興味索然,就連他自己都覺得相當無聊。於是蘇亮的鐵杆粉絲紛紛留言,希望他能去石屋一探究竟。

黑虎山直播,他原本想多做幾期,而“石屋探險”也是最後的壓軸節目。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如此平淡的內容,要是再多來幾期,肯定會遭到網友吐槽。

蘇亮心裏估摸著圍觀人數差不多到了峰值,於是他手一揮,徑直朝山窩中的那幾間石屋走去。

距離越來越近,傳說中的石屋也逐漸清晰可辨。黑虎山腹地共3間石屋,呈三角形排列。每間石屋的麵積約在40平方米,主用料均為黑虎山自產山石,牆體縫隙處用石粉銜接,這種古老的建築工藝,最少可以追溯到清朝時期。

“從外觀看,屋子有年頭了,其中一間石屋外有煙熏痕跡,說明這裏曾有人居住過。”蘇亮邊走邊介紹,他的弟弟則舉著自拍杆,順著蘇亮的指向把實時的畫麵呈現在網友麵前。

蘇亮徑直往前,一個用石片壘起的墳包引起了他的注意:“墳地修在石屋附近,墳頭有燃燒的痕跡,這裏葬的應該是石屋的主人。”

看完了外圍,蘇亮應網友的要求,舉起手電朝其中一間屋子走去,畫麵裏,他捂起鼻子:“常年無人居住,屋內有些黴味。屋子的陳設很簡單,多是一些木質家具,咱們去下一間看看。”

跟隨鏡頭,蘇亮走進了第二間石屋,就在光線把屋內照得忽明忽暗時,他發現新大陸似的指著房梁:“大家有沒有注意到那些發黑的東西?那就是我們村裏人最愛吃的醃肉。這種醃肉的製作工藝很複雜,隻有本地人才會。醃肉可以存放很長時間,不光可以烹炒,還能生吃。沒想到在這荒山野嶺還能發現這個,我來數數有多少:1、2、3、4……乖乖,竟然有十好幾塊,最少也是半頭豬的分量。看來石屋的主人日子過得還挺滋潤。”

弟弟遵從指令,從牆角搬來了一個木凳,房梁並不高,有木凳墊腳,觸手可及。蘇亮掏出一把折疊刀說:“我取下一塊給大家看看。”接著便將刀刃架在了拴肉的麻繩上。“繩子還挺結實。”畫麵裏,蘇亮的聲音繼續傳來,“終於取下來了,給大家來個滿屏。”弟弟將手機屏幕拉近,蘇亮繼續介紹:“咱們可以通過肉上的鹽斑來判斷年限,如果肉的表麵長滿綠毛,醃製時間最少在3年以上,這種年份的肉可以直接生吃。我手上這塊還沒長毛,鹽層用手能搓掉,肉質緊實,差不多醃製了1年。醃肉我們家以前經常做,不過我實在想不起來這是豬身上的哪塊肉,你們知道嗎?”

“你都認不出來,我們怎麽可能認出來?”

“不是豬肉,是不是其他野生動物的肉?”

“我怎麽感覺像是幹屍呢?我在考古隊工作,這種幹屍我見過。”

最後一條彈幕讓蘇亮大驚失色,他放下醃肉,把手電筒調至最亮,房梁上的其他肉塊,被他一一掃過,突然,一串內髒讓他寒毛倒豎,豬的內髒他見過,可這一串,分明超過了他的認知,他驚叫道:“難道真是幹屍?”

接連的一個多月,在雲汐市境內發生了多起持刀搶劫案,分縣局技術室窮盡了一切力量,也沒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於是徐大隊隻能找我們科室支援。臨時起意,作案動機不明確,室外現場,痕跡物證易消失……雖說隻是搶劫案,但勘查難度絕不比命案小。

連續加班半個月,老賢最終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微量物證,經過比對,確定了嫌疑人身份。本想著案件結束能抽空休息幾天,可中午剛躺下,值班室的“死亡電話”催命似的響了起來。

“磊哥,啥案件?”

“派出所的電話,說是在黑虎山的石屋中發現了十幾塊醃肉,懷疑是幹屍。”

“幹屍?你沒聽錯吧,要不要這麽勁爆?”

“派出所那邊說得含含糊糊,可能也不確定。”

“黑虎山醃肉可是我們雲汐的特產,我記得去年,明哥還給我爸買了一大塊,聽說可貴了,會不會有人把人家晾的醃肉當成幹屍了?”

“也不是不可能,我去喊明哥和老賢,你也抓緊時間換衣服,去現場看看再說。”

要說咱們雲汐有什麽特產,當地人喜歡用“兩黑一白”來概括。“一白”指的是豆腐。相傳淮南王劉安隱居八公山修道,用山中清泉磨製豆汁培育丹苗,不料仙丹沒有煉成,倒是豆汁和石膏起了化學反應,變成了鮮嫩綿滑的膏狀物,於是豆腐便從這裏起源。

“兩黑”的第一“黑”是煤炭,第二“黑”說的就是“黑虎山醃肉”。前者不必贅述,後者還要說道說道。因特殊的地理環境,黑虎山醃肉有它別具一格的風味,據很多見過世麵的人說,黑虎山醃肉和西班牙火腿相比也毫不遜色。既然風味獨特,那價格自然也不會讓人失望。黑虎山醃肉按照年限可分為多個檔次,最低的為2年期,適合紅燒、清蒸,每斤的價格在50元左右;中等的為3至4年期,這時的醃肉長滿黴斑,發酵成熟,適合煎炒、生食,價格在每斤100元左右;最高等的為5年期,時間分毫不能差,這時醃肉發酵完全成熟,口味已與西班牙火腿無異,每斤的價格要在300元以上,有市無價。

不過什麽東西一旦打上“特產”兩個字,就仿佛變了味道,食品工廠的流水線生產,已讓黑虎山熏肉早就失去了原有的風味,那些包裝袋上印著“正宗”“祖傳”字樣的醃肉隻能忽悠一下過往的遊客。咱們雲汐人,隻會從當地村民手中購買,那些表麵越黑、黴斑越多的醃肉,口味才最正宗。因為父親好這口,明哥隻要一有空,就會下村給父親收上幾塊解解饞,挑選醃肉他也算半個行家。

按照民警分享的微信地理坐標,胖磊駕車飛馳了100多公裏才找到地方。

勘查車沿著山腳剛停穩,轄區派出所的馮所長便走了過來。

“老馮,現場在哪裏?”明哥問。

“在山上,離這兒還有段距離。”

“老馮,現場你上去看了嗎?”

馮所長的回答有些沉重:“看了,我感覺不像醃肉。”

明哥臉色一變:“你可是土生土長的黑虎山人,我挑肉的技術還是跟你學的呢,你也不確定?”

馮所長長歎一聲:“所以我才讓你過來瞧瞧,刑警隊那邊我也通知了,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

明哥:“還有多久能到現場?”

馮所長指了指身後的大山:“旁邊有條小路,從那裏進山需要一個多小時,請隨我來。”

我們一行人穿戴整齊,跟在馮所長身後,沿著一條隻能容下一人行走的石子路蹣跚上行。

明哥:“老馮,你對這一片比較熟悉,能不能給我們詳細介紹一下?”

馮所長走在最前方,稍稍放慢腳步:“報案人叫蘇亮,我們黑虎山當地人,據他介紹,他是做什麽網絡直播的,今天早上去山上做直播時,發現了石屋的醃肉有些問題。

“黑虎山腹地一共3間石屋,屋子是誰建的,無從考證。20多年前有一位老人因患失心風到處咬人,有人說他是被鬼上了身,於是村民就將他趕上了山,後來老人就住在那3間石屋裏。”

“老人現在怎麽樣了?”我插了一句。

“去世很多年了,一會兒到地方就能看見他的墳。”

在蜿蜒的山路上,提著幾十斤的勘查設備,著實讓人有些吃不消,在胖磊“哎喲哎喲”的喘息聲中,我們終於來到了黑虎山的腹地。

從外圍觀察,眼前的場景有點兒像網遊《冒險島》的新手村。半月形的地麵上,3間坐西朝東的石屋依次排列,石屋的附近建有一個木質窩棚,裏麵橫七豎八地擺放著鐵鍬等農耕工具。靠近山體的位置,有一座用石塊堆砌的土墳,從墳前火坑中塞滿的落葉看,這裏已很長時間無人拜祭。

3間石屋,沿石子路呈弧線形排列,從房屋的構造,不難分辨其功用。

自西向東第一間,麵積最大,約有50平方米,房間前後有兩扇窗,通風、采光、除濕都效果極佳,適合居住。

自西向東第二間,麵積最小,約有30平方米,牆體開有多個十字形空洞,類似於新疆的葡萄房,此屋采光效果並不理想,可用來做柴房和儲物間,報案人就是在這間屋子中發現的醃肉。

自西向東第三間,麵積居中,屋頂伸出的煙囪告訴我們,這裏是廚房。

在馮所長的指引下,明哥徑直走進了第二間石屋,我們剛剛尾隨進入,明哥便說道:“國賢,把移動解剖床組裝好,是命案!”

馮所長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我們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可明哥這聲喊把不知情的民警著實嚇了一跳。

這“一跳”包含了太多的深意,雖說命案是刑警隊主偵,但作為轄區派出所,隻要命案沒有偵破,他們也要全程無休參與調查。就目前看來,本案完全可以貼上“無頭案”的標簽。

案發現場隱藏在深山,無目擊者可盤問。山中到處是山石,指紋、足跡這些物證也無從提取。而且最尷尬的是:死者是誰?死了多久?怎麽死的?通通無解。現在那十幾串不知何時醃製的屍塊是唯一的希望。

轉眼間,明哥已把房梁上的屍塊一一取下。好在分屍時,嫌疑人並沒有把死者粉碎性肢解,拚屍工作相對順利。

屍塊雖已幹癟發黑,但我們還是可以判斷其基本屬性。明哥觀察盆骨後說道:“女性,頭部與手腳缺失,內髒等組織器官失水嚴重。小龍,能不能看出嫌疑人使用的分屍工具?”

“從骨頭切麵分析,懷疑是殺豬刀一類的弧形刀具,這種刀可砍、可切,鋪貨量很大。”

明哥:“嫌疑人分屍手法嫻熟,刀工紮實有力,推斷為男性作案。關節處分屍痕跡明顯,第一凶殺現場就在這裏。是熟人作案。”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明哥給出“熟人作案”的結論其實不難理解。

本案的作案過程不外乎兩種情況:第一種,嫌疑人在山下將死者殺害,進山分屍醃製;第二種,嫌疑人和死者一同上山,殺人分屍;假如是第一種情況,死者被害後,在短時間內會發生屍僵,從山腳下步行至案發現場,需要一個多小時,在這段時間裏,屍體會因肌肉收縮導致關節僵硬不能彎曲,因而無法從關節處進行分屍。第一種情況排除,那麽隻剩下兩人同行上山的可能。案發現場位於荒山野嶺之中,兩人若不相識,不可能會結伴來這裏,所以推斷為熟人作案。

明哥接著說:“嫌疑人隻有在光線充足的條件下,分屍手法才能如此精準,因此,分屍現場要麽是在室外,要麽就在第一間石屋中。”

我與老賢對視一眼,各自提著勘查箱朝那間帶有窗子的石屋走去。屋內陳設很簡單,正對房門的是一張無漆長條桌,桌子的造型有些像晚清時代的風格;房門的左手邊是一張木製單人床,右手邊則堆著一些雜物。地麵和室外無異,均用小石子鋪設,在這種客體上,無法留下腳印。

血跡長時間暴露在外,會發生各種反應,以致肉眼無法識別,這種情況,隻有借助特殊光源才可以分辨。觀察潛在血跡,是老賢的拿手絕活兒,他取出濾光鏡架在了眼鏡外側,沒過多久,他便用粉筆標出了多個血跡輪廓。

順著老賢的標注,我又在木桌上找到了大量的切割痕跡,由此可證,第一間石屋就是殺人分屍的原始現場。

凶殺現場雖然得以確定,但本案已時過境遷,很多物證隨著時間的推移早已消失殆盡,我和老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任何發現。

這個結果,似乎也在明哥的意料之中,他隻是輕描淡寫地回了句“知道了”,然後便開始集中精力分析屍骨。

無名屍體,從法醫學上,可以得到以下幾種信息。

第一,死者的性別。這個從盆骨就可以判斷。

第二,死者的身高。完整的屍體,可直接測量;而本案這種殘缺屍骨,則需通過其他方法來判斷,最常用的就是利用四肢長骨。我們可以將死者大腿股骨、小腿脛腓骨、上臂肱骨、前臂尺橈骨的長度逐一測量,再把數據代入公式,便可算出大致身高。

第三,死者的年齡。年齡的推斷一般是利用牙齒磨損程度、恥骨聯合形態特征、顱骨骨縫愈合程度來綜合評定,而本案,隻能依靠計算恥骨聯合形態特征,雖然會有失誤,但是對明哥這種“老司機”來說,誤差也不會太大。

屍表檢驗剛結束,明哥便給出結論:“一米七五,25歲上下,身材苗條。”

數據記錄完畢後,明哥手持解剖刀劃開了死者的胸部,老賢用鑷子從內部取出了一大塊白色物體。也許是醃製過久,白色物體剛一取出就散發著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惡臭。

胖磊出於好奇,把頭湊了過去,見過大風大浪的他,完全低估了這種臭味:“我×,這是什麽鬼東西?”

老賢的鼻尖微微**,臭味還在他可承受的範圍內:“有點兒像隆胸矽膠。”

“死者隆過胸?咱們雲汐能隆胸的地方多不多?”我好奇地問。

“最少有上百家。”葉茜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冷主任,抱歉,我們來晚了。”徐大隊有些歉意。

“沒事,暫時還不需要你們。”明哥說完,又把死者的右胸劃開,從裏麵取出了另外一隻。

徐大隊為了不打攪我們,把馮所長拉到一邊詢問情況,葉茜則套了一件勘查服鑽進了警戒圈。她忍著惡臭,把矽膠拿在手中握了握:“還是全進口假體,死者經濟水平不低啊。”

“我去,可以啊,這都能分辨出來?沒想到你對隆胸這麽有研究?”我不懷好意地朝葉茜的“飛機場”瞟了一眼。

“司元龍,你個臭流氓,看什麽呢?”

“得得得,現在在辦案,別吵吵行不行?來來來,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告訴我,你是怎麽判斷的?”

葉茜似乎心情不錯:“看在係列搶劫案你也盡了一份力的分上,我就不妨告訴你。”

“嫌疑人抓到了?”

“嗯,剛抓到,要不我們怎麽來得這麽遲。”

“抓到就好,接著說隆胸,我比較關心這個。”

葉茜白了我一眼:“我上警校時,老師曾說過一個關於隆胸的案例,所以我對這方麵有所了解。目前市麵上,常見的有三種隆胸方式,分別是自體脂肪移植隆胸手術、注射隆胸手術、假體隆胸手術。

“自體脂肪隆胸是從腰、腹、臀、腿等脂肪較豐厚的部位取出脂肪顆粒移植到胸部的一種隆胸術。手術將隆胸者本身的多餘脂肪用細針吸出,活化成純淨脂肪顆粒,通過微型管針,均勻注入隆乳區使之成活。這種手術需要抽脂,容易出現**硬塊、血腫、感染,甚至還可能誘發乳腺癌。

“注射隆胸是將一種化學物質通過注射的方式填充到**間隙中,以起到豐滿**的作用。這種方法由於操作簡單,甚至在小美容院都可以做。不過簡單歸簡單,它也極易出現並發症,如感染、出血、硬結等。

“說到最後一種假體隆胸,就一定要說說矽膠。早在‘二戰’時期,矽膠就被用作填充物為患者填充凹陷、傷殘部位,隨後被廣泛應用到心內科、口腔科。因為矽膠有比較好的組織相容性,沒有致癌物質,不會有任何突變情況,所以矽膠假體一直是隆胸術最主要的填充物。

“市麵上的矽膠假體可分為國產、進口兩大類,兩者的價格也是天壤之別。頂級的進口假體,價格在數十萬,而最便宜的幾百元就能買到。”

“我去,不都是矽膠嗎,差價怎麽會那麽大?”

葉茜將假體置於掌心:“你們看這個矽膠表麵,是不是有很多毛糙的地方?”

“是,跟月球表麵似的!”

葉茜:“這叫毛麵假體,它可以使人體組織黏附在假體上,從而降低術後發生包膜攣縮的可能性,目前國內還不具備毛麵假體的生產工藝,隻能用磨砂麵假體來替代。但磨砂麵不屬於微孔結構,組織相容性無法和毛麵假體相比。

“假體隆胸最擔心的就是矽膠破裂,進口假體在填充後的自然形態與使用壽命上都有嚴格的行業標準。現場發現的假體在高濃度食鹽的腐蝕下,都沒有發生形變和破損,質量可以說很好了。因此我推斷,死者胸部填充的是價值幾十萬的頂級矽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