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賣

沒有任何回憶是可以遺忘的,

隻要覺得值得,

再傷心也要全部記住。

14歲,我初二,同桌鄭巧兒有一天突然神秘兮兮地告訴我,一個長得很帥的外校男生在偶然經過我們教室窗台時,不經意間看了我一眼,就深深愛上了我。

為了這句話,我整整臉紅心跳手心出汗了一整天。

我暗戀過很多男孩,卻第一次聽說有人喜歡我,那種甜蜜的感覺,無以言表。

第二天上午,鄭巧兒遞給我一封信,說是那個喜歡我的男孩給我的情書。

上課時我忍不住偷偷打開,裏麵滿滿的甜言蜜語,感動得我流下了幸福的眼淚。

我用了整整四個小時,寫了一封飽含深情的回信,讓鄭巧兒帶給那個喜歡我的他。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幻想了很多和那個男生的美好未來,花癡得要命。

第二天,鄭巧兒又帶來了男孩的回信,並說為了拉近我和他的關係,她自作主張以我的名義給他買了一份精致的禮物。

我立即將禮物的錢悉數還給她,並真摯感謝她總是為我著想。

鄭巧兒很義氣地抱抱我說這些都是小事,我們是好朋友,不要見外。

那個學期,我和他通了幾十封情書,每封情書都寫滿了我少女時期的愛和相思。

卻從來沒見過他真人。

鄭巧兒總說他好害羞,不好意思見我。我雖然很想,卻也不好強求,隻能將滿腹深情化作一封又一封的情書。

鄭巧兒幾乎每次傳遞情書時都會替我送他禮物,為此我花費了一千多塊錢,幾乎是我多年來全部的壓歲錢積蓄。

後來有一次,鄭巧兒幹脆告訴我她請那個男生吃了頓大餐,足足花了五百元,並讓我立即還給她。

我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錢——我沒撒謊,我的錢都給她了,現在真的一下子拿不出那麽多錢。

她本來還微笑著的臉突然就風雨交加,大罵我沒良心,忘恩負義,狼心狗肺,根本不配做她的朋友。

為了不失去這個朋友,我第一次騙媽媽說學校要收一個教育附加費,然後將錢給了鄭巧兒。

後來,那個喜歡我的男生徹底消失了,沒有了情書,沒有了思念,沒有了憧憬,仿佛一切從來都沒發生過。

再後來,鄭巧兒也離開了我,並且從此視我為陌生人。她說我無論如何彌補都補償不了她對我的恩情,我這輩子都欠她的。

為此我整整內疚了大半年,每天都處於深深的自責中。

15歲,我初三,新同桌張芸芸對我說,好朋友之間是不能有秘密的,有秘密就不配再做好朋友了。

我深以為然,於是將自己所有的秘密和盤托出:我的體重其實足足有122斤;我暗戀著我們的語文老師;我最不喜歡的人就是班主任;去年暑假因為學遊泳,不小心被傳染上了輕微婦科炎症,整整治療了半個學期,過程苦不堪言。

很快我的體重就變成所有人都知道的笑話,女孩會說我是豬一樣的身材,男生則說我連豬都不如。至於我暗戀語文老師的事,更被視為千古笑話,因為那是典型的花癡下賤不要臉。班主任大人則生氣地找我談過好幾次話,中心思想就是指責我太虛偽,不尊師重道,很沒教養。

最讓我無法接受的是我得婦科炎症的事竟然被說成染上了梅毒性病,其實我根本就是一個不檢點的人,表麵上老實沉默,實際上很****,是個人盡可夫的公共汽車。

整個初三我都生活在巨大的壓力中,自卑且惶恐,不知如何排遣內心的慌亂,隻能默默忍受,飲泣而眠,每天都有一種抬不起頭來做人的恥辱感。

張芸芸總是信誓旦旦地對我說:“許一靜,天地良心,你可千萬不能懷疑我啊,我真的什麽都沒說。”

我說我知道,我們是好朋友,我從來都沒懷疑過你。

張芸芸聽後顯然心滿意足,然後繼續分享我的秘密,沒心沒肺。

後來的後來,我當然知道了14歲那年的美麗童話隻是一場拙劣的騙局。我也知道15歲那年將我秘密傳出去的人究竟是誰。當我裝作不經意地將這兩個小故事講給孟亦柔聽時,她露出標誌性的女王笑容,修長的手指在我額頭上狠狠點了一下,毒舌一如既往的犀利:“許一靜你就是個大白癡。朋友是用來利用和出賣的,你身邊最親近的人就是傷害你最深的人。這個道理都不懂,真沒治了。”

我淺淺一笑,不做爭辯。

很多年後我遺忘了許多事,那些青春期時渺小的恩和怨,那些少年時代浩大的情與仇。卻始終清晰記得孟亦柔對我說這句話時的表情,那麽生動真切,仿佛從未離開。

隻不過,我永遠記住了後半句,卻很快忘記了前半句。

因為在我心中,朋友永遠都是最重要的存在,永遠都是用來相信和珍惜的。我深知對平凡的我而言能夠擁有真正的友情是一件多麽奢侈的事,正因為其可貴難得,所以一旦獲得更應倍加珍惜。

對於孟亦柔,我就是這樣的態度,並且至死不渝。不過我從沒有告訴過她,因為她有自己的價值觀,她影響不到我,我更無法說服她。事實上,無論從外到內,從性格到經曆,我倆都有著世上最遙遠的距離。可在我心中,她就是我最好最珍惜的朋友,從她出現在我生命中的那一天開始,到她永遠離開我的那一刻為止。

我叫許一靜,雙魚座,B型血,外表老實而懦弱,內心悶騷且倔強。

最害怕的是爭取,最擅長的是付出,最不願的是別離,最勇敢的是暗戀。

可能在進入青春期的那一瞬間開始,我就一直和壓抑、孤獨為伴。壓抑是因為流言蜚語總是纏身,孤獨則因為始終沒有友情。我的條件一般,沒有顯赫家世,長著一張路人臉,皮膚有點兒黑,身材也很不好,再漂亮的衣服穿在我身上都會土得掉渣。關鍵我還沒有任何特長,甚至連說話都有點兒磕巴。

說真的,很多時候連我都會瞧不上自己,更不要奢望別人會喜歡我了。

班裏條件相當的女生們總抱團一起玩兒,愛慕虛榮的男生眼裏更加看不見平淡無奇的我,我敢保證他們中間的大多數人壓根兒都不知道班上還有我這樣一個人。

一個人上學下課,沿著馬路邊低著頭走,永遠戴著耳機,聽著牛奶咖啡的歌兒,然後在她的歌聲中拚命去尋找存在的溫暖。

學習很用功,但成績總是到不了自己想要的名次,老師們都說我笨,我自己也是這樣認為。

吃得根本就不多,但還是無法阻止身體發胖。

明明與人為善,但還是會有人說我做作虛偽。

有的時候會感覺自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全世界都和我為敵。

越來越自卑,越來越壓抑,好幾次,想不通了,鑽牛角尖,恨不得離開這個冷漠且殘酷的世界。

絕對是真的,如果不是因為心疼單身的媽媽失去我了太可憐,我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很想借酒澆愁,可是一口酒下去就辣得我想吐;很想抽煙,可根本接受不了嗆口的味道;策劃過離家出走,可剛離開家門兩步遠就心生懼意,然後趕緊回家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瞧,我是一個多麽可憐的存在啊,連當壞女孩的本事都沒有。

初三下學期,關於我的流言蜚語到了一個極點。因為我老實,沒有攻擊性,誰都可以過來踩上兩腳,不會有任何顧忌和擔心,而我的精神壓力則越來越大,狀態也越來越不穩定,最終導致中考發揮失常,一直渴望的重點中學變得遙不可及,最後隻能到二中就讀。

二中是那種最普通的職業高中,聽說那裏魚龍混雜,水深莫測,真不曉得我該如何在那裏度過整整三年。我更不知道今後如何麵對別人的竊竊私語:“瞧!許一靜隻是個職高生哦。”

“拉倒吧,她這樣子能上職高已經很運氣了。”

“也對,她那麽笨,生活還不檢點,到哪裏都是垃圾。”

我承認這些都是我想出來的,我總是控製不了自己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對話,仿佛得了被害妄想症。

然而,現在最讓我最接受不了的還不是自己沒麵子,而是我太不爭氣,讓媽媽失望了。我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媽媽是我在世界上最大的傷口,我則是媽媽唯一的希望,這麽多年來我和她相依為命長大,看著她為了支撐這個羸弱的家去做家政當保姆,各種操勞,日漸蒼老,我不止一次發過誓一定要努力上進,成為一個優秀並且有力量的人,讓我親愛的媽媽過上好日子。

現在看來,我的誓言是那麽脆弱無依,我真混蛋。

媽媽雖然也很失落,但抹幹眼淚後還會主動安慰我:“靜靜,你別太難受了,隻要好好學習,一樣能夠考上好大學。”

對於媽媽善良而美好的期望,我除了麻木點頭應和,別無他法。

媽媽是我見過為數極少比我還要善良的人。她總對我說:“像我們這種沒有背景的老實人,麵對生活,除了去相信,並無他法。”

媽媽的話我深以為然,隻是去相信什麽,她沒直說,而我的答案是相信隻要我們心存善念,生活一定會回報我們以美好。

隻是媽媽安慰我的話在讓我獲得些許動力的同時承擔了更大的壓力。我發毒誓上高中後一定要將所有精力投入到學習中,用優秀的成績報答媽媽對我的殷切期望,否則不得好死——看,我又發誓了,我是那麽依賴誓言,一個個麵目猙獰的誓言猶如枷鎖將我層層捆綁,動彈不得。

就這樣,我的高中生涯還沒開始,我已經背負著極大的壓力。很多時候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都仿佛看著一隻蝸牛,羸弱的身軀上安放著一隻沉重的殼,我拚盡全力,卻依然去不到我要的遠方,我筋疲力盡,卻隻能在原地打轉,無法前行。

……

好了,我絮絮叨叨說了這麽多,其實隻是想說明:對我而言,孟亦柔是多麽重要。她是我的女王,我的方向,是我理想中最完美的存在,是這世上另一個我,是我在17歲前所遇見的最炫目的一束光。

我第一次看見這束光,是在高中入學的迎新晚會上。

對現在的中學生而言,壓力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累。不但要學習好,還得會才藝,會一門還不行,最好有兩門、三門特長,光會也不行,還要能說敢秀會表現。前陣子新聞說好多高中畢業生典禮辦得像酒會,得穿禮服走紅地毯。而我們是剛入學就要辦晚會秀特長,這對毫無才藝的我而言,無疑是一場災難。

思考再三,我最後決定在迎新晚會上準備一段真情告白,然後清唱一首歌。真情告白對我而言一點都不難,我有千言萬語想訴說,隻要有人聽。至於歌曲,牛奶咖啡是我最喜歡的歌手,她們所有歌中我最中意兩首:《明天,你好》,還有《女朋友》。一首是我對未來的向往,一首是我對友情的向往。本來我想唱《明天,你好》,結果被別人先唱了,於是我隻能唱《女朋友》。

演唱《明天,你好》的那個女生就是孟亦柔,一個天生的女王,她站在舞台上,渾身散發著璀璨的光芒,台下的我瞬間就被感染了。

她非常非常漂亮,身材高挑,化著濃妝,最打眼的是那漂亮的煙熏妝,讓人過目不忘。頭發挑染成深紫色,襯得一張臉瑩瑩粉白光彩奪目,穿著純黑色超Fit的小禮服,將自己豐滿性感的身體完美襯托。她本來就挺高的,腳下的鞋跟最起碼有十公分,這讓她顯得尤其有範兒。她似乎噴了整瓶香水,當她站在台上時整個會場都彌漫著充滿蠱惑的香味兒,即使平庸如我也能輕而易舉說出香水的品牌就是最負盛名的香奈兒五號,以前我一直以為這款香水隻屬於名媛貴族,卻沒想到此刻竟然與之相遇。

總之,她是那麽的與眾不同,其他女生和她相比宛如醜小鴨。她身體的每個部位,每個細胞都在宣示著她的不平庸和不安分。而最讓我著迷的是她的眼神,很深邃,也很傷感,散發出一種曾經滄海的味道,她應該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吧,隻是不知道她的過去是喜還是悲……短短一瞬間,她已經將我的情緒牢牢占據,我的世界一片安靜,仿佛隻剩下台上光芒萬丈的她和渺小卑微的自己。

她顯然已經習慣了舞台上的生活,當聚光燈打在她身上時,她沒有一點兒緊張和羞澀,隻有自信和享受,從內向外散發著強大且迷人的氣場。她站在舞台中間,一言不發,隻是輕抬眼瞼,緩緩打量四周,猶如真正的女皇在俯視自己虔誠的臣民。整個會場瞬間就安靜下來了。

她終於開口,話不多,但字字珠璣,嗓音有點兒沙啞,很耐聽。接著她開始演唱,旋律優美,咬字清楚,情感更是豐盈而到位,唱到副歌部分時則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掙紮的表情讓人心疼。

毫無疑問,她獲得了全場最熱烈的歡呼聲,並且理所當然成了整晚最受關注和歡迎的女生。

台下全情凝視的我突然覺得她是我相識很久的人,隻是過去的歲月中我把她弄丟了,我找了她很多年,現在她終於在我生命中再次出現。為此我心情澎湃,激動萬分,以致後來好多同學的表演雖然也很精彩,但都沒有在我心中留下半點印象。

這真是一種神奇而美好的感覺,宛如,一見鍾情。

終於輪到我上場了,盡管事先我對自己說過一萬次不緊張,不要怕,緊張是傻瓜,害怕是王八,但當我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我還是情不自禁地開始顫抖,緊張到話都說不出口——是真的說不出口,那些背得滾瓜爛熟的問候和表白全部忘記。

我的眼前一片蒼白,世界仿佛瞬間冰封。

然而很奇怪,我明明已經魂不守舍,竟然還能清晰感受到台下傳來的起哄聲,嘲弄聲,喝倒彩聲。

眼前和藹可親的同學們仿佛變成了一隻隻麵目可憎的怪獸,對我張牙舞爪,讓我更加害怕。

大滴大滴的汗從額頭滑落,可越是急切就越是緊張和遺忘。

一秒鍾就像一萬年那麽冗長。

我真恨我自己,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掐食指的指肚,隻是疼痛並沒有讓我清醒,反而越來越慌亂。我想幹脆暈倒算了,或者直接跑下台,總之不能再這樣丟人現眼下去。

就在我決定放棄的那一瞬間,我竟然穿過那麽多阻隔,清楚看到了台下孟亦柔的眼睛。

是的,她正深情地看著我,輕輕點頭,仿佛在鼓勵,更似在期待。仿佛在對我說:“不要怕,我懂你。”

一股溫暖的勇氣瞬間貫穿我全身,猶如心電感應,我的靈魂歸位,那些遺忘的內心告白終於噴薄而出——

“大家好,我叫許一靜,一個很平凡很普通的女生。我性格內向,還有點兒自卑,我沒有朋友,小學和初中過得一點都不快樂。總是感到很孤獨,我不想再繼續這樣生活,一個人笑,一個人哭,一個人默默承受所有的甜酸苦樂。我渴望在二中能夠找到一個好朋友。我們可以一起學習,一起玩耍,一起歌唱,一起聊夢想,互相傾訴,彼此安慰。是的,這就是我現在最大的憧憬,可我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實現,或者是永遠都不能實現。因為我覺得自己真的很笨,什麽事都做不好。嗬,不管怎樣,都要謝謝你們聽完我的心裏話,雖然我知道一定很無聊。”

我說得很流暢,也很動情,講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淚已經無可遏製地滑出眼角。我深呼吸,盡量hold住感情,清唱完牛奶咖啡的《女朋友》,然後匆匆下台。

我本打算在路過孟亦柔身邊時,對她報以微笑,以示感謝,不過我始終沒機會,因為她一直在埋頭玩手機。我並不確定剛剛在舞台上看到的一切是真實的還是我臆想出來的溫暖,可不管如何,我都感激孟亦柔,隻要她存在,我就覺得很美好。

接下去的演出我壓根兒就心不在焉,總是不停偷偷打量孟亦柔,她始終埋著頭玩著手機,麵無表情,仿佛與這個喧囂的世界格格不入,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心疼起來,好想上前抱抱她,告訴她我很喜歡她。

唉!我真是一個敏感而細膩的家夥。

很快,除了缺席的夏直樹,所有同學的才藝表演都完成了。

夏直樹是全校入學時第一高分,一個沒有出現就已經獲得我們極高關注的人。對於他的意外缺席,老師隻是簡單交代說他生病了,可能要過段時間才能上學,也有可能就不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聽後竟有一絲遺憾,我想一定是那天晚上我太多愁善感了。

晚會的最後是老師的自我介紹和才藝表演,相對於其他老師的墨守成規和老氣沉沉,陳思濃老師獲得了我們一致的好評和歡迎。

陳思濃是我們的語文老師,一個很帥氣的年輕男老師,有著微卷的長發,英俊的雙眸,挺拔的鼻子,長相酷似《死亡詩社》裏的John Keating。

《死亡詩社》是我最喜歡的一部電影,我曾無數次幻想如果我能夠遇見John Keating這樣的老師,該是多麽幸運的一件事。而陳思濃不但具有John Keating的外形,還具備John Keating的個性和浪漫。陳思濃的開場白顯得真摯且溫情。沒有人雲亦雲的大道理,更多是貼心的問候和激勵人心的話語,讓我沉醉:

“同學們好,我叫陳思濃,未來三年,我將傳授給你們知識,也會培養你們自由思辨的能力。我將成為你們最好的朋友,最親的親人,最大的仇人,最愛的仇人,請不要問我這是為了什麽,因為命運已經讓我們在一起,所有的結局其實已經注定,我們能做的隻是好好去經曆,為我們必將衰老的未來贏取美好的回憶。奮鬥吧少年們,讓我們的人生都因彼此的存在而更加無悔,謝謝大家。”

陳思濃的話是那樣具有煽動力,立即點燃了全場。而他不但說得好,唱得也好,接著他自彈自唱了一首GALA樂隊的《追夢赤子心》,沙啞的嗓音,高亢的旋律,以及**澎湃的歌詞,更是將全場氣氛推到了最**。

才藝show後是自由交流時間,我正猶豫著是否要到孟亦柔那裏主動和她打招呼時,一個很高很瘦,滿臉青春痘的男生突然擠到我身邊坐了下來,然後自來熟地對我說:

“哎,你叫許什麽來著的?”

“許一靜。”

“對,許一靜,這名字挺好,就是有點兒怪。”男生左顧右盼,絮絮叨叨著,“是這樣啊,我叫蘇揚,咱倆是同學。”

“哦!”

“喂,同學啊,你一點都不激動?你知道全世界有多少人嗎?能做同學得多麽大的緣分啊!”男生說話的表情非常浮誇,而且有點莫名其妙。

“哦!”我又緊張又好奇,不曉得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我說許一靜同學,你是麵癱嗎?哦哦哦的,表情豐富一點不行嗎?”他邊說邊掏出手機,“這麽著,我們來做個小測試吧。”

說完,他將手機點亮,遞到我麵前,屏幕上出現了一張美女的臉。

“喏,你看,這個女孩很漂亮有沒有?”

“嗯。”我點頭,或許是腦子裏一直想著孟亦柔,我竟然覺得屏幕上的女孩很像孟亦柔,這讓我多少有了點興趣。

“這個美女的臉上其實是有一顆痣的,天才一眼就能看到,白癡怎麽也找不到。”蘇揚很認真地一口氣說完,然後看著我,表情有點兒滑稽,“有沒有?”

我不知道是該回答有還是沒有,我更不知道他說這些是什麽意思,甚至,他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我眼前,說了這麽一大堆我根本聽不懂的話。

“哎呀,我說你還傻愣著幹什麽?趕快找啊,看你到底是天才還是白癡。”蘇揚說完不由分說地將手機塞到我手中。

“哦。”我雖然覺得很無聊,但還是不懂拒絕,隻能乖乖接過。

女孩的臉很漂亮,正對著我微笑,確實和孟亦柔有幾分神似,隻不過膚色很白,是一種慘白,除了精致的五官,臉上一無所有。

“看到了嗎?很明顯的哦,隻有白癡才看不到的哦!”蘇揚在一邊囉唆,語調還有點兒幸災樂禍。

我有點兒急了,情不自禁將臉湊近屏幕,更投入專注地尋找起來。

結果女孩慘白的臉突然扭曲、撕裂,變得驚悚恐怖,同時發出淩厲刺耳的獰笑聲,瞬間幻化為一張鬼臉,張開血盆大口,向我咬來。

“啊!”我尖叫一聲,將手機扔了出去。

“哈哈哈哈,好玩,太好玩了!”這個叫蘇揚的男生已經笑得不行,他彎下了腰,用力拍打著桌麵,一邊嘲笑一邊說:“哈哈,許一靜,你真是個白癡,有沒有!”

現場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他們一定好奇為什麽我會突然像神經病一樣尖叫。有幾個女生立即向我投來鄙夷甚至敵視的眼光,或許是因為她們以為我是用故意尖叫來引人關注,搶了她們的風頭——對此我已經顧不上在意,我隻在乎孟亦柔的反應,她依然低著頭玩弄著手機,似乎對喧囂的世界毫無興趣,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蘇揚依然在一旁捧腹大笑,而我再也顧不得矜持,恐懼而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

並沒有人真正來關心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每個人都沉浸在開學的興奮和期盼中,現場很快又恢複了之前的鬧騰。

於是,就在這歌聲中,尖叫聲中,嘲笑聲中,吵鬧聲中,我的高中生活正式開始了。

冤家路窄,那個名叫蘇揚,第一次見麵就捉弄我的家夥,座位竟然被安排在我身後。

我的悲慘生活從此開始了。

這是一個非常聒噪,並且有多動症的人,他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捉弄我,每天更大的樂趣就是不厭其煩地捉弄我。比如——

“哎,許一靜,我的筆寫不出字了,你借支給我唄。”蘇揚總會以這樣的開場白作為惡作劇的開頭。而且他的筆每天都會丟,真懷疑是不是他給吃了。

“哦。”

“哦什麽哦!快點啦!”見我沒回頭,他直接在我後背上重重捶了一拳。

“討厭,借筆就借筆,你打我幹嗎?”

“你反應那麽遲鈍,我不打你,你怎麽知道?”

“可我現在隻有一支筆啊!”為了表示我沒撒謊,我將手中的筆對他揚了揚。

“沒關係,你就把你手上的那支給我用好了。”蘇揚毫不客氣,直接伸手,從我手裏將筆搶了過去。

“可惡……好吧。”我不滿,卻無奈,因為早已習慣了他這樣的強取豪奪。

“哇,你真的給我?”他反而感到驚愕,咧開嘴,唾沫飛濺,“好人啊好人。”

看著他浮誇的表情,我隻能苦笑,心中暗想:如果殺人不犯法,我現在就做壞人殺了你。

兩分鍾後——

馬尾辮突然被人猛烈拉扯,長發立即淩亂散開,猶如一簾幽夢。

我尖叫一聲回頭,就看到我的頭繩已經到了蘇揚的手裏。

他一邊用力拉扯著我的頭繩,一邊邪惡地說:“喂,許一靜,我說你的頭繩很好看嘛,哪兒買的?”

“你幹嗎呀!”我一手攏著頭發,另一隻手伸過去搶,“快還給我啦!”

“不給。”蘇揚高興地幹脆站了起來,將手抬得很高,“我說你真笨,你頭發放下來不是很好看嗎?幹嗎要紮起來?”

“要你管?你是我誰啊!”

“嘿嘿,許一靜,我說你別自作多情啦!”蘇揚的聲音很大,大到全班人都能聽到,“你又不是我女朋友,我才懶得管你呢。”

心突然像被什麽擊中,頓時喪失了話語反駁的能力,我呆呆坐了下去。

蘇揚卻絲毫不罷休,依然一臉無賴:“好了,現在我宣布,這個頭繩今天歸我了。”

“蘇揚,你……好過分!”聲音小得隻有我自己聽見。

“吼吼……我好過分啊,我怎麽能這麽過分呢?我還能不能再過分點呢!”蘇揚學著我的嗓音,嘴裏絮絮叨叨著,突然白眼珠一翻,左手橫在空中,右手豎著放在左手上,發出陰陰的怪笑。

“你……又要幹嗎?”我嚇得聲音都抖了。

“幹嗎?哼哼!我讓你知道什麽叫過分。聽好啦,現在我是奧特曼,你是怪獸。”蘇揚繼續翻著白眼珠,嘴中念念有詞,“幸福是什麽?幸福就是貓吃魚,狗吃肉,奧特曼打小怪獸。”

說完,不容我閃躲,一拳重重地打在我後背上,好疼。

“命中目標,打完收工,耶!”蘇揚得意歡呼。

我趴在桌上,欲哭無淚。

“許一靜!”沒過兩分鍾,背後突然又傳來蘇揚催命般的呼喊。

“啊!蘇揚,你……你……又要……幹嗎?”

“我很奇怪,你為什麽總是那麽好脾氣?我在欺負你唉,你知不知道?”蘇揚表情認真,托著下巴研究著我。

“哦。”

“這也哦?你成天哦哦哦,我就叫你許哦哦吧。”

“哦。”

“許哦哦,大白癡……大白癡,許哦哦……哈哈……”

“哦!”

……

就這樣,蘇揚猶如一個精力旺盛的神經病,每天不知疲憊地捉弄著我。而我也從一開始的心煩意亂到害怕直到後來的麻木,每天不被他折磨個三五回,反而有點兒不適應了。

麻木其實是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麵對生活,如果我們可以一直麻木下去,其實也挺不錯。不會那麽敏感,不會那麽在意,不會因為一聲鳥鳴,一縷清香,一念相思,一絲念想而惆悵,心憂,牽掛,絕望。

隻可惜,我們誰也無法真正做到麻木。

比如,當美好的想象破滅後,就要承受那排山倒海卻無處可逃的疼痛。

是的,我想說,迎新晚會後,整整一個多星期,我竟沒有和孟亦柔說過一句話。

甚至,我向她傾注了萬千目光,卻沒有得到她哪怕一絲的關注。

孟亦柔坐在我右前方28度的位置,直線距離隻有短短5米,她是我的方向,我心中溫暖而美好的光。我那麽渴望成為她的朋友,可是她的眼中根本沒有我。

說起來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總是那麽奇怪,有時候莫名其妙會很近,有時候又莫名其妙會很遙遠。有時候莫名其妙會很好,有時候又莫名其妙很糟糕。

我和孟亦柔,在過去的16年內,完全陌生的兩個人,雖然在同一個城市裏生活著,成長著,或許也曾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街角相遇,然後錯過。猶如青春電影裏的某段蒙太奇,支離破碎地訴說著一段不可言說的宿命。直到那個燥熱的黃昏,在悶熱的晚會現場,我們卻對彼此微笑,而從她堅定的目光中,我獲得表達自我的勇氣,我堅信,那是一種心與心的交流,如疾風,如閃電,如永不磨滅的諾言。

於是我想當然地認為,第二天我們將會很自然地交往,並且很快就能夠成為最要好的朋友。

然而真實情況要比我想象得糟糕很多。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學校門口和孟亦柔不期而遇,卸妝後的她依然是那麽光鮮美麗,散發著與眾不同的魅力。我鼓足勇氣,微笑著迎上前。我確信她真的看見了我,可孟亦柔的目光完全沒有投射到我身上,就那樣麵無表情地從我前麵擦身而過。

仿佛如假包換的陌生人。

到了教室,我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和孟亦柔說話的機會。

我本以為孟亦柔是一個高傲而孤獨的人,事實上,我對人情世故的判斷再次失誤。她漂亮,但並不高傲,她時尚,但不孤獨,她是女王,更是公關高手,對她想結交拉攏的人,她積極主動,熱情大方,戰無不勝,如願以償。至於像我這樣默默無聞的摳腳大漢,她則始終視而不見。

對於孟亦柔的主動示好和熱情拉攏,班上女生幾乎無人抗拒,盡管一開始還有不少自視甚高的女生看她不順眼,背後總說風涼話,甚至惡言相向,但這些女生很快也都在她的主動攻勢下俯首稱臣。

沒辦法,孟亦柔太優秀了,能夠和她成為朋友是一種榮耀,沒有人可以輕易拒絕這種榮耀。

很快她身邊就聚集了一批人,她們性格各異,來路不同,彼此之間也不一定合群,但她們有一個共同點是:她們集體視孟亦柔為女王,圍繞她,奉承她,跟隨她。她們總是一起上下學,一起吃飯上洗手間,一起去逛街購物,一起活動聚會,她們成天有說有笑,看上去很美。

她們唯她馬首是瞻,而她也樂於享受別人的關注,成為話題的中心,目光的焦點。

我總是可以看到她誇張的動作和放肆的笑容,那麽耀眼,想忽略都無能為力。

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是覺得她的眼神依然是那樣寂寞,甚至脆弱,需要被安慰和保護。

好幾次,我鼓足勇氣走向她。

我想對她說:孟亦柔,我很喜歡你,我想和你成為好朋友。

然而我根本就沒機會表達,因為她身邊的女生們總是對我充滿了戒備,仿佛我要搶奪她們的幸福。

特別是一個叫趙若蘭的女生,不知道我哪裏得罪她了,每次我隻要接近,就會狠狠用眼睛瞪我。趙若蘭很高很胖,她生氣的樣子很有威懾力,每次都會讓我不寒而栗。

其實這些女生的不友好並不會讓我止步,真正讓我失望難受的還是孟亦柔的態度。她仿佛真的已經完全遺忘了我,對我的出現總是視而不見。

我頂住重重封鎖,最後能看到的隻是她那冷漠的眼神,沒有一絲溫度。

於是我隻能裝作若無其事地和她擦身而過。

一次這樣,兩次這樣,第三次,我決定放棄一廂情願的追逐。

我終於明白,孟亦柔從來都沒有注意過我。那天晚會上發生的目光相遇,隻是美麗誤會一場。

我渴望擁有友情,但顯然找錯了對象,她是人氣女王,想和她成為朋友實在是癡人說夢。

是的,一定是這樣,好奇害死貓,多情害死人。

於是我開始釋然,且不再多想,每次路過她身邊總是低頭走過。聽到她們打鬧的笑聲也不再心亂張望。

從心動到期盼再到熄滅,我再一次完成了腦內劇場,和過往的任何一次暗戀一模一樣。

很多年後,我甚至想,如果不是因為我突然喜歡上了蘇揚,我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去主動打攪孟亦柔,更不會發生後來那麽多刻骨銘心的過往。

我無法忘記你給我的好 看完電影習慣有你撒嬌

帶著你織的圍巾時總有一種傻傻的驕傲

我迷戀著平凡裏的美妙 也期待過陪你一直傻笑

這樣多好 真心的笑 不用關心明天怎樣

怎麽越活越渺小 害怕的漸漸變多了

連我都不太懂 卻渴望你能看懂

就連牽手都變得很陌生

有人在暗中反側 有人明顯變冷漠

但誰都別怪誰變了

傷都是堆起來的 有些話說太遲了

就別問愛怎枯萎了

有人在暗中哭過 有人在忙著拚搏

怎麽去判斷是誰錯

最後那句不適合 是對別人的解說

但真的因為不適合 才分手的麽

暗戀,

是一場純真的悶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