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暗井亡靈2

“接下來怎麽辦?”我已經沒了主意,從目前的情況分析,除了查清楚一個受害人,其他沒有任何的抓手。

“通過看門的老大爺,我們知道,這個濱湖小區裏居住的都是一些公司的員工,所以我懷疑,其他那三名死者是不是另外幾家公司居住在這裏的員工。”

明哥的猜測不無道理。首先,我們可以肯定,這另外三名死者不是我們雲汐市當地人,要不然肯定會有報案。

其次,也可以排除是本省的人,理由一樣。那外省的人來我們這裏,要麽是走親戚,要麽就是來務工。這三個人的屍體被扔在了同一個地方,這就說明她們都曾來過這裏。按照正常情況,也隻有來這裏務工的可能性,所以她們在這裏居住的可能性最大。

“不行我們把整個小區全部調查一遍,看看有沒有符合條件的?”葉茜準備破釜沉舟。

“這幾家公司都是私企,務工人員的流動性很大,會出現很多員工今天來了,明天不幹了的情況,我們現在不知道這三名死者的任何信息,調查起來很難有抓手。”明哥直接道出了目前的窘境。

“那實在不行,跟領導匯報,在全國範圍內發布DNA比對?”老賢也有些坐不住了。

“暫時還不需要那麽麻煩,還有一條路可以走!”明哥的一句話,又給我們燃起了希望。

“什麽路?什麽路?”我使勁地晃了晃明哥的肩膀。

“顱骨複原!”

“顱骨複原?”

“顱骨複原!對啊,我怎麽沒有想到!”我興奮地叫出了聲。

顱骨複原技術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陌生,我的父親就曾經在參加工作的時候提出過這方麵的觀點,現如今,這項技術中國可是處於國際領先水平。

顱骨複原技術又叫三維顱麵鑒定技術,它是通過係統對顱骨進行三維立體掃描,測量軟組織的厚度,接著再進行三維重建,從而達到相貌複原的效果。

這項技術是以人體頭麵部軟組織以及五官的形態特征與顱骨形態特征之間的關係來作為依據。雖然人體的麵部軟組織厚度參數會由於性別、年齡、種族等不同而各有差異,但測量的標誌點是統一的。

簡單一點來說,你頭骨決定了你的麵相,這裏麵有必然的聯係,屬於法醫人類學的學科領域,要不然韓國整形醫院也不會動不動就削骨。

顱骨複原的專家可以根據頭骨來恢複人死前的麵貌,就算是時隔百萬年的古人類,也不在話下。

“什麽沒有想到?”葉茜還沒有轉過彎來。

“其他三名白骨化的死者,雖然被分屍,但是頭骨都保存得十分完好,咱們可以請專家幫助咱們把三名死者的長相給複原出來,有了照片再找,你說是不是要容易得多?”我趕忙解釋道。

“照片?對啊!那還等什麽?趕緊去啊!”葉茜激動得緊握雙手。

“這樣,國賢和葉茜在家,我們三個趕最近的一班高鐵去申陽。”明哥說完扭動了汽車的點火鑰匙。

在公安體係內隻有刑警學院有這項技術,而那裏也是我和葉茜的母校,也是各種公安領域專家的搖籃。

當晚九點,我們三個人一人拎著一個塑料檢驗箱站在了雲汐市高鐵站的門口。檢驗箱四四方方,外刷銀白色的金屬漆,是老賢經常用來在現場提取大塊人體組織(屍塊、內髒等)所使用的一種專門的工具箱。這箱子從外表看有點像銀行裝錢的密碼箱,我們三個人一人拎著一個,頗有點成功人士的味道。如果讓周圍的旅客知道,我們一人提著一顆人頭,也不知道他們做何感想。這也是我們雖然時間很趕,卻不坐飛機的原因。因為咱們市自己的高鐵站要比省城的機場好溝通得多。

九個小時的高鐵,再加上一個小時的大巴,我們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自從畢業,就沒有回過母校,這裏的一草一木都給我十分親切的感覺。真應了那句話:“母校虐我千百遍,我待母校如初戀。”

學院裏研究顱骨複原的趙教授,是這個領域的領軍人物,也是我父親的摯友,這次人家肯抽出寶貴的時間幫忙,也多虧了我父親的一個電話。不得不說,我父親在刑事技術領域,還是有很高的威望的。

穿過校園,我們來到了一棟小紅樓的門前。這小紅樓在我上學的時候就很出名,因為這裏是法醫實驗樓,一樓就是解剖室,一些膽大的學生,經常趴在窗外觀看屍體解剖,在我們學生之間,它還有一個比較靈異的外號——“血樓”。

趙教授的實驗室位於“血樓”的二層最東邊,解剖室的正上方,按照房門上的指示牌,我們很快找到了這個地方。

咚咚咚!明哥很有禮貌地敲了敲門。

“請進!”一個略帶磁性的中年男子聲音從門裏傳來。

吱呀!雙開木門被推開。視野隨著門縫擴大,一位身穿白大褂,跟我父親年紀差不了多少的男子站在了我們的麵前。不用猜,他肯定就是我們朝思暮想的趙教授。

趙教授長得濃眉大眼,個子不是很高,可能是長年做研究的原因,額頭上爬滿了皺紋。在他的實驗室裏,隻有一種擺設:清一色的骷髏頭。要是給趙教授換一身巫師裝,那活脫脫就是翻版的“鄧布利多”。

“你們就是司鴻章的徒弟?”

“趙伯伯,我是他兒子,司元龍。”

“哈哈,我認得你,你上學那會兒我是天天關注你,我可是老司的間諜!”趙教授親昵地摸了摸我的頭。

“老師,我叫冷啟明,這位是我的同事焦磊!”明哥的言語間充滿了崇敬之情,能讓明哥如此崇拜的人,那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

“嗯,小夥子,我聽老司介紹過你,你是一名優秀的法醫!不錯不錯!”趙教授樂嗬嗬地拍了拍明哥的肩膀。

我此時注意到明哥的嘴角微微地翹起,還有點害羞的味道。

“這樣,把頭骨拿給我看看!”趙教授很快轉到了正題。

嘭,嘭,嘭。我們三人迅速地把檢驗箱放在了桌麵之上。

趙教授把三顆頭骨取出,仔細地觀察了一段時間說道:“保存比較完整,這樣,四個小時後,我給你們答複!”

“就四個小時?”我本以為會要很長時間,沒想到那麽快。

“對,一般半個小時一顆顱骨就差不多了,但你們市這起案件的情況老司在電話裏也跟我溝通了一下,你們是需要我複原的照片去核對屍源,所以我盡力給你們做得精細一些!基本上可以達到百分之九十左右的精準度。”

“太好了!”我高興得在實驗室裏蹦了起來。

四盒煙、三瓶礦泉水陪我們度過了漫長的四個小時,確切地說是三個小時五十分鍾。要不說是父親的摯友,一般顱骨複原出的隻是死者的麵部特征,為了方便我們辨認,趙教授還在每張複原的麵孔上另外配上了幾種女子最常見的發型,這對我們接下來的屍源比對工作簡直就是畫龍點睛之筆。

處理好的清晰照片,我們在第一時間傳給了葉茜。在我們坐車回家的同時,刑警隊那邊已經展開了調查工作。

刑警隊拿著照片直接按圖索驥,很快便核實了其他三名死者的真實身份,我們剛到單位,葉茜便把三份人員資料遞到了明哥的手中。

“冷主任,我們推測得沒錯,另外的三名死者也是居住在湖濱小區的外來務工人員,她們三個人分別來自不同的省份,工作在不同的公司裏麵。”

“胡鑫,女,二十二歲,浙江人,四年前七月二十二日失蹤。”

“李雪梅,女,二十三歲,江蘇人,三年前八月二日失蹤。”

“李麗珍,女,二十四歲,山東人,兩年前八月十五日失蹤。”

“加上我們第一步核實的石玉花,女,二十五歲,灣南省洞山市人,去年七月九日失蹤。”

“嫌疑人一年殺死一個?”聽了葉茜的話,我有些詫異。

“而且都是七八月份。”胖磊做了補充。

“七八月份正值盛夏,女性穿得都比較少,很容易勾起人的性欲,難道嫌疑人是攔路強奸殺人,然後肢解拋屍窨井?”我想到了剛發生的那起案件,推測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隻能說嫌疑人的口味比較重。”胖磊把四名受害人的照片攤開擺在了我的麵前。

仔細看了一眼死者的真實照片,我才明白他想表達什麽,我絕對沒有侮辱死者的意思,就事論事來說,四名死者長得都很不好看,而且她們四個人中最高的也就一米五八,連她們的身材都沒有給人任何想象的空間。

“葉茜,這四人有沒有共同的矛盾點?比如有共同的仇人之類的。”明哥問道。

“刑警隊調查得很仔細,這四個人完全是互不相幹的,就像是四條平行線一樣,沒有任何交集。”

“嗯,看來結果不容樂觀。”

“什麽叫不容樂觀,現在就沒線索可查了!”我十分沮喪地說道。

“或許我們還漏掉了一點!”老賢很淡定地推了推眼鏡片說道。

“哪一點?”

“編織袋。”

“編織袋?”

“對,在市麵上流通的很多化學產品都是用編織袋包裝的,比如化肥、農藥、池塘裏的消毒粉、食品添加劑等等,你們不搞實驗或許對編織袋不是很了解,我們是經常跟它們打交道,其實編織袋上也有一些可以識別的信息。”老賢慢條斯理地說道。

“你為什麽不早說?”明哥有些責怪的意思。

“我還以為顱骨複原可以給案件帶來進展,所以……”

“好了,好了,先不說那些,你先把你掌握的說一下!”明哥有些焦急地催促道。

老賢點了點頭,轉身從實驗室裏拿出了一張編織袋的打印照片。從照片上看,案件中的編織袋就是那種最普通的白色袋子,上麵隻印著兩個紅色的宋體字“王氏肥料”,大字下麵是一行阿拉伯數字加字母。隻有九位數,肯定不是電話號碼。

“難道你是說這上麵的數字有隱含的信息?”明哥問道。

“對,隻有有正規生產手續的肥料廠,才會獲得這種銷售代號,這裏有九個數字,前四位數字代表的是肥料的種類,一般有化學肥料、人工肥料等等,中間兩位字母代表的是生產序號,後麵三位數字則是限定銷售區域。”

“這種號碼,屬工商行政管理局審批,所以每個地市的代碼都不一樣,也就在你們去刑警學院的空當,我查了一下,現場裝屍體的編織袋就是我們省富陽市的特有代碼。”

“老賢,你的意思是,讓我們在一座城市裏去找一個叫‘王氏肥料’的生產廠?你知道一個市姓王的有多少嗎?而且你怎麽確定這個編織袋不是嫌疑人隨手撿來的?”我以為老賢會給我們帶來什麽令人精神一振的消息,沒想到還是個不確定的因素,我有些坐不住了,張口反駁道。

“其實找這個肥料廠不難,因為按照編號,我能看出這家肥料廠主要生產腐殖肥料。這種廠家很少,而且根據他們廠家的銷售區域代碼,我已經查到了他們的電話和地址。不過小龍說得對,萬一是嫌疑人撿的編織袋,那就一點分析的餘地都沒有了。”老賢點頭說道。

“腐殖肥料是什麽?”

“就是人工肥料,是生產者從野外采集普通的土,然後摻和枯葉、秸稈、家畜或者人的糞便、雜草等多種類的有機物,在一起慢慢發酵成的一種肥料。這種肥料大多是用來養花或者栽培果樹。從肥料的成分就能想象出生產的過程有多麽肮髒不堪,所以我說這種廠家很少。這也是這個‘王氏肥料’外包裝明顯不符合規定,也能獲得銷售代號的原因。”老賢很有耐心地解釋道。

“富陽市距離我們這裏也就兩個小時的車程,這條線一定要見底,不能有任何猜測的成分在裏麵。小龍說的情況雖然可能存在,但是我們必須要確定排除,心裏才能踏實。”緊盯不放的“螞蟥精神”開始在明哥的身上散發開來。

為了這條線索能見底,兩個小時後,我們五個人全部趕到了位於富陽市西南端的這家王氏肥料廠。我本以為這家肥料廠會有很大的規模,可到了地點才發現,我想多了。

所謂的肥料廠其實就是幾個露天的大坑再加上幾間小平房,站在坑外可以看到黑乎乎的一片,空氣中到處彌漫著臭氣衝天的味道。因為快要過年的原因,廠裏顯得很冷清,用我們的土話來形容,就是“扔棍子都砸不到人”。

“有人嗎?”明哥喊道。

“汪汪汪!”坑東邊的平房內響起了犬吠聲。

“誰呀?”一位身穿黑棉襖的老漢從平房中探出頭來問道。

“你們這肥料……”

“我們這肥料都預訂掉了,不往外賣!”明哥還沒有說完,老漢便打斷道。

“哦?預訂掉了?這是什麽情況?”明哥有些詫異。

“你們到底是幹嗎的?我看你們不像是買肥料的。”老漢幾步走到了我們麵前,用警惕的眼神打量著我們。

“你們這都是有正規批號的,還怕我們是暗訪的不成?”明哥笑嘻嘻地遞上一支中華煙。

“乖乖,大中華呢!”老漢咂巴著嘴從明哥手中接過煙卷,夾在了耳朵上,憨厚地笑著說:“好煙,我留著晚上抽!”

明哥二話沒說,直接從手提包中掏出一包沒有拆封的中華煙,塞在了老漢的手裏:“大爺,這個你拿著!”

“這、這、這、這怎麽合適!”老漢雖然嘴上這麽說,手裏卻攥得死死的,絲毫沒有要拒絕的意思。

“跟您透個實底,我們是搞果林生意的,我們在老遠的地方就聞到這味了,我們一聞啊,就知道這裏是人工肥料廠,這跟著味道就過來瞅瞅!”明哥這理由編得是合情合理。我們出門調查情況,最怕亮出身份,能旁敲側擊絕對不掏警官證。這也是被逼無奈,現在的執法環境不像以前,你要是直截了當地說,我們是公安局的,保證你一句話都問不出來。

“聽你們的口音,是雲汐市的人吧!”老漢一邊說,一邊把手裏的香煙裝進了兜裏。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隻要他收下煙卷,就不愁套不出話。

“大爺好耳力啊!”明哥豎起了大拇指。

“我以前在你們雲汐市打過工,這離得又不遠!”老漢笑眯眯地把我們領進了屋裏。

“你們這肥料真的不賣?我可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這個地方!”明哥是拐著彎地把話題往這上麵引。

老漢麵露為難之色:“大兄弟,真的不是騙你,咱們這廠裏的人工肥這幾年根本不往外賣,你們看見沒,我們老板都沒敢在包裝袋上印電話號碼。”

“這是為啥?”明哥有些不解,“哪裏有開門不做生意的?”

“老板不想幹了!這廠怕是也撐不了幾年!”老漢歎氣地說道。

“能說說嗎?我們正好也趕路趕累了,借您的地兒歇歇腳!”說著明哥又遞上一支中華香煙,親自給老漢點燃。

老漢咂巴了兩口香煙,開口說道:

“這廠建了有十幾年了,以前幹得相當大,那時候我們市種果樹的人特別多,肥料是供不應求。最近這幾年,農村人外出打工的比較多,種果樹的人越來越少,我記得是五年前,我們的肥料有好大一部分賣不出去。而且你也看到了,幹這個又寒磣人,天天要運屎運尿。以前都是茅房,這糞還好收一點,現在都是公廁,大便直接衝到下水道裏,收都收不到。你也知道,這人工肥不加大糞根本不行,料不足,這要是施到地裏,還不被人罵死!這一來沒原料,二來沒市場,我是眼睜睜地看著肥料廠一天比一天小,以前有幾十個肥料池,現在隻剩下這三個了!”

“怎麽不好賣,我們不是來買的嗎?”我插了一句。

“你來買,我們老板也不會賣的,因為這三坑肥料他隻供應給一個村!”

“為啥?”

“我們老板做肥料生意賺了不少錢,現在轉行做房地產了。這三坑肥料對他來說不算啥,所以他每年就半賣半送地供應給他老家的果園。我這把老骨頭也跟著他幹了十幾年,這村子每年結的錢,他會拿一大部分給我做工資。可我聽說再過幾年這裏就要被拆遷,到時候我也不知道咋辦呢!”老漢越說越傷感。

“你老板人怪不錯的!”明哥誇讚道。

“對別人不知道,對我絕對可以!”老漢點了點頭。

“你們老板叫王守運?”我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企業法人營業執照問道。

“對!”老漢點了點頭。

“他現在住在哪裏?”我隨口一問。

“以前就住在咱們富陽市潁尚區果園小王莊,現在賺到錢了,都搬到市裏住了!”

“你們這三坑肥料年年都隻供應到那裏?”明哥接著問。

“對啊,每年七月份果樹需要加壯肥,要不然結的果子小,每年都是那時候,村裏派車過來拉。”

“既然都直接供應了,幹嗎還用編織袋那麽麻煩?”我看著滿屋子的編織袋,有些不解。

“用袋子裝好算錢啊,要不然用車直接裝,你說一車是多少袋?”老漢給了一個完美的解釋。

“那行,既然你們這肥料不往外賣,那我們再找找看!”明哥起身準備告辭。

“我們富陽市東北邊還有一個比我們這裏大的廠,就是離你們雲汐市太遠了,運輸費有點高。如果你們的種植麵積小的話,直接用化肥其實也一樣,不外乎果子小點,你賣便宜點也有人買!”老漢開始幫我們指點迷津。

“哎,那謝謝你了大爺,我們去瞅瞅再說!”

“那好,那我就不送了!”

“回吧!”

明哥衝著老漢一揮手,我們一行人又回到了車旁。

“你幹嗎呢?”從開始到現在,葉茜都一直眉頭緊鎖,好像在努力思索什麽東西,於是我張嘴問道。

“你別打岔!”葉茜不耐煩地用胳膊頂了我一下。

“明哥,你看見那一屋子的編織袋了嗎,哪裏有一點抓手!”我開始轉移話題。

明哥給我們幾個煙槍各發了一支煙,接著我們四個人靠著車身開始吞雲吐霧,隻留著葉茜坐在車裏。從明哥一言不發的表情來看,這個案件可能就要走進死胡同了。

“對了!我想起來了!”葉茜在車裏大聲地喊叫起來!

我被她這一聲吼叫嚇得著實不輕,於是我低頭往車裏望了望,開口說道:“你想起來什麽了?”

“富陽市潁尚區果園小王莊!”

“啥?你倒是說啊!小王莊怎麽了!”我都有一種想把葉茜從車裏直接薅出來的衝動。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濱湖小區看門大爺的戶口就是從這裏遷到我們市的,換句話說,那裏應該是看門大爺的老家!”

刑警隊的所有問話材料都要詳細記錄被問話人的所有身份信息,包括現住地、戶籍地,如果涉及命案,還要記錄被問話人是否有戶口遷入遷出的情況,因此我們這裏隻有葉茜能回憶起這個細節。

“你的意思是說,嫌疑人用來裝屍塊的編織袋,有可能是從看門老大爺那裏拿的?”我很快知道了葉茜想表達什麽意思。

“對,你想想,老大爺雖然現在戶口已經遷入到我們市,假如他在老家還種植有果樹,就有可能會有這種編織袋。”

“咱們隻要問問是誰從他那裏借的編織袋,那這個人就是嫌疑人?”胖磊做了總結性的發言。

“走,趁亮回家!”明哥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使勁地踩了踩,有些激動地說道。

當我們再次趕到保安室時,已經是下午六點半鍾,冬季這個時候,室外已經是夜幕降臨,保安室內也亮起了刺眼的燈光,和白天相比,此時屋內的陳設看得更加一目了然。

“大爺,我們又來了!”明哥一腳踏進屋內。

“還有什麽要問的?”

“這個袋子不知道您是否熟悉?”明哥把一張編織袋的彩色照片放在了大爺的麵前。

隻見大爺把掛在脖子上的老花鏡架在鼻梁之上,他隻是簡單地瞄了一眼,便說道:“哦!這不是土肥袋子嘛!”

“袋子上隻寫著是肥料,大爺您能一眼就看出這是土肥(富陽市對人工肥料的俗稱)?”明哥微微一笑。

“這是我們老家產的肥料,我怎麽可能不認得!”

“您最近幾年回去過?”

“沒有,沒有,我一直都沒回去過。”大爺一聽明哥這麽問,有些緊張地回答道。

“根據我們的調查,這種包裝袋肥料廠也就這幾年才用的,您既然沒有回去過,怎麽會認識?”明哥緊追不舍。

“我……”大爺頓時語塞,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白,不用問他肯定是對我們撒了謊。

“請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明哥逼問道。

大爺一咬牙,一跺腳,張口回道:

“沒錯,我是回去過,我在老家還種了十幾畝果樹。”

“那你為什麽要撒謊?”

“我……”

“你什麽?”

“我……唉!”大爺語頓之後長歎了一口氣,說道:

“你也知道,我是個‘五保戶’,這萬一讓街道知道我還有經濟來源,肯定不會給我辦‘五保證’,所以我對外從來不敢提這件事!”大爺給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現在果樹還種嗎?”

“不種了,我是從別人那裏承包的,就種了四季(四年的意思)。”

“那平時農忙的時候,你怎麽辦?”因為他給了我們一個還將就著說得過去的理由,所以明哥的語氣也變得平緩了很多。

“隨便編個理由,請個假還不容易?反正街道的人幾個月都不下來一次,我走個十來天也沒人發現!”大爺解釋道。

明哥聽後,點了點頭,接著問:“這種編織袋,你有沒有借給過別人?”

“我從家裏帶來好多這種編織袋,床底下還有,這玩意又不值錢,借不借,我也不會放在心上,你讓我說具體借給過誰,我還真不一定能想起來!”大爺很誠實地回答。

“是在屋裏的那個雙人床下麵嗎?”明哥朝屋裏望了望。

“對,就是那個床底下,你們要需要的話,我去給你們拿!”大爺很客氣。

“是這樣的,大爺,我們需要拍幾張你的保安室的照片……”

“沒事的,你們拍,盡管拍!”還沒等明哥說完,大爺爽快地答應道。

因為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嫌疑人裝屍的編織袋極有可能是從門口保安室借來的,按照物證提取的規定,編織袋作為作案工具的一種,一定要查明它的出處,這也就是我們要給整個保安室拍照的原因。

胖磊走到勘查車裏,拿出了單反相機,快速地調整好,我們其他人則全部都走出室外。

哢嚓,哢嚓!屋內響了相機快門的聲響。

“小龍,你進來搭把手,把床底下的編織袋給我拿出來,我彎不下腰。”

按照規定,這剩下的編織袋要拍細目照片(俗稱特寫),所以必須要從床底下把袋子給取出來。

聽到胖磊的召喚,我轉身跑回到屋裏,趴在沾滿汙漬的水泥地上,把床下那十幾個編織袋抽了出來。

哢嚓,哢嚓!胖磊變換角度,對著編織袋就是一頓狂拍。

“哦了,放回去吧!”

聽胖磊學著趙本山的東北腔調指揮我幹活,我心裏氣就不打一處來。我朝他翻了翻白眼,蹲下身子把編織袋放回床下。

當最後一個編織袋被放回原處時,一大片傷痕累累的水泥地麵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切割痕跡!”我一眼便認出了這一道道線條狀痕跡的成痕原理。

“你說……”

胖磊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我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磊哥,別說話,我懷疑這門衛老大爺沒跟咱們說實話,我先觀察觀察再說,不要打草驚蛇!”我小聲提醒道。

“嗯嗯嗯。”胖磊頭點得跟小雞吃米似的。

“先把裏屋的門關上,我們在屋裏找找看!”

胖磊躡手躡腳地輕輕把房門關上。

我從口袋中掏出隨身攜帶的白手套,開始小心翼翼地在屋內尋找。

很快,我便發現了疑點。

“磊哥,你看,床底下有幾雙運動鞋,碼號四十一,這肯定不是老大爺的鞋子。”

“你的意思是說,這屋子裏除了他,還有人在這裏居住?”胖磊雖然人長得蠢了點,但腦子卻相當靈活。

“沒錯,而且還是一個年輕人!”

“那萬一他說鞋子是他撿來的呢?”

“這個好辦,我回頭把這間屋子的指紋全部給處理一下,看看床邊、衣櫃這些比較隱蔽的部位有沒有其他人的指紋,如果有,這絕對可以證明他在撒謊,而那個居住在屋子裏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嫌疑人!”我又低頭看了一眼地麵上橫七豎八的切割痕跡,小聲說道。

“說不定這老頭還是共犯!”胖磊咬牙切齒地說道。

“磊哥,你就借故說你相機沒電了,去車上把我的勘查箱裏的熒光粉給我拿過來!”

胖磊對我做了一個“OK”的手勢,便轉身朝屋外走去。

幾分鍾以後,我便著手處理屋內的所有家具客體,一枚枚清晰的指紋被我掃了出來。

“老頭子對我們撒了謊,這些指紋一看就是年輕人的指紋。”

“你是怎麽判斷出來的?我看都一樣啊!”胖磊眯起小眼睛,瞅了瞅問道。

我在床沿上找了一處比較清晰的手指印說道:“人一生中指紋的花紋特征是不會改變的,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從小手長為大手,指紋還是有一些細微的變化。”

“如在十八歲以前的生長期,因手指頭輪廓較小,在有限的麵積內,紋線就會十分密集,表現出的紋線極為清晰。”

“到了十九至四十歲的成熟期,這時人體發育較為完善,手指頭的麵積也隨之增加,這時的手指頭飽滿且具有一定的彈性。但在成長的過程中,手的使用越來越頻繁,這就使得手指頭上的紋線逐漸變得粗糙,表皮的皺紋也急劇增多。”

“當到了四十歲以上的年紀,就是指紋的衰老期。這個階段,指紋會更加粗糙,紋線因磨損變得隱約可見,甚至會出現無指印的情況。你看這些指紋,全部都是成熟期指紋,這些雖然都是陳舊性的指紋,但還是能看出來。”

“嗯,照你這麽說,是有一點!”胖磊點了點頭。

“我剛才觀察過,這些指紋成熟期的粗糙特征並不明顯,所以我推測,這個指紋的主人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大,二十三四歲。”

“高手!”胖磊衝我豎起了拇指。

“我還發現了至關重要的一點!”我表情嚴肅地說道。

“要不要搞得跟名偵探柯南似的!”胖磊在我麵前就正經不起來。

“我沒有心思開玩笑,我發現,這些指紋反映了它的主人屬於極端性格者!”

十一

“極端性格者?什麽意思?”胖磊看我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表情變得認真起來。

“要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就要先說說指紋的分類。在手印學中,我們通常把指紋分為四大類:弓形紋,箕形紋,鬥形紋,還有雜形紋。”

“這弓形紋,就是指紋的中心紋線是由幾條像小山丘的波浪線組成,很像是睡倒在地上的弓箭,所以叫弓形紋。”

“箕形紋,這種指紋的中心紋線就像是簸箕,因此而得名。”

“鬥形紋,這種指紋最常見,也就是人常說的‘螺’,中心紋線是一圈一圈的圓形,也有螺旋狀的圓形看上去像水中的旋渦。”

“雜形紋,這種紋線是不屬於以上三種的其他種類,簡單點說,就是比較雜亂的指紋,這種紋線出現的概率比較少。”

“照你怎麽說,這家夥手上好多弓形紋啊!”胖磊看出了其中的奧秘。

“你說得不準確,也怪我介紹得不清楚,我仔細觀察了這個人的十指指紋,發現了他手上有八個帳形紋!”

“帳形紋又是什麽?”胖磊已經聽入了迷。

“我剛才說的指紋分類是四大主流分類,下麵還有細分。弓形紋下麵還分為弧形紋和帳形紋。弧形紋很好理解,就是單純的幾條‘約等於號’組成。帳形紋其實也比較容易識別,就是在‘約等於號’下麵有兩個立起來的‘等於號’,就像是幾根棍子撐起一個帳篷似的,所以叫帳形紋。”為了胖磊能很好地理解,我用了幾個符號去形容。

“嗯,我懂了,這家夥手上真的有很多帳形紋!”胖磊盯著我處理出來的指紋點頭說道。

“既然你理解了這一點,那我們就來談一點深層次的東西!”

“還有深層次的東西?”

“對,從指紋看一個人的性格!”

“我×,那麽高端?”胖磊爆了一句粗口。

“在指紋學裏有詳細的介紹,人的指紋可不是隨便亂長的,而是由基因決定的,性染色體X、Y是影響指紋的關鍵基因。而生物的遺傳信息由染色體攜帶,染色體上核苷酸的排列順序不同,某些核苷酸細節會發生變異,變異後經過結合,造成了指紋的變化不一。坊間還流傳著這樣一首關於指紋的民謠:‘一鬥窮二鬥富,三鬥四鬥賣豆腐,五鬥六鬥開當鋪,七鬥八鬥把官做,九鬥十鬥享清福。’這個民謠就是在說指紋對人的前程的影響,其實深層次的含義,是指紋反映了一個人的性格,而性格決定了人以後的命運。”

“果然夠深層次!”胖磊感歎道。

我咽了一口唾沫,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從民謠裏我們也能看出,如果人的十指指紋中含的‘鬥’越多,越好。其實根據科學的研究,得出的結論跟它差不多。指紋中‘鬥’越多的人,越好相處。而在研究中,我們還發現了一種極端性格的人,這種人手指上的帳形紋就比較密集,達到五個朝上的人就有非常嚴重的暴力傾向。這個人的十個手指上,竟然有多達八個這種紋線!根據指紋學的分析,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他應該是屬於極端性格者的範疇,也就是說,這種人隻要生下來,就有可能會犯罪。”

“那他豈不是就是凶手了?”胖磊有些興奮。

“現在還沒有十足的證據,但他絕對脫不了幹係!”我很確信地說道。

胖磊一擼袖子,一把將屋內的房門拉開,扯著嗓子衝門外喊道:“老頭,你給我進來!”

看門的大爺,被胖磊一個“老頭”給叫蒙了,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試探地問道:“你在喊我?”

“就是你,趕緊給我進來,別磨嘰!”胖磊使勁地拍著桌麵說道。

“剛才還好好的,怎麽說翻臉就翻臉?”大爺有些不解。

“我們的態度好不好,那也要看你對我們有沒有說實話!”我把從屋內床下找到的一紙箱東西抱了出來。

“這些東西是不是你的?”我問道。

“這……”

我從箱子裏拿出了一個綠色的電動切割機在老賢的麵前晃了晃,老賢一見到這個東西,眼睛就完全拔不出來了。

“還不說實話,這個東西,包括屋裏的運動鞋,都是誰的?”對這個百般撒謊糊弄我們的老頭,我再也沒有給他留一點麵子。

“我……”

“你不是說,這裏隻有你一個人住嗎,為什麽我在屋裏發現了另外一個人的指紋?你還不說實話!”我放大了自己的聲音。

“小龍,別跟他廢話,先以妨礙公務罪把他關幾天再說!”胖磊氣得是上氣不接下氣。

“我說!但我希望你們別向街道說這事!”

“你……”一聽這老頭還跟我們談起了條件,我差點罵街。

“好,我答應你,你說吧!”明哥把我跟胖磊攔在了他的身後,說道。

“當真?”

“我是他們的領導,我可以向你保證!”明哥平靜地說道。

老頭看事情已經敗露,再遮遮掩掩也沒有什麽意思,於是很艱難地開口說道:

“我其實不是無兒無女!”

老頭此言一出,我們都覺得這個案件就快要破了!

“我以前打仗回來,落下殘疾,不能幹活,所以沒人願意嫁給我,我害怕我老了沒人管我,就討了一個男娃養,一直養了二十幾年!”

“叫什麽名字,多大?”

“叫王繼承,二十四歲。”

“在省城上班!”

“接著說!”

“我從別家把繼承討回來時,才發現他跟別人家的小孩都不一樣,不會說話,我以為他是個啞巴,可到後來才知道,這娃隻是不喜歡跟人溝通,平時沒事的時候,也能跟我說兩句。這些年我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養大,還供養他上了大學!這也是我這輩子幹的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他的臉上寫滿了幸福。

“你一直帶著一個小孩,街道的人能不知道?”

“他小的時候,這裏還不是街道管,等稍微長大一點,繼承就住校了,又不住在我這裏,他們當然不知道!”

“你們兩個的戶口不在一起?”因為辦理“五保”手續,肯定要查戶籍信息,所以明哥才問了這一塊。

“沒有,繼承本來就是超生的小孩,他親生父母超生太多,交不起罰款,入不了戶口,我才有機會把他討過來!所以他是自己一個戶!”

“這幾年他有沒有在保安室住過?”

“以前繼承上初中、高中,我手裏的餘錢還夠,可這一上大學,我哪裏還供得起,於是我就回老家,承包了幾十畝果樹,這樣勉強可以交得起學費。每年果樹要在七八月份加肥,那時候正好也是繼承放暑假的時候,他就過來給我看看大門,我回老家幹活,寒假的時候,他會出去打工,平常也就過年的時候回來過兩天。”

“他大學是在哪裏上的,什麽專業?”

“在省城的理工大學,是啥機電工程專業。”

“這些東西都是他的?”

“對!”

“你隱瞞你有養子的事情,就是為了辦‘五保’?”

“繼承現在雖然有出息了,我也不想以後拖累他。”

“國賢,把這些東西拿回去,你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明白!”老賢如餓虎撲食般,把那箱子東西抱在懷中,生怕別人會搶走。

“你們……”

“大爺,沒事,就借用一會兒,馬上就還給你,我們幾個人在這裏陪你嘮嘮嗑!”

明哥的意思很簡單,現在還不能確定這個工具是不是分屍工具,隻能等老賢化驗過才知道。這起案件不能像以前那樣,提了檢材就走,萬一在我們走之後,這個老頭給他的養子打電話,這事情就算是敗露了,所以說得好聽點,我們是陪他嘮嗑,其實主要的目的就是在拖延時間等待結果。

根據這個看門老頭的供述,我們不難看出,他的養子有充足的作案時間,而且時間段都非常吻合,他是七八月份回老家幹農活,而四名死者的失蹤時間都是在七八月份,在此期間,是他的養子在看守保安室,那嫌疑人不是他還有誰!

明哥陪他抽了整整三包煙,老賢那邊傳來佳音,雖然切割工具被仔細地清理過,他還是在切割機的機芯內發現了其中兩名死者的DNA。這個案件我們兜了一個大圈,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

十二

如果你是第一次見到他,絕對不會對他的麵相太在意,因為他的那雙犀利的眼睛,已經足夠讓你不寒而栗。

從他的眼睛裏,我嗅到了“凶狠”“殘忍”的味道。

“知道我們抓你是因為什麽吧?”明哥問道。

大家對這句話肯定特熟悉,因為電視劇裏隻要涉及審訊,開場的第一句肯定是這個。這句話可不是隨口一說的口頭禪,其實有它的深層含義在裏麵。如果咱心裏沒鬼,那聽了這句話肯定不以為意,可你要是幹了虧心事,你再聽這句話的感覺就會截然不同,它可以使人形成固定的條件反射。比如突然注意力集中,眼球斜視。這些細微的動作可以讓審訊人員在先期有個判斷。如果嫌疑人反應比較強烈,說明這個人的心理素質並不是很好,審訊時就不必考慮太多,直奔主題即可;如果嫌疑人的反應相當淡定,那審訊人員就要好好地下一番功夫,跟嫌疑人鬥智鬥勇。

王繼承聽了這句話,並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把他本來就沒有超過一米七的身板挺了挺。

“我們找到了你的作案工具,在上麵檢驗到了死者的DNA,你是一名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下麵的話不需要我說了吧!”明哥點上了一支煙卷。

王繼承凝視著空氣中嫋嫋的青煙,依舊沒有出聲。

“根據我們的勘查,你就是在門口的保安室作的案,我現在懷疑門口看門的大爺會不會跟你是同案犯!”

“他不是!”王繼承突然對著明哥咆哮道。

這個王繼承從小被門口的保安大爺帶大,那感情肯定不一般,就算他是個“天生犯罪人”,也不可能沒有一點感情。根據我們的調查,案發時,門口的大爺均有不在場的證明,完全可以排除嫌疑,明哥說這句話,無非是想打感情牌,撬開嫌疑人的嘴。

“你說不是就不是?我覺得是!”

“都是我幹的,都是我幹的,跟我爸無關!”王繼承聲嘶力竭地喊道。

“行,那你就說服我,讓我相信這件事就是你一個人所為!”

“我說了,人全是我殺的!全是我殺的!我是個魔鬼,我是魔鬼!”王繼承在審訊椅上使勁地晃動著自己的身軀,他努力地想掙脫捆綁在他身上的那根警繩的束縛。

“你殺了幾個人?”明哥沒有理會王繼承的歇斯底裏,提高嗓門問道。

“四個!”

“男的,女的?”

“女的!”

“你的動機是什麽?”

“沒有動機,我就是想殺她們,就是想殺她們!”王繼承越叫越大聲。

明哥轉頭示意葉茜暫停記錄,起身用一次性塑料杯到審訊室的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溫開水。

我以為明哥要給王繼承倒杯水潤潤嗓子,通常這種活都是我來,於是我開口道:“要不要我……”

我之前已經告訴了明哥王繼承可能是骨子裏就有犯罪欲望,有這種表現屬於情有可原,我實在沒想到明哥會有這種舉動。

“清醒了沒有!不行再來點?”明哥冷冰冰地說道。

被潑的王繼承老實了很多,低著頭,佝僂著身子,散發著霧氣的水珠,從他的發尖一顆一顆地滴落,水珠敲打在審訊椅的鐵板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此時的屋內鴉雀無聲。

“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對於他,明哥沒有留一絲情麵,多長時間了,我從來沒有見過明哥如此憤怒。

“能說你就說,不能說就永遠給我閉嘴!”明哥的額頭青筋暴起。

嘭!他一腳踢在了審訊室的鐵網之上,屋內發出巨大的聲響。

“這不是明哥的性格啊!他為什麽這樣做?”我好奇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管明哥怎麽做,王繼承始終低著頭,一聲不吭。

啪!這次是一杯冷水!

啪!又是一杯。

啪!明哥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被連潑了幾次的王繼承,忽然抬起頭來盯著明哥,我竟然在他的臉上發現了一絲“服軟”的意思。

也正是捕捉到了這個表情,我心裏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都是明哥故意為之。先前,我已經告訴了明哥王繼承可能會有暴戾的性格,而通過前幾句的審訊,我們不難看出,我的推斷沒有偏差。

明哥的這種做法的精髓就四個字“以暴製暴”,這就好比“文爭武鬥”,你跟一個武夫說道理,沒用,除非你能在功夫上壓倒他,他才會服你。像王繼承這樣的人,你跟他走心,一點用沒有,要想讓他服,你必須要表現出凶狠的一麵。

有人可能要問,這難道不涉及刑訊逼供嗎?在這裏我必須要解釋一下,刑訊逼供是用肉刑或者變相肉刑折磨被訊問人的肉體,獲取供述的一種極為惡劣的審訊方法。明哥這種做法最多就是有些不合適,但絕對不是刑訊逼供。

“小龍,給他擦擦!”明哥把放在桌子上的抹布扔給了我。

我點了點頭,將王繼承臉上的水漬擦拭幹淨。

“你可以說了!”估計明哥也感覺到了他的態度有些變化,點了一支煙,站在他身邊,說道。

王繼承甩了甩頭,冷笑一聲,緩緩地張了口:

“我覺得我說出來,你們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

“哼!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也不缺你這一隻!”明哥比喻得恰到好處。

王繼承翻眼瞅了明哥一眼,自嘲地說了聲:“我確實是個另類。”

“別給我扯遠了!”明哥警告道。

王繼承的喉結上下蠕動,用眼睛瞟了瞟明哥拿著紙杯的右手,接著緩緩地說道:

“從我記事起,在我的心裏就有一種衝動,小時候不明白,等稍微長大了一些,我才知道那是一種犯罪的衝動!說起來你們可能不相信,別人心裏都在幻想著有錢、有地位,可在我的心裏,我就是想殺一次人。”

“一直到了上大學,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我的這種欲望越來越強烈,為了能抑製住這種欲望,我每天在半夜裏用鋼鋸鋸樹枝來緩解。可這個辦法並沒有讓我的欲望有任何消失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強烈。”

“我的養父為了給我掙錢交學費,在老家包了果園,每年放暑假,我都會給他看兩個月的保安室,也就是在那裏,我的夢想終於能夠實現!”

王繼承說到這裏,臉上竟然露出了幸福滿足的笑容,我隻能說,他的世界,我們不理解。

“我記得是四年前的七月份,我在保安室裏坐著,有一個女的來到保安室,想讓我給她倒杯熱水吃藥,我看她麵色蒼白,嘴唇發紫,就知道這就是老天送給我的禮物。”

“我把她騙到屋裏,用枕頭直接把她捂死。那個小區裏住的都是外來打工的人,所以我知道不會有人找過來,我就放心地把屍體在屋裏放了一夜。第二天,我去買了一個新的切割機,還有一大塊塑料布,準備晚上開始分屍,實現我多年的夢想。”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我把屍體的衣服脫掉,開始用菜刀切開她身上的肉,用洗臉盆放掉她身上的血,我打開切割機,一點一點地鋸開她的骨頭。一具屍體,我整整分割了三個晚上,做完這一切,我有著前所未有的滿足。”

“我以前聽我養父說過,門口的窨井是廢棄的,那裏麵剛好可以藏屍,所以我就把肢解後的屍體用編織袋一裝,趁著晚上沒人,扔到了井裏。接下來的三年暑假,我每年都會殺一個。”

“你對作案目標有沒有選擇性?”明哥問道。

“因為我個子不高,所以我都會選擇那些身材矮小的人!”

“你為什麽隻選擇女性?”

“因為女的普遍反抗力小,成功率高!”

“你難道沒想過,藏在窨井裏的屍體會被發現?”明哥問了一個很刁鑽的問題。

“我養父說了,那個地方廢棄了很多年了,而且在去年暑假時,上麵還蓋了垃圾池,更不會有人碰。”

“哼,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吧!”明哥有些輕蔑地瞅了他一眼。

王繼承仿佛有種被看透心思的恐慌,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很顯然,明哥的話好像戳中了他內心的某個陰暗麵。

“跟我就別耍什麽滑頭了,快說!”

王繼承看著明哥的目光,忽然透著狼群捕食前的那種嗜血,他緩緩地張口說道:

“我準備把窨井填滿。”

十三

雲汐市郊區的某個村莊的私人別墅內,黑壓壓的十幾人正在客廳中焦急地等待。

屋內的所有人聽到動靜,慌忙起身,朝樓梯口圍了過去。

“郝大夫,是否成功?”說話的是丹青。

“對啊,怎麽樣?”同樣精神高度緊張的人是這次交易的受益者,鮑黑。

“七名受體的身體素質相當不錯,手術很成功!”郝大夫拽掉口罩,樂嗬嗬地說道。

“這次辛苦你了,這是一點心意!”丹青從包中掏出了厚厚的三遝百元麵值的美元塞在了大夫的手中。

郝大夫欣然接受,很顯然,這種交易在他們之間肯定不是第一次。

鮑黑趁著這個空當,用詢問的眼神看了一眼站在郝大夫身邊的另外兩名男子。其中一名男子對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得到答複的鮑黑,這才露出了笑容。

“石頭!”鮑黑衝他身邊的一個男子打了一個響指。

“老大,您說。”石頭走到鮑黑麵前,恭敬地彎下腰。

“馬上快過年了,給郝醫生拿點盤纏,十個!”

石頭很快會意,從口袋中直接掏出一張畫著一串“零”的支票,整整一百萬元。

“鮑黑哥,這……”郝醫生有些受寵若驚。

“給你你就拿著!”鮑黑樂嗬嗬地擺擺手。

“郝大夫,你就拿著吧,這也是鮑黑哥的一點心意!”丹青也出言相勸。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一百萬元絕對隻是九牛一毛的小錢。

“那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郝大夫將支票貼身裝在了內襯衣服的口袋裏。

“石頭,送一送!”

像他這種專幹黑活的醫生,哪裏聽不出鮑黑已經有了送客的打算,於是他抱拳對屋內的所有人客氣道:“鮑黑哥、丹青姐、瘋子哥、六爪哥,其他各位兄弟,我先行一步,告辭。”

說完,他毫不拖泥帶水地走出門去,石頭也跟在他的身後離開了別墅。

“這次要多謝你了!”鮑黑客氣地對著丹青伸出了右手。

“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

“哈哈哈,這話說得我真得勁!”

“既然接種成功,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吧,鮑黑哥您就等著瓜熟蒂落的那天就行啦!”

“好,好,好!”鮑黑使勁地拍著巴掌。

丹青沒有接話,而是微笑地站在一旁。

“這樣,這棟別墅你們先住著,這裏是我的老家,有什麽需要直接告訴我,我絕對給你安排得妥妥當當。”

“沒問題!”丹青沒有客氣。

“不過千萬不可節外生枝!”鮑黑警惕地說道。

“您放心,咱都是過著刀口上舔血的生活,這點規矩還是懂的!”

“哈哈哈,這就好,我就喜歡跟聰明人合作,那好,那我們就不打攪你們了,我們走!”鮑黑一揮手,屋內隻剩下丹青一行人。

“瘋子、六爪,事情辦妥了,你們先回去過年吧,這裏交給我。”

“嫂子,你不回家過年了?”六爪問道。

丹青沒有言語,而是透過玻璃窗望了一眼窗外,許久之後,她眼神有些迷離地回了一句:“其實……這裏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