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謊言之上4

“心身醫學科在幾樓?”夏木在前台問值班護士,冷小兵站在一旁打量周圍。

“你要做心理谘詢嗎?”前台指了指一旁的掛號機:“先去掛號。”

“我們找人,”冷小兵過去晃了晃警官證,報上了沈雨的名字。

前台神情詫異地看著麵前的兩個警察,仿佛在說,怎麽會有警察找沈雨,你們是不是弄錯了?她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指了指後麵的配樓:“從後門出去,看到一排大榕樹,樹後麵有一幢紅色的小樓,沈醫生的辦公室在一樓三號診室。”

夏木轉身要走,冷小兵卻跟前台東拉西扯起來,夏木隻好停下等他。

“你跟沈雨醫生熟嗎?看樣子,你對她好像很了解……”

“那倒不是,我沒跟沈醫生說過話,不過,醫院的人都了解她,”說著,前台從抽屜裏翻出一本雜誌,翻開其中一篇采訪,標題印著一粗一細兩行字:“關愛老人心理健康是社會進步的標誌——專訪白川市心身醫學科主任醫生沈雨”,前台指著采訪激動地讚美道:“沈醫生就是一個天使,每周都會給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做義診,她還發起了一項公益活動,叫做“微笑生活”,專門呼籲全社會都來關注老年人的心理健康,而且她人長得也很漂亮……”

專訪末尾印著一張照片,穿白大褂的沈雨站在一個咧嘴微笑的logo前麵,logo下是精心設計的四個美術字“微笑生活”,logo設計頗為簡陋,讓人聯想到聊天表情裏的“微笑”,正是這種簡陋,反而更加突出了沈雨的美麗。雖然隻是一張照片,依然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她渾身上下散發出的迷人的氣息,正如前台所說,她是個天使。

“她以前讀的居然法醫,”夏木翻著那本雜誌,跟在冷小兵身後,二人朝榕樹後的紅色房子走去。夏木邊走邊念著雜誌裏的內容:“當初之所以讀法醫純粹出於一種逆反心理,我爸是安定醫院的醫生,他希望我能繼承他的事業,當一個心理醫生,可我偏偏不願意,故意跟他賭氣,才選了法醫專業,因為死者不會說話,更不會找你傾訴,倒苦水……”

“死人身上的秘密可一點都不比活人的少,死人的話才多呢,”冷小兵誇張地說道:“她有沒有說為什麽會放棄法醫專業,當了個心理醫生?”

“命中注定,上麵是這麽寫的,”夏木合上了雜誌。

穿過一道長長的走廊,他們看到了一排掛著科室牌子的辦公室,找到了三號診室,冷小兵上前敲了敲門。不一會兒,門開了,女醫生站在了他們麵前,帶著和照片上一模一樣的笑容。不同的是,她比照片上的人要瘦弱太多,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走,但內在卻又有一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仿佛支撐她的不是普通的骨骼,而是一副堅韌的金屬。看著沈雨,冷小兵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科幻片裏的仿生人的形象。

“前台已經通知我了,說有兩位警察要找我問話,”沈雨保持著微笑,請二人進來。

冷小兵和夏木跟隨沈雨,走進了那間白色診療室。沈雨給他們倒水的功夫,冷小兵快速打量著室內陳設。這是他的習慣,到任何一個陌生的地方,他身上隱藏的獵犬屬性就會自動開啟。首先是垃圾桶,空****的,剛剛收拾過,然後是診療用的沙發,潔白的絨麵上沾了一塊豆大的灰斑,是泥土,沙發墊上細微的褶皺顯示剛剛有人坐過,或許是某個衣服上沾著泥土的患者;最後是角落擺放著樹脂模型的陳列櫃以及沙盤,沙盤裏擺放著一座樓,幾個人站在樓前,圍著一條狗的模型。

“有什麽能夠幫你們的嗎?”沈雨把兩杯水遞過去。

冷小兵回頭看了看夏木。夏木掏出少年的照片,遞給了沈雨。

“認識他嗎?”

“肖騰飛,我的一個患者,”沈雨很平靜地說:“三年前跳樓自殺了。”

“他得了什麽病?”冷小兵問道。

“抑鬱症,之前就自殺過好幾次,幸好都被家裏人及時發現。他爸把他送到我這兒治療,希望我能幫他打開心結,我給他做了診斷後,確定了治療方案,藥物結合談話,我要求他每天服用抗抑鬱藥,每周能見兩次麵,聊聊他最近的生活以及遭遇,”沈雨突然歎了口氣:“可惜,他並沒有按照我說的去做,他把藥都偷偷扔到了馬桶裏,衝走了,也怪我疏忽大意,沒有及時發現問題,否則……”

“我能看看他的病例嗎?”

“恐怕不行,這涉及到病人隱私,需要征求患者家屬的同意,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們懷疑這不是一起簡單的自殺,而是一起刑事案件……”

“現在還沒有證據表明這一點,隻是肖騰飛的媽媽說,他兒子生前從來沒有去過那幢爛尾樓,為什麽會無緣無故跑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跳樓?”冷小兵打量著沈雨,麵前的這個女人很嚴謹,很善於掌控局麵,不動聲色就問到了他們此行的動機,也許是因為她學過法醫,比普通人更了解警方的辦案流程的緣故:“我們隻是想先了解一下情況,如果你能幫忙提供一下病例,就不用我們回去打申請再來醫院,來回折騰了……”

“回頭讓人補一份手續,給我送過來,可以嗎?”沈雨看著冷小兵。

冷小兵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沈雨:“一定,一定。”

沈雨回身到辦公桌前,打開了電腦。

不一會兒,打印機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吐出了一份病例。

夏木過去拿過病例,用訂書針定好,遞給了冷小兵。

冷小兵翻了翻:“你剛才說,是肖華軍把他兒子肖騰飛送到你這兒接受治療的,這麽說來,你跟老爺子肖華軍也很熟嘍?”

“見過幾次麵,不是很熟……”

“哦?”

“每次肖騰飛來治療,肖華軍就在門口等著,結束之後,他帶著兒子離開。我跟他通常也就是簡單的交流一下病情,沒深入聊過。”

“肖騰飛自殺之後,他來找過你嗎?”冷小兵說道:“按理說受到這麽大刺激,很多家長都會喪失理智,怪罪於別人,他沒來醫院鬧過事嗎?”

沈雨搖了搖頭:“沒有,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肖華軍……”

冷小兵的目光停留在了沙盤中那條狗身上,這組模型究竟是剛剛被人擺放過,還是隻是偶然。本能像指南針一樣,不安地跳動著,試圖找出方向。就在這時候,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冷小兵摸出手機,看到是劉宇打來的電話。

“喂……”

“嫌疑人肖華軍找到了,”劉宇的聲音不是興奮,而是不安。

“出什麽事兒了?”

“他剛剛跳樓自殺了……”劉宇的尾音拉的長長的。

本能的指南針猛然停止了跳動,指向某個黑暗的角落。聽筒裏的聲音很微弱,他確信,除了他沒有人聽到這個壞消息。但,真的沒有人知道這個壞消息嗎?他掛斷電話,目光轉向沈雨。她很淡然地看著他,他卻感覺到她平靜麵容的背後,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湧動,如同不停翻卷的浪頭衝刷著礁石。她站在礁石之上,雙腳被海水淹沒,留下冰冷的濕痕,然後那海水又悄然地褪去,平靜如水。

“出什麽事兒了嗎?”沈雨望著冷小兵,淡淡地問道。

冷小兵也望著沈雨,心裏突然浮現出一種奇怪的念頭,也許沈雨早已經知道肖華軍自殺的消息。為了驗證他的想法,說道:“肖華軍剛剛跳樓自殺了……”

“怎麽會這樣?這也太可怕了,”她一臉的驚詫,眼睛睜的大大的,仿佛落入水中的兩顆黑星,她的手和身體也因為震驚而變得僵硬,生澀,仿佛生鏽的鐵皮玩具。

在一旁翻看病例的夏木也抬起了頭,驚訝地看著冷小兵,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夏木臉上的驚訝和沈雨的截然不同。多年的審訊經驗令冷小兵很輕易就分辨出了兩者之間的差別,夏木臉上的詫異帶著無數的困惑,沈雨的詫異卻是誇張而空洞的。真正的驚訝往往都會伴隨著不解和疑惑,隻有表演出來的詫異,才是扁平空洞,毫無困擾的。沈雨在說謊,她知道肖華軍會自殺,也許他自殺的時候她就在身邊,她隻是在表演驚訝,冷小兵想。

他伸出手跟她告別:“謝謝你配合我們調查。”

她的手伸進了他的手裏。

瘦弱而光滑的手形,冰冷而濕潤的掌心,跟冬天的海水帶給人的感覺一模一樣。

冷風從車窗灌入車內,西北的三月正是最冷的時候,道路兩旁的樹全都是光禿禿的,不見一絲綠色,土黃色的背景上,一根根**的樹幹仿佛被降了旗的旗杆,支棱在哪兒,刺破天空。天上既沒有霧霾,也沒有浮雲,隻有一眼望不到邊的藍,太陽**裸地掛在藍天上,直射大地,卻無法帶給人一絲溫暖。

車子在拆遷區裏鑽行了大約半個多小時,最終抵達了肖華軍墜樓的地方。

樓前停著幾輛警車,警戒帶也已經拉了起來,外圍站著兩個穿製服的片警,他們是最先趕來保護現場的人。冷小兵和夏木趕到的時候,勘查工作已經進行的差不多,痕檢員陳涵和幾個技術員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見到冷小兵過來,他們紛紛避讓,指了指裏麵。冷小兵鐵青著臉,一言不發,跨過警戒帶,走進了案發現場。夏木卻停在警戒帶旁邊,遠遠地看著中心現場,爛尾樓前方有一小片空出來的水泥地,一片沒有修成的水池趴在地上,看得出這裏原本規劃的是一處景觀,但現在卻躺著一具屍體。

“怎麽?害怕了?”痕檢員陳涵看到夏木神色不安,拎著勘查箱,走到了他身邊。夏木愣了一下,正琢磨著該怎麽回答的時候,陳涵又開口道:“第一次出現場都會害怕,我適應了小半年才適應過來,我還以為你這個高材生,什麽都不怕呢。”

夏木默不作聲看著中心現場,濃厚的血腥味在空氣中飄**著,刺眼的紅色如同黑斑一樣,在冰冷青灰的水泥地上蔓延著。不,血液流出體外至少有半個小時了,已經凝固成了果凍一般的膠質物質,時間再長一點,一個小時到兩個小時,凝血就會分離出血清,不可能看到血液的蔓延。夏木默念著課本上學過的內容,試圖緩解緊張情緒。

“我沒別的意思,你別往心裏去,”陳涵以為剛才的話刺激到了夏木,有些歉意:“大家都說,你是為了那個案子才來白川刑警隊的?是這樣嗎?”

“哪個案子?”夏木機械地應了一句。

“白川係列殺人案,你是受害人家屬,對嗎?”陳涵小聲打探道。

夏木點了點頭,感到她語氣中帶著同情:“都已經過去了,小時候的事兒我都忘了。”

“忘了?”這麽輕易就能忘了嗎?也許他隻是不想再提及往事:“挺好,忘了挺好……”

陳涵還想說什麽,夏木卻已經離開,掀起警戒帶,朝中心現場走去。

肖華軍臉朝下趴在地上,雖然看不清他的樣子,但很容易就能腦補出摔得稀爛的臉是何其慘烈,身下的鮮血果然已經停止了流動,凝成了黑色果凍,現場擺放著一係列的數字牌,標注出死者生前活動軌跡以及終身一躍時候站立的位置。負責照相的技術員正對著用軟尺標注好的地麵足跡,哢嚓哢嚓地按動相機。

劉宇從一旁過來,氣急敗壞地衝冷小兵嚷嚷著:“真他媽邪門,我剛剛才查清楚他的個人信息,派出所的人就打電話來,說他自殺了,你說氣人不氣人……”

“派出所的人?誰跟派出所報的案?”冷小兵打量這片爛尾樓,周圍空****的,沒有一點生機。這大冷天,恐怕連乞丐都不願意來這兒:“這地方怎麽會有目擊者?”

“哪兒有目擊者啊,嫌疑人打110自首,結果話都沒說話,就跳下去自殺了。”

“畏罪自殺啊……”夏木問道。

“應該是,”劉宇罵罵咧咧,拿出手機,播放出了110報警中心轉過來的通話錄音。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殺人了……”錄音裏肖華軍的聲音很不自然,帶著哭腔,斷斷續續,重複了兩遍之後,啪嗒一聲巨響,通話錄音驟然中斷,看樣子是肖華軍跳樓自殺的時候連同手機一起摔碎,聲音消失。

“肖華軍的手機呢?”冷小兵問道。

劉宇指了指勘查車,冷小兵轉身過去。

夏木正要跟著離開,老顧喊住了他:“實習生,過來搭把手,抬一下屍體……”

雖然在學校解剖課上接觸過屍體,但鮮活的夏木還是第一次見,和那些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大體老師不同,剛剛去世的人身上還有溫度,尚未形成屍僵,生前殘留的情緒也都呼之欲出。夏木的手開始輕輕地顫抖起來,他用力地握了握拳,不希望被人發現,但撲麵而來的血腥場麵還是輕易地勾起了隱藏在深處的童年記憶,他感覺躺在地上的人不是肖華軍,而是他的媽媽。回憶以現實的方式不斷閃現在他眼前,打破了虛幻和真實之間的壁壘,構成了一個新的空間。

“新來的,別站著發愣了,過來,”老顧又喊了一聲,助手遞了一副橡膠手套給夏木。

夏木步伐艱難地走了過去,接過橡膠手套帶上,抓住了死者的腳踝。死者的腳踝骨已經折斷,握起來有些紮手,皮包骨頭的身形,仿佛隨時都會被大風卷走。夏木歪頭看著死者的鞋,39碼,鞋底紋路和森林公園發現的紋路一致,縫隙被泥土和樹葉的殘渣填滿,這些都是證明他犯罪的重要證據。老顧指揮著夏木翻過屍體,死者的臉朝向了他,那是張破碎而猙獰的臉,血從鼻子和眼睛裏流了出來,凝視死者臉的一刹那,夏木產生了幻覺,死者猙獰的臉開始微笑,變成了媽媽的臨死前的表情。躲好,不要出來,媽媽衝他搖了搖頭,他感到體內所有力量都被抽走了,再也無法繼續搬動死者。他扔下他的腳踝,顧不上眾人的目光,跌跌撞撞跑到角落,大聲嘔吐起來。

現場忙碌的警員看到夏木的反應,倒也沒有多吃驚,每個人都是這麽過來的。

冷小兵過來拍了拍夏木的後背,遞過一瓶水:“下次去警戒帶外吐,汙染了現場,可就麻煩了……”

夏木接過水,漱了漱口,說了聲:“對不起。”

“還能撐住嗎?”冷小兵看他臉色蒼白,關切道:“不行就先回家休息一下,案情分析會得到後半夜了,得等屍檢和現場勘查報告全都出來才行……”

夏木搖了搖頭,還想強撐著過去幫忙,卻見老顧已經叫了另一個探員抬著裹屍袋離開了現場。冷小兵衝勘查車揮了揮手,陳涵拎著勘查箱重新回到現場,走到了冷小兵身邊。

“上去看看,”冷小兵輕聲吩咐,一行人跟著他朝爛尾樓內走去。

爛尾樓內黑漆漆的,框架結構上的窗洞和門洞都用塑料布遮擋了起來,房間的角落有一些發黴的爛鋪蓋卷以及編織袋,袋裏扔著幾個塑料瓶,看樣子這裏曾經被乞丐當成了落腳藏身的地方。

陳涵用強光手電照亮了樓梯:“肖華軍是從六樓跳下來的……”

“六樓?他兒子肖騰飛……”

“也是從六樓跳下來的,”劉宇回道。

“父子倆都是在這兒跳樓的?”夏木聽到這個消息,驚訝地問。

冷小兵點了點頭:“也許,他想用這種方式回到孩子身邊。”

眾人沉默著,沿著技術人員先前標記好的勘查路線,緩緩朝樓上走去。借著微弱的光線,夏木看到樓梯上有很多灰塵被鞋底帶走的減層足跡,那些腳印,有的腳尖衝下,有的腳尖衝上,還有很多重疊在一起,一直延續到樓頂。六樓有三套房,其中一套三室一廳的陽台朝向小區內,肖華軍父子倆就是在這套房裏跳樓自殺的。足跡從客廳延伸到陽台邊緣,驟然消失。夏木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蹲在地上,借著燈光仔細地查看著淩亂的足跡。冷小兵則站在邊緣,望著遠處,周圍有幾個工地燈火通明,工人們正在熱火朝天的施工,攪拌機,挖掘機以及打樁機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叮叮咣咣十分刺耳。

“有什麽發現?”陳涵好奇地看著夏木,劉宇聞聲過來。

“隻有一種鞋印,大小和紋路都跟肖華軍腳上那雙39碼的鞋一樣……”

“能確定嗎?”劉宇隨口問道。

夏木點了點頭:“剛搬屍體的時候,我檢查過他的鞋底,這組足跡跟森林公園現場發現的足跡一致,基本可以斷定,他就是殺害馬煜的凶手。”

“也就是說,爛尾樓裏隻有肖華軍一個人來過,”陳涵興奮地說道,對之前案情分析會上,夏木鐵口直斷現場有兩個人的說法,她一直耿耿於懷。

“那倒不一定,隻有一種鞋印,不代表隻有一個人來過,”夏木問陳涵要了一個放大鏡,趴在地上,更加細致地觀察著:“水泥地不像森林公園的土地,看不出足跡深淺,但,不能排除兩個人穿著同樣的鞋出現在爛尾樓的可能性。”

“現場有兩個人?”陳涵驚呼道:“怎麽可能,如果肖華軍真有一個搭檔,而且那個搭檔也在現場,怎麽可能讓他打110報警,這不等於暴露了自己?你肯定弄錯了……”

“這一點,我支持陳涵,邏輯上說不通,”劉宇在一旁搭話。

“可是一個決定自殺的人,怎麽會在樓裏走來走去,你看那些足跡,有的腳尖朝外,有的腳尖朝內,還有很多趟重疊在一起……”

劉宇說道:“他在猶豫,在害怕,自殺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

夏木有些不確定,畢竟這隻是他的推斷,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支撐。

“也許,他不是自殺,”冷小兵站在邊緣搖搖欲墜,仿佛變成了死者肖華軍。

他的聲音很輕,被建築工地上的噪音覆蓋的嚴嚴實實……

案情分析會在淩晨一點開始,大會議室裏聚集了二十幾個人,幕布上投射著現場照片。在肖華軍跳樓的地方,技術人員找到了馬煜丟失的登山包,裏麵放著電擊棒和繩索,上麵均檢出了受害人的DNA以及嫌疑人肖華軍的指紋,登山包裏有許多血跡,種屬試驗顯示,那些血跡都是動物的,沒有人的,另外,包內還找到了很多被燒焦的狗毛,不用逐一和視頻上被虐殺的動物比對,便能確定這個包是馬煜用來運被虐殺的動物的屍體的工具。DNA實驗室的技術員接著調出了幾張照片,那是從肖華軍家下水道裏找到的狗毛和土壤,狗毛和登山包內的狗毛相吻合,土壤和案發現場以及死者馬煜胃內的土壤成分完全一致。肖華軍的妻子也承認,肖華軍昨天淩晨一點左右回了一趟家,在衛生間裏呆了一宿,但她同時表示,他們夫妻是分房睡的,她隻是聽到動靜,在門口問了一句,聽答應聲確認是肖華軍在衛生間裏,但具體情況她並不清楚。一係列環環相扣的證據展現出了案件的全過程:虐狗者馬煜殺害了肖華軍的狗,肖華軍得知之後決定報複,守在樹林裏,在馬煜下山的時候出現,用電擊棒將其電暈,然後用事先準備好的繩索捆綁手腳,最後將繩子套在他的脖子上,等他清醒之後,再次用電擊棒抵住他的後腦,逼迫他吃地上的草,持續時間長達五分鍾之久,最後勒死了他,將屍體擺成跪姿,朝向埋葬被虐殺寵物的礦坑的方向,一係列的羞辱屍體的行為表達出肖華軍強烈的憤怒。殺人之後,肖華軍清理了現場,並拿走了他的登山包。肖華軍下山,來到埋狗的地方挖出了羅納爾多——他兒子肖騰飛生前養的寵物,肖華軍認為兒子的靈魂就住在羅納爾多體內——用登山包裝走。淩晨時分,肖華軍帶著羅納爾多的屍體回到了家,在衛生間裏仔細清理狗的遺體,然後又用登山包裝好清理幹淨的遺體,離開了家,將秋田犬的屍體埋葬在了兒子的墳墓旁邊。做完這一切之後,肖華軍來到他兒子當年跳樓自殺的地方,打了110報警電話之後,跳樓自殺。羅納爾多的遇害,讓肖華軍失去了和兒子的最後一點聯係,他認為羅納爾多身體裏住著兒子的靈魂,馬煜殺的不是狗,而是他的親生兒子。複仇之後,肖華軍徹底失去了繼續生活的動力;或者他隻是單純的害怕坐牢,畏罪自殺。所有的猜想,隨著肖華軍的終身一躍,變成了一團迷霧。

與往常不同,這次案情分析會上,冷小兵一言不發地低著頭,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沒人敢問,眾人隻是小心翼翼的繼續著發言,直到老顧介紹肖華軍的屍檢情況時候,冷小兵才緩緩抬起了頭。

“死者骨骼和髒器全都破碎了,口鼻和耳朵出血,身上沒有明顯的開放性傷口,具有明顯的高墜死的特征,”老顧照片切換到了一張手繪的草圖上,草圖旁邊附了一張爛尾樓六樓邊緣的足跡照:“不過,有一點比較奇怪,死者在跳樓的時候,加速了……”

“什麽?”

“一開始我就覺得有點古怪,通常跳樓自殺,屍體距離建築物的距離也就一兩米,但肖華軍的屍體距離爛尾樓太遠了,足足有近五米,我做了很多次模擬實驗,發現隻有加速到百米衝刺的水平,才能形成這麽遠距離的高墜,他是衝下去的,就像田徑項目裏的跑步跳遠一樣,衝到爛尾樓邊,用力跳下去的,”老顧讓人屍檢報告傳給了冷小兵。

冷小兵看著報告,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眾人在一旁麵麵相覷,不知道案情分析會該繼續還是該結束,副隊長劉宇在一旁咳嗽了兩聲,提醒冷小兵。

“怎麽?你覺得有什麽問題嗎?衝下去,是有點古怪,也許他受到了什麽驚嚇,那畢竟是他兒子自殺的地方,也許他產生幻覺,看見鬼了,”說完,劉宇咧著嘴笑了起來:“至少從證據來看,毫無疑問是自殺的。”

冷小兵看了看夏木,見他沒有再提腳印的事情,也就沒再多說。

“銷案吧,明天我把材料整理好,讓你和高隊簽字,”劉宇下了最後結論。

冷小兵沉默地點了點頭。幾分鍾後,辦公室空空****,隻剩下冷小兵和夏木倆人。

“我聽見了,你為什麽不說?”夏木過去問他。

“聽見什麽?”

“在爛尾樓,你說也許他不是自殺……”

冷小兵愣了一下,揉了揉鼻子:“隻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就像你對現場的腳印屬於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的判斷一樣,感覺是不能作為證據的。”

“那接下來……”

“我隻想好好睡一覺,”說著,冷小兵打了個大大的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