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聶曉裳畫的就是蘇研鑫對不對?”

“都叫研心了!怎麽可能不是他?”

“為什麽我從來沒發現學校有這樣一個男“正常,我跟蘇研鑫一個班半年了,連他 的聲音都沒聽過。”

“你在開玩笑吧? ”

“順順沒誇張哦,蘇研鑫從來不講話 的!"“不過話說回來,居然有人能跟漫畫男主 角長得一模一樣,厲害了!”

“還是少女漫畫,可怕!”

“所以說,美少年乃萬惡之源!”

“蘇研鑫是萬惡之源中的萬惡之源!”

1

畫麵中是一個異常俊美的少年,漆黑的頭發,狹長的眼睛,擁有著幾 乎完美的側麵,薄嘴唇抿成一道直線,看不出任何情緒。

這是曉裳的成名作《不停站的公交車》的封麵。

《不停站的公交車》是一個隻有12頁的短篇漫畫,講述的是一個普通 的少女每曰放學都跟一個男孩子搭同一輛公交車回家的故事。少女是再普 通不過的少女,少年卻是格外醒目的少年。故事背景設置在冬季,他總是 圍著一條淺灰色的圍巾,把下巴埋進去,淡淡地看著窗外灰暗的都市。少 女一次又一次地側頭看他,很想去認識他,卻沒有足夠的勇氣,為了能變 成更優秀的人,她幵始努力學習,並幵始學著打扮自己,直到半年後,她 終於成為一個強大的姑娘,才走過去對少年說:“你好。”

少年回頭,衝她笑了一下,也說了一句“你好”。

全篇總共就這麽兩句對白,情節都是靠畫麵來推進的。聶曉裳的畫風 一向精致華麗,所以縱然是故事沒有特別之處,她還是靠細節和分鏡獲得 了某個大型動漫比賽的銅獎。那是業內一個很知名的動漫比賽,光是銅獎 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夢寐以求,也是憑借著那部短篇漫畫,聶曉裳才走向職 業漫畫家之路的。

隻是沒有人知道,漫畫裏的那個少年,是在現實生活中存在的。

那是去年暑假的事情,聶曉裳正準備報名參加那個漫畫比賽。為了公 平競爭,比賽分為成年組和學生組,要參加學生組就必須得交一份在校學 生證明,聶曉裳拿著報名表去校長室蓋章,卻發現有人在裏麵。校長室的 窗戶比較高,聶曉裳沒看清那人的麵孔,隻聽到裏麵說:“既然成績最重 要,何苦要求大家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呢?這樣算是自欺欺人吧?我不喜 歡現在的班級,請您準許我轉班。”

一個冷冰冰的,吐字又十分清晰的聲音。

聶曉裳覺得有意思,忍不住把耳朵貼到了門上,也不知道校長說了些 什麽,隻聽那少年又道:“將來成為怎樣的人是誰也說不準的,我並不認為目前的教育能達到這一點。更何況,性格原本就不應該有三六九等 之分,強迫大家積極樂觀不是違背了大家原本的性格嗎?如果我生來就不 喜歡與人交往怎麽辦呢?做不到老師的要求的話,隻會讓我更痛苦,不是 嗎?這世界上有很多工作是不需要跟人打交道的,至於未來的事,我自有 想法。”

也不知道他們在聊些什麽,但最終少年還是說服了校長。腳步聲靠近 的時候聶曉裳立即躲到了一旁,然後就看到一個頭發漆黑柔順的男孩子從 裏麵走了出來。他跟曉裳一樣穿著初中部的校服,個子不算高,步伐卻很 沉穩,幾大步就走遠了。聶曉裳根本沒看清他的正臉,但短短幾秒內,還 是驚為天人。她呆滯在那裏,正準備追上去,卻聽到校長在後麵叫道:“你進來吧!”

於是聶曉裳隻好又折了回去。

可是那驚鴻一瞥給曉裳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她承認她是一個膚淺 的人,喜歡漂亮的一切:漂亮的人,漂亮的衣服,漂亮的天氣和飾品。然 而那個男生除了漂亮的外表外,似乎還有內涵。聶曉裳一直很想知道,他 跟校長到底聊了些什麽呢?為什麽會講那些話呢?後來的結果又怎麽樣了 呢?

隻可惜,她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少年。

整個初中部有整整三千名學生,大家都是黑色的頭發和黑色的眼睛, 好看的男生還是很多的,各式各樣的帥氣點綴著大家的校園生活,隻是沒 有人再像他一樣讓曉裳充滿好奇和疑惑。

憑借著那短短幾秒的回憶,聶曉裳將少年畫進了漫畫裏,借用自己的 角色在漫畫裏跟他打過了招呼之後,就如同在現實生活中認識過了一般, 聶曉裳終於不再心心念念地渴望找到他了,誰知道他突然又冒出來了。

重新看完了《不停站的公交車》之後,聶曉裳轉過頭看了看鄭秋顏。 她難得那麽早就躺在床鋪上了,背對著曉裳,顯然沒有睡著,肩膀時不時 抖動一下。就算聶曉裳原本想打聽什麽,看到這個樣子也沒有勇氣了,看了看時間,終於也關掉電腦鑽進被窩裏。

手機明閃忽滅,她發消息給順順,問:你們班上,是不是有一個非常 好看的,氣質卻很冷淡的男孩子?

順順一下子就猜到是誰了,問:蘇研鑫?

他是個怎樣的人?

一大串文字接連跳出,順順回複道:一個很奇怪的人!他是上個學期 才從(1)班轉到我們班的,據說是自己提出轉班的,你說是不是很神奇? 哪有從(1)班轉到(3)班的?而且哦,他從來不跟人說話,別人講話就 跟沒聽見似的!

也沒有跟鄭秋顏說過話嗎?聶曉裳忍不住問。

鄭秋顏?怎麽會呢?他們兩個都不說話的。順順道。

聶曉裳頓時有了眉目。

“不喜歡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除了孟紅偉還有哪個班級是這樣 的?她暗罵自己: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第二天升旗儀式結束後,聶曉裳特意跑到了初二(3)班的教室前。 學校裏的名人出現在初二年級的走廊上,頓時整個走廊熱鬧了起來。

大家興致勃勃地跟她打著招呼、要著簽名、催著更新,一分鍾的路程走了 足足五分鍾。

順順和黃新恒照例又在教室門口打來打去的,一看到聶曉裳,順順就 興奮地跑過來壓低聲音說:“第六排最右邊。”

聶曉裳透過窗戶望進去,果然,就是那個男生。他正坐在座位上低頭 看書,左手支著下巴,右手拿著筆,周圍雖然很吵,他卻一點兒都不受影 響,專心致誌地看著麵前的課本。

大半年不見,他的頭發比記憶裏又長了一些,似乎還長高了,更瘦 了。

順順攤幵手說:“我可沒辦法介紹你們認識啊!我們班同學很怕他的!”

“為什麽?”

“因為大家都覺得他很陰沉。”順順吐了吐舌頭,聶曉裳笑了起來,又問:“鄭秋顏的位置呢?”

“第一排。”順順伸手指了指,聶曉裳便看到鄭秋顏正皺著眉頭盯著 麵前的課本。

教室裏熱熱鬧鬧的,卻隻有那兩個人的氣場跟周圍格格不入,一個是冷漠,一個是緊張,看到鄭秋顏瘦小的身影,聶曉裳有些心疼,正想對她說點什麽,忽然聽到走廊裏有人大叫了一聲:“賴文昌來了!曉裳快跑!"

走廊上集體哈哈大笑起來,遙遙地,就聽到賴文昌怒吼:“剛才誰叫 我的名字?”

聶曉裳見狀,拍了拍順順的手就從另一邊的樓梯上樓去了。

整個學校都是她的好朋友,支持著她、寵愛著她、讚美著她。

可是站在另一個角度來講,卻約等於她一個朋友也沒有。她跟順順關 係很好,卻從未跟順順講過什麽知心話;跟王景涵接觸最多,但也止於表 麵,話題隻停留在衣食住行上。

聶曉裳自認沒有什麽朋友,但因為這些熱熱鬧鬧的人,她的生活並不 算寂寞。

回到教室之後,聶曉裳靜靜地想著那個人的名字,蘇研鑫。也不知道 是不是因為她對那男生有特別的感情的緣故,總覺得他連名字都比別人好 聽。

而初三的教室跟初二還是有些差別的,這裏安靜得多,也壓抑得多。 黑板的角落裏畫著一個倒計時牌,上麵寫著:距離中考還有72天。教室 裏每個人麵前都堆著一大堆參考資料和練習冊,隻有聶曉裳的桌子上空空如也。

沒有人跟她說話,前排的幾個女生很羨慕曉裳的樣子,時不時轉過頭 來看看她。聶曉裳衝她們笑了笑,再次確認了自己沒有朋友。

也並不是她不想交知心的朋友,初一的時候,班級裏有幾個女孩子還 是很喜歡她的,可是當她出名之後,那些女生就疏遠她了。

共患難容易,同甘苦就……聶曉裳自己也知道,是她搶了別人的風 頭,但凡她跟其他人走在一起,學校裏的人總是一眼就注意到她。她能理 解那些不跟她玩的女生,也並不怕寂寞,但……有得就有失吧。她這麽安慰自己。

失落了一會兒之後,她才從座位裏找出本子和紙,幵始研究下一期漫 畫的分鏡和劇情。

又是一個沉悶的上午,這一天聶曉裳難得地沒有逃課,一心一意地琢 磨著漫畫的劇情,不知不覺間草稿紙上就出現了蘇研鑫的臉,聶曉裳猶豫 一下,才在旁邊寫上另外一個名字:研心。

好不容易下課鈴聲響起,聶曉裳不等老師宣布下課就拉幵教室的後門 跑了出去,初三的走廊上靜悄悄的,聶曉裳朝初二(3)班跑去,卻發現 走廊上吵吵嚷嚷的,走近了,才看清是莊浩然跟他幼稚的“少爺團”出現 了。

一大群不明就裏的學生圍在周圍,聶曉裳推幵人群進去,喝道:“你 們在這裏幹什麽?”

鄭秋顏正倔強地站在教室門口,順順則和黃新恒攔在前麵,見到聶曉 裳,猶如見到救命稻草似的,慌忙跑過來說:“來找鄭秋顏的。”

“你想幹什麽? ”聶曉裳想也不想就衝了上去,她比鄭秋顏高,將鄭 秋顏擋在了身後。

莊浩然立即眉幵眼笑起來:“學妹!你不要緊張,我們就是找這個小 姑娘聊幾句。”

“聊什麽? ”聶曉裳一臉警覺。

“隻是一點兒誤會而已,剛才這小丫頭居然罵我,你說我堂堂一個學 長,能咽得下這口氣嗎?”

“你罵他們了?”聶曉裳回頭,卻看到鄭秋顏孤傲地抿著嘴角,死死 地盯著莊浩然不放,道:“他們說孟老師該死。”

這小姑娘,膽子挺大的。

聶曉裳笑了,又問:“所以你罵他們什麽了?”

“我沒罵,我就說他們是壞人!”

聽到這句話,連圍觀的學生都笑了,莊浩然冷冷地瞪了眾人一圈,大 家這才安靜。

有好幾個同學見狀都繞路從另一個樓梯下去了,聶曉裳知道再這麽下 去遲早會把賴文昌引過來,於是凶狠地衝莊浩然說:“她說錯了嗎?難道 你是乖寶寶?”

“你什麽意思……”

也就隻有麵對聶曉裳,莊浩然的氣焰才低三分。黃新恒一向跟高中部 的男生關係較好,也勸著莊浩然:“算啦,欺負人家一個鄉下來的小女 孩,傳出去你也沒麵子不是?”

“就這樣算了我才沒麵子呢! ”莊浩然說著就捋起了袖子,聶曉裳頓 時一步上前,說:“你敢!”

她直視著莊浩然,忽然覺得見義勇為這樣的事情不太適合自己,才補 充說:“她是我舍友,今天,她要是出了什麽事回頭我還得跟教導主任解 釋,你自己看著辦!”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了嘈雜聲,有人大叫了一聲“孟老師來啦”, 看熱鬧的人頓時就散幵了。

聶曉裳也朝教師樓的方向望過去,然後看到孟紅偉麵無表情地穿過人 群,猶如劈幵了紅海的摩西一般,但凡看到她的學生都自動讓幵了道路。

莊浩然的胳膊就這樣停在了半空中,孟紅偉走近,抬眼望著莊浩然, 聶曉裳驚訝地發現,莊浩然那麽久都不在孟紅偉的班上了,但被這麽看了一眼,還是瞬間就泄氣了,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你們在幹什麽?”孟紅偉冷冰冰地問。

“聊天,聊天……”莊浩然局促地笑了一下,把手搭在了黃新恒肩上 道:“商量籃球賽的事......”

孟紅偉的目光在幾張臉上分別停留了一會兒,四目相對的刹那,聶曉 裳忽然發現孟紅偉什麽都知道,她望了望聶曉裳身後的鄭秋顏,又把目光 轉回到聶曉裳身上,道:“都堵在門口幹什麽?還不去吃飯?”

“這就去! ”聶曉裳想也不想,拉起鄭秋顏就往樓梯口走去,又回頭 看了一眼莊浩然,隻見他帶著那群無聊的男生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廢物! ”聶曉裳暗罵,又轉過頭教訓鄭秋顏,道:“你怎麽跑去跟 他們吵架?他們很無聊的你知不知道?再說了,學校裏討厭孟紅偉的人多 了去了,你吵得過來嗎?”

鄭秋顏唯唯諾諾地跟在聶曉裳後麵,聶曉裳帶她下樓了,才想起來自 己是來找蘇研鑫的。她搖搖頭,歎了口氣,問:“你吃過飯了嗎?”

一如既往的,鄭秋顏再次搖了搖頭,臉上早已失去了剛才的孤傲,而 是淚盈盈的。聶曉裳一呆,勸道:“你幹嗎?知道怕還去惹他們?不用 怕,有什麽事你來找我就行了!”

鄭秋顏還是拚命地搖著頭,似乎想說點兒什麽,卻始終說不出來,低 頭在原地站了許久,丟下聶曉裳朝宿舍樓跑去了。

“喂! ”曉裳大叫著,追了上去。

那張卷子就擺在桌子上,鮮紅的一個“26”,如血跡一樣觸目驚心。

聶曉裳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數字,但很顯然,鄭秋顏沒法習慣。一回到 宿舍她就歪倒在了**啜泣著,聶曉裳拿起卷子研究了半天,才驚訝地 說:“你怎麽會連陳述句變一般疑問句都不會呢?你們老師沒教過嗎?”

“我看不懂……看不懂題目……”鄭秋顏依舊背對著她,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聶曉裳呆了半天,才發現測試卷的題目是全英文的。其實聶曉裳也看 不懂題目中的那幾個單詞,但她考試多了,有了經驗,猜也能猜到是在考 什麽。

聶曉裳沉默著,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幸好敲門聲及時響起,是王景 涵送了食物過來。聶曉裳拜托她替自己和鄭秋顏打了飯,她探頭看了看鄭 秋顏才小聲問:“她怎麽了?”

聶曉裳舉起卷子給她看了一眼,王景涵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旋即就 走幵了。

人人都以為鄭秋顏是個好學生,據順順所說,她也的的確確是個好學生,語文滿分,物理滿分,數學偶爾會被扣掉一點兒,但依然是班裏的佼佼者,就連根本沒有人在乎的生物她都能拿出漂亮的成績來,誰知道最後會敗在英語上?

聶曉裳邊拆著打包盒邊說:“先吃點兒東西吧,光哭有什麽用?你看 不懂題目的事跟孟老師講了嗎?”

“沒……沒有……這是我……我第一次考英語……”她抽抽噎噎的, 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聶曉裳看了她一眼,才赫然想起她比自己小 一歲,今年不過十三四歲。到底還是個孩子,才會哭成這樣,但聶曉裳全 然沒有安慰別人的經驗,想了半天才問:“你們英語老師是誰?”

“陳柔。”

“柔老師啊!我去跟她談吧!題目看不懂又不是你的錯,再說你才轉 來我們學校,不適應也是正常的,現在知道了,下次注意不就好了?柔老 師性格很好的,你跟她解釋解釋就好了。別哭了,吃點兒東西吧,下午還 要上課呢!”

過了好半天鄭秋顏才坐起來,不知不覺就到深春了,陽光幵始變得炙 熱,照在鄭秋顏的頭發上,讓她的頭發變成鐵鏽一般深沉的紅色。

聶曉裳知道那種紅不是染出來的,而是烈曰照久了褪色了的緣故,可是鄭秋顏似乎就是有著得天獨厚的資本,連頭發褪色都有著美感。她在心 裏“嘖嘖”兩聲,掏出手機給柔老師發了消息,柔老師也很驚訝,回複 道:看不懂題目考試的時候為什麽不跟我說呢?我還以為是她之前學校的 教材不一樣,她才考這麽差的。

下午上課前你要不要來我們宿舍一趟啊?跟她聊聊唄,她都快哭傻 了。曉裳回複道。

沒問題。柔老師回複,過了一會兒又補充:想不到曉裳你這麽善良 呀!

看到那句話,聶曉裳怔了一下,因為她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善良。她 一直以為自己尖酸刻薄、眼高手低,看不慣一切平庸的、土氣的人和事, 討厭眼淚,討厭沒有幽默感和審美的一切,可是為什麽如今會對鄭秋顏這 麽好呢?

想來還是因為鄭秋顏自強吧,聶曉裳住宿一年,對女生之間的那些小 摩擦再清楚不過了,任何小事一旦曰積月累就會變成綿長的恨意,她聶曉 裳也不過是仰仗著自己的名聲在學校裏囂張,但在宿舍裏依然會小心翼翼 地遵守某種秩序。

鄭秋顏不一樣,她一心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跟孟紅偉一樣表裏如一, 不矯情,也沒有幽怨。

當然了,鄭秋顏有她的缺點,可是聶曉裳喜歡她跟莊浩然對峙的樣 子,一無所知就敢迎麵而上,想來,一定是極其敬重孟紅偉,才會有這樣 的勇氣吧?

她忍不住側頭看了鄭秋顏一眼,她低垂著頭,眼淚還掛在濃密的眼睫 毛上,看到桌子上的食物之後就呆了一下,抬頭小心翼翼地問:“多少 錢?”

“讓你吃你就吃好了!不缺你那幾塊錢! ”聶曉裳又氣不打一處來, 惱怒地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4

蘇研鑫就站在女生宿舍附近。

聶曉裳下樓的時候根本沒發現他,走了一陣,才發現身後有人,一回 頭,頓時愣住了,問:“你在等我?”

蘇研鑫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聶曉裳納悶起來:“等我幹什麽?你不是不跟人講話的嗎?”

“必要的時候才講。”他硬邦邦地說道,完全沒有任何情感,校服被 熨得平平整整,看起來家境不錯。大概是因為陽光猛烈,他眯著眼睛,皮 膚是冷白色,毫無瑕疵,讓聶曉裳這個渴望白皙的女生羨慕得要死。

“所以呢?你找我有什麽事? ”聶曉裳故作鎮定,停頓了一下就繼續 朝懶貓咖啡館走去,蘇研鑫跟了上來,兩個人並肩往前走,聶曉裳才發覺 他比自己還矮一點點。

不過這個年紀矮是正常的,到了高中總會長高的。她這麽想。

“她還好嗎? ”依舊是沒什麽語氣的句子。

“誰?鄭秋顏?”

“嗯。”

聶曉裳呆了一下,問:“你怎麽會這麽關心她?”

蘇研鑫並不回答,聶曉裳見狀就笑了起來,用胳膊肘撞了撞他道: “我說你該不會是看人家漂亮就動了什麽心思吧?看不出來啊,你這種級 別的帥哥品位居然這麽另類!”

她喜滋滋的,蘇研鑫卻始終不為所動,聶曉裳一個人樂了半天,才明 白為什麽他的同學都怕他了。

這人,簡直就是一座冰山,任何行為都無法引起他的反應,倒是顯得 周圍的人傻乎乎的。

想到這裏聶曉裳就換上了一副學姐才會有的口吻,挺直了背道:“哭 了大半天,不過倒不是因為她父母的事……等一下,你問好不好到底指的 是哪一件事啊?是她爸爸來學校還是英語不及格?”

“都有。”

“她爸爸的事我沒問過,我估計就算問了她也不會說的,不過肯定難 過啊,畢竟有一個那樣的爸爸。英語的話,對她的刺激倒是蠻大的,她說 是看不懂題目,我已經跟柔老師說了,回頭柔老師會找她聊聊的……話說 回來,她英文成績居然比我還差,不可思議!”

聶曉裳絮絮叨叨地說著,蘇研鑫就在一旁聽著,到了懶貓咖啡館,他 才主動停下來道:“謝謝你。”

“光謝就完了?你還沒跟我說你為什麽這麽關心她呢!”

蘇研鑫的嘴角難得地浮現一抹微笑,卻依舊不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望 著聶曉裳。他笑起來並沒有讓那張俊美的麵孔更加耀眼,聶曉裳卻還是呆 了一下,問:“所以我幫了你這麽多,你要怎麽感謝我啊?”

蘇研鑫問詢地看著她,那個時候聶曉裳才發現他其實是雙眼皮,平時 看不出來,隻有某個角度才比較清晰。聶曉裳立即眉幵眼笑起來,道:“讓我把你畫進漫畫裏,怎麽樣?”

蘇研鑫皺了皺眉,似乎不大明白她在說什麽,思索了片刻,才點了點 頭。聶曉裳歡呼一聲,然後湊近他一字一頓道:“你會紅的,你知不知 道?”

《萬惡之源》其實是一部飽受非議的作品,喜歡這部漫畫的人喜歡得 要死,討厭這部漫畫的人則毫不客氣,批判它惡俗、膚淺,根本不應該被 畫出來。

漫畫的主角是一名長相醜陋的宅女,卻叫孫美麗這樣諷刺的名字。孫 美麗一直從事著給人跑腿這樣的職業,因為某男星傳出了跟助理的緋聞導 致人氣下跌,經紀公司為了拯救該男星的口碑,特意把孫美麗調過去幫 忙,畢竟有一個這麽醜的助理的話,傳出緋聞也不會有人相信的。然而這 件事對女主來說猶如上了天堂,每天在無數俊男美女間打轉,就算每天被人侮辱也毫不在意。

不止一個人批評過這部漫畫裏的拜金主義和顏值至上論,聶曉裳卻全 然不在乎,因為她想要呈現的,就是那樣一個簡單的世界,簡單到隻有名 和利,除此之外,都不值一提。

隻要能讓讀者們在艱辛的生活之餘還能笑出聲來,對她而言就是好作 品,誰心中沒有一點兒沉重的苦呢?講出來又能有什麽用?人生最重要的 是快樂,這是聶曉裳的人生信條。

就好比得知父母去世的那個傍晚,最終將她從悲傷中撈出來的,是電 視裏那些鮮活的動畫,無論是會說話的小動物也好,還是那些有魔法的少 女也好,總能逗得她咯咯笑。

而她一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就集體鬆口氣,似乎是放下了心來, 偷偷說:“不傷心也好,反正孩子也小。”

想到這裏聶曉裳伸了個懶腰走進咖啡館,服務生立即笑眯眯地迎了上 來。聶曉裳點了一杯咖啡,才掏出電腦忙碌起來。

就在“研心”這個角色出場之後,聶曉裳被請家長了。

那陣子聶曉裳風頭正勁,全校都知道大漫畫家將冷冰冰的學弟畫進了 漫畫裏,一時間所有人的八卦之魂都燃燒了起來,大家震懾於蘇研鑫的冷 漠,不敢跟蘇研鑫打聽,隻好來找聶曉裳,聶曉裳也直言不諱,道:“他 長得帥啊!”

因為忙著漫畫的事,聶曉裳的模擬考試全軍覆沒,六門功課加起來不 足兩百分。

苗莉倒是沒說什麽,賴文昌卻怒不可遏,當眾指責苗莉不負責任。苗 莉唯唯諾諾地打著圓場,最後賴文昌氣得大手一揮,指著聶曉裳道:“明 天把你家長叫過來!”

“好的。”聶曉裳甜美地一笑,勝券在握。

她這麽自信當然是有原因的,家裏四位老人一向是把聶曉裳寵上天 的,從小到大請家長,從來隻有他們指責老師對聶曉裳太過苛刻的份,老 師縱然是一臉驚愕,卻也無話可說。

賴文昌也不例外,饒是在會議室裏苦口婆心,爺爺奶奶卻始終隻有那 句話:“好學校什麽的,我們不在乎,隻要曉裳幵心就行了。”

“就是啊,曉裳在學校裏也沒闖什麽禍,成績差點兒就差點兒,哪個 學校還能沒有幾個差生呢?”

“你們怎麽能這麽縱容她?”賴文昌氣急敗壞地拍著桌子站起來,僅 剩的幾根頭發也跟著一顫。

爺爺奶奶一臉的莫名其妙,道:“怎麽?還不許我們寵孫女兒了?” 聶曉裳仿佛看戲一般的蹺著二郎腿,含笑望著賴文昌,末了,還從口 袋裏掏出一個指甲鉗修起指甲來。

賴文昌看到她那副樣子,突然就泄了氣,說:“算了,你們回去吧, 我自己跟她說。”

爺爺奶奶擔心聶曉裳,還在問:“有什麽事不能當著我們的麵說?你 要跟她說什麽?”

反倒是聶曉裳主動站起來勸,摟著奶奶的肩膀說:“你們趕緊回家 吧,他不會把我怎麽樣的,我是誰啊?還能被他欺負了不成?”

一聽到這話,奶奶頓時喜笑顏幵,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憐愛地說: “就你鬼靈精!”

送走了他們,聶曉裳才重新回到教導主任的辦公室,終究也是有點兒 煩了,皺眉問:“你到底有完沒完?”

賴文昌卻赫然抬頭,方方的臉上露出了悲憫一般的神色,低聲說: “你爸媽去世,多少跟我有些關係的……”

聶曉裳呆了一下,但旋即就叉起了腰,道:“你能不能少給自己加點 戲啊?不就是個大學同學嗎?怎麽就跟你有關係呢?你以為你這麽說我就 有興趣了?別搞笑了!”

她說完就轉身要走,身後卻傳來賴文昌哀傷至極的聲音,他說:“真 的,當初,是我讓他們去那座山的。”

已經快要碰到門的手還是停了一下,內心深處的好奇終究是被勾了起 來。

聶曉裳轉身,看向賴文昌,卻發現賴文昌那雙醜陋的小眼睛中,竟然 閃爍著淚花,簡直像三流喜劇片一樣荒謬。

苗莉之所以認識聶曉裳,當然是因為她是班主任。新學期,一群小孩 子或是興奮或是拘謹地坐在教室裏,苗莉執教近二十年,早就習慣了每隔 幾年就認識一群誠惶誠恐的新生,可是聶曉裳跟他們不太一樣,因為開學 第一天,她就已經迅速跟班上那些同樣漂亮、看起來家境不錯的女生打成 一片,討論著新一季的流行單品。苗莉一開始還以為聶曉裳也是那些被寵 大的張揚跋扈的女生之一,看了看資料才發現她父母已經去世,家裏隻剩 四位老人陪著。出於一個班主任對學生的關懷,放學後,苗莉特意找聶曉 裳談了談,聶曉裳卻不以為意地說:“沒什麽啊,不就是父母不在了嗎? 你不用擔心我,我已經習慣了。”

苗莉當然知道青春期的小孩子會故作豪爽,當下便也沒說什麽。過了 一陣子才驚訝地發現,她是真的不在乎,事實上,她比大部分同齡人成熟 樂觀得多,身上還有著奇異的凝聚力,很快就成了年級中的知名人物,沒 過多久,在整個學校也擁有了高人氣。

即便如此,聶曉裳也從來沒有闖過禍,譬如造謠生事、小圈子內的鬥 毆之類,一概沒有發生過,她有自己的分寸,對此,苗莉心中很滿意。

至於那些漫畫是什麽時候畫的,苗莉就不知道了,她是沒收了某個上 課玩手機的學生的手機後,才發現那些漫畫的。一開始她如臨大敵,特意 把聶曉裳的家長叫了過來,兩位老人卻道:“她就這麽點兒愛好,老師您 能不能不要放在心上?成績什麽的我們不在乎!”

看得出來,他們都是見過世麵的人,有著一般老人沒有的睿智和精 神,苗莉沉默了半晌才為難地說:“可是我身為班主任不能這麽不管不顧 下去 ”

“沒事,我們去跟小賴說一聲好了! ”聶曉裳的爺爺望了奶奶一眼, 道,“那個小夥子是姓賴吧?主任辦公室怎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