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

玄安城,景霄大帝將西南女子顧雪冊封為帝後之後不久,一盲眼老道自南而來,一路唉聲歎氣,其愁眉苦臉的樣子,令許多人疑惑不已,便有人耐不住好奇之心,問其緣由,道人隻是一個勁的搖頭,口中卻是一直念叨著一句話。

“雪落玄安央,九州山河斷。”

那人聞言,臉色大變,低聲罵了一句神經病後,便匆匆離去。老道人則在城中擺起算命攤,說什麽囊中羞澀,腹中空空,萬般無奈下隻得借這天機填填肚子。城中對於命運二字信以為真之人,紛紛於街頭之上尋找盲眼老道的蹤跡。

那段時日,賭坊苦不堪言,短短三日時光,近三月的營收都被輸完,最讓賭坊奇怪與恐懼的,便是哪怕暗中加以手腳,決計不會輸的結果,也會落得個血本無歸的下場,於是各大賭坊便攜手將盲人老道攆出玄安,恐嚇其如若再來,定教其從此說不出話來!

盲眼老道站在城門外,抬眼望著玄安二字,微笑不已。

如今,盲人老道雖然已經離開玄安城近十年,人們也都已經忘記,曾有這麽個人,坐在街道之上動動嘴皮,便將整個玄安城清澈的池水,攪得渾濁不安,但是有一句話,留在了水池底的淤泥之中。

那句埋在人心淤泥中的話,不知為何卻在數年以後,帝後娘娘病倒之後的某一天,悄悄浮出水麵,一傳十十傳百,僅是數日功夫便傳到帝宮之中。皇帝陛下震怒,欲將造謠之人格殺,傳謠之人悉數打入監獄。

皇帝陛下不相信,世間還會有刀砍不斷的流言,血洗不幹淨的蜚語。

好在世間一物降一物,陛下再怎麽威風八麵,龍威浩瀚,但隻要一坐在帝後身旁便成了一個溫順的小貓,任意揉捏。帝後說不管,皇帝陛下也就不管,隻是於朝堂之上,任憑百官阻撓,也堅決下旨,於城樓之上張貼告示。

朕為一人,戍守江山!

天下百姓嘩然,議論紛紛。滿朝文武跪在泰安殿門前,說什麽一代君王,怎能如此兒女情長?如此置天下百姓於何地?置九州山河於何地?

陛下也不廢話,就問他們是不是勾心鬥角的日子過慣了,難道區區八個字的意思,都還需要講解一二?

百官也不多說,齊齊跪在泰安殿之外,說什麽陛下不收回旨意,滿朝文武便跪死在泰安殿們,皇上一拂袖,轉身離去,撂下句各位隨意,便幾日不曾上船。

廟堂之上,或許沒有兒女情長的容身之地,但是在黎民百姓的眼中,這樣的皇帝,才有幾分人味,才值得被尊崇與愛戴。人們自發將八字刻在城門旁,由衷的自豪。一時間,帝國氣運暴漲,那些以告老還鄉來威脅皇帝之人,被迫上朝。

得罪一人,大不了就是人頭落地,沒準還能落得個傳頌千年。可要是得罪了天下人,人頭能不能保住不說,遺臭萬年必然跑不了。

隻是好景不長,帝後漸漸病倒,雖然天下百姓日日祈禱,皇帝陛下以九州龍氣溫養,還是隻能勉強保住一絲生機不滅,短短三個月,便險些將帝國氣運揮霍一空。於是有人將十年前盲人老道的打油詩,大作文章。

市井百姓對於什麽家國大事不感興趣,可是對於是非善惡還是能夠區別得出,他們希望皇帝陛下與帝後娘娘,能夠一直一直恩愛下去。“朕為一人,戍守江山”,瞧瞧,古今中外除了咱們大威帝國的皇帝陛下,敢這麽說,還有誰?

誰他娘的當皇帝,不娶個二三十個老婆,夜夜笙歌?唯有大威帝國景霄大帝,貴為一國之君,九州山河的守護神,人家還就真隻娶一人!如今大威九州,那個女子希望有這樣一個男子,如此待她?

所以哪怕如今不斷有流言蜚語說什麽,要想國祚長存,必須廢後,還得將帝後獻祭,才將浪費在她身上的帝國氣運補回來,大威帝國才能國祚永存?扯淡,大威人不死,帝國就不會滅!

隻是陛下近三月以來,不曾有一夜睡過安穩覺。

陛下害怕某一天清晨,醒來以後便再也不能聽她說話。每一日批完奏折之後,來到小木屋裏,聽著她微弱的呼吸,這才勉強入睡。

若不是帝國氣運加身,怕是要落得個兩人雙雙如冥宮的下場。

這一日,帝宮之外人聲鼎沸,縱使身在帝宮深處自建小木屋裏的帝後娘娘,恍惚之間也聽見了那些人的口號。

“廢帝後,清君側!”

帝後蒼白枯瘦的臉上,漸漸濕潤了起來,扭過頭看著空無一人的門外低聲呢喃:“阿清,累不累?”

“要不是我,你還會不會做帝王?”

“阿清,我想阿君了。”

“阿清,放棄吧,這樣多苦啊!”

隻是那個昔日眯著眼睛黏在自己身邊的小男孩,如今已經長大了,他站在午門城樓之上,看著擠滿午門外的人群,一手背負身後,一手置於身前,臉色淡然無比,心中嘲笑道。

“也就是雪兒要我做什麽戍守江山的大英雄,不然老子會窩在這龜殼之中,看你們如此蹦躂?也就是這些年懶得動刀子,不然老子倒是要試試看,諸位脖子上的豬腦袋,是不是真的這麽硬!”

隻是沒什麽必要,你們喜歡叫,喜歡蹦躂,那你們就繼續吧!皇上搖頭笑了笑,輕聲說道:“回宮。”便揚長而去。

他倒是希望,午門之外的人們,有本事撞撞午門,這樣他才好出手,出手抹殺個幹淨,天天吵個沒完沒了,這要是將這些話傳到帝後耳朵裏,那還得了?

第二日,樂此不疲的眾人繼續相約午門之外,拉起橫幅,嚷嚷著清君側。隻是還未開口,午門大開,湧出一隊禁軍,堵在眾人與午門之間,緊接著,又湧出一隊禁軍,分列兩旁,整齊劃一。

兩個身影,由遠及近自宮中緩步走出。

寧景清伸手牽著顧雪,拖著長袍朝著眾人迎麵走來。

眾人嘩然。

“快看,那是誰?”

眾人躬身跪倒,高呼:“草民叩見景霄大帝!”

“叩見帝後娘娘!”

皇帝輕聲笑道:“怎麽?不繼續要我廢帝後了?不清君側了?”

午門之外,雅雀無聲,隻是昨日輪番上陣叫嚷著廢帝後,清君側的人們,衣著三伏,身在三九,渾身顫抖不已。

帝後拽了拽皇上的衣袖,瞪了一眼景霄大帝,安撫眾人道:“都起來吧,天氣涼,可別中了傷寒!”

眾人依舊俯身低頭,哆嗦得更加不行。

皇上氣笑:“怎麽,還得朕親自請爾等宵小之輩?還是說,要帝後一一扶你們起來?”

“草民不敢!”

“你們有什麽不敢的?朕的家門口都敢堵,你們還有什麽不敢的?”眾人渾身一抖,掙紮著相互攙扶,慢慢站了起來,隻是依舊低著頭。

空氣中,似有一陣尿騷之味彌漫。

皇帝以手掩麵,怒罵道:“這他娘的誰啊?又膽子堵老子的家門口卻沒膽子麵對老子?老子告訴你們,也就我媳婦心軟,若是以老子的脾氣,早他娘的提著刀出來,將你們脖子上的豬腦子砍下來好好研究研究,這裏麵到底裝著些什麽,老瞎子說什麽你們就信什麽?他要說老子是你們的爹,你們信不信?”

這一刻的皇上,如市井潑皮一般,張口便怒罵起了娘來,眾人不驚反喜,按照傳言,隻要是大帝罵娘了,那麽必定是一番有驚無險,要是大帝和顏悅色或是一言不發,那麽脖子上的豬腦子,大概是保不住了。

“好了,都他娘的滾吧,一群沒用的東西,自己褲襠裏的東西都管不好,還他娘跑到這裏來丟人現眼,你們不害臊嗎?滾滾滾,都給老子滾,以後再來,你看老子砍不砍!”

帝後揪著皇帝寬大的龍袍扯了又扯,示意身旁這位,注意一下言辭,然而某些人還是又當了一回披著龍袍的潑皮無賴。

等到眾人離去,禁軍收兵入帝宮,皇帝陛下便將左右屏退,說什麽大家夥辛苦了,朕放你們休息休息,便牽著帝後朝著小木屋走去。

碩大的帝宮,一下子便如空城一般,除去隨處可見的玄黑大旗,便唯有二人攜手漫步帝宮。走著走著,某人便貼著帝後,一隻手便開始不老實了起來。

帝後反手將手從自己身上摘下,嫌棄無比的提著袖口,笑眯眯道:“呦,這誰的爪子?皇上你看,這有隻爪子哎!”

皇上哈哈一笑:“哦?是嗎,待朕看看,朕的女人也敢動手?”說完,便伸手一拽,將剛剛恢複的帝後拽到懷中,低頭聞著獨特的清香,陶醉無比。帝後身軀一震,反手一推,將陛下震退三步。

皇上讚歎道:“真仙丹也,朕的愛妃回來了!”一聲大笑過後,便如猛虎般撲向可憐的小白兔,然而從前沒能撲成,如今也更加不可能。帝後娘娘一揮鳳袍,朝著皇帝陛下便打了過去,皇帝陛下一扭身軀,貼著衣袍便滑了過去,施展出在古籍之上得來的玄妙手法,拽著風袍輕輕一覽........

一聲悶哼過後,一隻素手揪著皇帝陛下的耳朵,帝後笑眯眯道:“喲,長本事了啊?”

“哎哎哎,愛妃輕點,掉了掉了,要掉了!”

“嗬嗬嗬,剛才不是挺能的嗎?身為一國之君,竟然如同市井潑皮一般,當著如此多的人麵,破口大罵,行啊,長本事了啊,老娘幾次三番提醒你,你居然理都不理?可以可以,不錯不錯......”

說道這兒,帝後一鬆手,扭頭走。

皇帝陛下一邊揉著耳朵,一邊追上帝後,笑嘻嘻道:“愛妃愛妃,不不不,小雪兒,我錯了哈,以後聽你的聽你的,你不要生氣哈,生氣就不美麗了!”

“嗬,不美麗了你就立幾位妃子啊,走開,別擋我路!”

“愛妃那裏話,朕...我才不要,在我的眼裏......”話音未落,帝後便鑽入木屋之中,將門關好,皇帝陛下搖了搖頭,喃喃自語。

“山河遠闊,人間煙火,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

屋內,某人抿了抿嘴唇,滿臉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