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須夕言

須廣顫顫巍巍的指著嘟囔著嘴滿臉不爽的女孩,偏頭看向溫子念,眼中包含著極度糾結與不敢相信。

他或者他們,這些不知成千上萬年前的人,以另類的方式一直一直活了下來,早就將相思、不舍、不甘還有悲痛熬成平淡,那怕是生死也不例外,甚至有些期盼早日辭別,如今卻又在一瞬間,將心底的所謂的平淡點燃,昔日被壓在心底的種種情愫,便在瞬間呈數十倍的放大。

誰能受得了?誰又能扛得住?

溫子念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須廣胡亂抹了一把眼淚,轉身大吼:“停——!”

這一聲巨吼,城頭掛著的數十麵黑色玄旗,隨即齊齊搖晃了起來,帝旗之上,似有光華流轉其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漸漸蘇醒。顧民君大驚,轉而連忙下令:“來人,將帝旗入庫!”

“是——”城樓上的將士,聞言速度將帝旗拔出,旗杆離地的瞬間,無風自動的帝旗瞬間便耷拉了下來,垂頭喪氣。

天邊盡頭依稀可見大樹與山頭,聞言止住前行的步伐,自樹底、山腳掠出許多白色的身影,懸浮半空,好似隔著老遠交流著什麽,隻是距離城樓太高也太遠,難以聽見。

城樓上滿麵淚痕的須廣,深深吸了口氣,這一吸,整個城樓方圓百步的空氣,一下子便順著須廣口鼻湧入其中,以至於城樓之上平地刮起一陣自四周吹向城樓的颶風。

頓時,城樓之上一頓雞飛狗跳,狂風亂舞,哪怕是依舊很生氣溫子念如此粗魯行徑的林曦,也不得不眯起雙目,伸手在眼前,任由三千青絲亂舞。

溫子念悄悄看了看。

一壇美酒突兀狼狽落地,酒香四溢。僅是匆匆一撇,便隻得眼觀鼻鼻觀心,於心湖之中飛速瀏覽著靜心咒與清淨經,順便將一閃而逝的聖人言語默誦了個便,再抬起頭之後,眼神平靜的盯著滿臉驚駭的顧大將軍,舉起了三根手指,顧大將軍連忙點頭,溫子念卻又搖了搖頭,做出一個“十”的手勢。顧民楞了楞,似乎明白溫子念想要表達的樣子。

三百萬!

顧民君果斷搖頭,可看了一眼一線天通道上空越來越多的白色人影,有些猶豫的點頭。

溫子念滿意的背負雙手,春風得意。

“沒聽到嗎?立即放下手中之物,馬上於城樓之下集結!”城樓之上,又一陣風暴突起,吹得眾人東倒西歪,城頭懸掛的顧字大旗瞬間拉得筆直。

“嗖、嗖、嗖——”

伏羲氏夕霄部落須姓的將士們,聞言將手中的花草樹木以及小山包放下,紛紛落地,整齊有序的排列在一線天之中,這上萬年磨合得來的默契,便由此顯現了出來。

雖然說在他們那個年代,對於什麽軍隊沒有嚴格的訓練,打起仗來也隻不過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我要是打得過,先砍死眼前的,然後再幫你一把,若是砍不死,大不了就落得得被砍死的下場,有甚大不了?

可經過漫長歲月的磨合,以及期間不斷上船的可憐人,他們的到來不但減輕了先人們的痛苦之外,還帶來一個又一個時代的結晶,自然而然也就將不同時代的特色,不同人的優缺點中和,如今一喊打仗,就不由自主的排列整齊,相互依靠。

如今的他們,已經不是曾經的他們,現在和他們打架,便是一群人凝結成一個人之後,單挑一群人,人數雖多但能自發的形成類似於五指之間的聯係,以一敵百,並不是什麽吹牛的事情。

對於排兵布陣頗有心得的顧民君,對此連連點頭,讚歎不已,很想將帝國上下大小將領悉數叫來,好叫知道,什麽才叫做軍隊,也想將那個一門心思一肩挑起山河社稷,一肩挑起兒女情長的某人明白。一個人的肩頭再怎麽大,腰杆再怎麽硬,你都沒辦法麵對浩瀚眾生的。

須廣抱拳拱手致歉,身形頓時拔地而起,懸浮在半空之中,好像在他的眼裏,並無實質上的天地之分,凡是腳下或虛或實,所踩皆為大地。他將心中刹那間沸騰的潮水壓下,平靜的朝著夕霄部落的將士們說道。

“將士們,我等能有今天,能從無盡歲月的生不如死中解脫,首先我們都要感謝一個人”人群瞬間便沸騰起來,齊齊高呼:“溫子念!溫子念!溫子念!”須廣伸手輕輕壓下,狂熱之情瞬間攀至高空的人群,瞬間變得雅雀無聲,須廣繼續說:“我們也都知道,其實我們對於未來,真的沒有什麽希望與向往,我也敢說,列為打著將戈壁恢複如初以後,便找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悄然告別的想法。”

眾人默然。

“但是,我今天要告訴你們,我們昔日之向往與希望,如今確實如恩公所言,並不是毫無希望,活下去,便是希望!”話畢,人群便嘈雜了起來,交頭接耳不說,朝著須廣便是指指點點。

眾人抬頭看著須廣,嚷嚷道:“喂,你是不是覺得溫大恩公囑咐你帶我們什麽活下去,然後我們就真的把你當做首領了?我呸,反正我第一個不服,尤其是我這拳頭,特別的不服氣!”

“就是就是,要不是恩公發話,你以為你誰啊,來來來,咱打一架,看看誰贏誰輸!”

這是,人群中有一身影掠至高空,眾人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另外一個叫什麽須....須空來著,眾人心底酸溜溜的滋味一下子湧了上來,嚷嚷道:“那誰,你又耍什麽威風?要耍去別處耍,在這裏礙眼。”

須空充耳不聞,徑直懸浮在須廣身旁,卻被老夥計的通紅的眼眶嚇了一跳,楞了楞,小聲問道:“你怎麽了?”

須廣回頭指著林曦,問道:“你以前...見過她嗎?”須空順著手指看去,瞬間瞪大眼睛,渾身一震,便再沒辦法淩空懸浮,徑直從空中跌落,將大地砸出一個小坑,躺在灰塵之中滿臉不可思議與難以置信。怪不得他眼睛會這麽紅。

因為他自己,便有很多叫做思念的東西,一遍一遍敲打著眼簾,嚷嚷著要出來,要見見這個....小姑娘.......

眾人哈哈大笑圍了過來,口中不斷的奚落著,須空什麽也不說,掙紮著坐起身來,伸手指了指城頭,哽咽道:“你們....你們快看,大白天的怎麽會有鬼呢?”眾人聞言,眺望城頭,除了隱約可見的溫子念與顧民君,再難看到其他人。

“哈哈哈哈,鬼?天底下除了我們敢說自己是鬼,還有誰敢?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居然說鬼?我看,你還是去扛山吧,帶領大家活下去這種小事情,交給我了!”

說完,那人還一個勁的拍著自己的胸脯,哐哐作響,身旁還有不少人拍手叫好,眼中滿是奚落和嘲笑。

須空須廣相互對視一眼,笑著搖了搖頭。

“莫名其妙——”多人聞言皺著眉頭嘀咕之後,一個個淩空升起,貼著地麵朝著城樓飛去,等到了城樓腳下,在緩緩的升起,快要站在城樓之後,眯著眼捋了捋頭發,瀟灑道:“嗨,恩公,今日怎麽有空啊,喲,這不是顧大將軍嘛,怎麽.......啊!..............啊.............”

攀上城樓的人,都是昔日夕霄部之人,所以對於上下級的概念並不深,這才敢對於主將奚落打罵,平日裏沒準須空與須廣還得管他們其中一些人叫叔叔、爺爺什麽的,如今本以為來這裏和恩公混個臉熟,萬一改天能混個小官當當,過一過當官的贏也是極好。

所以看見溫子念微笑著站在一旁,顧大將君則站在另外一邊,兩人的中間站在一個滿臉瞪大眼睛茫然無措的女孩。

一個,本該消失上萬年的女孩兒,一個曾在部落水井旁常常遇見的女孩兒,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兒,一個他們一直一直惦記著的女孩兒。

那個女孩,她叫須夕言。

那個女孩,是他們發下重誓要拿生命去守護的人!那個女孩,是他們昔日部落首領留在世上唯一的女兒!

現在,她就站在他們的眼前。

林曦越發的茫然了,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賑災做夢?怎麽有人沒有翅膀,還能飛呢?這些披著白甲,滿身粗狂的人,好似天神一般淩空站在城樓之外,隻是表情有些奇怪,渾然沒有半點神采奕奕或者仙氣飄飄的樣子,反倒是覺得,有些....有些害怕?

她眼中的每一個白甲神人,毫無例外的張大著嘴巴,渾身顫抖著,甚至有不少,居然如同斷線風箏般,一個又一個的從空中跌落,砸在城樓之下,濺起沙塵無數。

她很奇怪,這些人怎麽個個都用這麽奇怪的表情看著自己?怎麽個個都可以淩空而立呢?她扭頭走向溫子念身邊,一把扯住溫子念的衣領,問道:“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看夜遊神嗎?你騙我!”

溫子念微微搖頭,將手指向了西邊。

林曦緩緩挪步,走向城牆,順著瞭望台望去。一條幽深的通道自城牆朝著西方劃去,通道兩側各有一個光滑如鏡的峭壁,而此時的通道中,肉眼所見之處都是點點雪白的星光,定眼望去,那裏是什麽星光,分明是一個又一個飛得極高極遠的人啊。

再順著城牆往下,一個個小坑,好似煙花自空中飛來,砸落塵埃,而那煙花的正中,平平躺著一個又一個的白色人影,呈大字平躺,仰麵盯著天空,不知生死。

林曦捂住嘴巴,不可思議的指著這些人,看著溫子念。

溫子念微笑點頭。

“那個...額...那個你們好呀,請問你們是不是...嗯...夜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