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風雨如晦
轉眼過去了一個月,古塔山裏早早到了深秋。山上的鬆柏依然蒼翠挺拔,凜冽的秋風撕扯下枯黃的鬆針;針葉飄落,帶著幾分不舍和不甘。
三寶每天翹首以待,師兄說過為自己求情,可轉眼三個月過去了,還是杳無音信。如果再拖下去,恐怕自己都要被忘記了。
“不錯。”三寶突然想到,“師兄或許忘了自己的事情。”隻是想想有點可笑,三省和他親如手足,怎麽會不管自己?或許因為寺裏的事務繁忙,他沒有時間吧。
三寶漫步在古塔山的青石路見,抬頭看向小路的盡頭。山路蜿蜒向前,盡處正是古塔寺。
回去——回寺——這個念頭久久縈繞在三寶的腦際。
他決定回古塔寺,就算自己不是古塔寺的弟子,但三省和了凡師父是自己的親人。一個出了門弟子回去探親,了塵方丈不會阻止。
打定主意,三寶高興起來,急急忙忙的朝古塔山走去。
很快到了山門前,望著遠處的古塔,三寶的心裏湧出一抹溫情,不禁淚如雨下。半山腰上,那座數十丈高的辟支塔依然矗立。微風拂過,高塔屋簷的銅鈴發出悅耳的響聲。
此刻,三寶莫名地惶恐起來。自己見了師兄和師父該說什麽,他們又是否願意看到他?
“哎,想那麽多有什麽用!”
三寶準備親自到方丈麵前磕頭認錯,了塵方丈宅心仁厚,為人慈善,相信會既往不咎。
到時,他就可以重返生活了十四年的古塔寺。想到歡喜的地方,三寶不禁偷笑出來。秋風瑟瑟,吹在身上帶著幾分涼意,但三寶十分舒暢。
臨近寺門的時候,三寶望見地上有塊漆黑的匾額。他很是詫異,因為上麵寫著“古塔寺”三個金字。掛在寺門的匾額為什麽被丟在這裏?
三寶抬頭打量,哪知沒有佛寺的影子,隻能見到巍峨高聳的佛塔。有種不祥的預感充斥在少年的心頭。
三寶快步往前,心裏想證實一件事情,又希望此事永遠不要成真。
眼前的古塔寺滿目瘡痍,所有的殿堂、僧房都被夷為平地,周圍的境況一覽無遺。碎石、碎瓦散亂在各地,曾經香火繁盛的寺廟變成了一片荒無人煙的廢墟。
“師兄!師父!”看到夷為平地的古塔寺,三寶想到:“能夠做出這種事的人,不是和寺廟有著深仇大恨,便是窮凶極惡的暴徒。不知道他們把寺裏的僧人怎麽樣了?”
三寶舉目四望,沒發現一個活人或者一具屍體,
“難道寺裏的僧人都被抓走了?他們抓一群和尚有什麽用處?或者……”
一個可怕的念頭縈繞在少年腦際:“寺裏的人都遭遇不測,他們被敵人毀屍滅跡,屍體早讓野獸吃掉了。”
然而,古塔寺的僧人與世無爭,為什麽有人要殺他們?三寶走在碎瓦亂石上,充滿著恐懼和迷惘。
他抬頭看去,高聳的辟支塔傷痕累累,塔身多出了數十道刀砍斧劈的痕跡。原本十分破敗的古塔,此時像個滄桑的老人,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會倒下。
三寶掏出破軍斷刀,用力劈向古塔。“錚”的一聲清鳴後,古塔上多出道淡淡的痕跡。
三寶望向旁邊坑坑窪窪的深痕,如見鬼魅。造古塔的青石竟如此堅硬,破軍削鐵如泥,自己用盡全力才留下淡淡的痕跡。
那麽在古塔前比鬥的修士是怎樣的修為,才能留下這種傷痕。
寺裏的僧眾不會道法,遇到這幫道法高深、窮凶極惡的人,定然凶多吉少。
三寶在瓦礫殘垣間翻檢了幾遍,希望找到些線索。忽然,三寶腳下踩到了堅硬的東西。他彎腰撥開草叢,看到一把通體銀白的彎刀。
長刀的刀身五尺,好像一彎皎潔的新月,刀刃處寒光閃閃,一看就是把吹毛斷發的利刃。
三寶猜測長刀應該是毀滅古塔寺的凶手留下的。
同時,他瞥到長刀刀的柄處刻有奇異的黃色九鼎圖案。九鼎呈方形,三個小鼎排成一排,共有三排。九鼎圖案和銀色的刀柄形成強烈的反差。
望著銀燦燦的長刀,三寶的心裏興奮,又有些擔憂。既然發現了凶器,說明確實有強敵入侵,師父師兄很可能已經遇害了。
懷著忐忑的心情,三寶在周圍搜尋了一遍。他在辟支塔的背麵發現了兩個楷書大字——“西域”。
兩個字剛勁有力,深深地嵌在青石上麵,同時深深地印在三寶心裏。
西域?聽起來像個地名,可他從沒有聽過。
三寶沉思的時候,一朵黑色的烏雲從西方天際飄飄飛來,緊接著黑雲彌漫,整個天空染成濃濃的墨色,仿佛無邊的黑暗深淵。
“轟!”雲層中劃下道道銀紫色的閃電,雷電巨龍張牙舞爪,轟鳴的雷聲在怒吼——暴雨不期而至。
三寶搜尋無果,獨自一個人走下古塔山。暴風雨越來越近,不一會兒,雨點淅淅瀝瀝地落下;雨絲變成了瓢潑大雨。
四周的鬆林茂密,三寶依然很快被暴雨淋濕了。
秋雨帶著涼意沁入心脾,三寶反倒輕鬆不少。雨勢太大,他的眼前水霧朦朧,不過雨水難以衝掉內心的悲楚和迷惘。
雷聲轟鳴不已,天空銀蛇吞吐電芒,整片天地陰雨彌漫,令人難以喘息。樹林受了風吹雨打,響成一片濤聲,好像萬馬奔馳一般,夾著雷電的轟隆聲,震耳欲聾。
三寶在青石路上噠噠踱步,心裏湧出從未有過的孤寂。古塔寺消失了,隨之消逝的還有無憂無慮的童真。
“轟!”又是轟隆隆的雷聲,這道雷聲如此響亮,大地都顫抖了幾。三寶抬頭仰望天空,一道紫色的閃電劈向某處。
他不知道的是,閃電過後,屹立數萬年的辟支塔轟然倒塌,如同一個暮年老人經受不住歲月侵蝕而無奈地倒下。
半個時辰後,雨過天晴,夜色依然昏暗。
被雨水浸濕的青色長衣貼在三寶的身上,兩鬢的黑發滴著雨水。他漫無目的地走在烏青鎮的街頭,好像遊**的孤魂。
大雨剛過,街上空無一人。隻有前麵的一處店鋪還亮著燈,原來是李記當鋪。
李掌櫃正在櫃台邊核算賬目,抬頭看到了被雨水淋濕的少年,走了過去,輕聲說:“三寶,進來休息下吧。剛才那麽大的雨,怎麽不找個地方躲一下。”
三寶笑了笑,沒有多說,隨他進了當鋪。大堂裏麵正放著一個火爐,翻騰的火焰映照下,三寶的全身都溫暖舒暢。
他開口問道:“李掌櫃,你知道古塔寺被誰毀掉的嗎?”
李掌櫃歎了口氣,顯然早知道了這件事。他讓夥計給三寶倒杯熱茶,緩緩地說:
“這是三天前的事情。那天清晨,有位鎮上的香客到古塔寺焚香,卻看到人煙熙攘的古寺一夜間變成了廢墟。所有的僧房都化作黃土,寺裏的僧人生死不知,像憑空消失一樣。”
李掌櫃的聲音洪亮,聽到他抑揚頓挫的講述,三寶勾起了昨日的回憶。
古塔寺居然一夜間消失不見。
他怔怔地愣在當場,一言不發,李掌櫃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說:“三寶,死生有命,節哀順變吧。再說,沒人看到寺裏僧人的屍體,誰知道他們是死是活呢。”
當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幫凶徒把古寺付之一炬,又怎麽會放過寺裏的和尚,簡直有些自欺欺人。
三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問:“李掌櫃,你知道西域嗎?”
“西域?三寶,你問這個幹什麽?”李掌櫃滿臉的不可思議。
“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肯定知道那個地方。”三寶緊緊盯著那張長滿濃密胡子的滄桑臉孔。
“這個?”李掌櫃猶豫了一下,說,“三寶,我確實對西域有些了解。前些年在統萬城的時候,曾聽人提起過西域,至於西域在哪,就不清楚了。”
“真的!”三寶趕忙問追問說,“李掌櫃,統萬城在哪。”
李掌櫃又是一愣:“三寶,你想去嗎?統萬城離烏青鎮十萬裏,走過去的話,幾十年也到不了。再說,你從小生活在古塔寺,從沒出過烏青鎮,哪裏能走到那路途凶險的統萬城呢?”
“沒關係!”三寶毅然決然地說:“李掌櫃,不管道路多麽艱險曲折,我都要去。”
李記當鋪中,兩根蠟燭閃著亮光左右搖擺,整個前廳都被燭火照得通亮。外麵一片灰暗,沒有皎潔的月亮,也沒有星光。
當鋪之中,中年人和三寶圍爐而坐。
李掌櫃知道三寶的性情堅韌,是副強脾氣,隻好說:“三寶,既然你心意已決,老夫告訴你吧。從烏青鎮一直朝西北方走,統萬城正在中州的西北邊境。”
三寶滿臉興奮,起身說道:“李掌櫃,多謝……那我告辭了。”
“現在走?天色這麽晚了,不如在我這兒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做打算吧。”
三寶搖了搖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放心吧,我自有棲身的地方。”
說完,三寶起身走出了當鋪。
李掌櫃望著消失在遠方的少年,嘀咕道:“這小子真是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