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2關心則亂

周赧然回過神後第一件事就是撥通布丁的手機號,撥號音機械地響到自動掛斷,那邊沒有任何反應。周赧然等不及了,起身跑進臥室,以最快的速度換掉睡衣,簡明扼要地對宋清歡說:“歡,出事了,非常複雜,三兩句話說不清,我現在要去趟公司。”

宋清歡“誒”了聲,追在她後麵喊:“那你自己搞不定再隨時打給我,我去麵館找媽媽蹭飯了,你完事了自己過去!”

周赧然鞋子都沒顧上穿好就迫不及待地衝進樓道,聞言潦草地朝宋清歡擺擺手,身影很快消失在兩扇閉合的電梯門間。

其實在她踏進樓道的那一刻,腦袋裏有閃現先去2702找紀斯昱了解一下情況的想法,但眼下更緊急的明顯是這篇稿子的真實性以及來源,所以她短暫猶豫過後還是決定先去公司。

布丁是怎麽拿到這些私密信息的?紀斯昱少年時期曾因身高問題有過放棄籃球的經曆雖然在常規賽開賽不久就已經被平鋪進公眾視野,那紀柏明的婚姻現況呢?就連她都是昨天剛從紀斯昱口中聽說完整的前因後果。會不會是蘇彌早就已經插手關於紀斯昱的調查,這篇報道隻是把署名給了布丁?如果是真的,這件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為什麽要瞞著她,或者說,為什麽她從未察覺?

周赧然腦袋亂糟糟的,不停有新的猜測冒出又被快速否定。她在驅車去公司的路上一直沒有放棄撥打布丁的電話,無一例外每通都是響到自動掛斷。這種現象本身就很反常了,周赧然把車停在公司樓下時猛地想起布丁昨天從她家離開前好像問過她,隔壁住的是誰。

現在重溫這句話,她才後知後覺發現這種問法有些奇怪,正常來說,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換做她來問,應該會問:你隔壁住的是什麽人?

所以布丁昨天是在露台看到紀斯昱了嗎?如果按照這條線來分析,布丁在聽到她的回答之後反常地立馬離開她家這個舉動也就不難理解了。

她對布丁說了謊,她自以為毫無破綻,布丁卻心知肚明,所以布丁有了被她背叛、不被信任或者是自己一直毫無保留,得到的卻是對方長時間的有所隱瞞的落差感,布丁對她感到失望和氣憤。

那這篇報道裏的消息來源呢?

周赧然扶額歎息,覺得自己的腦細胞真是不夠用了。

她一進公司就直奔熟悉的格子間,看到坐在老位置上正埋頭刷微博的布丁,她的火氣騰地一下就燒上來了:“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布丁抬頭看看她,然後收回視線繼續若無其事地玩手機:“我沒聽到。”

“那你現在打開你的通話記錄,”周赧然一時沒收住,語氣很衝,“你告訴我你是怎麽沒聽到的。”

布丁冷著臉,什麽都沒說,轉了個身背對著她繼續刷微博,頁麵閃得飛快。

周赧然閉上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努力平複自己過激的情緒,無視來自四麵八方看熱鬧的目光,壓著聲音問:“那篇報道是怎麽回事,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說法?”

“在這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先給我一個說法?”蘇彌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過來的,她抱著胳膊斜倚在布丁後麵那張辦公桌上,不緊不慢地接上話。

周赧然轉過身,仿佛寒冬臘月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整個人瞬間萎了:“主編。”

“來我辦公室。”蘇彌朝她勾勾手,表情依舊無波無瀾,讓人琢磨不透,偏就是這種平靜到了周赧然眼裏都是風雨欲來的前奏。

周赧然又看了布丁一眼,越發覺得她是在用這種方式跟自己較勁,說報複,遠談不上,就是一種幼稚的別扭的反擊。

如果這一切真的因自己而起,周赧然深知她很可能已經無力挽回眼前這幅惡劣的局麵。

辦公室裏,蘇彌陷在椅背裏抬頭看著她,臉上終於有了陰沉的痕跡:“我隻有十分鍾的時間,自己挑重點說吧。”

“布丁是怎麽知道這些的?”周赧然深諳蘇彌的性子,也不再拐彎抹角,“這篇報道發布之前為什麽都沒有人通知我一聲?”

“所以你現在是在指責我?”蘇彌扯扯唇角,似笑非笑,“所以……你是變相承認了這些事情你早就已經了解?”

“而且‘紀斯昱不是紀柏明親生’這種消息也太扯了,真的太荒唐了。”周赧然皺著眉頭說,“沒有經過當事人同意就發布這些報道,這已經嚴重侵犯到當事人的隱私。”

“隱私?”蘇彌像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去年爆料轟動全網的‘體壇車震門’那會兒你可不是眼下這種觀點。看來最大的原因是你不認識那位男主人公,我說的對嗎?”

“這完全是兩碼事。”在蘇彌麵前習慣性的謹言慎行,對紀斯昱的關心則亂,都讓周赧然腦袋裏那根弦迅速繃到了極限,太陽穴突突直跳,語氣也越來越激烈,“婚內出軌理應受到大眾譴責,但是這次報道的所有當事人都是無辜的,他們沒有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這是他們的隱私,我們應該尊重他們,所有人都應該尊重他們,這篇報道裏的內容直接把他們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這對他們真的很不公平。”

“既然你兩次提到‘隱私’這個概念,那我就來跟你聊一聊。”蘇彌從椅背裏起身,胳膊支在桌麵上微微湊近了她,“我先請問一下你,你是基於什麽身份在替這次的當事人發聲呢?紀斯昱的鄰居?紀斯昱的粉絲?還是深藍體育轉正不過半年的新晉記者?”

周赧然抿著嘴沒說話,臉色變了變,眼神還是筆直而倔強的。

“你又是把當事人放到哪個位置上在替他們發聲呢?”蘇彌垂下眼,輕撫左手食指上那圈鏈條軟戒,漫不經心地問,“你還剩四分鍾站在這裏跟我對話,你確定要把最後的時間用在這個話題上?”

“是。”周赧然重重地說,聲音裏也帶上賭氣的成分。

“OK。”蘇彌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像在縱容一個叛逆期盡己所能破壞規則的孩子,“如果是基於普通人來說,你、我、辦公室裏的任何一個人,你這種‘侵犯隱私’的說法我非常讚同,或許還會覺得感動,因為你真的很善解人意。”

蘇彌頓了一下:“但是這種說法放到公眾人物身上根本就是不成立的。他們既然選擇了站在這個位置上,享受來自千萬球迷的仰望和追捧,這就是他們必須要割舍的自由,沒有任何餘地。”

周赧然忽然又想起昨天下午紀斯昱對她說過的一段話。他說:如果可以選擇,身上這些與生俱來的標簽我一個都不想要。我很羨慕野神,羨慕池漾,羨慕隊長和小鹿,甚至是沒有打出名堂的野球場上的那些人,我想和所有普通的遠動員一樣,有一個犯錯後可以隱藏的空間,多一個犯錯後被原諒的機會。

於是她搖搖頭,還在苦苦堅持:“可是從來沒有人問過他們願不願意接受這樣的規則。”

“‘規則’這個詞放在這裏非常準確。”蘇彌眼中有笑意一閃而過,“有一句話叫做‘規則就是用來打破的’,這句話說起來很有力量,但這種力量不是誰都可以占為己有的,因為有些規則與生俱來,是由時代和大環境造就,它的選擇是一個雙向箭頭——遵守or被淘汰。你想憑一己之力去推翻重塑它,賦予它更多可能,我不攔你,但是你要隨時做好與主流為敵的準備。那麽請問你現在做好這樣的準備了嗎?答案很明顯是沒有,如果有的話,也就不至於站在這裏跟我氣急敗壞了。”

周赧然無意識咬緊嘴唇,身上的氣焰由內至外一點點涼下來。

“所以這個規則不是他們願不願意接受,而是他們能不能夠承受。你是不是突然覺得他們搖身一變成了公眾麵前的弱勢群體,媒體通通都是沒有感情的幫凶?你開始懷疑自己一直以來在做的工作了對嗎?其實不然,你需要拋開你的理想化,把你的思路轉個彎,他們永遠是公眾眼中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即的體育明星,我們隻是負責把真相帶給大家,協助大家行使他們了解真相的權利,這是我們的工作,僅此而已。摻雜過多私人情感會把原本簡單的事情搞得非常複雜,也會讓你看起來很不專業。所以,我現在對你,十分失望。”蘇彌用最後的一分鍾給這場暗潮湧動的談話畫上終止符。

是了,這是一個娛樂至死的時代,蘇彌很早之前就在把這個設定一遍又一遍通過各種形式各種途徑灌輸進她的大腦,是她總也吃不透罷了。

“那我……”周赧然依稀猜到了什麽,她張了張嘴,茫然地看著蘇彌。

“你現在的狀態已經不適合繼續你手頭的工作,”蘇彌滾動鼠標喚醒電腦屏幕,視線從她臉上滑開,淡淡地說,“回家休息吧。”

周赧然喉嚨一漲,艱難出聲:“多久?”

蘇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等你徹底說服自己,或者說服我的那天。”

周赧然離開公共辦公區的時候腦子整個都是木掉的,部門的同事好像都在好奇地打量她,交頭接耳小聲討論著什麽,她提不起力氣轉身去探究,連腳步都是機械的。布丁好像也在偷偷看她,她試著去思考,布丁現在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呢?一直默默無聞甚至剛進公司時對工作毫不上心的實習生在某個風平浪靜的早上突然爆出一個驚天獨家,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布丁會和她去年爆出那次轟動全網的“車震門”時一樣被滿滿的成就感淹沒了嗎?她發現自己現在什麽都想不明白。

蘇彌說的沒錯,她開始懷疑自己所從事、所熱愛的工作,從書本裏學到的,從實踐中領悟到的很多理念,很多觀點,甚至是最初的信仰都在一點點陷入坍塌,收都收不住。

她沒有勇氣再去點開體壇網跟進關於紀家父子的最新動態,因為她從心底裏不願看到事態走向比自己預料的還要惡劣。

紀斯昱呢,作為報道裏的當事人之一,即便有意屏蔽了體媒,他也應該已經從其他渠道聽說了這場真實也荒謬的曝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