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周什麽然

一個小時的等待其實一點都不難熬,周赧然這麽告訴自己,分針走完一圈就過去了。

她抬頭找到旁邊剛結束長跑的紀斯昱。

紀斯昱顯然是早已習慣這種強度的力量訓練,整個人的狀態完全看不出疲累,甚至連呼吸都沒被打亂,隻有那雙眼睛像是被汗液濯洗過,多了一種黑漆漆的鋒利。

他撈過跑步機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跟周赧然隔開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坐到地上,自顧自擰開水瓶開始喝水,下頜與脖頸帶出一道修長的弧,側臉線條利落明晰,寡冷疏離的眉眼讓他整個人徒增一種頹廢的性感,與女魔頭想要的“娛樂感”不謀而合。

周赧然眼中**出一抹驚豔,及時拿手機把這幅畫麵定格,連續抓拍了幾張保存下來。

紀斯昱喝水的動作突然頓住,看向她的眼神立馬發生了變化。

“那個……你別誤會,”周赧然抱著筆電來到紀斯昱對麵重新坐下,誠懇道,“相機在我同事那裏,她還沒過來,所以我會先拿手機拍一點照片備用。我可以開始采訪你了嗎?”

紀斯昱的目光難得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兩秒鍾,不過周赧然更傾向於他其實是在看她還沒完全消痕的鼻梁。

“我的設備也在同事那邊,現在暫時要先用手機收錄采訪內容。”見紀斯昱不說話,周赧然權當他是默許,點開錄音器,熟練地露出一個職業化的微笑,“請問你當初沒有選擇獵豹而是簽約野火俱樂部的原因是什麽?”

紀斯昱垂下眼,語氣平平:“沒什麽原因。”

周赧然:“…………”這個回答敷衍得簡直不加掩飾。

她迅速改變提問方式:“你選擇跟你哥簽約不同的俱樂部是想要超越他嗎?”

紀斯昱說:“不是。”

周赧然有點懵,今天雖然隻是她轉正的第二天,但是她實習期間跟著前輩也出過不少賽事的現場,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類似紀斯昱這樣堪稱“守口如瓶”的采訪對象。關於紀斯昱在體媒圈裏的風評——最目中無人的球星二代,周赧然在來基地之前是持懷疑態度的,但是她現在有點動搖了。

眼下她別無他法,隻能跳過這個問題繼續往下進行:“請問在即將到來的聯賽上,你認為你們可以打敗獵豹俱樂部嗎?”

周赧然已經把提問方式改成封閉式,隻要紀斯昱按照常規思路回答“可以”或者“不可以”,她都能自行發揮補充一份完整的原因,奈何紀斯昱不按套路出牌地丟給她另外一個答案:“不知道。”

周赧然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繼續問:“據說去年你曾在美國接受過為期半年的密訓,那麽,請問你為什麽在大會前夕放棄參加NBA選秀的機會回到國內?是因為你父親希望你優先為國效力嗎?”

紀斯昱說:“不是。”

周赧然眨了眨眼,耐心等待他的下一句話,她以為紀斯昱應該會給她一個臨時決定回國打職業的原因。

結果並沒有,半分鍾過去了,紀斯昱抬頭看向她:“還要繼續麽?”

周赧然一時沒收住脾氣,抬手把筆電屏幕蓋上,力度挺大,仰頭筆直盯住他:“你是對我有什麽意見嗎?就因為上周末在攀岩館我讓你見笑了?”

她在一個小時前刻意沒有提起這件事,因為她不想讓紀斯昱覺得自己在生硬地跟他套近乎。

“抱歉。”紀斯昱依舊是那副公式化的冷冰冰,“我應該在一個小時前就明確地拒絕過你,我不是很想接受你的采訪。”

周赧然結結實實地愣住了,傳聞中性情乖戾、對待媒體桀驁不馴的紀斯昱果真名不虛傳,讓她大開眼界。一直到布丁氣喘籲籲地蹲到她麵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抽回神,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

布丁坐到地板上:“小師傅,我來晚啦!”

周赧然的視線越過她,看到不遠處紀斯昱已經在進行下一組力量訓練。

“下次盡量不要遲到了。”周赧然歎了口氣,忽然對這次的選題感到深深的擔憂,“照片和視頻交給你來采可以嗎?”

布丁用力點頭:“好的!交給我吧。”

上午布置了三組力量訓練,十點鍾整,所有人來到球場集合,在教練的帶領下開始進行分項的技術練習。

布丁看上去非常興奮,端著相機樂此不疲地在給這些大男孩們抓拍精彩瞬間。周赧然一個人在邊界線外找了塊安全區域席地而坐,視線始終追隨著場上紀斯昱的身影,大腦漸漸放空。

對聞野的采訪進行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周赧然計劃利用吃完午飯後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完成剩下的采訪。

紀斯昱這裏她卻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完全無從下手,她根本想不通紀斯昱為什麽會對她,或者說對媒體劃開如此強烈的防線。

難不成心理學界還存在“媒體恐懼症”這種病嗎?

對聞野的采訪比周赧然想象中要順利很多,這個在Cuba賽場上一度讓對手聞風喪膽的“三分王”隻是表麵看起來高冷,接觸過程中幾乎有問必答,雖然話不多,不像池漾他們那麽開朗,但周赧然能看出來他已經在竭力配合自己。

下午的訓練從兩點三十分的滑步練習開始,共計兩個半小時,五點整以四打四半場進攻的團隊練習結束全天的訓練任務。

布丁利用這幾個小時成功和大家打成一片,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全程抱著筆電坐在場外異常沉默的周赧然。她把對聞野的采訪大概梳理了一遍,其餘的時間都用來觀察和思考紀斯昱這個人,甚至都把思維從“媒體恐懼症”發散到了“社交恐懼症”層麵。

大男孩們換完衣服三三兩兩勾肩搭背從更衣室出來,布丁自費買了一箱咖啡,等在通道裏給大家每人發了一杯。輪到紀斯昱的時候,那人兩手抄在褲袋裏,肩膀輕輕往後一閃,避開布丁送上來的手,低下頭冷淡卻也不失禮貌地說:“謝謝,不用了。”

然後就擦著旁邊周赧然的肩膀目不斜視地走了。

布丁轉過身,瞪著紀斯昱離開的背影說:“這哥太酷了!”

周赧然對此已經見怪不怪,聳聳肩接過布丁手裏剛被拒絕的咖啡送到嘴邊喝了一口:“的確,酷得要命,完全不食人間煙火啊。”

“但是他不接受采訪可怎麽辦呀?”布丁皺著眉頭小聲嘀咕,“要不然我給小姑打電話問問看,她一定有辦法的!”

“千萬不要!”周赧然一口咖啡差點嗆到自己,她抓著布丁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親愛的,你要了解,主編不會希望聽到下屬講這些的。我會再想辦法,你把相機保護好,明天八點半之前到這裏跟我碰麵,好嗎?”

兩人在基地門口分道揚鑣,周赧然開車經過第一個路口時被紅燈攔住,跟她一起被攔住的還有同一條車道上的紀斯昱。

周赧然注意到他的時候他剛把山地車刹在停止線前,單腿支地,灰色束腳工裝褲下露出一小截棱骨分明的腳踝,看上去清瘦卻不失力量。深藍色衛衣連帽被隨意拉到頭上,後背因為車把高度壓出一道輕盈的弧線。

這個時間段的日光褪去了灼灼逼人的明烈,與街頭的車水馬龍糅合出一種曖昧的難舍難分的質感。這片喧囂的煙火氣依然蓋不住紀斯昱身上那種清冷。他靜止在那裏,像是一尊完美卻低溫的雕塑。

周赧然看得有點心癢,差點又忍不住掏出手機給他拍照。

紅燈很快轉綠,周赧然在此起彼伏的鳴笛聲中看到紀斯昱騎車轉了彎,她踩下油門,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她才不是見色起意的變態跟蹤狂,她明明是在無償加班,嘔心瀝血尋找她的采訪對象拒絕接受采訪的真正原因……周赧然在心裏這麽冠冕堂皇地告訴自己。

周赧然跟著紀斯昱穿過幾條街道後漸漸發現好像哪裏不太對勁。她反複環顧周圍的建築物,自己早上離開家去訓練基地時貌似走過一遍這條路?

又一個十分鍾過去了,周赧然跟在紀斯昱身後出現在自家小區門口。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覺得這種心情大概隻能用青天白日頭頂突然一道劈雷經過來形容。

紀斯昱居然跟她住在同一個小區?

她還沒摸清事態走向,前麵的紀斯昱忽然刹住車扭頭看過來,視線準確地穿透擋風玻璃找到她的眼睛。

周赧然:“…………”

她的心髒停跳了不知幾秒,堪稱神速地把整張臉埋進方向盤。

做賊心虛真的是一種很神奇的條件反射,半分鍾後,周赧然歎了口氣,重新抬起頭看向小區大門——

她明明也是這裏的住戶之一,雖然房本沒帶,但是這也改變不了她是2701房主的事實!

周赧然鬱悶地把車開進地下車庫,感覺這次的選題算是被自己徹底搞砸了。

她現在在紀斯昱眼裏一定是個極其沒有原則的記者……

周赧然心不在焉地走進電梯,按下七樓鍵鈕,靠在轎廂壁上開始思考人生。

電梯在一樓停下時,她隨意地朝外瞥了眼,然後就堪稱戲劇性地再次偶遇了她的采訪對象——

紀斯昱的目光隻在她臉上輕描淡寫地拂了一下,連個該有的意外的表情都沒給她,提步邁進轎廂,背身站到她前麵。

緊接著,周赧然看到他的指尖懸在已經亮起的數字“7”上停頓了片刻,沒有再按下其他樓層,就收回手放進褲袋裏。

她的大腦整個被紀斯昱這一抬一落的動作轟炸得一片狼藉,連該有的開場白都忘記放出來。

紀斯昱沒有看她,眼睛平視著麵前的電梯門,甚至連語氣都沒有變:“現在的狗仔……”

周赧然不知從哪裏找到的底氣,猛地上前一步摘下脖子上的記者證往他眼前一亮,語速極快地打斷他:“我是深藍體育網的記者周赧然。”

紀斯昱毫無反應,周赧然知道他根本就沒在看自己的證件。

電梯及時到了七樓,門還沒有完全分開,周赧然就搶先一步衝出去,站到自家門外堵著氣輸完密碼。隨著“滴”的一聲,她把防盜門拉開,轉身看向剛剛走出電梯的紀斯昱,一字一頓地硬邦邦道:“不僅如此,我還是你的新鄰居,以、上!”

——

紀斯昱進門後把背包隨手放到一邊,蹲在地上朝正撒歡奔向他的Happy張開手,把小家夥抱起來毫無章法地亂搓一通,看著它的眼睛輕聲問:“我今天是不是太過分了?”

Happy沒辦法給出任何回應,Happy甚至不知道他的主人究竟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紀斯昱煩躁地把自己扔進沙發,用力捏了捏鼻梁骨。

隔壁那個叫周……什麽然的記者一定覺得他非常不可理喻吧,她在最後關門前看他的那一眼分明就是這樣的。

他完全沒有要針對她的意思,他隻是……他應該怎麽解釋,他真的隻是單純地不想接受任何采訪,和記者是誰,哪家媒體都沒有關係?

至於那些錯綜複雜的原因是什麽,難道他要對一個記者說,他在接觸媒體時會沒有安全感嗎?

這簡直太可笑了。

紀斯昱把賴在腿上的Happy拿開,提步來到廚房,想著先把晚飯解決掉,結果拉開冰箱門,裏麵孤零零的兩顆雞蛋提醒他今天回家前該順路去一趟超市的。

現在出門采購嗎?紀斯昱倚著冰箱門猶豫了一下,完全不想動,連下樓打車的力氣都沒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訓練讓他感到格外耗神費力。

隔壁那個叫周什麽然的記者幾乎整個下午都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最後的半場四對四他出現了不知多少次低級失誤,他在這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類似的狀況。

她名字裏的第二個字到底是什麽?他忽然非常後悔,在電梯裏沒有借機看一眼她的記者證……

不對。紀斯昱歎了口氣,他為什麽要關心她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