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陪我

周赧然把重新添加過疑似黑哨細節的稿子重新發給蘇彌的時候心裏其實很沒底,裁判的判罰標準本就沒有辦法界定。職業籃球聯賽舉辦這些年以來,某某裁判對某支球隊過分苛刻或者有意偏袒某支球隊的新聞其實屢見不鮮,但最後真的能和暗箱操作掛鉤的卻從未有過。

就像很多人都心知肚明江流的球風髒,近兩年支持他的人卻隻增不減。

或者換一種說法,切換回到公眾視角,大家對於這些現象早已習以為常。

紀斯昱跟獵豹俱樂部的人一起去了醫院,周赧然在比賽結束後一個人回到家中,看著關於“紀斯湛加時賽意外受傷恐報銷職業道路”、“男籃天才後衛就此隕落”、“獵豹隊惜敗江湖隊慘失主場”等的新聞層不出窮地冒了出來,而自己那篇標題為《江湖隊教練賽前私會裁判,比賽存在諸多疑點》的稿子剛剛激起一點水花就被無情地壓了下去,很快便從體壇版塊的首頁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赧然悶悶不樂地丟開手機,眼下隻能寄希望於厲岑對總公司發起的舉報不會出現其他差池了。

這一夜睡得累極,夢裏群魔亂舞,像是好幾層夢境都被亂七八糟地疊到一起,周赧然第二天睡醒的時候覺得心髒都跟著一陣不舒服,這種不舒服在看到手機上蘇彌半個小時前發來的微信後直接衝到了頂點。

蘇彌:【你的稿子被處理了,江湖俱樂部那邊剛找過我,態度非常強勢,如果再有類似報道發布,他們會以誹謗的名義直接起訴你。公司這邊開會做了緊急商議,大家一致決定暫停這個選題。】

周赧然對著這條信息很沒出息地,眼淚一下子就掉出來了。

她吸吸鼻子,抹掉屏幕上的水漬,給蘇彌回複:【如果厲教練那邊的舉報成立了呢?】

蘇彌:【成立了,那你就是大功臣。被駁回,接下來再想收集證據就難上加難。】

周赧然委屈得不行,連帶著對此刻公事公辦的蘇彌都覺得厭煩,偏她還連句重話都沒辦法說,因為站在她的身份現在說什麽都不合適。她關掉對話框,自己坐在**冷靜了一會兒,決定去2702找紀斯昱。

紀斯昱像是熬了一夜沒睡,眼圈很紅,臉上幾乎找不出血色,身上還穿著昨天那件黑色衛衣。

周赧然輕輕把門關好:“你哥那邊情況怎麽樣?”

“很差。”紀斯昱坐到沙發上,手肘撐著膝蓋把整張臉都埋進掌心,“手術進行了八個小時。”

周赧然小心翼翼地問:“會影響接下來的職業生涯嗎?”

“會。”紀斯昱的嗓子都啞了。

周赧然抿抿嘴,不忍心再繼續問下去了。

“你吃飯了嗎?”紀斯昱突然拿開手,偏頭看向她。

周赧然不知怎的,被他這麽一看,原本控製得很好的情緒瞬間坍塌,哭腔立馬就出來了:“沒吃。”

紀斯昱愣了下,這樣的周赧然讓他有些手足無措:“哭什麽?被嚇到了嗎?”

“不是,”周赧然搖搖頭,哭得肩膀都在抽抽,“我的稿子被刪了,江湖俱樂部還威脅說要起訴我。”

紀斯昱遲疑著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很輕地拍了幾下:“被起訴嚇哭了?”

周赧然拿手背胡亂地抹了一下眼睛,瞪著他說:“幹嘛?你要笑話我嗎?這種時候你難道不應該霸氣地掀翻桌子,安慰我說‘他們不敢’嗎?”

“我幫你找律師。”紀斯昱說。

周赧然想了想,站起來顛三倒四地解釋:“不是,我才不是因為他們要起訴我被嚇哭的,我明明是因為稿子被刪了然後氣哭的。不就是起訴嗎?我又不是被嚇大的。”

紀斯昱平靜地看著她:“哦。”

周赧然抹抹眼睛又坐回去:“總之公司決定暫停這個選題了,現在就隻能等厲教練那邊的舉報結果,我一時半會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紀斯昱“嗯”了聲,就又陷入沉默。

周赧然盯著他看了半分鍾,伸出食指輕輕戳他的胳膊:“紀斯昱,你是一夜沒睡嗎?”

“嗯?”紀斯昱像是走著神被突然喚醒,想了一下才說,“我剛從醫院回來。”

周赧然憂心忡忡地問:“你們明天主場打江湖隊,你現在狀態還行嗎?”

紀斯昱沒說話。

周赧然歎了口氣:“這周就是常規賽的最後兩輪了,你別再出亂子了。”

“我知道。”紀斯昱頓了下,又說,“我不否認我哥因為長期訓練和比賽身上有陳年舊傷,但他傷到這種程度,江流對他的惡意犯規占了主要責任。”

他倔強地找周赧然確認:“你看到了嗎?江流封蓋的時候用力撞開了我哥。”

周赧然猶豫著點點頭:“我看到了,裁判大概是怕球迷意見太大也吹了江流技術犯規。”

紀斯昱冷嗬了聲:“他拿到一個犯規,可是我哥報銷了接下來的季後賽,影響的是未來的整個職業生涯。”

周赧然能看出紀斯昱現在的狀態是非常危險的,但她又無從下手,該怎麽去改變他這些極端的想法,甚至她打心底裏其實都是認同紀斯昱的。

做一個換位思考,假設現在躺在醫院的人是周樵,估計她連紀斯昱十分之一的冷靜都做不到,早就提著刀殺到江湖俱樂部找江流他們不管不顧地撕到底了吧。

所以她憑什麽去要求紀斯昱就這樣把這一頁翻篇呢?說來輕巧,實踐起來有多痛苦除了當事人誰也不知道。

“我錯了,對不起。”周赧然皺著眉頭,很嚴肅地說,“昨天晚上我不該攔著你,就應該讓你把江流給揍一頓出氣。要不然我們現在去揍他怎麽樣?我知道他們住在哪個酒店,我可以給你打下手,周樵就是從小被我揍到大的。”

紀斯昱看著她,突然低低地笑了:“周赧然,我餓了。”

自從搬來新家,有老媽定期喂食,給冰箱補給瓜果時蔬,並且跟紀斯昱成了飯搭子,周赧然吃外賣和下廚的機會變得少之又少,本就不精通廚藝,現在手更生了,幹脆說生活不能自理都不誇張。

她在廚房手忙腳亂地鼓搗了一通後對著菜板上一堆被切得慘不忍睹的青菜歎了口氣,默默掏出手機選擇點外賣。

上午十點一刻,兩人吃了一頓不知該歸屬為早飯還是午飯的外賣,周赧然主動收拾好餐桌,見紀斯昱情緒還低落著,又主動詢問:“鄰居朋友,你家地板需要擦一擦嗎?”

紀斯昱搖搖頭。

周赧然:“那你想打麻將嗎?我把周樵和池漾喊過來?”

紀斯昱還是搖頭。

周赧然厚著臉皮:“看電影?你說你想看什麽片子,我包場請你看。”

“誒等等,”周赧然說完又立馬改口,“包場你別當真啊,心意到了就行,我這個月工資還沒發,不過爆米花可以請你吃兩桶。看完電影請你吃烤魚怎麽樣?”

“你陪我去趟醫院吧。”紀斯昱說。

“我……陪你?”周赧然忍不住確認道。

要知道“陪我”和“送我”完全是兩個概念,如果放在紀斯昱身上,這兩個概念最大的不同是紀斯昱終於摒棄自己習慣性的逞強,露出不為人知的,脆弱也更真實的一麵。

紀斯昱看著她,認真地又重複了一遍:“陪我。”

——

車剛開進醫院那條街,周赧然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無比熟悉的畫麵——她的同行們扛著長槍短炮浩浩****地駐守在新的戰場,陣仗大得把她都嚇了一跳。

而這或許隻是表麵,是冰山一角,紀斯湛病房外應該還有另外一副光景。

紀斯昱察覺到她微變的臉色:“怎麽了?”

“我好像還是第一次把自己完全擇出來,站在當事人的視角去看待我平時的工作。”周赧然如實說,“有點嚇人。”

頓了頓,她飛快地看了紀斯昱一眼:“完了,我的手在發抖。”

“你靠邊停車,我在這裏下去。”紀斯昱不由分說地解開安全帶。

“那不行,你就這麽大搖大擺出現在媒體麵前,等你進病房之後估計半條命都沒了。”周赧然深吸一口氣,“放心,然哥車技還算可以,然哥帶你殺出重圍。”

最主要的是她擔心紀斯昱沒耐心跟記者周旋會爆發衝突,萬一被人借題發揮,在這種情況下就真的是亂上添亂了。

“……”紀斯昱看她抓著方向盤的手因為太過緊張,骨節都泛了青白,臉上卻還在故作鎮定一副要為他出頭的樣子,心髒被一種奇妙的感覺一擊即中,驀得軟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