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最擅長欺騙的人
錢笑離開之後很快回來，順便帶來了一個醫院內的外科醫生。
“麻煩您幫忙鑒定一下患者的傷疤可以嗎？”外科醫生進來之後聽到這個有點無理的要求，本不是特別高興，因為這不是他工作範圍，但是錢笑之後的一句話，讓他打消了疑慮：“這位是市刑警隊的唐副隊長，這傷疤的鑒定，很可能和一起刑事案件有關。”
“嗯，那我仔細看看。”外科醫生聽了這話之後，點了點頭，隨後在錢笑的指引下，仔細的觀察了湯珍珍臉頰下方的傷疤，並且再三確認。
湯珍珍全程自然緊張萬分，一是外科醫生俯身姿勢帶來的心理壓力，二是，她現在也弄不清錢笑到底是不是在故弄玄虛了。
“怎麽樣，醫生。”
數分鍾之後，那外科醫生抬起身子，皺起了眉頭，“我並不能確定傷痕是什麽造成的，看起來像是擦傷，以及一些不是十分銳利的東西帶來的刮傷，像是……嗯，石子之類的東西。傷痕太小了，我不能百分之百確定是什麽造成的。”
“那我換種問法。”錢笑雖然在和那外科醫生講話，但是眼睛卻在看著湯珍珍，“這傷疤是貓的爪子，或者利齒造成的嗎？”
“肯定不是。”外科醫生搖了搖頭，“動物抓傷和咬傷的痕跡，和這疤痕完全不同，無論深淺，形狀，還有疤痕的開裂口和閉合口，都不吻合。”
“哦？”錢笑看到醫生在說出“肯定不是”四個字的時候，湯珍珍就渾身一震，但是他不依不饒，依舊問道：“你確定？”
“我百分之一百確定，我做外科十五年了，如果連是不是動物抓咬傷都無法判斷，我就不用幹了。或者，你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再找其他的醫生確認一下。”
“不用了，謝謝您。”錢笑終於轉過了頭，對著醫生誠摯的感謝道：“你的這番判斷，可能會救到一個人。”
“救人本就是醫生的天職，科室太忙，我先走了。”
四十多歲的中年醫生很快離開了病房，整個房間之內，瞬間隻剩下了，唐安，錢笑還有湯珍珍三人。
唐安此時此刻，一臉迷茫，湯珍珍眼神飄忽，比唐安更加迷茫，而錢笑則是仍舊沒有放棄那咄咄逼人的態勢。他看著不知所措的湯珍珍問道：“你不是說你沒騙人嗎？”
“我沒騙人，我真的沒騙人……”湯珍珍搖頭，眼眶慢慢紅了起來，“我沒必要騙你們的。”
“我沒說你騙我們，隻是說你的記憶也許是錯的。哈佛大學的哈裏森普伯教授說過，想要戳穿一個人壓抑的記憶，隻要嚴格檢驗，拿出科學證據就可以了。我已經證實你脖子上的傷痕不是貓帶來的了，那你是不是遺忘了什麽，仔細想想。”錢笑繼續用強壓迫的手段誘導，“仔細回想一下，那天發生了什麽，事情的細節……”
“細節……”湯珍珍順著錢笑的疑問仔細的回想著，努力的思考著，如果不是黑貓襲擊了她，那是什麽？臉頰下方的傷痕，是誰帶來的？那天，究竟遇到了什麽？
“你知道嗎……”在湯珍珍回想的時候，錢笑口氣忽然柔軟了起來，他歎了一口氣說道：“人是一種會說謊的動物，但是你知道，人最擅長騙的人是誰嗎？”
“誰？”湯珍珍抬頭，記憶似乎鬆動了開來。
“是自己。”錢笑歎了一口氣，“人最擅長自欺欺人，或者換句話說，大腦最擅長欺騙人類。我是做腦研究的，告訴你一些很有趣的事情吧？”
“您……您說……”
“大腦是人體中最雞賊的器官，它有一套獨特的保護機製，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存。比如人不能閉氣憋死自己，哪怕這個指令是人下定萬分決心強行下達的，大腦都會拒不執行，它會強迫你呼吸，給它輸送養分。而如果你的身體非常痛苦，它切斷和身體的聯係，讓你昏厥，這些是他對身體的控製權。而大腦對精神，也是有絕對控製權的。如果一個人太過悲傷，比如精神在某個時間段內受到了重創，你猜它會怎樣？”
“會改變我的記憶嗎？”湯珍珍試探性的問道。
“不是，是會讓你那段記憶變得非常模糊，甚至變成空白。”錢笑搖頭說道：“記憶是你自己填充上去的，空白的記憶不符合邏輯和常理。你會給自己一個說法，一個看起來合理，你能接受的說法。然後在一次次謊言中，強化這個虛假的記憶，讓它變得更真實。可是，人的大腦並不是完美的，就好像人本身也沒有進化完全一樣，它能幫你掩蓋記憶，但並不能解決痛苦本身。大腦隻能做到簡單粗暴的處理痛苦，而麵對慢性的，持久的痛苦，辦法很少。”
“所以，我才會，這兩年來，不斷的……”
“是的，你根本不是怕貓，而是你壓抑的痛苦，讓你變得扭曲而已。”錢笑說話之間，口吻越來越溫和，先前的他如同一個破開堅壁的刀子，鋒利而堅硬，能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切開患者的膿瘡，而之後的治療卻讓人如沐春風。
“你如果願意相信我的話，我能讓你康複起來，但是首先要做的，你要回想，努力的回想，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大腦幫你掩蓋的記憶，但如同電腦隱藏的文檔一樣，那記憶並沒有消失，努力回想的話是可以想起的……我相信你。”
“好。”湯珍珍點了點頭，“再不好的記憶，也好過現在了……”
“是的。劫後餘生，萬分幸運……來吧，先從放學開始想，這段記憶應該沒差錯。”
……
就這樣一下午的時間，唐安就看著錢笑一點點循循善誘的幫女孩重鑄記憶，過程繁瑣，細膩，又有點殘忍。
數個小時的時間過去，女孩不斷的從點點滴滴之中，拚湊出了那天原本的畫麵，而每一個畫麵，都讓她麵色發紅，滿眼含淚。也許是情緒消耗的太嚴重，在剛剛傍晚的時候，女孩就睡著了。
而唐安和錢笑，也適時走出病房，喘一口氣。
“想不到一個自殺的女孩，都能讓你挖出一個刑事案件出來。”
“應該不是一個，是一係列。”錢笑搖頭，“一個案犯在她身上得手，而後又沒有被法律製裁，大概率會繼續作案。”
“為什麽？”唐安剛想發問，後來自己想到了什麽，“等等，你先別說，這個問題我知道……”
“你知道嗎？那就省得我浪費口舌了，正好休息一會。”錢笑在外麵又深呼吸幾口之後，迅速轉身走入了病房，坐在了湯珍珍的床邊，趁著唐安還沒進來的時間差，他又進入了湯珍珍的意識之中。
電突觸的信息流和電突觸的信息流共融。
他看到了那天真實發生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