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從平城裏又出了殺人案之後,長樂街上蕭條了幾天,大家都不敢出門,生怕一個不小心就丟了性命。可是過了幾天,雖然案子沒有什麽進展,但是也沒新的案子出來,大家就選擇性忘記了這件事,依舊熱熱鬧鬧地生活著。

一大早,阮寧離就起來了,她想吃街口的豆花和煎餅果子好久了,想著今天老板一定會出攤,趕緊洗了把臉,喊上虞孟之出門了。

平城位置偏北方,豆花都是鹹的,撒上蔥花、榨菜,再倒點醬油,別提多好吃了,再吃上一個熱乎乎的煎餅果子,人生哪裏還有什麽熬不過的坎呢?

阮寧離買了兩個煎餅果子回到豆花攤,邊吃邊聽著旁人聊天。

“最近啊,聽說日本人有不少動作啊!”

“可不是嗎!聽說在東北啊,日本人橫行霸道,殺了不少人呢!”

“是啊!東北有不少人都往南方逃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日本兵給殺了!感覺那些日本人,是想控製東北啊!”

“大哥,這話可不能亂說啊,要是被別人聽到了,還不是死路一條!別吃了別吃了,快走吧!”

聊了一會兒,幾個人都不說話了,默默吃完豆花就結賬走人了。

虞孟之專心把豆花裏麵的小蝦米挑出來,好像這些事跟自己沒有什麽關係一樣。

“你不吃蝦?”阮寧離好奇地問道。

“小蝦米沒有肉,不好吃!”

聽完,阮寧離氣就不打一處來,這個紈絝子弟、社會敗類,現在有點吃的多不容易,他竟然嫌棄小蝦米肉不多不好吃?

“我覺得,我好像知道管家嘴裏說的籌碼是什麽了。”虞孟之手裏挑蝦米的動作還是沒有停,眼神卻變得冷峻了起來。

今天的胥府,依舊死氣沉沉的。

管家領著他們進去的時候,阮寧離有點不自然,忍不住多看了管家幾眼。

“阮小姐一直盯著我看,是不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

“沒有沒有,挺幹淨的。”

“你再老是盯著人家看,人家會以為你喜歡上他了。”虞孟之突然酸溜溜來了這麽一句,惹得阮寧離對著他一頓暴打。

“兩位的關係可真要好。”管家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

“那可不是。”

管家訕訕一笑,走到大帥麵前:“大帥,他們來了。”

“調查有什麽進展嗎?”胥大帥見到他們過來,遣散了無關人等,迫不及待地問道。

阮寧離搖搖頭:“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

“大帥,你能跟我們聊聊管家,還有溪慈小姐等人嗎?”

“管家?管家是前任管家的兒子,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前任管家突然間說要回鄉下去養老,說可以讓他兒子過來頂替,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兒子年紀也挺大了,礙著舊情,也就同意了,沒想到他兒子年紀跟我差不多,做事也還靠譜,我也就放手了。溪慈是我夫人的妹妹,兩個人一直關係挺好的。夫人家裏已經沒有其他親屬了,就把她接過來一起生活了,平時她幫著我夫人處理府裏的大小事宜,算是夫人的幫手吧!我夫人年輕的時候,是個電影明星,做事難免有點浮躁。其他的事情,我還真的不是很清楚。”

“你當然不清楚了,就連你兒子的病你也不管,成天就隻知道你的平城百姓。”阮寧離回頭一看,胥夫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進來。

“溪慈喜歡管家,這件事盡管她一直瞞著,但大家都是明眼人,怎麽都能看得出個端倪的。”

“有這回事?”胥大帥率先驚訝了起來。

“你當然不知道。隻是一個是管家,一個好歹是大帥的小姨子,你說我不介意,自然是不可能的。我就一個妹妹,我當然希望她嫁得風風光光。”

要是兩個人兩情相悅,他們怎麽在管家的臉上讀不出什麽悲傷的情緒呢?

“小少爺有什麽病嗎?”虞孟之突然發問了。

“他心髒有一點問題,醫生說現在也治不好,隻能平時多注意一點,不要刺激到了。不過,醫生也說了,就算十分小心,也隻能活到二十歲,除非換一個心髒。”

聽到這裏,大家都不說話了,沉默了一會兒,胥夫人才擦著眼淚說:“之前日本人不是說,有藥可以救子豪嗎?你卻不肯。子豪就是被你這個親爹活活害死的。”

“你以為我不想救我兒子嗎?他不是你一個人的孩子,也是我的啊!”

“大帥,桂城發來了電報。”有下屬過來通知,附在大帥耳邊小聲說了什麽,大帥聽完以後,立馬起身走了,留下了他們幾個人麵麵相覷。

“他一直都是這樣,除了工作,其他什麽事情都無法吸引他。”說著,胥夫人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虞孟之見此,趕緊掏出手帕放到胥夫人的手裏,借機握住了她的手。

“你說夫人醒來以後,會不會怪你非禮?”阮寧離站在虞孟之身邊,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你可拉倒吧!我這是正兒八經在破案。”

這一次他們出現在胥夫人的故城裏,主要的活動場所就是胥府了。阮寧離看著自己身上做工精致的旗袍,一臉的不適應。平時她穿慣了粗布衣裳,突然間要抬頭挺胸穿著旗袍,還是在虞孟之麵前,別提多尷尬了。

“看不出來,你這小丫頭發育得倒是挺好的啊!”虞孟之看了她幾眼,也不知道是誇她還是笑話她。

“你這個死色狼,不準看。”

阮寧離坐在房間裏,百無聊賴,不知道是應該出去,還是怎麽樣,猶豫不決的時候,胥大帥出現了。

“阿沈,我今天聽說了一個消息。”大帥脫下軍帽跟外套,阮寧離伸手接過去,掛在了牆上。

“什麽消息?”

“聽說日本有種藥可以延長豪兒的壽命。”胥大帥說到這裏,眼裏閃爍著光芒,得知自己的孩子有救,當然是很開心的一件事。阮寧離雖然沒有為人父母,但是也懂得骨肉情深這樣的道理。

“那真是太好了,那我們趕緊去買這種藥吧!”雖然此刻是身處胥夫人記憶之中,但阮寧離是真的替他們高興。

隻是話音剛落,胥大帥就愁容滿麵:“雖然是有這種藥,但是,這種藥還在研發階段,實在是難以得到。如果硬要得到的話,就要……”

“就要怎樣?”阮寧離聽得著急了起來,隻要拿到了藥,胥子豪就有救了啊!

“日本人提出的條件是,要我跟他們合作,他們攻下東三省之後,會繼續南下,入主平城的時候,希望我能放行,然後分一半的管理權給他們,這樣他們可以保證豪兒的生命。”

“可是日本人不一定能稱霸東三省。奉係軍閥那麽厲害,不會守不住東三省的!你先答應了他們,拿到了藥再說啊!”胥夫人此刻似乎已經陷入了絕望。

“對不起,阿沈,我不能因為我們一己私利就放棄平城的百姓。東北邊境地區被日本人的占領後,民不聊生,我們不能這樣子啊!”

之後不管胥大帥說了什麽,胥夫人都不再說話,明明孩子還那麽小,還有大把的時間去長大,去認識這個世界,她卻早早預知了他的生命期限,換成是誰,都無法接受吧!

這下,困擾阮寧離和虞孟之的第一個難題解決了,很有可能就是管家聯合日本人,給胥子豪下毒就是為了逼迫胥大帥盡快做決定,卻沒有想到胥子豪身體太弱了。

“那溪慈小姐的事情又是怎麽回事呢?”

故城裏的畫麵開始加速運轉,最後,停在了沈溪慈跟管家身上。

胥夫人躲在柴房的柱子後麵,小心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你打算什麽時候帶我走?”先說話的是沈溪慈,她一臉焦急,倒是對麵的管家,一臉淡定從容。

“現在還不到時候,我現在就是個窮管家,你家裏人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的。”

“你騙人,你明明就不隻是一個管家!你為什麽要給子豪下毒?下毒的是你吧!我那天在窗戶眼裏,看到你給他打了一針。你出來以後沒有多久,子豪就中毒身亡了。你到底是誰,接近我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原本好言好語的管家,聽到這裏,臉色驟變:“你還知道些什麽?”

沈溪慈被管家的突然變臉嚇到了,聲音開始變得顫抖了起來:“我……我還知道你經常跟東洋百貨的老板悄悄見麵。”

管家突然間掐住了沈溪慈的脖子,而後又鬆開來,冷冷說道:“你侄兒並不是我殺的,我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平日裏一貫溫和的沈溪慈,此刻臉上卻是倔強跟偏執:“我不管這些,我什麽都不管,我隻想要跟你在一起,去哪裏都好,隻想跟你在一起。”

緊接著,故城裏的時間切換到了第二天,胥夫人在後院看著管家跟沈溪慈一前一後地離開,也就是沈溪慈被殺的那天。

案子已經明朗了起來,管家被沈溪慈撞破秘密,於是動了歹念,將她殺害,而小少爺就是以管家為首的日本人用來威脅大帥的工具。

兩個人看著胥夫人,陷入了一種淡淡的哀傷之中。隻是他們依然有點好奇,為什麽胥夫人知道管家殺害了自己的兒子,卻依舊忍著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呢?

等到胥大帥回府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虞孟之走上前去,跟大帥說:“凶手已經找到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了。

“凶手就是管家。”

虞孟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管家輕輕一笑:“那虞先生可有什麽證據?空口無憑可是很傷感情的。”

“你在月中采購的時候,去電影院跟東洋百貨的人碰頭了,還從他手裏拿了一盒胭脂送給胥夫人,對吧?如果我沒有猜錯,那盒胭脂應該是有毒的吧?”

“胥夫人,你是不是曾收到過一盒胭脂呢?”虞孟之轉過頭問胥夫人。

“有的,前些日子收到了。”

“方便的話,可以請您拿過來嗎?”

胥夫人差了丫鬟去把胭脂拿過來,虞孟之拿起一根銀針插進了胭脂裏,拔出來的時候,銀針上麵就成了黑色。

“管家大人,這你要怎麽解釋?”

管家冷哼了一聲。

“沈溪慈小姐也是你殺害的吧?她撞見你殺害小少爺的場景,與你對峙。第二天,你以跟她商量事情為由將她騙出家中,然後殘忍殺害。”

“虞先生,破案講究的是事實,而不是推測,要是光靠推測就能破案,那人人都是大偵探了。”

虞孟之聽了也不惱:“當時去檢查屍體的時候,溪慈小姐的指甲當中有從犯人身上摳下的皮膚組織。我猜這應該是她慘遭殺害的時候,奮力反抗的結果。如果你不是凶手,你把手臂露出來給大家看一下,如果沒有傷痕,那肯定就不是你。”

話音剛落,管家就不自覺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右手,虞孟之見狀,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可是我沒有理由殺害小少爺。”管家眉頭緊鎖,雖然麵色已經蒼白,但還是咬牙說出了這一句。

“不要抵抗了,我早就派人調查過,老管家的兒子早在十幾年前就死在了饑荒當中,你隻不過是鑽了這個空子而已。你本是一個日本人,隱姓埋名到了平城,混進胥府,就是為了實時監控胥大帥。你們知道胥大帥的兒子有病,於是提出可以提供解藥,隻要他能夠幫助你們日本人入主平城。可是你們沒有想到胥大帥竟然會拒絕你們的提議……”

聽到了這些,管家才終於泄了氣:“很好,你們中國人,想問題想得很全麵。我就是那個殺人凶手,沈溪慈死有餘辜,破壞我大日本帝國事業的人都應該死。”

胥大帥坐在椅子上,聽到了這些,氣得把茶碗都摔了:“來人啊,把這個叛徒給我綁了。”

“大帥,還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雖然這個管家是頂替的,但是他確實隻殺了沈溪慈小姐,殺害小少爺的,另有其人。”

這話一出,連阮寧離都驚住了:“怎麽還有其他人?”

虞孟之擺擺手,示意她安靜:“夫人應該知道內情吧?夫人之前應該無意間聽到過管家跟沈小姐的對話,如果殺害小少爺的凶手是管家,她應該很早就會想辦法除掉對方,但是她沒有。夫人什麽行動也沒有,這就表明,那個凶手,對夫人來說應該很重要。”

虞孟之說完這些話,所有的人都愣在了原地,真相到底是什麽,誰也不知道。

“凶手就是你,大帥!”

胥少琛聽了以後,撲哧一下就笑了:“虞先生,雖然我知道你破案很厲害,但是有些玩笑開不得。”

“你知道少爺本來壽命就有限,又不想他成為各方勢力脅迫你的工具,就自己動手先結束了他的一生。之前你找我們來畫全家福,也隻是為了留個念想吧?夫人也是猜到了凶手是你,所以才會悶悶不樂吧?”

沒有人接話,整個大堂陷入了安靜,而後,響起了低低的抽泣聲。

胥夫人的抽泣聲在大堂裏響起,阮寧離想,大概他們知道真相了。

“子豪,確實是我殺的。他太小了,有的事情不應該讓他來背負,他應該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成長的,我不希望他成為別人手裏來威脅我的籌碼。子豪是我的孩子,平城的百姓也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舍大家保小家,這不是我這個一城之主應該做的事情。”

虞孟之轉過頭看著那個管家:“不管出於什麽目的,你都殺掉了喜歡你的人,這筆債你還是應該要還的。胥子豪的死,也跟你脫不了幹係,就算大帥沒有動手,你們在他身上注入的慢性毒藥也遲早會發作吧!你們為了達到目的,竟然如此心狠手辣,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世界遲早是我們的,這些人也遲早是我們國家的,為了國家做出一點犧牲奉獻,又有什麽不可以?”管家看著虞孟之,輕蔑地笑了。

“你們的愚忠可真可怕。”

“每個人都有他堅持的事情,有的人吃麵堅持不放香菜,跟我聽從天皇的命令在本質上並沒有區別,都是堅持。站在安全線外說別人可怕的人,才最為可怕,虞先生。”管家隻是自顧自說著這些話,“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計劃是不會失敗的。雖然我沒有成功,但還有千千萬萬個對我們事業忠心的人。”說到這裏,管家看了大廳裏所有人一眼,然後閉上眼睛,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之後偵察隊的人過來,把管家的屍體移走了,東洋百貨的人,也因為涉嫌出賣國家機密,依法被逮捕了。

平城的案子終於破了,長樂街又恢複了往日的繁華。胥大帥經過這次事件,痛失愛子,胥夫人更是每日以淚洗麵,他便決定遠離官場,回歸田園。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阮寧離雖然挺震驚的,但是覺得這在意料之中。人活一輩子,無非就是希望自己愛的人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可是自己的骨肉,自己都不能保護好,甚至還要親手結束他的生命,這種感覺太痛苦了。

“阮小姐,多虧了你跟虞先生。”胥大帥走的那天,還來水墨館跟他們道別。脫下大帥製服的他,看上去平易近人了不少,不過他身上還是有著一股淡淡的憂愁氣息。

“如今這世道,也不知道還能太平多久,我怕是要去當個逃兵躲一躲了。”他說完這句話就走了,留下了阮寧離跟虞孟之兩個人。

這世道,確實不知道明天會是怎樣,胥少琛已經失去了很多,偶爾偷懶休息一下,也沒有什麽吧!阮寧離在心裏想著。

自從阮寧離連破兩個案子之後,平城的百姓都知道了水墨館的老板娘特別厲害,都搶著讓阮寧離給他們畫畫,生意火爆得不得了。她每天就趴在桌子上畫畫,虞孟之閑得無聊,到處溜達,要麽就窩在椅子上看話本。

這天,虞孟之照例出去溜達,剛出門沒有多久就急匆匆地跑了回來。

“你怎麽就回來了?”阮寧離沒有抬頭,自顧自說著。

“剛剛聽說,平城要來新的大帥了!”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有人走了,自然有人要來!”

“你知道新的大帥是誰嗎?”

阮寧離搖搖頭。

“就是你弟弟,阮寧生。”

阮寧離的手一抖,畫中間落了重重的一筆。阿生?新大帥?他怎麽會是新上任的大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