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5 ◆

有錢能使鬼推磨,古人說的話總是那麽真相。

在那二十萬的驅使下,我的生活變得瘋狂而不可思議。越澤隻花了幾天,就把一切準備妥當,帶著我低調地閃婚了。整件事情我甚至沒敢告訴閨蜜王璿璿,她要知道了一定會把我分屍成三段分別掛在宿舍、食堂和教學樓吧,誰讓我曾經信誓旦旦跟她保證要穿著伴娘裝親眼看著她嫁人。

在大家眼中,我多了一個“男朋友”。

越澤偶爾會開車停在A大的校門口等我下課,他的雪佛蘭在眾多豪車當中黯然失色,可他整個人絕對是方圓十裏內最耀眼的。最好的證明就是,當他第一天出現並接走我時,那恩愛的一幕戳瞎了包括王璿璿在內眾多女生的雙眼,整個過程中,我風光無限地享受著來自她們各種惡毒的白眼和詛咒,虛榮心滿滿地甩上了車門。當然,我們不是真的去約會,隻是找個方便談話的地方跟越澤一起商量著計劃的下一步——如何對付那些精明的審核人員,確保賠償金一事能萬無一失。

那些天裏,我一方麵做著半年後就可以天降巨款的黃粱美夢,另一方麵繼續著我艾七喜的艱苦卓絕的打工生活。直到有一天越澤在“約會”結束後送我回宿舍,下車時他突然喊住我,塞給我一串鑰匙,並附上一張寫有家庭住址的名片。

“我明天要去上海出差,這是我的住址,萬一審核人員這幾天上門拜訪,你就先住進來幫我應付下。”

“呀!這算是丈夫對妻子的盛情邀請嗎?”我吐著舌頭接過了鑰匙。

“你怎麽想都行。”他隻是笑。

“放心啦,有那二十萬我已經很滿足了。哪裏還敢覬覦你的新房子呀。曆史總結的經驗告訴咱,貪心的女人是沒好下場的。”其實那會我是認真的,我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住進“丈夫”的家,且一住就是一年。

所以說,計劃趕不上變化。

事情是這樣的,第二天,一朵奇葩占領了我的寢室。

那天下午我選修課歸來,剛推開寢室門便聞到一股撲鼻的狐臭味。要不是看到王璿璿正趴在上鋪捏著鼻子使勁朝我做鬼臉,我差點就以為自己進錯了房。

隻見一個身形魁梧的女人正站在鏡子麵前扭捏著**的上半身,對著鏡子試穿著她的蕾絲文胸,而她那粗壯的小腿下踩著一雙紅色的細高跟鞋,隔遠看上去特別像一對紅燒豬蹄——這導致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下館子時誰敢點紅燒豬蹄我就跟誰急。

“嗨,你好,我叫許夢蕾。”我還愣在門口,她已經用很嗲的聲音打起招呼,長到要翻到頭頂的假睫毛眨呀眨,大濃妝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猛雷。

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她不由分說衝上前握住我的手,依舊是**著上半身,而我很不小心地瞄到了她腋窩下那一撮濃密的黑色毛發,難看的笑容就那樣僵在臉上,那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難道是我打開寢室門的方式不對,這才誤入了什麽異次元世界見到了什麽異次元生物?

總之,噩夢就此開始。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渾身都是雷點且異常自戀加神經質的許夢蕾同學,是播音主持係的大一新生,因為宿舍資源緊張而臨時分到了我們中文係宿舍。在這之前我和王璿璿都懷疑她一定不是地球人。

首先,她真是我見過最話嘮的一個姑娘。不管我和王璿璿愛不愛聽,有沒有在聽,她都會以一分鍾兩百字的速度持續轟炸我們的耳膜。內容通常極度無聊,無非是最近又有哪個男生在追她,被她冷淡拒絕。然後對方如何哭著求她給自己一次機會,她毅然拒絕。於是對方開始下跪、鬧自殺,極盡腦殘之所能。

往往這時我和王璿璿都很想發自肺腑地問上一句:“究竟是哪位兄台這般有眼光看上了你啊,他家裏條件一定不好吧,不然幹嗎要放棄治療啊?”

然而善良的我們沒有拆穿,選擇了笑而不語。誰知我們的縱容讓她變本加厲,到後來我倆簡直要被折磨得神經衰弱,用王璿璿的話說就是:“老娘我一聽她講話就蛋疼,如果我有蛋的話。”每每這時我都會非常邪惡地撲過去突襲她的C罩杯大胸:“沒關係,寶貝兒沒有蛋你還有胸嘛,你可以乳酸啊哈哈哈……”然後兩人抓著枕頭打鬧成一團。

其實以上都不算什麽,真正的爆發是在兩星期後。

要知道,在39度的高溫夏天,這位叫許夢蕾的室友居然連續兩天待在上鋪沒下過床。每天**著上半身抱著筆記本跟網上的各種猥瑣大叔語音聊騷,用一副嗲到不行的聲音不分晝夜地調情。而吃剩的零食袋子以及各種沒洗的內衣統統堆在自己床頭,發出一股跟她的狐臭不相上下的異味。

當晚熄燈後,我照舊在自己人中處塗上一抹風油精用以抵擋她強大的狐臭攻擊。正要入睡時卻聽到“噠”的一個細小聲音,像是一塊軟綿綿的東西墜落在地。出於好奇我悄悄起身,並手賤用手機照亮了。

結果那一幕讓我往後的三天都沒好好吃下一口飯。這塊不明墜落物,居然是一坨使用過的衛生巾!明顯就是上鋪的許夢蕾剛換下來的。而她本人依然抱著個筆記本聊得正嗨,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我真的到極限了,隻覺得自己隨時會炸掉!我踮起腳一把扯下了許夢蕾的麥克風,吼道:“許夢蕾,你出生時真的沒被臍帶勒住過脖子嗎?”

王璿璿也被驚醒了,趕緊起床拉我:“七喜,怎麽啦?”

我氣得直跺腳:“王璿璿,我實在受不了了。你看看我床底下這是什麽!這姑娘腦子一定有病。你也知道的我本來就有點潔癖,這些天裏她狐臭口臭什麽的我都忍了,可她連剛換掉的那啥都要扔我床下,還讓不讓人活啊……”

“什麽狐臭口臭啊?我哪有啊?!你這人怎麽說話的啊?不就是衛生巾嗎?待會掃掉就是了。”許夢蕾不開心了,陰陽怪氣地反擊道,“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貨色,瘦得跟個竹竿兒樣,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一副窮酸相,一看就是黃臉婆老處女,活該沒男人要……”

果然播音主持係的就是牛啊,一到吵架時還真是不同凡響,被戳到脊梁骨的我氣得差點沒衝上去掐死她。王璿璿一見我給人欺負立馬發飆了,指著她鼻子罵道:“臭婊子,你有種再說一次!信不信老娘今晚讓你爬出去?”

“喲,合夥欺負人啊。告訴你們姐不怕,我表哥可是混黑道的,我倒要看看你們誰敢動我一根指頭!”

那一刻我心力交瘁,已經不想再跟這個成天意**的女人浪費時間。我轉身開燈,收拾起東西,王璿璿拉我:“七喜,你要幹什麽?這麽晚了你上哪去?”

我驕傲地一揚頭:“找我男人去唄。”

當然這話是說給許夢蕾聽的,一聽到“男人”她臉都綠了,眼裏滿是妒忌。那一秒我知道自己贏了,而在這之前忍受的委屈都不算什麽了。女人果然都是愛慕虛榮的生物啊,在我們眼中,虛榮它可以解渴可以充饑可以勝過一切漂亮衣服和高級香水,哪怕明知道,為了虛榮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我把換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三下五除二地塞進行李箱,瀟灑地摔門走了。沒人知道,我會毅然離開其實還有一個理由,當然現在我不能說。

我撒謊了,我不會去找越澤。他不僅不是我的男朋友,拋開合約夫妻這層關係,我們可能連朋友都還算不上。

摔寢室門的那一刻我有多瀟灑,拖著行李箱杵在校門口外的這一刻我就有多落魄。我望了一眼左邊低矮的舊房子,那一帶都改成了實惠的家庭旅館,大學的情侶們會偶爾去那過夜,還有些住不慣宿舍的同學也會選擇長租。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去那睡一晚,馬路對麵的大排檔裏走出幾個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其中一個色眯眯地盯著我,還吹起了口哨。我假裝沒聽見,他們竟然朝我走過來。

我有些害怕了,不確定他們隻是回家,還是有意走近我。

就在這時,一輛出租車開過來。我立馬攔下,鑽了上去。

“去哪?”司機慢悠悠地扶下計費器。

“隨便哪,離開這。”我驚魂未定。

車開動的那一刻我狠狠鬆了一口氣,心中竟然產生了一種特別過癮的奇怪感覺,像是擺脫了什麽。這些年裏,我一直有種想要從一個地方逃離到另一個地方的衝動,我常常會幻想,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像電影裏的那些文藝青年一樣,拍拍屁股就瀟灑地轉身,昂首挺胸遠走高飛,不用擔心下一站會是饑餓和寒冷,顛沛與流離。

十分鍾後,司機把車停在一條陌生的街上,我灰頭土臉地下了車,立刻回歸到冰冷的現實,原來我什麽都沒逃離,什麽也擺脫不了。

我打起精神,開始找旅館,剛走了幾十米,行李箱的一個滾輪就“啪嗒”一聲壞掉了。我試著裝回去,但發現根本不行。沒辦法,我隻好雙手提著它走。

其實也沒帶什麽東西,也不知道行李箱為什麽那麽沉。就這麽走了十分鍾,還是沒找到有房間的旅館。當我失望地從第六家旅館離開時,行李箱上生鏽的鎖扣毫無征兆地斷裂了,我隻感覺手上一輕,“嘩啦”一聲,衣服和日用品就那麽灑了一地。

“不是吧……”我累得都沒有力氣抱怨了,趕忙蹲下來把衣物胡亂往行李箱塞,塞著塞著我停了下來,我無法再控製自己的身體,委屈和難過就像鼻涕一樣堵在我的鼻子裏。我抹了一把頭發,用力拍了拍臉,不行,還是想哭,真的忍不住了……

“艾七喜?”

聽到有人叫我,我趕忙把眼淚憋回去,猛地抬頭:“誰?”

然後我看到了越澤。

他穿著黑色西裝,拉著一個行李箱,正站在我前方不遠處的路燈下麵,身影挺拔而修長,帶著一股悠然的落寞。後來我才知道,那晚的越澤剛出差回來,下飛機後打出租車回家,結果半路看到了一個女孩蹲在地上收拾衣服,覺得十分眼熟,就下車了。

“還真的是你。”越澤慢慢走過來,“你怎麽在這?”

“我……我睡不著,散步啊。”我慌亂又尷尬,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帶一箱衣服散步?”越澤玩味地笑了,“愛好還挺別致。”

“不可以嗎?我上次還背著床單散步呢。”我豁出去了,仰起頭,“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唱歌呢,少見多怪!”

“你開心就好,不打擾了,再見。”越澤轉身。

我愣了愣,這也太好騙了吧。也好,走吧走吧,快點走。他的背影很好看,他的腿那麽長,應該不到二十步就可以消失在前方的轉角吧,我就那麽默默數著他的腳步,忽然就較上勁來了,我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唱起來:“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卻怎麽也飛不高啊,我尋尋覓覓,尋尋覓覓,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沒唱了,因為越澤停下來。

後來我已經無從判斷,他那個停頓有多久。我隻記得自己一直在心裏咬著牙祈求他:別轉身!別轉身!不要轉身!千萬不要轉身!

他轉身了。

那個叫越澤的男人,放下了行李箱,緩緩走到我跟前,低頭望著我:“你是不是沒地方去了?”

一瞬間,所有的偽裝前功盡棄。我不再回避,就那麽歪頭看著他:“是啊。”

“不回家?”

“家?”我笑了,眼淚嘩一下湧出來,“哪有什麽家呀。”

“這樣啊。”越澤微微眯眼,目光從注視變為了凝視。良久後,他若有似無地溫柔地笑了,“跟我回家吧。”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晚,永遠。這個男人輕易戳破我的偽裝,卻又立刻說出了那句話。不是禮貌的邀請,不是紳士的征詢,不是貼心的商量,而是平靜、自然和溫柔的:跟我回家吧。

我鬆開了緊抓在手裏的一件衣服,像是放下了長久以來的提防和倔強。

我想我是瘋了,我上前一步,靜靜抱住了越澤。他很高,我需要踮起腳,下巴也才能勾到他的肩。他比看起來還要瘦,但胸膛卻寬闊,讓人感到安全。

“越澤啊,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讓我抱一會就好。我現在有點難過,你不要問我為什麽。我不想說,你也不會想聽。”

“好。”越澤什麽都沒問,一隻手輕輕地放在我的後腦勺上,往自己的胸口摁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