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

接下來的日子裏,雖然和越澤的關係已經撥雲見日,外婆的病也有了著落,但我依然還有放不下的事,那就是王璿璿。

自從那天,她的電話便再也打不通了,手機一關就是一個月。

這一個月裏,我隻能獨自一人去上課,無論是必修還是選修都沒再缺席過,因為我總是想著,說不定能撞見她。可結果是,她真的一次也沒有出現過。後來我從宿舍阿姨那打聽到,半個月前,她確實把行李搬回了寢室,當時她是一個人,很落魄的模樣,但是那之後她並未回來住過。

我很不安,跑去問其他同學,原本跟她走得很近的兩個女生也表示很久沒見過她了,之後又一個男生說上星期似乎在酒吧遇見過她,不過當時場麵混亂,光線又暗,不是很確定。

光是這句話,之後的幾天我就把星城兩條有名的酒吧街上上下下轉了一遍。越澤知道了這事後恨鐵不成鋼地指責道:你腦袋真的沒問題嗎?下午跑去酒吧找,人家才剛開門你找得到才怪。

“可是我晚上還要去打工啊。”我說。

“打工重要還是朋友重要。”越澤反問。

越澤說的對,錢對我來說確實很重要,足以排進我生命的前五位,但王璿璿,她是可以排進前三的。

接下來的日子我辭了晚上的兼職,每晚專心去酒吧找王璿璿,然而每晚除了吸一肚子二手煙以及被一些牛郎打扮的男人莫名搭訕之外仍舊一無所獲。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世界這樣大,當一個人想躲著你時,隻需要輕輕掐斷一串阿拉伯數字,便可以人間蒸發。

在這之前,我真的從未想過有一天王璿璿會離開我,我以為不管路途多麽坎坷她都會寸步不離在我身邊陪著我,供我任性撒嬌和無理取鬧,就像魚兒離不開水一樣自然。可我錯了,魚兒離不開水,便想當然的以為水也離不開魚。但是水的心情,水的世界,魚兒又了解過多少呢?

就這樣盲目地尋找了半個月,直到某天越澤跟我說:艾七喜,你以後遲早會明白。這世上,根本沒有誰必須跟誰在一起,也沒有誰是離不開誰的。就算那些真心願意陪我走到生命盡頭的人,也可能由於自己的不堅強和苦難而放棄彼此。

好吧,這碗毒雞湯,我喝了。

那之後我放棄了漫無目的的徒勞尋找,但還是會每天給她發短信。

“王璿璿,你在哪啊,你還好嗎?”

“王璿璿,我好想你,你別玩失蹤了好嗎?”

“王璿璿我們是朋友啊,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你至少還有我啊。你怎麽可以連我都不理呢?”

“求你了,王璿璿我想見你,你不能這樣躲著我,你不能這樣對我……”

所有短信都如同被不停丟進深淵的小石頭,我對著一個號碼不停地發送信息,換來的隻是巨大而殘酷的沉默。

那晚我在家偶爾看到湖南衛視台在重播的穿越劇《宮》,我看到原本跟晴川是好姐妹的素言為了一個愛而不得的男人一步步沉淪、一點點扭曲。可晴川卻無能為力,就算她一直把素言當成最好的朋友也改變不了任何事,命運不會因為你的執著就變得善意。

我真的好怕王璿璿變成素言,更怕自己變成獨自幸福的晴川。

如果是這樣,我情願陪著她一起不幸。

懷裏的小美元撒嬌地叫了聲,開始舔我的指頭。我關掉電視,低頭望向它玻璃球般的幽靜瞳孔,在那迷幻的萬花筒裏我看到了一張迷茫無措的臉。“我該怎麽辦呢?小美元。你能告訴我嗎?”

小美元又喵了一聲,跳出我的懷抱。

這時手機響了,是越澤打來的。他直奔主題:“我剛看到王璿璿了。”

“真的嗎?!在哪!”

“步行街酒吧街。”

“幫我看著她,我馬上來!”我匆忙掛電話,換上一件外套出門了。

越澤站在酒吧街的路口,他穿著一件低調而冷峻的黑色羊毛大衣,一米八幾的高挑身材讓他在人群中脫穎而出。我氣喘籲籲地跑過去:“她……她人在哪?”

越澤順手幫我把亂糟糟的劉海整理好,指向一旁:“左邊第三家,她應該還在裏麵,沒有出來。”

“她一個人?”下意識的,我問。

“一個人。”

不知道為何,這個回答讓我的心跟著一沉。

“我陪你一起吧。”

“不要,別!”我近乎激動地阻止他,“還是讓我一個人去跟她說好了。”

他不再堅持:“那行,我正好去附近辦點事,有事打我電話。”走之前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注意安全。”

由於之前做過一段時間啤酒推銷員的工作,我對於這種紙醉金迷物欲橫流的酒吧全無好感。我現在進去的這家酒吧生意格外好,剛進門就被人海淹沒了,大家都在興奮地音樂與炫目燈光的帶動下盡情暢飲,不知疲憊地放縱。

對於有些人來說,酒吧確實是個好地方,可以在這短暫的歡愉中忘掉各種生活的煩擾。但對於有些人,比如我,置身在這種地方,非但感覺不到快樂,孤獨隻會被放得更大。

我走在擁擠的人群裏,就像穿行在熱帶雨林中。

謝天謝地,沒過多久,我就找到王璿璿,真的是她。

酒吧舞池的中央,她濃妝豔抹,妖嬈嫵媚,跟一個滿頭紅發的男人站在舞台上蹦迪,那個男人的襯衫扣已經解開到了最後兩顆,幾乎是打著赤膊,他從王璿璿的身後摟住她的腰,下半身緊貼著她的臀部,做出猥瑣而下流的動作,而王璿璿竟然一點都不在意,還非常大方地配合著。

眼前的景象我連一秒都無法再忍受。

我衝過去,推開了那個男人,把她拽出了舞池。

沒人注意到我們,這不過是個短暫的可以忽略的插曲,那個跳舞的男人也不生氣,轉身就開始尋找新目標。

王璿璿看清我的臉後,用力甩開了我的手:“幹什麽啊你?”

“跟我走!”

“放手,我不走!”

我不再說話,態度強硬地將她往外麵拽,我的力氣大得可怕,不管王璿璿如何掙紮也沒用,兩人就這麽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逃離了那個要爆炸的世界。

還吵著要回去的王璿璿突然不再說話,扶牆吐起來,我上前幫她拍背,一直到她吐完,拿出紙給她擦嘴,她沒有接,而是出其不意地將我推倒在地。

我忍著痛站起來,她又要推我,被我躲開,這次她重心不穩便往前栽倒,我趕忙扶起她。

“跟我回去。”我說。

“我不要你管!走開!”她滿嘴酒氣,早已經醉得不清了,眼睛裏滿是痛苦的血絲。

我們站在人來人往的夜晚街頭,酒紅色的光線凝固了空氣,什麽都沒說,僅僅隻是兩秒的對望,我便清楚了一切。

我真沒用啊,明明最難過最委屈的是她,明明決定這次輪到自己來保護她,可眼淚還是稀裏嘩啦地滾落下來。我顧不上擦,隻是倔強地盯著她問:“王璿璿,值得嗎?你這樣做值得嗎?”

王璿璿的神色柔軟了些許,她沒哭,隻是緘默。

“王璿璿,你以前怎麽跟我說的。你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所以女人更應該自愛,如果連我們自己都不愛自己,就更別指望有人會來愛我們。你還說過,這個世界沒有誰離開了誰會活不下去,沒有誰必須要對誰負責。隻有自己,隻有我們自己會陪著自己一輩子。你知道嗎?這些年裏我就是靠著你的這些話給自己加油打氣才撐過來的……可是你看看你現在把自己搞成什麽樣子了,這樣子你真的開心嗎?王璿璿,你是我的好姐妹,你是我的大姐大,你是我艾七喜這輩子最在乎最依賴也最引以為豪的朋友。所以你不能這樣傷害自己。我不允許!你聽到了沒?”

我上前拉她,她跌跌撞撞地退開一步,突然失去理智尖叫起來:“你根本不懂,你什麽都不知道!”

我哽住了。

她繼續歇斯底裏:“你以為我真對這些都無所謂嗎?不是的,我那是裝的啊!我也是一個女人,我也想跟你一樣有個人疼有個人愛,我也希望有個人能懂我,讓我撒嬌讓我依靠,永遠不離開我!為什麽就那麽難啊!”

“可是……”

“夠了!不要再說了,你好煩啊,你不要再來管我了行不行?我現在誰都不想看到!誰也不想!”她沒撒謊,她的臉上寫滿了厭惡。仿佛觸電般,我還拉住她的手鬆開了。

她搖搖晃晃地轉身離開。

可是我好不甘心,這麽多年的友情,竟然被一個可惡的阮修傑打敗。我朝著漸漸走遠的王璿璿喊起來:“後天就是期末考試了,我會等你來的,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不管怎麽樣都不掛科!”

她沒有回頭,好像沒有聽到。

接著我又連喊三聲:“王璿璿,加油!王璿璿,加油!王璿璿,加油!”

這次她停下腳步,我就知道,她不會忘記。怎麽可能忘記。初三那年的學校運動會上,在王璿璿的三級跳總決賽時,我就跑到學校廣播室裏這樣傻氣地對她喊了三聲加油。也許真是我的加油起了作用,後來比賽她拿下了第一名,刷新了學校女子三級跳的最高紀錄,兩年後才被人打破。

最終,王璿璿還是沒回頭。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把自己放逐在迷離虛幻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