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魔教教主

教主您在那些武林正道中固然是個十惡不赦之人,可在整個伽羅教,整個蘭斯看來,都是英雄!

“龍行淵!灑家喊你一聲你敢答應嗎?”

一個粗獷的嗓音有如驚雷般在我耳邊炸開,猝不及防間聽到這聲音的我隻覺頭暈目眩,那些音波就像擁有了實體,化成匕首直突突紮進我腦子裏。

我捂著腦袋苦不堪言,緩了許久,眼前才再次一片清明,然後,我很蒙逼地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個不知道是馬車還是車輦的東西裏,不僅如此,我還穿著一身玄青色的古裝,甚至臉上戴了一副冰冰涼的金屬質感麵具。

這個不知道是車輦還是馬車的東西外掛著層層疊疊的紗幔,黑與紅交疊,說不出的妖豔。

我不知道外麵的人能否透過紗幔看到我,而我卻能透過不斷飄飛的紗幔看清外麵烏壓壓一大群人,或者說是烏壓壓一大群穿著奇裝異服的人。

這不,我看得正起勁呢,一個溫潤的嗓音又突如其來地在我耳畔響起,那個嗓音說:“教主,如今您身受重傷,萬萬不可應戰,隻需坐在車輦內裝腔作勢即可。”

我覺得自己腦子突然有點不夠用了,這是在做夢嗎?

嗯,一定是在做夢。

我不禁開啟自我安慰模式,甚至還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車輦外不停有人叫囂,那些聲音太過嘈雜,全都混淆在一起,故而我隻聽得清嗓門最洪亮的那個人像個複讀機似的,不停地重複著同一句話:“原來所謂的鬼麵閻君龍行淵是個軟蛋!”

聽完這話我隻想回一句:“鬼你個頭,軟你大爺!”

然而此時的我卻連吐槽的力氣都無,腦袋昏昏沉沉的,像是又墜入了另一場夢境。

所以,剛剛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對不對?

“不對!不對!”又有一個算不上陌生的嗓音在我腦中響了起來,“你這是回到前世了!回到前世了!你現在的身份是伽羅教教主,伽羅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邪魔歪道,比那過街的老鼠還要遭人恨。哎喲,我的祖宗喂,誰叫你都不看那本書,現在好了,擺在你眼前的作弊神器都沒了,你自己慢慢玩吧,反正小精靈我是沒轍了。”

……

當我再次醒來時已經躺在了**,而且還不是自己的床,確切來說,是一張古香古色的雕花大床,於是,我再度受到了驚嚇,一個激動便掀開繡花被打著赤腳衝到了不遠處的銅鏡前。

我臉上依舊戴著那副冰涼的金屬質感麵具,因此我能確定我現在的身份仍是龍行淵,隻是我依舊無法判斷現在究竟是個夢中夢,還是真的回到前世了。

我能夠感受到自己的手在顫抖,害怕這是一場噩夢,掀開青銅獸麵具後將看到一張血肉模糊的鬼臉,更怕我變成了一個滿臉絡腮胡的粗獷大漢。

大約兩秒之後,我終於鼓起勇氣掀開覆在我臉上的麵具,結果,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該怎麽說呢……

現在這麵銅鏡裏雖並沒有倒映出一張慘不忍睹的鬼臉以及粗漢子的臉,但也並不是我原本的臉啊!

我一臉茫然地望著鏡子裏的自己,下意識伸手在臉上捏了一把:“嘶……還真痛啊!”

所以,我這不是在做夢?

難道我這是真回到前世了?還變成了一個長了張娘娘腔臉的魔教教主?

我整個人都有些崩潰,才準備解開褲腰帶脫掉褲子驗貨,便聽到一陣敲門聲響起。

我解褲腰帶的手一緊,趕緊又將係帶重新綁回去,並且戴好麵具,踮著腳尖噌噌跑回**乖乖躺著。

幾乎就在我蓋上被子的同時,門外又傳來一個男聲。這聲音我是聽過的,溫潤至極,正是回來之初那把囑咐我不要輕舉妄動的嗓音。

我神經緊繃躺在**,上眼皮死貼著下眼皮,全然一副熟睡如豬的模樣。

可我即便是閉上了眼睛,也能十分清楚地感覺到那人推開了緊閉著的大門,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我實在是閑得無聊了,竟然開始數起他的步子,一步、兩步、三步、四步……走到我這裏,不多不少,恰恰好是五十步。

數完步子的我又開始慌了,不為別的,隻因他並無下一步動作,就這般站在床邊上靜靜望著我。

即便我不曾睜開眼睛,我都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他在看我。

與其說他是在用眼睛看我,倒不如講,他是在用他的整個身體看我。

於是,我更慌了。

在他的“深情”注視下,每一秒都是煎熬啊煎熬。

我不知道他究竟盯著我看了多久,我隻知,在我即將繃不住的時候,他突然喚了一聲“教主”。

我簡直心亂如麻,也不知究竟是出於心理作用還是怎的,我總覺得他那聲音就像裹著蜜糖似的,纏綿黏膩,壓根兒就不像是一個下屬該有的語氣。

我這是真的很絕望啊!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回到前世也就算了,偏偏還成了一個這麽危險,且性別為男的角色。

我腦子裏一片混亂,一會兒在想,總不能一直這樣躺下去吧,一會兒又在思考著,既然這教主受了重傷,那麽我是不是就能順理成章地假裝失憶了呢?

還沒等我想出個所以然來,我的思緒便被人生生掐斷,不為別的,隻因此時此刻,我的手!我的手被人握住了!

我的雞皮疙瘩隨著那人不停地輕撫,有如雨後往外鑽的春筍似的,一顆一顆全冒了出來。

我現在真的真的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幾乎就要咆哮出聲!

為什麽我不但成了個人見人打的大魔頭,這大魔頭還偏偏是個彎的?啊啊啊啊啊!天理何存啊?

我化身馬教主近乎崩潰地在心中咆哮著。

然而咆哮著咆哮著,我突然又發現了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

喜歡男人什麽的似乎也還好吧,總比喜歡女人玩百合強吧。

意識到這一問題的我本還在沾沾自喜,下一刻,又開始打心底地嫌棄自己,這都什麽跟什麽,現在完全不是思考這種事的時候嘛!

我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在手掌上,本以為那人還有下一步動作,豈知那人又摸了兩把便走了。

這……

我莫名有種說不出的惆悵,簡直頹到沒朋友。

人生啊人生,為何總這麽艱難?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宛如一個智者般思考起了人生。

鑒於我幾乎就沒看過那本鬼畫符似的古籍,故而我壓根兒就不曉得這個故事將會如何發展,甚至連我現在這副軀殼的主人的性格愛好都不知道,都這樣了,我又該怎麽去偽裝嘛,一不留神就被他的屬下們誤以為被魔物附身,給殺了就真沒話說了,所以,我還是趕緊收拾東西偷偷溜走比較靠譜。

我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才準備起身收拾細軟去跑路,屋外又響起了一陣敲門聲。我一愣,隻得丟下手中的東西,再度噌噌躺回**。

這次從屋外傳來的是個姑娘音,嫩嫩脆脆,該是個年紀不大的小丫頭。

於是,我又連忙從**爬起,偽裝成剛醒來的樣子。

那是個穿著鵝黃衣裙,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十三四歲的模樣,端著一盆水,怯生生地走了進來。

所以,我覺得吧,先前那男的著實看上去不太好對付,可眼前這小姑娘顯然是沒問題的呀,套套話什麽的該不難吧。

我還記得當初,有個複讀機似的大嗓門一直不停嚷嚷著那句:“原來所謂的鬼麵閻君龍行淵是個軟蛋。”

毋庸置疑,所謂“軟蛋”是為罵人的話,“龍行淵”是教主的名字,那麽“鬼麵閻君”大抵就是龍行淵的江湖稱號了吧,就像“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一樣,從某種程度來說,算是高度概括了這個人的特性。

所以,我猜“鬼麵”大抵是指龍行淵連睡覺都不曾摘掉的青麵獠牙修羅麵具,那麽“閻君”二字是否能夠理解成他這個人物就像閻王爺似的,手掌生殺大權且冷酷,唔……其中估摸著還和他長得娘有關吧,否則就是鬼麵閻王了,而不是鬼麵閻君了。

理清所有思路的我頓時就自信了,直勾勾盯著那邁著碎步不斷前行的小姑娘。

令人驚歎的一幕出現了,我的目光才落至那小姑娘身上,立馬就看到小姑娘渾身一顫,然後就這麽端著一盆水,十分幹脆利落地跪在了地板上,帶著哭腔,不停地求饒:“教主饒命,教主饒命,教主就饒了翠翠這一次吧,下次再也不會將水灑出了。”

龍行淵這房裏雖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小姑娘這麽一跪必然還是會疼的。

我有些肉疼地瞥了眼她的膝蓋,算是get到了一個點——謔,這龍行淵倒是真不愧被稱作鬼麵閻君,威懾力可真不小。

我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顯得冷一些,讓那瑟瑟發抖的小丫頭站了起來。

小丫頭翠翠端來的水正是給我洗漱用的,隻不過她並不似尋常的丫鬟那樣伺候著我洗臉,才將臉盆放置在洗臉架上,就背過了身。

機智的我立馬又get到另外一個點,那便是沒有人見過龍行淵的臉。也對,龍行淵這種連睡覺都不摘麵具的人,又有誰能知道他長啥樣。

待我重新戴上那副青麵修羅麵具時,翠翠才開始著手伺候我穿衣。

緊接著,我又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那便是——這個教主龍行淵一定是個心機婊!

他穿的鞋鞋底比一般人的厚也就算了,裏麵居然還墊了內增高!不僅如此,但凡他穿在外邊的衣服都暗搓搓地弄了墊肩!

待一切都收拾好後,我又突然抽風似的挑起了翠翠的下巴,道出那個在肚子裏醞釀許久的問題:“在那些所謂的武林正道人中我是個怎樣的人?在你眼中,我又是個怎樣的人?”

許是我這一下來得太過突然,我明顯看到翠翠眼睛裏劃過一絲慌亂。她怯生生地垂著眼簾,壓根兒就不敢與我對視,沉默許久以後她才張了張嘴,像是終於鼓起了勇氣。

她的聲音明顯在輕顫,音量卻比從前聽上去都要大。

她說:“教主您在那些武林正道中固然是個十惡不赦之人,可在翠翠,乃至整個伽羅教,整個蘭斯看來,都是英雄!”

我其實隻是想知道伽羅教裏的人究竟是如何看待我,以便於我隱藏住自己,沒想到又給整出了個更奇怪的玩意兒,蘭斯是什麽?莫非這個教主乃至整個伽羅教都不是中原人?就像《倚天屠龍記》裏的明教一樣,本為波斯摩尼教的分支,並非產自中原的本土教派。

我沉吟片刻,又道了句:“何出此言?”

有了我這句話,翠翠顯然放鬆了不少,她的眉不再苦巴巴地皺著,她笑得一雙眼彎成了月牙:“翠翠今天真的很開心,服侍教主您這麽久,還是頭一次聽教主您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好吧,我又明白了,原來這教主還是個一棍子敲下去都吐不出半句話的鋸嘴葫蘆。

得知這一係列消息後,我終於鬆了一口氣,雖依舊沒將這龍行淵的底給摸清,倒不再似從前那般毫無頭緒了,更何況,麵癱話又少的冷男什麽的,最好裝了。

我揮了揮手,示意翠翠出去,她卻一臉為難地望著我,猶豫再三仍是道了出口:“教主,您該去碧雲殿了。”

哈?碧雲殿又是個什麽鬼?

縱然我一臉蒙逼,我也沒法問翠翠去碧雲殿是要做什麽,隻能一臉緊張兮兮地跟在她身後走。

大抵真與我的猜測差不多,這伽羅教的建築看上去整體雖偏古風,卻又在細節處透露出幾絲異域風情,譬如說教主房間裏地毯的花色,以及隨處可見的圓頂窗。

大約走了二十分鍾,我和翠翠終於抵達了那所謂的碧雲殿。

當我站在殿門外時,殿內已烏壓壓站了一群人,我大抵是這群人中來得最晚的一個,故而隻得接受所有人的注目禮,大步大步向前邁進。

天知道我有多緊張,這裏站著的可都是凶神惡煞的魔教幫眾啊,隨隨便便拎出一個,身上的煞氣都足以令人窒息,更遑論是這麽一群。

我內心焦灼,外表淡定地坐上了教主的專座。

我實在是太緊張了,以至於根本就無暇去聽手下那群妖魔鬼怪究竟在嘰嘰歪歪說些什麽,直到那個嗓音再度將我喚醒,他道:“還請教主做出判決。”

這個嗓音對我來說,可謂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隻可惜前兩次我都沒能瞧見他的臉,故而這次,我怎麽都不能放過這種好機會。

因為我是教主嘛,教主都是高冷的,才不會屬下說什麽,就撇過頭去巴巴望著人家呢,所以我便鉚足了勁,斜著眼去偷瞥。

我的眼角餘光實在是有限,縱然再努力也隻能勉強瞅到他的大致輪廓,即便如此,一襲青衫的他也將這整屋子的妖魔鬼怪甩出十萬八千裏路,我其實對他這個人的正臉還是很好奇的,卻又不敢有太大的動作,以免引起懷疑。

瞄了個大概以後,我又悄悄將眼珠子移回了原位,不禁在心中感慨,幸而教主我戴了副麵具,即便做出這麽猥瑣的行徑也無人發覺。

這廂我正冒著偷窺那青衫美人呢,完全忽視他方才所說的話,於是,一陣沉默之後,殿內的氛圍變得尤為凝重,即便我啥都不明白,仍是能隱隱察覺到,這碧雲殿內殺氣四伏。

即便我壓根兒就不知該如何回答,我也得裝裝樣子啊,於是,我沉吟一番,氣沉丹田,發出一個重重的、明顯拖長了的單音節:“嗯?”

我的意思本是想讓他們將話再複述一遍,結果卻硬生生被曲解了。

青衫美人的臉色似乎變得很不好看,他不服氣似的又說了句:“屬下明白了。”

我也是不曉得,我都不明白,他又究竟明白了個什麽……

總之這場莫名其妙的會議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解散了,那青衫美人欲言又止地盯了我半晌,最終長歎一口氣便走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了事,一直駐足站在殿外的翠翠望了我半天,終於戰戰兢兢地道:“教主,您真要將左護發配去涼山嗎?”

我不曾回複她的話,因為即便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話,我都不知道究竟意味著什麽。

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很糟糕,於是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我這不過是毀了一個魔教小頭目的前程,從某種程度來看,也是在為民除害呢。

我正這般想著,又豈料到,報應這麽快就要落到了自己身上。

那時候翠翠在準備我睡前沐浴用的熱水,而我則坐在書桌前,偷偷地摘著花盆裏紅豔豔的辣椒。

我在這個世界已經吃了足足兩頓飯,每一頓飯都吃得想哭,不為別的,隻因這裏的飯菜著實不合胃口,每道菜裏都有一堆辛辣的蒜、生薑、花椒,卻又偏偏沒有正角兒辣椒,起先我還在想,這個世界既是類似南宋一樣的架空時代,那麽沒有辣椒也算是正常,畢竟辣椒啊番茄啊花生什麽的,都是明清才傳入的舶來品,結果呢,又偏偏讓我在龍行淵的書房裏找到一盆長勢頗喜的辣椒,我也是沒話說。

這廂,我摘辣椒摘得正歡呢。

書房外突然傳來陣陣乒乒乓乓的打鬥聲,此外還時不時傳來幾聲嘶吼:“深夜敵襲,教主寢宮加強護衛,快快來人護駕!”

聽聞此話,我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連忙止住摘辣椒的動作。

我不曾想到自己一個不經意的“嗯?”便引來這麽大的後患,此時此刻縱然再自責也於事無補,最重要的,還是想辦法趁亂逃出去。

於是,我趕緊摘掉了這無比醒目的青銅修羅麵具,又脫掉了穿在最外層繡著妖嬈紅蓮的黑色大氅,最後再薅了一把辣椒,便麻溜地選擇了跳窗。

別問我性命攸關之際為何還想著薅辣椒,這是每一個來自湖南的同胞都該擁有的執著,沒有辣椒毋寧死,而我,不論如何都要衝出去開辟出一塊屬於自己的辣椒地。

此時此刻,戰火並未完全蔓延開,路上卻已歪七扭八地倒了一片,鮮血在我腳下蜿蜒,晚風送來令人窒息的腥膻味,我強行壓製住自己想吐的衝動,撿起一把不知被誰掉落的刀,緊繃著神經,貼著牆根一點一點向前移。

縱然我這副軀體從前是如何如何的神功蓋世,而我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弱雞,宛如一個守著金庫銀庫卻無庫門鑰匙的懵懂孩童。

我突然有些後悔了,後悔自己一時衝動,摘了麵具闖入這樣一個修羅場。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可能健全地活到明天,越是往前走,我握住刀的手便顫抖得越厲害。

前方又傳來了陣陣或是亢奮或是絕望的喊叫聲,我再也沒有往前走一步的勇氣,索性丟了刀,糊上血,直癱癱地倒在一片血泊中。

這已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血腥味依舊刺鼻,喊殺聲衝天,即便我閉上了眼,都仍能感受到遠處亮起的火光。

不斷有人在今夜死去,亦不斷有人在今夜殺人。

我突然好想回家,想躺在客廳軟軟的沙發上,吹著空調,吃著媽媽剛從冰箱裏端出的西瓜。

這一夜我躺得很不安穩,不時有人或者馬從我身邊奔跑而過,我已經記不清自己究竟被人踩了多少腳,我緊緊咬著嘴唇,不停在心中告誡自己,不論多痛,都得忍著。

我不知道這一夜究竟死了多少人,燒了多少房屋,我隻知當喊殺聲徹底停下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活著的人已不知去了何處,隻有我和死了的人依舊躺在這裏。

當我意識到自己的性命暫時被保住時,另一種恐懼又如同海潮般席卷而來。

我一刻都不想待在這滿是死人的地方,我幾乎崩潰地從地上彈起,頭也不回地向前衝著。

我並不知道這樣不停地往前衝,究竟能到何地方,大約一個小時後,已然跑到筋疲力盡的我逃到了一片竹林裏。

竹林裏的空氣很清新,並無一絲血汙之氣,連泥土都是幹淨的黃褐色,而不是一片濕漉漉的紅。

我整個人都鬆懈下來了,甚至都想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蓋放聲大哭。

可我還沒來得及做任何發泄,身後又傳來了兩道腳步聲。

我並不知來的究竟是哪一方人,可我知道,不論來的是哪方人,我都將會被當作敵方而被肅清。

我什麽都來不及想,起身便跑,然而我卻低估了武林人士的速度,在我還未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之時,就有一個人像飛鳥一般掠過了我的頭頂,堵住我的去路。

我本以為自己會因害怕而痛哭失聲,卻在看見那人臉的一刹那愣了愣,這這這……這人怎麽長得這麽好看!

於是,那人的劍都已經架在我脖子上了,我還在拚命吸口水。

許是我的表情太過呆蠢,那人冷冰冰的眸中終於透露出一絲不耐煩,他握在手中的劍又朝我脖頸推近了幾分,一股涼意霎時順著我的脖子傳遍全身。

他連聲音都是冷冰冰的,不摻一絲情緒:“你是何人?”

“我……”我原本是準備好好說話來著,可一張嘴就忍不住哭出了聲,“我不是壞人,我真的不是壞人……”

我抽抽噎噎,隻不斷重複著這一句話,末了,等我恢複神智的時候,還不忘補上一句:“壯士饒命啊!”

他望著我的眼神終於不再冷冰冰,帶著那麽一絲鄙夷,然後我又聽他道出了三個字:“沒骨氣。”

骨氣是什麽啊,既不能吃也不能讓我長命百歲。

可他既然都已經開口吐槽我了,那麽也就說明,他這人也不是看上去那麽不通人情吧?我在心中默默地想著,嘴上已然開始忽悠人:“我上有七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一家人都等著我來養活,我若是死了,又有誰來照料他們!”

我聲情並茂涕泗橫流,說的這些瞎話差點連自己都信了,可他依舊不為所動,反倒是與他一同前來,堵住我後路的那位仁兄大為感動,也顧不上我是否會趁機跑掉了,噌噌幾步跑到那人身邊,麵露不忍地道:“師兄,這小兄弟也怪不容易的。”

我心中偷笑,麵上依舊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那人看了一眼他師弟,又瞥瞥我,隻道了兩個字:“押走。”

我心中泄氣,可轉念一想,又覺被押走也總比伏屍當場來得好,隻要抓住了機會,總能逃走完成我的種辣椒大業。

他們既沒有帶繩子也沒手銬,隻能並列走,將我夾在正中間,以這樣的方式防止我逃跑。

一路上,我白眼都快翻出了天際,都不知道他們這樣防著我是要做什麽。

我兀自想著逃跑三十六計,絲毫未發覺那人突然停了下來,等我意識到這一問題時,我整個人都已貼上了他後背。

除了疼,我倒是沒有任何反應,他的背卻明顯一僵。

我還在惦記自己那被撞疼了的鼻子,他卻不知何時轉過了身,麵露寒氣地質問我:“你為何要說謊?”

“哈?”我簡直一臉蒙逼好嘛,他怎麽被撞了一下就知道我撒謊了?

同樣蒙逼的還有他那傻白甜師弟,傻白甜師弟立馬就坐不住了,連忙開口問:“師兄,你說什麽呢?”

那人的臉色仍未緩和,他一字一頓,道出了真相:“她是女兒身。”

我簡直如遭雷劈,比蒙逼還蒙逼,暫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的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結果還真出乎意料的有料,若不是有人在場,我幾乎又準備當場脫褲子驗貨了。

於是,當我再度對上那人的目光時,我一下子就蔫了,趕緊搖頭,說出了一句連自己都不信的話:“不不不,我今天隻是胸有點腫。”

“……”

那兩人看我的目光似乎都有那麽點微妙,這感覺……就像是他們在一同圍觀一個智障。

這樣的理由自然無人相信,我隻得偷偷掐了把大腿,繼續以眼淚博同情:“我自小就被那天殺的魔教教主給擄上了魔宮,好不容易才保住清白之軀,昨夜又險些遭人玷汙……我……嚶嚶嚶嚶……”

說到此處,我已泣不成聲,實際上是根本就編不下去了,隻能以哭聲來掩飾,反正該傳達的都已經傳達了,不管他們是信還是不信,我也都實在沒轍了,也是萬萬沒想到,鬼麵閻君居然是個女的,怪不得長這麽娘了。

那人的傻白甜師弟又一次信了我的邪,紅著眼眶對那人說:“師兄,這姑娘也忒不容易。”語罷,又撇過頭來問我,“姑娘,你家住何方?若是順路,我們便可送你一程。”

我哪裏知道這裏都有些什麽地方,又不敢張嘴胡來,隻能說:“我很小的時候就來了這裏,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家究竟在何方。”

傻白甜師弟眼中的同情之色又加深了幾分,他又問:“敢問姑娘芳名?”

我笑容甜蜜,脆生生地道了兩個字:“翠翠。”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在我道出翠翠兩個字後,那傻白甜師弟明顯神色變了變。

我並不算觀察仔細的那類人,卻恰恰好在那時候瞥了他一眼,正因為我觀察人算不上仔細,故而即便是看到了,我也並不那麽確定,可看真切了,是不是一時失神看走了眼。

很快,傻白甜師弟又恢複成那副傻白甜的模樣,開始自顧自地報著家門。

原來這兩個人都是武林第一大門派劍氣宗的弟子,其中傻白甜師弟名喚雲二,倒是與他這人挺相稱的。至於另外那個冷若冰霜的麵癱帥哥則名喚易水寒,就是那個“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易水寒,聽到這名字的一刹那,我險些就要噴了,也不知他家爹媽咋就這麽缺心眼,給孩子取這種名字,也是怪不吉利的。

那傻白甜師弟像是說上了癮,連同他和他師兄來此處的目的都給一同道了出來。原來他和他師兄並非是為了圍剿魔教而來,其實就是途經此處,順路看看魔教變成了啥樣,結果都還沒看到,就給遇上了我。

我本以為他們仍會去趟魔宮,結果卻十分意外地帶著我掉頭便走。

一路上我都在思考究竟該如何甩開他們,卻是想得腦仁都疼了,依舊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便入了夜。

他倆輪流值夜,而今正值上半夜,恰是傻白甜師弟值班,唯獨我一直都要死不活地躺在一棵老樹下。

就我如今這副模樣,莫說要在其中一人清醒的情況下逃跑,即便是兩人都睡了,我都不一定有力氣跑,武林人士什麽的,也忒可怕了,都不帶停歇地走了整整一天也不見有半點疲累,可憐我跟著他倆都快走丟了半條命。

我原本閉著眼睛在樹下躺得好好的,即將入睡之際,卻忽然聽到一聲慘叫,那細聲細氣的慘叫不會有第二個人能發出,無疑正是那傻白甜師弟。

我被這聲慘叫嚇得幾乎就要從地上彈起,一直都沒半點動靜的易水寒率先反應過來,握著劍一把衝了過去。

這兒沒有一點燈光的夜黑到令人無法想象,別說什麽伸手不見五指,就算此時有個人杵在我麵前,我都不一定能發覺。

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悶哼,以及兵刃相撞時的金鐵之音,我越聽越覺害怕,緊緊縮在樹幹下,不敢動彈,生怕稍有不慎便會引來殺身之禍。

本以為我都這麽低調了,總該能安全,可我這念頭都沒能完完全全打腦子裏冒出,身後就突然冒出一個聲音:“你究竟是什麽人?”

“啊!”我簡直要被這冷不丁冒出的聲音給嚇得魂飛魄散,忍不住驚叫出聲。

那人聽了趕緊捂住我的嘴,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後我才終於放下心來,是熱的,還好還好,不是什麽索命厲鬼。

我這七魂六魄全都歸了原位,智商自然也就一同跟著回來了,隻是我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許是我晃了太久的神,那人大抵生出了幾許不耐煩來,少頃,我脖子上又多了個冰冰涼的物體,不用想也能猜到,抵在我脖子上的玩意兒不是刀便是劍。

我實在很無奈,不明白這裏的人怎麽動不動就喜歡拿兵器抵著別人的脖子,還讓不讓人好好說話啊!

我沉默了大約兩秒,又開始編:“我名喚翠翠,乃是服侍伽羅教教主的貼身丫鬟。”

結果那貨精明得很,才聽完便發出一聲冷笑:“翠翠分明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哪長成你這副模樣。”

我總算是明白了,這人定然是伽羅教的,還不是個小嘍囉,是能見到教主貼身丫鬟的那種大人物。

這下我可是真慌了,伽羅教之所以被稱之為魔教肯定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既然如此,自然就沒那些名門正道的好說話,稍有差池,是真會一刀子捅了我的。

我實在沒轍了,一直支支吾吾,不知該說什麽好。就在我考慮要不要說實話,告訴他我其實是教主之際,我身後的那位仁兄突然悶哼一聲,並且猝不及防之間吐了我一脖子的血。

我又整個人都不好了,又無意識地發出一聲尖叫,再然後我便隻覺前方似乎刮來了一陣風,風中還有泠泠冷梅香,突如其來地噴灑在我身上,還怪好聞的。

我這人從小到大都有個毛病,思緒很容易到處亂飛,這不我都還沒脫離危險呢,腦袋又開始胡思亂想,思考著這冷梅香究竟是打哪兒來的。

我尚未思考出個所以然來,整個人就被一股巨力給拉扯過去,再然後,便落入了一個滿是冷梅香的懷抱中。

而我卻無福消受這等豔福,立馬又被嚇個半死,連忙扯著嗓子尖叫:“誰?”

“我。”那人冷冷說。

雖隻有簡簡單單一個字,我倒是十分準確地憑此判斷出,那人正是易水寒。

得知抱著我的人是易水寒後,我莫名就安心了,安安靜靜地任由他抱著,反正他長那麽好看,被多抱一會兒也不吃虧。

這個擁抱卻沒我想象的持久,大約五秒後,他便鬆開了手,並且用那一貫的清冷語調說了句:“冒犯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冒犯在哪裏,而我也不可能像個沒事人似的,來句沒關係,總還是要裝裝羞澀和矜持的,故而就這般一言不發地站在遠處,看著他擦亮了火折子。

有了火光的照映,我一下子便看到了地上的那攤血,以及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的死人。

從我現在站的角度看過去,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臉,我本想走近些去看看,易水寒便已自顧自地拿著火折子去檢查那人的屍首。

即便我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我依舊無法坦然接受突然又有一個人大剌剌地死在我眼前,這與我十七年來所接受的教育背道而馳,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隻覺得胸口悶悶的,整個人也莫名覺著有些不自在。我試圖找些事來轉移自己的注意,當下便轉著脖子四處張望,卻發覺雲二並不在,於是,我又開口問了句:“雲二呢?他在哪裏?”

易水寒回複我的話十分簡略,以至於,我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說:“不見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也是有點蒙,同時還有些急切。憑心來說,我對雲二這個人還是很有好感的,所以又接著問了句:“他不會出事了吧?”

他看上去依舊是那麽漠不關心:“不知道。”

我也是無奈了,這人怎麽這樣呀,雲二好歹也是他師弟,遇上這種事,他居然來句不知道。

也正因為這句話,他那張臉所帶來的好感,就這麽在一瞬之間消失殆盡。

我兀自垂著腦袋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麽辦,變故就此發生,那具一動不動的屍體突然睜開了眼,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易水寒胸口上劈了一掌。

那人的動作著實太快,快到我的大腦都來不及運轉。

待我意識到事態不對的時候,易水寒已然奄奄一息地趴在那兒吐啊吐,而那詐了屍的兄弟則早就跑得沒了影。

我簡直歎為觀止,想不到,竟還能這麽反轉,當然這個念頭也就在我腦中稍稍轉了一圈。

易水寒的狀況看上去很不好,縱然我對他印象變差了,也不能就這麽將他丟在原地棄之不顧。

待我湊近的時候,易水寒仍在不停地吐啊吐,也就這時候,我方才發覺他吐出來的東西都是黑的,並且有股很濃鬱的血腥味。

我看著有點蒙,話不自覺就說出了口:“這是血嗎?怎麽是黑的呀?”

易水寒麵色痛苦地倒在地上,隔了好一會兒,才道出兩個字:“有毒。”

這一刻,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電視劇裏往往都是這麽演的,某個角色被人拍了一掌或者插了一刀,再咬牙說句有毒,便脖子一歪,掛了。

雖然我很想擺脫易水寒和他的傻白甜師弟,可我也不想這麽擺脫呀,好不容易才遇上個靠譜點的人,更何況,他不但長得這麽好看,還救過我,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的眼淚“嘩”的一下就流了出來,像電視劇裏那些女主一樣,邊哭邊拍打著他的臉:“喂!你不能死啊,雖然你這名字聽著就不吉利,可你長這麽好看,一定就不是炮灰啊,所以,你要死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雖然我本來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我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一把鼻涕一把淚全糊他身上那件做工考究的白衣服上。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就在我覺得他死透了,該挖個坑埋一埋的時候,這貨又突然睜開了眼,我受到驚嚇之餘,隻隱隱約約聽到了三個字:“別拍,痛!”

所以,他壓根兒就是故意嚇著我玩吧?

我登時就怒了,想都沒想,便一把拽住他領子,嘶吼著:“你逗我玩呢!啊?”

可他並沒有回複我,一直那麽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就像睡著了,再也不會醒過來一樣。

我突然很害怕,整個晚上都抱著他,不停地在和他說話。

我也知道,這樣隨意地抱著個陌生人,說上一通別人根本就聽不懂的胡話這個樣子看上去很傻,可我控製不住,害怕不繼續跟他說話,他的呼吸就會停止,身體就會僵硬。

這一晚上我都在胡思亂想。

一會兒在唾棄自己,覺得他要是不長這麽好看,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拋屍荒野。

一會兒又在想,我其實也並不是那麽膚淺的人,之所以做到這一步,不過是因為,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二認識的人呀,況且他還救過我一次呢。

……

一整晚就這麽在胡思亂想中流逝。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睡著的,總之當我再度恢複意識的時候,我不僅僅感受到了刺眼的陽光,還有一道古怪的目光。

我勉強睜開了眼睛,登時便有一張被放大無數倍的臉橫在我眼前。

於是,我再度受到了驚嚇,待看清那張臉是易水寒時,不禁拍著胸脯直嚷嚷:“你幹什麽呀!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嗎?”

他的麵部表情依舊貧匱得可憐,定定地望著我,隻說了四個字:“我中毒了。”

我撇了撇嘴角,沒好氣地說:“你昨天就講過了。”

說到這裏,我稍作停頓,又問了句:“雲二呢?”

他神色不變地回:“跑了。”

“啊?”此時此刻,我的嘴一定張得足夠塞下一整顆雞蛋,“他怎麽就跑了呢?”

“昨夜逃走之人正是雲二,或者說,是伽羅教右護法雲中月,他擅使毒,那一掌錯不了。”

聽易水寒這麽一說,我倒是想通了一些事,怪不得雲二在聽到我說自己叫翠翠時露出那樣的表情,怪不得昨天那人根本就不信我是翠翠。

可我仍有一件事沒弄明白,那便是:“雲中月為什麽要扮成雲二呢?”

易水寒瞥了我一眼,方才沉聲道:“為了一幅藏寶圖。”

我明知道這種事不該繼續深究下去,卻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那藏寶圖被搶走了嗎?”

“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雖然這件事和我沒半毛錢的關係,我仍是鬆了口氣。

本還想再問,接下來我們又該怎麽辦,他手上的劍便已橫在了我脖子上,然後,我又聽他冷冷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突然覺得心好累,當然脖子更累,如果脖子能自主說話,它一定會哭天搶地地敘出它這些天的悲慘遭遇。

事已至此,我隻能半真半假地繼續編,我說:“我並非伽羅教之人,前不久才被擄上了魔宮,還有,我名字叫何田田。”

我不知道他可還會相信我這番話,我隻知他握著劍的手一直在抖,於是我又整個人都不好了,生怕他一個不留神,就把我脖子給抹了。

他不曾接話,回複我的是一口突如其來的老血,還好我這次躲得快,否則又要被人噴一脖子。

他倒是比我想象的更有自控力,雖然吐完血就“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劍卻好好地握在手裏,既沒亂飛也沒亂紮人。

這一次,我是真鐵了心要走,再也不想待在這兒給他用劍抵著脖子。

我都做好了拔腿就跑的準備,才抬腳,便發覺自己的腿怎麽也邁不動,一低頭,竟發現他左手死死扯住了我的褲腿。

我著實無奈了,微微俯身與他說:“你即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能動不動就拿劍指著我,我是真討厭這種時刻都被人威脅的感覺,你明白嗎?”

他不曾回答,可我也能猜到,他這樣子八成就不明白,否則又豈會將我的褲腿越拽越緊。

無奈至極的我幽幽歎了一口氣:“好吧,好吧,我也不是不能救你,隻是你得發誓,發誓再也不拿劍指著我。”

我雙手環胸,等了老半天都沒能等來他說出半個字,我也是真沒辦法了,隻得咬牙說:“好好好,算你狠,你可聽好了,救了你這次,咱倆以後可就互不虧欠了啊!”

我邊說,邊鉚著勁將他從地上拽起。

這副身體的力氣比我想象中大得多,我愣是在太陽下山之前將他這麽個身高體長的成年男子背到了鎮上,並且找到了大夫給他解毒。

然而,我似乎將這一切都想象得太過美好了。

大夫不過是稍稍給他診了下脈,便捋著胡子,神色嚴肅地搖了搖頭:“這個人,老夫沒法救。”

我不明白他所謂的“沒法救”究竟是救不了,還是不敢救,話尚在喉嚨裏打著轉,就來了兩個小夥計把我和易水寒一同趕了出去。

醫館的門就此被關上,我不死心,拍拍身上的灰,從地上爬起,拚命地踹著門。

許是我鬧出的動靜著實太大了,一直閉著眼的易水寒終於恢複了一點意識,他道:“沒用的,這裏的大夫即便能解我身上的毒,也不敢貿然動手。”

道理我也不是不懂,隻是一時有些衝動,況且若連大夫都救不了他,我又該怎麽辦。

我這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他還像個沒事人似的,沉默了半晌才跟我說:“先找個客棧。”

約莫半個小時後,我終於背著他走進了定好的客房裏。

他明明虛弱得厲害,偏生還要我去找筆墨,隨後隻見他一邊抖一邊在紙上寫著些什麽,等到一張紙快寫滿的時候,他才吹了吹,對我說:“拿著這個去藥房,錢,依舊在我荷包裏拿。”

我從沒想過他還會這種操作,連忙拿著錢和藥方去了最近的藥房。

夜幕一點一點地降下來。

易水寒在內屋泡澡,而我則隔著一扇屏風在外間吃瓜。

屏風那頭水汽氤氳,時不時還能看見幾縷黑黝黝的煙升騰起,除此以外,易水寒他本人卻無任何動靜。

我停下吃瓜的動作,清了清喉嚨,輕聲問道:“如此一來,你是不是就能解毒了呀?”

我本隻是閑著無聊,沒事說著玩而已,不想,他卻是真聽到了。

“還解不了,隻能暫時抑製住毒素的蔓延,所以這些天,我都無法運功。”

我莫名覺得很慌:“這可怎麽辦呀?”

屏風裏麵沉寂片刻,突然又傳來他的聲音:“你若能將我送回劍氣宗,我身上的毒便可解。”

我對此深表懷疑:“你開始不還一直懷疑我身份嗎?我又不是傻的,就這麽將你送回去,豈不就是送羊入虎口有去無回,我才不幹這種傻事,待會兒吃完瓜我就走。”

我信誓旦旦,一口一瓣瓜,狼吞虎咽似的急。

他那裏頭也半晌沒傳來任何聲音,我以為他就這般默認了,就等嚼完最後一口瓜直接走人,豈知,他的聲音就在這時飄了過來:“若沒猜錯,你身上大抵連一文錢都沒有,如此一來,你又能去哪裏?”

聽完他的話,我險些被最後一口瓜給卡死,頭一次覺得他說的話竟這麽有道理。

就在我陷入沉思之際,他又道:“若姑娘能將我送回劍氣宗,彼時定有大禮相送。”

我也並不是一點都不心動。

不論在哪個時代在哪個地方,沒有錢都將寸步難行。

我也不知道其他那些故事裏的女主角究竟是如何混得這般風生水起,我既無才,又無一項別人所替代不來的特殊技能,無人庇護的情況下,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不是死於亂刀之下,就是被人踏在腳下。

我思考了很久,久到他都泡完了一個澡,換了身幹淨衣服繞過屏風,走了出來。

直至他坐在了我對麵,我方才得出一個最終答案。

我說:“我孑然一身,漂泊無去處,屆時隻求貴派給我個安安穩穩過日子的地方。”

說白了,我就是在求庇護。

易水寒倒也沒拒絕,我倆就這般達成了協議。

第二天天一亮,我便拿著他給的銀子四處去找可雇的馬車,易水寒說,這一塊是魚龍混雜之地,不一定有人願意犯險走夜路,故而很可能租不到馬車,起先我並沒將這話放心上,直至我跑了整整一上午都沒租到車時,我才終於信了。

我本都做好放棄的打算了,卻在最後的關頭誤打誤撞租到了一輛車。

雖然這輛車破到四處漏風,還散發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惡臭,我也依舊心情愉悅,起碼不要用腳走了。

這車夫倒是嘴皮子順溜,一路上不帶停歇地在給我們說故事。

什麽義俠大戰悍匪啦,什麽神犬救主啦,吧啦吧啦一大通,還全都是我沒聽過的。

我倒是聽得有滋有味,可易水寒卻始終皺著眉頭,像是在嫌棄車夫聒噪。

我本還想繼續聽下去,可他終究是病人,也確實不能處在太過吵鬧的環境裏。

於是,我便鑽出車廂,輕輕拍了拍那馬夫的肩:“師傅,您可歇一歇吧,我師兄要睡啦。”

說實話,這古代的馬車還真沒我想象的好坐,也不知究竟是這車太破還是路太顛簸。

沒了車夫的故事來吸引我注意力,我全身心都投入在這顛簸的路麵上了,易水寒倒是出乎意料睡得香。

沒了車夫的故事,易水寒也不陪我說話,我實在無聊得緊,索性側著身子蜷縮在車廂內發呆,隨後,竟這麽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當我再度醒來的時候,夜幕已低垂,一口氣睡太久的我隻覺腦殼疼。

我捂著腦袋瞥了眼易水寒,隻見他依舊維持著我睡著前的那個姿勢,也不知是沒睡醒,還是閉著眼在假寐。

我又躺在車廂內發了會兒呆,馬車突然停了下來,一直沉默不語的車夫突然道:“入夜了,還請兩位公子下車歇歇腳。”

我才準備推一把易水寒,他便睜開了眼睛。

見此,我隻得訕訕將手收回,推開車門跳下去,我才落至地麵,站穩腳跟,便被呈現在眼前的景驚得說不出話來。

先前看上去還一副敦厚模樣的車夫,立馬就換了張臉。

他道:“二位小公子,想去哪兒?灑家送你們去地府走一遭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