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誰要你救

沿珩耳邊傳來了“咚咚咚”的重擊,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心跳聲。

不就是參加個奧運會的慶功宴嗎?即便眼前的都是些閃閃發光的獎牌得主,但沿珩並非什麽沒見過世麵的無知少女,她可是從小便跟著馮小庭一起長大的。

對啊,就是馮小庭啊。

深夜,連家京郊別墅裏燈光璀璨,眾星雲集的庭前花園中,正在舉辦一場盛大的晚宴,所請之人不是本屆奧運會上的得獎健兒,就是當今娛樂圈裏位居一線的大咖,要麽就是政商界中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沿珩一個十七歲了在國家跳水隊裏還一點兒成績都沒有的閑雜人等,能有機會混進來可不就是靠著她的小男友馮小庭嘛!馮小庭雖然隻有二十歲的年紀,但早在兩年前就已經獲得了跳水生涯的大滿貫,本次奧運再奪兩金對他來說隻是錦上添花。

前來為他祝賀的人絡繹不絕,甚至還有平時隻能在電視裏才能看到的那些美女明星。

從她們的眼裏,沿珩看到了讚美和景仰,甚至還有來自異性之間的示好。馮小庭畢竟不是娛樂圈的人,在應對這種場麵的時候顯得很生澀甚至還有一些費勁。

沿珩知道這也許是因為她在他身邊讓他放不開的原因,但無論如何今晚再多的光芒和讚譽給他都不為過,她不能讓他有所遺憾,於是趁著那些人圍著他的時候悄悄躲到了後麵。

她認識馮小庭的時候,他還隻是個少年呢,陪著他從最初的無名小將一戰到如今的這般輝煌,可以說沒有誰再有資格可以像她這樣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了。她由衷地感謝那段歲月,不管發生什麽,她大概都不會後悔。

宴會漸漸到了尾聲,她從另一端的桌子上拿了一個蘋果,準備回去找馮小庭。

泳池旁邊種著一排美人蕉,此時在夜色的熏染下有些發暗。美人蕉的另一邊,就站著馮小庭。

馮小庭今天可真帥!筆挺的西裝被熨燙得沒有一絲折痕,很襯他那副好身材。裏麵白色的襯衣是沿珩幫他選的,襯衣上還有些不注意看就發現不了的細條紋,不要覺得這細紋不重要,那可是區別於千篇一律白襯衣的唯一特征。還有他脖子上朱紅色的領結,雖然並沒有什麽個性化的含義,但有了它的襯托,馮小庭便是今夜最亮眼的冠軍。

所以,即便是忽略掉他那張陽光帥氣的臉,在沿珩心裏,他同樣是最好的存在。

可是這個最好的存在,現在懷裏抱著的是別人!

個子高高的馮小庭溫柔地攬著隔壁遊泳隊的隊花,也就是本次奧運會上女子400米自由泳冠軍得主平瑤。

“我會跟她說分手的。”馮小庭親了親平瑤的額頭,“我其實一直把她當成小妹妹來著,說實話,我們連手都沒牽過,沒牽過手的應該就不算戀人。”

沒牽過手嗎?沿珩看了看自己的手,難道因為手小就不是手了嗎?

她用力地搖了搖頭,覺得麵前的一切肯定是幻覺,可她搖完頭,馮小庭還是站在對麵。

平瑤紅著臉撒嬌:“那我們算什麽?”

“我們是站在體壇頂端優秀的人,我們是彼此的愛人。”覺得這樣說還不夠打動眼前的姑娘,馮小庭還不忘深情告白了一下,“平瑤,我愛你。”

沿珩狠狠地咽了一口氣,然而那股氣一下肚就在體內翻江倒海地折騰,先是劇烈地撕扯著她的小心髒讓它疼痛不已,接著又堵塞呼吸道讓它無法接收新鮮的空氣差點把她憋死,最後就開始控製她的大腦,一下一下地錘擊,直到把淚腺激活,眼淚就像是沉積了一個世紀的活火山,突然失去了地表的束縛噴湧而出。

她拿在手上剛啃了一口的蘋果因為手指輕顫了一下也掙脫出去,滾出幾米遠後“咕咚”一聲落入池中。

“誰?”聽到美人蕉後麵的響聲,馮小庭下意識地鬆開平瑤,並大聲詢問。

“我們過去看看吧,會不會是誰落水了。”平瑤提議。

蘋果落水的聲音讓沿珩一下子驚醒過來,所以在聽到馮小庭的詢問後她立刻蹲了下來唯恐被他看到那樣不堪的自己。

她用手捂住嘴巴,防止哭泣聲通過空氣傳送出去。腳步聲漸漸靠近,她不想被馮小庭看到,就是要說分手,她也希望是在一個還不算太差的情境裏,體麵地站在他眼前。

偌大的別墅裏,燈光實在是太過招搖,眼前除了美人蕉,竟然沒有任何一個能遮擋一下的物件。

她感覺自己現在就是一個小醜,還是演技拙劣的那種,站在舞台中央,被千萬人嘲笑著,卻無處遁形。

唯有眼前的泳池了,深不見底的泳池大概就是此刻她唯一的遮羞布。於是,她輕輕地挪動著身體,移到泳池邊,為了不發出聲音,她幾乎是像一條魚一樣溜進了池子裏。

這麽多年訓練的身體垂直協調性沒機會用在比賽上,倒是在今晚無形中檢驗了成績。

幾乎沒有激起半點水花,更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她想這要是在比賽中一定能拿個高分吧。

馮小庭四處張望了一下,對平瑤說:“沒有人落水。”

“你怎麽知道?”

“剛才那麽大的響聲,要是人落下去的話,泳池的水麵肯定會激起很大的水花,你看這泳池表麵多平靜。我都做不到入水後還能讓水麵保持這樣的平靜,別人就更不可能了。”

馮小庭,你可真自以為是,你看我這不就做到了嗎?

沉入池底的沿珩這下可以讓眼淚肆意地流了,反正會和這池水融為一體,誰也不會發現。

她睜著眼看著水麵,確定了那兩個人已經走遠後才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呼吸吞吐出來的氣泡一下子就將原本平靜的池麵擾亂。本是靜靜倒映在水麵上的美人蕉,一下子就被這小波瀾摧殘得支離破碎。

她緊緊地抓著池底的攀扶梯,不讓自己浮出水麵,不一會兒的時間,池水就開始入侵她的耳朵、鼻子和嘴巴。水嗆進呼吸道,肺部灼燒一般疼痛,可即便這樣她也不想起身,這池底是她最後的藏身之處,除此之外,她別無選擇。

到了這種時候,即便不再抓任何東西,她也已經無力浮起,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沉溺吧。就在她慢慢地閉上眼睛,開始享受大腦空白的輕鬆感時,頭頂上傳來了“撲通”落水的巨大聲響。

這人的跳水技術一定不咋地。

她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居然是用來諷刺別人的。

腰間被什麽東西緊緊地鉗製住,隨著那股力量的爆發,她下一秒便在迷糊的意識中覺察到自己離開了那泳池。這也許是靈魂吧,靈魂在往天堂裏飄,因為現在已經不像剛才那樣痛苦,她覺得自己終於解脫了。

連家這棟位於京郊的別墅,其實是連家二公子連送的私人住所,位置不偏但沒有處在市區繁華地帶,空間夠大,設施齊全,私密性高,他本人並不怎麽常住這裏。

本屆奧運會上國家遊泳隊絕對是受到矚目最多的團隊,除開女隊平瑤填補了國家遊泳隊在女子項目上得獎的空白之外,奧運之前就備受矚目的連任更是不負眾望地在男子項目上拿下了200米、400米和1500米自由泳的個人冠軍,甚至其中兩項還打破了前人創下的紀錄。

身為國內數一數二名門望族的連家長公子,連任責無旁貸地策劃了今夜的這場慶功盛會。

事前,他覺得如果把晚宴放到酒店顯得太LOW,放到家中又顯得目的性太強,畢竟他們家族一直以來在商政圈裏野心勃勃是有目共睹的,更何況還一直不遺餘力地支持著國家隊的很多體育項目。權衡再三,他覺得弟弟連送的這棟別墅再適合不過了。

連送剛從英國讀書歸來,還不是很熱衷於這類功利性強的聚會,但連任接到父親連固的命令要求連送必須參加,必要時還要主動和一些有名氣的人互動。

連任好說歹說一通後,連送才勉強在房間裏待了一晚上沒離開這聚會現場。眼瞅著深夜已至,但這幫人一點想要撤離的意思都沒有,他實在是憋不住了,就走到陽台上想透透氣。

沒想到剛一站到陽台上,就看到一個短頭發的小姑娘鬼鬼祟祟地溜進了他的泳池裏。一開始,他還埋怨連任開趴之前也不跟那些人講講規矩,至少有些他個人很在意的東西能不碰就別去碰,比如這泳池,當初花高價買了這房子也就是看中了配套的泳池而已。

但眼下這事他也無能為力,總不可能站在陽台上警告她別下去吧。

他本是以為那姑娘就是想遊泳才下水的,直到他看到又有一男一女繞過去在泳池邊尋找什麽的時候,他才發現那下水的姑娘一直就沒有浮出水麵。

直覺告訴他,眼前的事並沒有那麽簡單,畢竟賓客滿室,他不好喧嘩,隻能轉身飛奔下樓。

跑到泳池邊時,往日平靜的水麵現在已經被明顯掙紮過的痕跡打破。他毫不猶豫脫掉襯衣“撲通”一聲向冒出氣泡的地方跳去。

果不其然,水下那姑娘已經四肢伸展、兩眼翻白了,他要是再晚一步,明天自己鐵定會跟著外麵的那幫人上新聞頭條,說不定自己買來還沒怎麽住的房子從此就要被定義成凶宅。

聽到巨大的落水聲,眾人趕緊朝泳池這邊跑,剛一跑過來就看到了全身濕透的一男一女躺在地上。

沿珩是失去了意識,連送是救她太費力累的。見有人朝這邊跑,連送起身,推了推一邊的沿珩:“喂,你沒事吧,能睜開眼睛嗎?”

但沿珩一動不動,他頗為無奈地用手捋了捋濕透了的頭發,又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沿珩,確定她是溺水無疑了,於是趕緊跪到她旁邊給她做心肺複蘇。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沿珩甚至聽到了幾個熟悉的聲音,本來隻是有些輕微的嗆水暈厥,其實在連送將她放到岸上過了幾十秒後她就自己吐水了,意識也慢慢地恢複了過來。

隻是在想睜眼的時候,圍觀群眾已經趕來,她隻好裝死,以此來避免睜眼後可能會遇到的尷尬場麵。

可那個跳下水把自己拽出來的人是怎麽回事?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經醒過來了嗎?你那麽按壓我的心髒會把我按死的,我告訴你。沿珩內心活動頻繁。

“阿珩!”

同隊的好友方寸已經找她找了很久,聽說有人溺水,她趕過來一看居然是沿珩,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焦急萬分地呼喊她,“阿珩。”

“還不醒?這隻怕是要人工呼吸才有用吧!”不知道是哪個不專業的人在那裏瞎出主意,“哎,我說大家往後靠,別擠在這裏,讓空氣流通。”

“阿珩……”方寸看到那個樣子的沿珩,一下子沒忍住居然開始飆淚,“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你一個跳水運動員要是在這小小的池子裏被淹死了,往後我們跳水隊的人臉可往哪兒擱啊?”

死方寸,你是故意的吧!

“讓開。”沿珩感覺那個死命按壓自己的人停手了,沉沉的嗓音在嘈雜的空間裏就像是有人在低氣壓的冷氣室裏擰開了一瓶碳酸飲料,“這裏交給我。”

她忍不住睜開一條眼縫,想要看看那個人的模樣,然而下一秒便被撲麵而來的清冽柑橙的味道包裹。對方平淡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的她,嘴巴就被那人強行掰開,柔軟涼薄的唇剛剛觸及她的嘴邊,她就以掩耳不及盜鈴兒之勢睜開了眼睛,但為時已晚。

她確信自己的初吻就在剛剛沒了。

於是她猛地坐起身,想都不想揮手便扇出一記響亮的耳光在那人臉上,還咬牙切齒地衝他大吼一聲:“流氓!”

比起失戀的痛苦,眼前守衛尊嚴似乎更重要一些。

方寸嚇得立馬站了起來,雖然一時無法消化這畫風奇異的場麵,不過她深信此地不宜久留,於是躡手躡腳地鑽進了還處在震驚當中沒能自拔的人群裏。

果不其然,沒走幾步就聽到救沿珩的人充滿不解地問:“小姑娘,我這是在救你,你看不出來嗎?”

“誰是小姑娘?誰要你救我!”

沿珩本來還想強詞奪理一番,但人群中出現的馮小庭讓她好不容易才築造起來的堡壘瞬間倒塌。

她哭著討伐連送,其實隻是想借此轉移馮小庭的視線,她到現在還強撐著不想讓馮小庭知道躲在美人蕉後麵的人是她。她還想留下最後一絲尊嚴體麵地站在馮小庭麵前,體麵地跟他分手。

可馮小庭似乎已經知道了。那雙躲閃的眼睛以及那不解和膩煩的眼神,正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們完了,她小心翼翼嗬護了五年的小心意和小情感至此終結。

她難過卻從此再無立場。

本已經轉身的方寸,聽到沿珩的哭聲,心煩意亂地再次推開人群,拉起狼狽不堪的沿珩離開。

燈光璀璨的連家別墅中,連送起身穿好衣服,濕濕的頭發上水滴還在不停地往下匯聚。深不見底的眼色裏有著一些耐人尋味的笑意。他抬頭,之前一室的光鮮亮麗在這一瞬間全都黯然失色。

在外匿藏了多年的連家未來掌門人連送,居然以這種形式出現在大眾視野裏,除了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就如同第二天媒體報道的那樣,是震驚和另類的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