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簡月笑道:“你們店的服務真是一等一的好,老板竟然親自端盤子。”

季潮平把酒杯一隻隻擱下,道:“警官們大駕光臨,我怎麽能不出來迎接呢。”他端起最後一隻酒杯,“蘋果馬提尼是誰點的?”

師小冉舉手:“我我我。”

季潮平把酒杯放在她麵前,笑道:“這杯是我調的,不好喝給你免單。”

他的眉眼很好看,眼珠黑潤,眼褶上挑,眼窩微凹,雙眉飛直,有幾分像武俠小說裏劍眉星目的英雄人物。

蘋果馬提尼還沒入口,師小冉圓圓的小臉顏色已經近似蘋果:“那怎麽好意思,你太客氣啦。”

季潮平朝周行伸出手:“好久不見,周警官。”

周行和他握了下手:“好久不見。”

沈冰走了,近過道的位置空了下來。季潮平禮貌地詢問剛才挨著沈冰坐的洪途:“警官,我可以坐嗎?”

洪途大大咧咧:“坐坐坐。”

季潮平在他旁邊坐下,道聲謝謝,翹腿坐著。周行往他的腳看了一眼,隻看到他亮疔的皮鞋,熨帖的褲管,讓人難以想到他幾分鍾前還把這隻腳踩在了一個人頭頂。

季潮平留下來是為了季正風上次卷入的刑事案件,李紫箏墜樓當晚,他人在英國,無法參加趙海升的壽宴,就派出季正風替自己盡了禮數。季潮平回國後獲悉了此事,也已聽聞趙家一連串的變故,他頗感唏噓,所以和簡月多聊了幾句。

簡月盡說些已經登報見明的內容,很快轉被動於主動,向季潮平問道:“我聽說你後麵還和趙江明的建築公司有合作?”

季潮平道:“對,合同去年就簽了。”

簡月:“我還以為他出了這檔子事兒,你會終止和他的合作。”

季潮平笑道:“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趙江明生前和我合作還算愉快,他死後我也沒有必要斷人財路。”

簡月:“斷誰的財路?”

季潮平:“喬安娜,現在是她接管公司,和我們對接。”

聽到喬安娜的名字,簡月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這股刺痛感不來源於外物,喬安娜早已潛進她的身體裏,變成一根鑲在她心裏的刺。她不再說下去,喝了一口酒,然後笑了笑,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周行一邊聽著他們聊天一邊挑杯子裏的橄欖,他拿著叉子刺穿浮在杯子裏的青橄欖,連叉子帶橄欖扔到桌上,道:“我記得喬安娜沒有工作經驗,從國外回來就直接嫁人了。”

季潮平道:“是的,不過她在國外讀的工商管理。我也和她接觸過,她確實在管理公司方麵有一些能力。”

周行看著他笑了笑:“季老板很信任她。”

季潮平笑道:“學會信任合作夥伴,才能雙贏。”

周行:“也對,是這個道理。”

簡月聽著他們說話,察覺到氣氛正在漸漸嚴肅,便笑道:“季老板,今天有保留節目嗎?”

季潮平打趣她:“要是沒有呢?”

簡月攤開手:“那就隻能怪自己沒有福氣嘍。”

季潮平道:“你有福氣,恰好今天有。”

其餘人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師小冉問:“月姐,你們在說什麽呀?什麽保留節目?”

簡月指了指季潮平,道:“這位季老板非常有商業頭腦,他為了留住客人,尤其是女客人,用了一招美人計加饑餓營銷。”

師小冉稀裏糊塗:“我還是聽不懂。”

簡月又指著舞台上正抱著吉他唱歌的兩個歌手:“看到那兩個帥哥了嗎?”

師小冉:“嗯嗯。”

簡月:“他們倆中間有一個是DJ,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右手臂上有一圈紋身的哥們兒。到了十一點十一分,他就不彈吉他,改打碟了。”

師小冉瞪大雙眼:“打碟?這兒還能蹦迪呐?”

簡月把手伸過去捏她的臉:“小姑娘,你理解得很透徹。”

因為職業限製,師小冉還沒去過除純唱K的KTV之外的娛樂場所,聽說這間酒吧一會兒就變成迪廳,她好奇之餘又有些顧慮,便問周行:“周隊,我們算違反紀律嗎?”

周行雖嚴苛但不死板,一向寬於律人,此時更不想掃大家的興:“不穿著警服就不算。”

師小冉激動地抱住簡月的胳膊:“哇哇哇,那我要見識見識。”

簡月向季潮平伸出兩根手指:“聽見了?我們這兒有兩個名額。”

師小冉又迷糊了:“還得報名啊?”

季潮平笑道:“我還是解釋一下吧。簡月說的保留節目是我們店不定時的舞蹈表演。演員表演結束後會邀請女客人上台互動,願意上台的客人就可以上台。隻是娛樂而已,全憑自願。”

簡月道:“重點是舞蹈演員都是男的,而且長得帥身材好。”

除了簡月,其餘人都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這間酒吧還有這樣一檔保留節目,不光師小冉很好奇,連洪途和小黨都很期待。眾人嘰嘰喳喳地炸開了鍋,向季潮平問個不停。隻有周行一言不發,他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原來這就是這間酒吧人氣不衰,聲名遠播的原因。

時間轉眼將近十一點,季潮平在手機上和演員溝通,問女孩子們:“待會兒誰想上台?”

簡月摟住師小冉的肩膀,道:“我和小師。”

周行瞥她一眼,麵無表情地喝了一口酒。

師小冉很想體驗一次,但是害羞得很,靠在簡月肩上猶豫不定。

簡月哄小孩兒似的說:“你怕什麽呀?和帥哥跳個舞而已,待會兒跟著我,不想跳了隨時下來。”

小黨也鼓勵她:“沒事兒小師,我們都在下麵看著你。”

洪途癟著嘴,一臉不高興:“你們一個個跟拐賣小女孩兒似的。小師,你不想上就不上。”

師小冉不假思索道:“我想呀。”

洪途:......

舞台上的歌手唱了三首歌,歌聲一停,恰好到了十一點。舞台上的燈暗了,上去兩個服務員把吉他和凳子搬了下來。從頂部落下來一道白色追光,猛地往後一晃,罩住一台打碟機。那個右臂有串紋身的歌手走進追光裏,臉上多了一副墨鏡,抬起手喊了一句英文,強節奏的音樂像破門而入的浪潮一般瞬間毀滅了酒吧原本清雅安靜的氛圍。

全場的氣氛被七八個衝上舞台的年輕男人所點燃,響起此起彼伏的歡呼聲,這些演員穿著統一西裝褲和白襯衫,隻是襯衫都敞著,露出精壯的胸膛和一塊塊凸起的腹肌,身材好的像是從健身房裏拉來的健身教練,個個長得也都很端正。七八個穿著性感長相帥氣的年輕男人整齊跳著勁舞的畫麵的確很有吸引力,更具有吸引異性的能力。在場幾乎所有女孩兒都在歡呼。

簡月和師小冉挨在一起,她把台上一個演員指給師小冉看,說這人長得像約翰尼德普。音浪實在太強,加上周圍的人聲鼎沸,師小冉聽不清楚簡月在她耳邊說的話,就問:“你說什麽呀月姐?”

簡月笑道:“他們要下來啦。”

演員們從四麵八方走下舞台,季潮平用力吹了聲口哨,兩個帥哥就一前一後朝他們的座位走了過來,很紳士地向兩個女孩兒伸出手做邀請狀。師小冉很害羞,紅著臉猶豫兩秒鍾,突然喊了聲“不管啦”,然後握住一個人的手,被牽走了。

演員一下台,坐在過道邊的周行就很自覺地站起身往後避讓,方便坐在裏麵的簡月和師小冉出來。於是他親眼看著簡月把手搭在一個男人手上,倆人手牽手從他麵前走了過去。簡月走了兩步又拐回來,脫掉裙子外的開衫扔到周行懷裏,又跟著那男人走了。

舞台上頓時人滿為患,除了演員和被邀請的女孩兒,還有一對對情侶和客人,眾人裏外層外三層地圍繞著,隨著DJ熱舞。燈光也隨著節奏閃爍,明明暗暗晝夜交錯,台上的人影黏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

小黨也拽著小侯去湊熱鬧了,偌大的卡間裏隻剩下洪途和周行兩個人。周行把簡月的開衫對折了一下放在腿上,轉頭向舞台上看,隻能短暫地看到幾張陌生的臉。

洪途很快也坐不住了,說:“我去找找小師,我擔心她被人踩死。”

他一走,隻剩下周行看守滿桌的手機和沙發上幾件外套。周行很有防盜意識,他把擺在外麵的手機全都往裏放,以防被經過的人順走。他隻顧著清點桌上的財物,沒察覺兩個漂亮女孩兒走近,等他察覺到時,女孩兒已經坐在他對麵了。

一個穿黑裙披著長發的女孩兒笑著問他:“帥哥,你一個人嗎?”

換做往常,有陌生女孩兒來搭訕,他還能和對方聊兩句。但是他今天心情不怎麽樣,一句話都懶得敷衍,便道:“一群人。”

另一個穿紅裙的女孩兒道:“你的朋友都去跳舞了吧?那我們在這兒坐一會兒可以嗎?”

周行索性不敷衍了,點了下頭就低頭看手機。

兩個女孩兒見他如此冷淡,互相看了看,自討了沒趣,靜悄悄地走了。

兩個女孩兒剛走,他對麵又坐下一個人,道:“幹嘛對人家那麽冷淡?”

周行一抬眼,看到簡月回來了,正拿著一張紙巾擦肩窩裏的薄汗,道:“穿紅裙子那女孩兒多漂亮,長得像韓國一個女演員。”

周行放下手機,看著她問:“你怎麽不跳了?”

簡月好不惋惜道:“我的舞伴被搶走了。”

周行微微笑道:“那你不會搶回來?”

簡月說了句“好主意”,但坐著沒動彈,沒有再回去跳舞的意向。她坐了一會兒,安安靜靜地喝了幾口酒,偶爾抬眼看看周行,周行和她一樣一言不發地坐著,目光輕飄飄地落在桌麵上。

簡月笑道:“說點什麽吧,不然很尷尬。”

周行就問:“你經常來這兒?”

簡月道:“也不算經常,偶爾過來坐坐。”說著麵露疑惑,撐著下顎往旁邊看,“今天怎麽沒有帥哥找我搭訕?難道是我的魅力不如以前了?”

她的魅力一如既往,今天沒有桃花上門的原因大抵是身邊有個他。

周行道:“可能是因為我。”

簡月扭臉看著他,笑道:“是哦,你在我旁邊坐著,別人還以為你是我男朋友,當然就不會過來了。”說完她又起身走了,“那我應該離你遠一點。”

她沒走幾步就被隔壁桌兩個女孩兒攔住,就是剛才向周行搭訕的女孩兒。兩個女孩兒邀她聊天,她就坐下了,被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她和周行是否是情侶關係。簡月一眼看出穿紅裙的女孩兒對周行有好感,倘若她說不是,女孩兒肯定會央求她牽線搭橋。

這是一個答案非常清楚,但是簡月卻不願回答的問題,她不想摻和進周行的桃花運裏,就找了個要去衛生間的借口。但是穿紅裙的女孩兒執意拉住她的胳膊,問她答案。

簡月沒有理由隱瞞,更沒有理由說謊,隻能實話實說:“我和他隻是同事。”

周行離她們那一桌隻隔了一條過道,他親眼看到簡月被那兩個女孩兒拉住,聊了起來,而且頻頻朝自己這邊看,明顯是針對他挑起的話題。他避開了幾個女孩兒的視線,他能猜到她們在聊什麽,正是因為他猜到了,所以他很排斥,很不悅。但是他的情緒不僅無處發泄,還對現有的情況無計可施,所以他心裏悶得厲害。

簡月果然被紅衣女孩兒委托了紅娘的任務,她回來拿自己的手機,拿起手機低聲問周行:“那個穿紅裙子的女孩兒想要你微信,我能不能給她?”

周行擰著眉看著她,臉色很不好看。

簡月以為他誤會自己先斬後奏,解釋道:“我先問你的意見,你同意了我再給她。”

周行:“你管這些事幹什麽?”

他很明顯生氣了,而且這脾氣是朝她發的。簡月沒由來被他指責,也心情不爽,拿著手機就要走。可周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我不需要你幫我找對象。”

簡月忍下一口氣,道:“知道了,我去回她。”她掙開周行的手,回到了兩個女孩兒那一桌。她替周行婉拒了女孩兒,女孩兒很快就和朋友結賬離開了。

被剛才的意外一攪和,簡月也沒了心情,不想和周行兩個人對坐著生悶氣,更不想因為她和周行之間的別扭攪黃這次聚會。於是她回到卡間裏穿好衣服,拿起包,道:“周隊,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幫我跟大家說一聲。”

周行慣於反省,事後就立馬認為是自己態度有問題,剛才不應該對簡月擺臉色。他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但是這次卻沒有像以前一樣慷慨道歉,而是無動於衷。聽簡月說要走了,也隻不冷不熱地說一句“路上小心”。

簡月一聽這話,又把包扔回去,抱著胳膊坐在周行對麵,道:“我們敞開聊聊吧,有些話我憋在心裏挺久了,今天正好借這個機會說出來。”

周行現在才開始後悔,後悔自己剛才沒有痛快地解決矛盾,簡月是個不肯饒人的性子,但凡她篤定自己有理有據,就一定不會輕易罷休。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受到挑戰的時候她有多像一位銳利又強悍的女戰士。

周行隻能在心裏歎聲氣,道:“說吧。”

簡月道:“你剛才問我為什麽要管你的事,其實我也不想管。是那女孩兒向我要你的聯係方式,所以我才先來問你的意見。就算是我多管閑事,也不是我自己想管。你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好,還有閑事兒給我管嗎?”

周行認錯似的低下頭,苦笑著把桌上淩亂酒杯一隻隻擺正,道:“你說得沒錯,是我自己沒有把事情處理好,你是被我連累。”

他把自己的酒杯端起來,敬了簡月一下:“我剛才語氣太衝,說話不好聽,態度也不好,向你道歉。”

他喝酒一向很克製,一杯酒從進酒吧到現在隻沒了淺淺一層,此時一口氣把剩下的大半杯全喝了。他酒量很差,平日裏很少喝酒,更沒有喝得這麽猛過,酒精往上倒灌衝到腦頂,嗆得他咳了兩聲。

簡月看著他把一杯酒喝光,還拿起酒瓶又把杯子倒滿了,簡月道:“你這是幹什麽?賠罪嗎?”

周行道:“對,賠罪。兩杯夠嗎?不夠我再喝一杯。”

簡月把他手裏的酒瓶奪走放在一邊,道:“喝酒和賠罪有什麽關係?你這樣顯得我很過分。”

周行用拇指擦掉唇角一點酒漬,笑道:“對對對,又是我自作主張考慮不周。今天就先這樣吧,晚上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怎麽向你道歉。你怎麽走?我幫你叫個車。”

說完,他拿出手機在打車軟件上叫車。

簡月憋了一肚子悶氣,氣極反笑:“周行,你這樣特沒勁。”

周行盯著手機說:“我哪兒沒勁了?”

簡月:“你就是不肯承認你一直對我有意見,你對我的態度和對其他人不一樣。如果剛才那女孩兒托小師要你的微信,你會用對待我的態度對待小師嗎?”

周行道:“我不會。我知道我剛才態度不好,我以後會改。你還住在一品公寓嗎?我得填地址。”

簡月隻覺得他一直在敷衍自己,隻想盡快把自己打發走,心裏更氣:“我不走,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不會走。”

周行皺了皺眉,臉色憂愁。他把手機按滅反扣在桌上,抬頭看著簡月:“難道你對我就一視同仁了嗎?”

簡月:“你這是什麽意思?”

周行:“還拿剛才那件事舉例,如果和你發生衝突的人是沈冰,是洪途,或是其他任何人,你會像對我一樣對他們追問不休嗎?你是個很寬容很能忍的人,小侯三番兩次挑釁你,你都能忍。我一句話你都忍不了嗎?”

簡月冷笑道:“就因為我能忍,所以我就必須什麽都要忍是嗎?”

周行:“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你覺得我對你有意見,和你計較一些小事。在你眼裏我是一個心胸狹窄斤斤計較的人。那我今天告訴你,我也認為你總是針對我,對我很苛刻。你能包容所有人,唯獨不能包容我。”

簡月被他說到了痛處,周行說她針對他,對他苛刻,她不反駁。但是她不能承認,她沒說出口的是,因為對他在乎又認真,所以看起來針對又苛刻。但是她一直以來都太想把自己對周行的在乎和認真全部藏起來,偏偏人不是滴水不漏的銅牆鐵壁,她總有疏忽的時候,所以周行看到了她的針對和苛刻的一麵。

洪途點了一整瓶威士忌,打開了沒人喝,擺在桌上晾了多時。周行掂起酒瓶,拔掉瓶口的軟木塞,往杯子裏倒了一整杯:“你知道你在我眼裏像什麽嗎?”

簡月和他喝過酒,知道他酒量有多差,他剛才喝了兩杯就已經封頂了。此時的周行儼然已經不怎麽清醒了。她想勸他少喝,但是話到嘴邊隻有冷冰冰的一句:“我像什麽?”

周行道:“你像一種動物,一種聰明又溫馴的動物。可能是梅花鹿之類的,我不知道。但是你溫馴的外表是假的,你的內心很凶猛。你的防禦心很重,你排斥所有人。但是隻有在我麵前,你把這種特征暴露得一幹二淨。你好像把我當成了你的天敵,當你看著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信任我,你對我不真誠,你隨時會對抗我。”

酒杯一起一落,他又喝了一杯酒,道:“你在我眼裏是動物,而我在你眼裏是天敵。”

簡月不想和他爭了,她已經有些害怕。周行從未當著她的麵說過這些話,更何況周行現在已經有些醉了,她不知道周行還會做出什麽出格的行為。

簡月:“你是想說我和你有競爭關係?我承認,我到你們單位做顧問的確是想做出一點實績。無論以後我進機關還是進企業,這份工作經驗對我來說都——”

她沒有把話說完,周行突然苦笑一聲,打斷了她:“你又在裝糊塗。你這麽聰明,真的不明白我在說什麽嗎?你問我,我就說,我說了你卻不想聽。簡月,你總是這樣折磨我。”

簡月還是頭一次被他如此嗆白,愈加壓抑不住心裏的火氣。她把酒杯端起來喝幹了,然後用力把酒杯扔到桌上:“你說得對,我表裏不一,我視你為對手。但是這不是很正常嗎?我對你的確不夠真誠,但是以我們的同事關係來說,我們之間不需要真誠。我敢說我一直以來都克己本分,你說的問題在你不在我,是你把我擺錯了位置。我沒有想過和你交朋友。”

她非常的智慧,非常的敏銳,非常懂得攫取問題核心,攫取矛盾的源泉。周行聽她一番話,竟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好像這幾個月以來和簡月的種種交往都是南柯一夢,彈指一揮間,他又回到了第一次見到簡月的那一天,他和簡月互為陌生人,即將成為同事,僅此而已。

周行感慨良多,苦笑一聲:“對,是我把你擺錯了位置。”

簡月一時氣憤,酒意上頭,為了保護自己所以刺傷了別人。她看著周行臉上苦澀的微笑,隱忍的目光,才知道周行為什麽把她比作某種動物,她的確像一種動物,獸性多於人性,虛偽又自私,心裏藏著一隻魔鬼。她會為了自己和所有人為敵,她會對抗全世界。

簡月頭一次覺得自己可惡之極。她傷了周行,也傷了自己,甚至她比周行傷得更嚴重。她突然感到很傷心很無助,她被人狠狠地傷害了,但是傷害她的人是她自己,也隻能怨恨自己。

她終於知道人為什麽不開心時喜歡喝酒,因為心裏太苦了,苦澀的酒精反而是甜的。於是她倒滿一杯酒,舉著杯子對周行說:“周隊,我向你道歉。”

周行看到她蹙著眉尖,神色倔強,但是眼眶卻紅了,像是極傷心的模樣。

簡月一口氣喝光了一整杯酒,然後把酒杯一轉杯口朝下,掉出幾滴酒。她晃了晃杯子,示意自己全喝光了,然後拿起酒瓶又往杯子裏倒:“我說錯話了,自罰三杯。”

周行不會放任她酗酒,他連忙走到她身邊,想奪下她手裏的杯子:“可以了,別喝了。”

簡月用力和他爭搶酒瓶,很認真地看著周行說:“我真的說錯話了,我知道我剛才說的話很傷人,我真的知道。”

周行現在想不了其他,隻能看到她泛著淚光的紅彤彤的眼睛,和她眼睛裏的愧疚。他軟下嗓音哄著她說:“你沒有說錯話,也不需要道歉。來把瓶子給我。”

簡月不肯鬆手:“我不道歉怎麽行啊,我不想讓你生我的氣,我隻和你做同事都已經這麽難了,我想和你好好的!”

周行:“我沒有生你的氣,就當今天晚上的事全都沒有發生過行嗎?”

簡月:“怎麽當做沒發生過啊,話我已經說出口了,你也都聽到了。我是真心想向你道歉,我不想讓你生氣。”

周行:“我真的沒有生氣,我發誓我不會生你的氣。”

簡月:“不要說謊了,你肯定很生氣,連我自己都很生我的氣!”

她鐵了心要罰自己酒,周行竟然差點搶不過她,好不容易搶走了她手裏的杯子,她就要直接對瓶喝。周行連忙抓住瓶口,道:“因為我喜歡你。”

簡月果然不搶了,她像是突然被人點了穴,魂兒和身體都被鎖住了,手裏的酒瓶往下墜落,及時被周行接住,才沒有掉在地上摔碎。

周行把酒瓶放在桌上,又把木塞塞進瓶口裏,臉上風平浪靜的,一絲波動都沒有。他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平靜,這份平靜像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的勇士從高崖一躍而下,就那麽靜悄悄地墜入深淵,萬籟無聲。

周行抬起頭看著她,道:“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對我說什麽話我都不會生氣。”

簡月眼眶紅紅的,表情懵懵的。她怔怔地看著周行,很猝不及防地從眼角滑落一滴眼淚下來——她被這滴眼淚嚇壞了,她沒有任何想哭的欲望,就算剛才懊惱悔恨的要命也隻是眼眶微紅。周行說的那句“我喜歡你”也並沒有在她心裏勾起翻江倒海的情緒。事發突然,她還來不及驚訝,來不及做出反應。她隻是安靜地聽著,安靜地看著,因為周行溫柔深邃又沉靜的目光給了她安靜接受一切的力量。

師小冉等人回來了,師小冉捧著手機興高采烈道:“月姐,我要到剛才那個帥哥的微信啦。”

小黨得意道:“小慫包,還不是哥哥幫你要的。”

師小冉突然跑到簡月麵前,驚道:“月姐,你怎麽哭了?出什麽事了?”

簡月慌慌張張地拿起包,逃似的離開了。

周行從拿出一張卡交給洪途,道:“用這張卡結賬,沒有密碼。”說完,他快步去追簡月。

初秋的天氣,夜裏的風已經很涼了。簡月一手提著包一手拿著開衫,沒頭沒腦地沿著人行道往前走,連手裏的衣服什麽時候掉了都沒發現。

周行跟在她後麵,撿起掉在地上的開衫,快走幾步一把抓住簡月的胳膊,道:“別走了,我幫你叫車。”

簡月猛地甩開他的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胳膊側過身避開了他。

周行看她一眼,沒說什麽,隻把衣服披在她肩上,然後去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他先叮囑了司機,才對簡月說:“上車吧。”

簡月坐進車裏,扭頭看著窗外,還是不看他。

周行彎腰透過車窗看著她:“到家給我發消息。”

簡月不說話,隻鼻音濃重地“嗯”了一聲。

司機看多了這種場麵,笑道:“小兩口吵架了吧。”

周行直起腰拍了下車頂,出租車就開走了。他站在路邊一直看著那輛車,直到徹底看不見了,才拿出手機給簡月發了一條微信:到家一定要給我發消息。

發完微信,他把手機揣在兜裏,順便拿出煙盒和打火機,點著一根煙站在路邊抽了起來。一道風吹過來撲在他身上,吹得他頭腦有些暈眩。他沒想到剛才當著簡月的麵說出了心裏話,到現在都感到難以置信。而簡月剛才那逃避又冷漠的態度,應該是果斷拒絕了他。

他捏著煙往前走,沒發現前麵幾個喝醉的年輕人搖搖晃晃嘻嘻哈哈地迎麵走了過來,一個染著黃頭發嘴巴上打了唇釘的年輕人撞在了他身上,張嘴便罵:“你他媽眼瞎呀?這麽寬的路往你爺爺身上撞!”

周行橫起胳膊把他推開,想走。但是黃毛等人一哄而上圍住了他,罵罵咧咧推搡了他幾下。周行打眼掃了下這群人,扔掉煙頭,一拳搗在了黃毛的麵門上。

黃毛四仰八叉摔在地上,口鼻飆血:“臥槽啊啊啊!揍死他!”

這種小流氓,周行能一個打十好幾個,小流氓們一個接一個送人頭,地上很快躺下一圈人,先倒下的爬起來再次衝鋒,又被他一腳踹趴下。

“都住手!”

沈冰突然闖進了包圍圈,擋在周行身前,拿手指著小流氓們:“你們幹什麽?圍毆警察?”

小流氓們本就打不過周行,此時又來了個沈冰,也不顧上他們是不是警察,一溜煙兒跑了。

沈冰驅散了圍觀的路人,撿起周行掉在地上的手機遞給周行,道:“你喝了多少酒?怎麽和他們打起來了?”

周行的手背上不知沾了誰的鼻血,拿紙用力擦拭手上的血:“你不是有事兒?回來幹什麽?”

沈冰臉色沉重,道:“鄭澤川出事了”

周行擦拭血跡的動作停住,猛地抬頭看著他:“老鄭怎麽了?”

沈冰:“被人砍了幾刀,正在醫院裏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