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去汽車城的路上,簡月倒並非故意冷落沈冰,給沈冰臉色看,隻是她忙著擔心冷微瀾手機關機的事,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心事上,實在騰不出心思和沈冰說些與公事相關的話調節兩個人之間的氣氛。

沈冰則沉默習慣了,也早就習慣了和簡月之間無話可說的狀態,就隻靜靜地坐在副駕駛,看著窗外不斷出現的街景,但是他雙手始終疊握在一起,貌似在手心裏藏了個什麽東西。

路程過了大半,簡月終於暫時停下想自己的心事,沒話找話地說了句:“前麵那家甜品店有款朗姆酒冰淇淋,味道很不錯。”

沈冰敷衍她:“嗯。”

簡月冷淡地瞥了沈冰一眼,道:“沈警官,我記得早上周隊讓你去派出所拿錄像,拿到了嗎?”

沈冰看著窗外,用後腦勺對著她:“我剛從拋屍現場布控回來,去過汽車城再去派出所。”

聽沈冰一板一眼地回答問題,簡月和他聊不下去了,就說:“真辛苦。”

沈冰遲疑了片刻,說:“嗯。”

簡月又瞥了沈冰一眼,終於發現他的雙手很古怪地攥在一起,但她什麽都沒問,看到了也裝作沒看到。又過了一會兒,沈冰轉過頭正視前方,把蓋在左手上的右手拿開了,露出托在左手掌心拳頭大小的擺件兒:一條藏在珊瑚洞裏的黃白相間的小醜魚。

他木著臉把小醜魚擺在駕駛台上,道:“這個送你。”

簡月瞧見那條小醜魚,覺得眼熟。她在沈冰的辦公桌上見過這條魚,就擺在那缸真小醜魚前麵,沈冰很喜歡小醜魚,也隻喜歡小醜魚。

沈冰道:“早上……我跟你爭了幾句,向你道歉。”

簡月感到很驚訝,她和沈冰常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發生爭執,上個星期周行去其他城市追捕逃犯,她臨時主持隊裏的工作,還因為警員的分派問題和沈冰有分歧。他們倆的小矛盾不斷,沈冰從未在事後找她解開矛盾,更別說和解。但是今天沈冰卻獻出了自己珍愛的小醜魚向她賠禮道歉,這讓簡月非常想不到,簡月非常冷靜地在心裏分析能讓沈冰主動找她和解的原因,原因似乎隻有一個。

簡月:“是不是簡騁跟你說什麽了?”

簡月猜中了,沈冰本來把臉繃得死緊,臉上神經即將要繃斷,聽她提起簡騁,才稍稍自然一些,道:“沒有。”

事實上簡騁的確不知道今早會議上發生的事,是沈冰覺得和簡月的矛盾日益增多,再繼續下去,恐怕會積少成多變得不可調和,讓簡騁夾在他和簡月中間難做,所以他才想一次性化開和簡月積攢多日的堅冰。至於日後,他和簡月肯定還會有矛盾,等再次積攢到一定數目,再想辦法。

簡月知道沈冰很要強,就不再多問緣由,笑道:“謝謝,我很喜歡,而且我也應該向你道歉,我的態度也不太好。”

沈冰點點頭,想結束這個話題。

簡月道:“我沒想到你能和簡騁做朋友。你們……很不相似。”

沈冰道:“簡騁待人接物溫厚謙和,有學識、有涵養,他的朋友很多。”

沈冰對簡騁了解的並不深,或者說他隻了解了簡騁願意讓他了解的那部分,不過這種淺顯的了解卻是對他們兩個人都好。

簡月難得對他真誠了一回,道:“我很高興簡騁有你這樣的朋友。”

沈冰道:“我也很高興。”

到了李紫暇下車的青柳湖站,公交車站所在的這條公路顯得空空****的,這裏遠離市區公路主幹道,不時開過一輛私家車。車站旁邊有一個丁字路口,從路邊朝東邊有一條隻鋪了瀝青的窄路,通往汽車城。簡月把車開上那條瀝青路,開進一片偌大的空地,空地上停滿了各種廢舊的車輛。她的越野車通行其中,轉眼就被淹沒進廢舊車輛的海洋。

沈冰四下環顧,道:“李紫暇走的就是這條路,這個停車場周圍一個攝像頭都沒有。”

簡月把車開到停車場的盡頭,被人行道欄杆攔住了去路,她下車,用手擋著陽光往前看,道:“北邊那棟樓是五菱4S店。”

沈冰關上車門走到她身邊,道:“去年就搬走了,挪到馬路對麵了。”正是因為五菱4S店搬家,原有的展館成了空館,展館前的這個停車場才如此荒涼。

一道護欄、人行道和停滿廢舊車的空地隔擋開,簡月沿著護欄往前走了兩步,在公路不遠處看到了攝像頭,她指著攝像頭說:“李紫暇隻要離開這個停車場就必須上公路,沒有一個攝像頭拍到她嗎?”

沈冰往回走了幾步,翻過護欄站在人行道上,從北到南指了一圈:“這裏是監控盲區,大概十幾米,如果李紫暇站在這裏上了一輛車,攝像頭拍不到她上了哪一輛車。”

簡月心中生疑:“難道就這麽巧,李紫暇偏偏站在監控的盲區?”

沈冰:“更可疑的是她如果被車接走,那她為什麽特地從這個地方上車。”

簡月向沈冰招了下手,兩個人又往前走了幾步,人行道邊的護欄撤了,地麵的磚石也被扒開,露出土壤,而一旁整齊地摞著新地磚。這是城市裏最常見的工程,人行道上大都栽種著樹木,樹根每年往地下紮,都會引起地麵凹凸或塌陷,所以城市裏的路每年都修不完。簡月用腳丈量了這處施工地的寬度,得出一個3米左右的數字。

沈冰看著她來回走了幾步,問:“你在幹什麽?”

簡月道:“我的車可以從這裏開上人行道,再碾過路基石,開上公路。”

沈冰很敏銳,立刻懂了她的意思:“你懷疑接走李紫暇的車就停在停車場,李紫暇上車後,這輛車就從施工的路段離開了停車場。”

地麵被扒的橫七豎八、凹凸不平,簡月踩著高跟鞋在裏麵很難走,於是一手提著裙角,一手伸向沈冰:“幫個忙。”沈冰握住她的手給她借力,兩個人離開了正在修路的路段。

簡月站在平地上彎腰撣了撣裙角,道:“現在有兩種可能:第一,接走李紫暇的車事先停在停車場裏;第二,接走李紫暇的車由北向南或者由南向北從公路上開過來。如果是第一種情況,我們需要調取盲區之外的監控錄像,查查哪輛車有去無來,這相對來說比較容易排查。如果是第二種情況,那我們需要排查當晚所有經過這條路的車。”說來說去,離不開監控。

簡月看了看手表,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去派出所拿錄像。”

汽車城距離派出所的路程頗遠,簡月不想開車了,就把車鑰匙扔給沈冰,換到副駕駛。路上簡月和沈冰聊起冷微瀾的案子,現在追捕冷微瀾的工作被周行交給沈冰,這兩三天沒什麽進展,沈冰本來就有壓力,現在簡月主動問起,他很願意和簡月交流幾句。

沈冰道:“冷微瀾沒有機會逃出長嵐,蕭一傑的案子引起廣泛的社會關注,市局也督問過,離開長嵐市的海陸空三條路已經被控死了,周隊讓市局那邊幫忙排查市內所有出租房、酒店、民宿的獨身女人。”

簡月拿著手機,先把手機調成靜音,然後一遍遍地撥打冷微瀾的手機,每一次都顯示關機。

簡月問:“周隊懷疑冷微瀾藏起來了?”

沈冰用餘光瞄了她一眼,臉上露出“這不是廢話嗎”的表情:“隻要冷微瀾還在市內,她一定會找地方落腳。她是一個大明星,走在路上都會被人認出來,肯定會藏起來。”

簡月感到一絲懊惱,剛才她問的那句話太不痛不癢,倒像是刻意回避關鍵的問題,於是她又問:“僅憑冷微瀾一個人的能力,她能藏得這麽密不透風嗎?”

沈冰:“你和周隊想到一起了,他也懷疑有人在暗中幫助冷微瀾,正在讓小師調查冷微瀾所有的朋友和工作夥伴。”

打了五次電話,手機還是關機,簡月把手機倒扣在腿上,道:“剛才我聽周隊說,你們在查冷微瀾的助理,叫王麗麗是嗎?”

沈冰一邊開車一邊和簡月說話,還能騰出手擺正駕駛台上的小醜魚:“王麗麗在3個月前辦了一張建行的銀行卡,隻有冷微瀾往她的卡裏打過幾筆錢。昨天這張卡被取出2萬元,周隊懷疑取錢的人是冷微瀾,就把王麗麗傳喚到公安局問話。”

簡月盯著那隻小醜魚,看著被沈冰左右移動著:“結果呢?”

沈冰:“暫時沒有查到異常,但是周隊不會放棄這條線索,他會徹查跟這件事有關的所有人。”

沈冰終於把小醜魚擺到一個自己滿意的位置,對冷微瀾的案情透露也到了尾聲。簡月也沒有繼續追問,注視著窗外的街景,臉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簡月把手機調成靜音了,當簡騁給她打電話時,手機僅僅是屏幕亮起來,被她忽視了。

兩分鍾後,沈冰的手機也響了,沈冰戴上藍牙耳機接通了電話:“喂?”

簡騁笑道:“是我。”

沈冰:“嗯。”

簡騁:“露露待會兒來我這裏,你來嗎?”

沈冰稍一琢磨,說道:“今天不行,我沒時間。”

簡騁:“那好吧,不打擾你了,回見。”

沈冰正要掛斷電話,簡騁忽然說:“等等,你知道我姐在哪裏嗎?我打她電話沒人接。”

沈冰扭頭看了看簡月,說道:“她在我旁邊。”

簡騁笑道:“那你把手機給她,我跟她說幾句話。”

沈冰斷開藍牙鏈接,把手機遞到簡月麵前:“簡騁的電話。”

簡月正看著窗外走神兒,停頓了一下才拿過手機放在耳邊。

簡騁:“剛才給我打電話了?”

簡月臉色平淡地看著前方,餘光捎帶著沈冰,道:“對,有點事。”

簡騁走了幾步,換了個安靜的地方:“說吧。”

簡月沉默片刻,道:“剛才物業給我打電話,看到我的貓跑到了窗台上,我擔心它會掉下來摔傷,你去我家裏看看。”

簡騁:“……知道了,我這就去。”

簡月不再多說,掛斷電話把手機還給沈冰。

沈冰瞥了她一眼:“簡老師,你養貓了?”

簡月笑道:“朋友的貓,朋友前兩天出差了,放在我那兒寄養幾天。”說完,她閉目養神,一路上再沒說話。

不知道為什麽,簡月有點忌憚那位叫陳誌國的老警察,這次來派出所也無意和他碰麵。她和沈冰走進一樓大廳,接警台後麵的兩個民警正在吃盒飯,大廳的椅子上坐著幾個被上了銬子的小年輕,全都十七八歲的模樣,一個個看起來流裏流氣的,頭發染得花裏胡哨。

一個40多歲的男警察一邊吃飯一邊拿著筷子指著那幾個半大孩子:“你們小小年紀哪裏學的這麽猖狂,還要和我們比試比試,警察能和你比試還叫警察嗎?”

沈冰跨進大廳,朝他抬了抬手:“劉哥。”

姓劉的民警放下盒飯從接警台後走出來:“來的正是時候啊!我剛端起碗。”

沈冰:“你先吃飯。”

劉哥擺擺手,示意他們跟他走:“反正已經涼了,再放一會兒也沒關係。”他走了兩步,忽然停住步子回頭指著那幾個半大孩子,“看到沒有,支隊的刑警來了,你們再不老實反省,讓他們把你們帶走。”

頭頂染成綠色的半大孩子戰戰兢兢地看了看簡月:“她,她,她也是警察?”

劉哥冷著臉嚇他:“她比警察還厲害,你想落到她手上?”

小年輕瘋狂地搖頭。

劉哥把他們帶到信息采集室,信息采集室裏麵擺了兩排電腦,一麵牆上掛了一張巨大的顯示屏,每台電腦裏都在播映實時監控錄像。

劉哥大聲道:“小婉,支隊的同事來了,你把資料交給他們。”

小婉是個紮著馬尾辮,穿著警服的年輕女孩兒,她的發尾一甩,扭頭看到簡月,愣了一下,道:“哦,好嘞。”

簡月拉開一張椅子,坐在她旁邊,問道:“兩段錄像都調出來了嗎?”

小婉:“是的,都剪輯好了。”

簡月:“先放給我看看。”

牆上的大屏幕開始播放9月15號晚上9點15分之後,舊五菱4S店東邊的公路監控錄像。小婉按了倍速播放,車流如光影般劃過,道:“這是南北路口進出這條公路的攝像頭範圍內的錄像,這條路是雙行道,中間沒有路障,經常發生車輛私自調頭的情況,你們找的那輛車可能也會調頭,那這輛車離開公路的方向就變得不確定起來,所以我把兩個前後路口的監控都截取出來了。”

簡月:“時間呢?”

小婉:“晚上9點15分到第二天零點,零點之後車流量很小。”

沈冰站在她們身後,道:“我們還要北屏路的錄像。”

小婉敲了幾下鍵盤,牆上的畫麵變成白天的街道,解釋道:“按照你們說的時間段,我把這條街能找到的監控錄像全都剪輯到一起了,而且找到了銀行ATM機內部的監控畫麵。”

簡月聞言,心裏“咯噔”一下,道:“畫麵清楚嗎?”

小婉歪了歪腦袋:“嗯……畫麵倒是挺清楚的,但是你們找的那個人用的靠牆的那台ATM機,攝像頭就架在那人的頭頂,攝像頭和牆壁中間有個監控死角,這個人恰好站在監控死角裏。我找出來,你們看。”她手腳麻利,立刻調出ATM機內部監控,把時間拉到下午1點23分。

簡月盯著屏幕,很快看到穿著男裝的冷微瀾走進自己的視線之中,頓時有些許心安。冷微瀾不愧是演員,連走路的神態和姿勢都在模仿男人,若不是認出了冷微瀾身上的衣服是她買的,她也會把冷微瀾認成一個身材較為瘦弱的男人。一如小婉所說,畫麵還算清晰,但是冷微瀾從頭至尾低著頭直接走到監控死角,取錢時隻露出了自己的雙手。

簡月鬆了一口氣,道:“她沒有戴手套。”

不出她所料,沈冰說:“那台機子有太多人使用,提取不到完整的指紋。”

沈冰也對這段錄像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基本已經默認了冷微瀾與這次的“取錢事件”無關,但是接下來的一幕讓他改變了想法,他忽然上前一步,嚴肅地道:“停,往後拉。”

小婉將視頻播放進度條往後拉。

這下簡月也看出了問題,自動取款間外站了一個人,冷微瀾取錢時他就站在玻璃門外,冷微瀾取完錢離開自動取款間,他緊隨著冷微瀾消失在監控之中。很明顯,冷微瀾被人跟蹤了,這人或許是扒手,或許是想要搶劫,總之他尾隨了冷微瀾。簡月稍安的心頓時沉到穀底,她知道有人跟蹤冷微瀾意味著什麽,意味著這個人和冷微瀾有過近距離接觸,或許還跟蹤冷微瀾到她租住的公寓附近,如果警方找到他,他能輕易地辨認出他跟蹤的人不是王麗麗口中說的去取錢的表弟。現在已經晚了,沈冰也注意到了這個人,下一步就是找到他。

沈冰扶著小婉坐的椅背,彎腰看著屏幕,道:“把這個人找出來。”

經過處理,這個人的臉逐漸清晰地出現在電腦屏幕裏,做人像識別或許就能查出他的身份。小婉突然“咦”了一聲,說道:“這個人好眼熟啊。”

小婉喊了兩聲劉哥,劉哥端著飯盒走進來,她把屏幕裏的年輕男人指給劉哥看,劉哥一眼認出:“這不是雷宇星嘛,前幾天還被拷在這兒。”

簡月坐在椅子裏,悄悄攥緊了衣角。

沈冰問:“你認識他?”

劉哥:“這小子是個慣偷,坐過牢,上個月剛放出來。”

沈冰:“現在能找到他嗎?”

劉哥:“他通常在長嶺街一帶活動,也沒個固定住所。陳師傅對他熟,每次都是陳師傅逮他回來,我給陳師傅打個電話問問。”他給陳誌國撥通電話,陳誌國正在出警,聽聞支隊要找雷宇星,說馬上回來,親自帶沈冰等人去找雷宇星。

劉哥掛了電話,對沈冰說:“你等一會兒吧,陳師傅馬上回來。長嶺街人口雜,沒有陳師傅領著你未必能找到人。”

沈冰不急不躁地坐下來安心等陳誌國。簡月坐不住,說去外麵抽根煙就走出派出所,站在路邊給簡騁打電話。

簡騁很快接了:“貓在家裏。”

簡月:“讓她接電話。”

冷微瀾接過簡騁的手機:“喂?”

簡月的聲音很冷:“我給你的手機為什麽關機?”

冷微瀾陪著小心說:“手機,手機丟了。”

簡月銀牙狠咬:“為什麽不告訴我?”

冷微瀾:“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發現手機丟了,我沒有故意瞞著——”

簡月用力閉了閉眼睛,冷聲打斷她:“昨天你取錢後有人跟蹤你,你仔細回憶一下,你的手機是不是在取完錢回來的路上丟的。”

冷微瀾急得帶出了哭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記得手機是什麽時候丟的。”

簡月無力又憤怒地捂住額頭:“把手機給簡騁。”

片刻後,簡騁冷靜地道:“姐。”

簡月:“讓你的朋友定位我以前的手機,要快。”

簡騁:“好。”

簡騁要掛電話,簡月道:“等一下。”她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派出所,低聲道,“沈冰和我在一起,我脫離他行動他會起疑心,而且我們要拖延時間,不能讓他比我更快地找到這個人。”

簡騁稍一思索:“知道了,我來辦。”

簡騁掛了電話,簡月站在路邊點燃一根女士香煙,一邊抽煙一邊焦急地等待著。

幾分鍾後,沈冰從派出所裏走出來,臉上稍顯急色,走到簡月身邊說:“陳誌國至少還有一個小時才回來,我有點急事,先去處理一下。”

簡月平靜地笑了笑:“好,需要借車給你嗎?”

沈冰:“不用了,我坐出租車。”

沈冰攔了一輛出租車走了,簡月目送出租車拐過街角,把手裏的香煙在指間一撚,扔進路邊的垃圾桶,返身走向停在路邊的越野車。她現在隻能寄希望於冷微瀾的手機被雷宇星偷走,這樣她或許能通過手機定位比警方更快找到雷宇星。剛才姓劉的民警說雷宇星常年在長嶺街一帶活動,在等簡騁消息的時候先去長嶺街探聽總沒錯,事後周行若追究起來,她也能以先一步去偵查為由為自己開脫。她駕車疾馳的路上,沈冰的動作夠快,已經把雷宇星的身份資料發到了支隊骨幹們建的群裏,讓師小冉著手調查雷宇星。簡月不得不分神盯著手機,關注著事態發展。

師小冉很快在群裏發了一條語音:“沈哥,這個雷宇星登記的住址是假的,電話號也打不通,最後一次使用身份證是一周前在閩西街一家小旅館登記入住。”沈冰多半在忙,沒有及時回複。

倒是多半時間都在潛水的周行在群裏發言:“雷宇星是誰?”

師小冉回複周行:“沈哥說這個雷宇星跟蹤過用王麗麗的卡取錢的人。”

周行言簡意賅地下了命令:“找到他。”

師小冉:“是。”

前方路口亮起紅燈,簡月停下車,拿起手機在群裏發信息,而且@了周行:“你那邊結束了嗎?”

周行也在開車,發了條語音:“結束了,在回單位的路上。”

沈冰突然上線,也@周行:“周隊,派出所的陳誌國會幫我們找雷宇星,但是我臨時有事,不能和陳誌國碰麵。”

簡月看見這裏,悔不當初,她沒想到支開沈冰結果來了個周行,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支走沈冰。

周行不負眾望,果然任勞任怨地親力親為,四平八穩地發了條語音:“我現在調頭去派出所。”

簡月冷著臉放下手機,身子往前一倒,一頭磕在方向盤上。她突然很想把車開到路邊撞到電線杆上撞死算了,最好帶上周行、陳誌國和雷宇星,大家都別活了。氣餒歸氣餒,綠燈亮了,她還是按照自己的計劃繼續往前開。她把群裏雷宇星的資料截圖發給簡騁,簡騁的行動很迅速,很快給她發來一條信息:“南興路建安小區北門。”

簡月看完,立馬在前麵路口轉彎,開往建安小區方向,途中撥出簡騁的電話:“能找到雷宇星的位置嗎?”

簡騁:“查不到他準確的聯係方式,有點難度。”

簡月:“盡力找,周行現在也在找他。”

簡騁:“我明白。”

簡月放下手機,又加快了速度。

建安小區是一座位於市中心邊緣的老小區,小區很大,小區北門接近一個菜市場。進了小區北門,兩邊是老舊的居民樓,當中一條平整的水泥路,路邊開滿了店鋪,店主都是小區裏的業主,煙火氣息濃厚。

簡月臨下車時換掉了腳上的高跟鞋,穿上方便行動的運動鞋,頭上戴了一頂帽子,她把長發塞進帽子裏,帽簷往下壓,隻露出挺拔的鼻梁和淡赭色的薄唇。她拿出手機,把來電模式設成震動,剛設置完成,手機就開始震動,是簡騁打來電話。

簡月接起電話,簡騁道:“雷宇星一周前用身份證在旅館登記入住,我剛才打電話到旅館,查到了雷宇星留在旅館的電話號碼。他可能用的是老式手機,搜不到信號。”

簡月:“電話號碼發過來。”

簡騁掛斷電話,發來一條微信,簡月立即把電話撥出去,對方遲了很久才接通:“喂?”

簡月一板一眼、毫無感情地道:“您好,同城速遞,你有一份快遞,但是地址寫的不清楚,方便給一個詳細的地址嗎?”

雷宇星超出她意料的謹慎:“你拿到的地址是哪裏?”

簡月:“南興路建安小區北門,雷先生收,您姓雷嗎?”

聽簡月說出大概地址,雷宇星才放下防備:“13棟24號,放在門口就行。”

簡月掛斷電話,向路邊一位乘涼的老人問路,幾分鍾後找到了13棟居民樓。單元門大敞著,樓道陰暗無光,簡月踩著台階往上走,在二樓靠左的房門上看到了門牌號24號。

24號沒裝防盜門,門邊還擺著一袋垃圾。簡月站在門前敲了敲門,沒人應門,她又打給簡騁:“能查到13棟24號房主嗎?”

簡騁:“可以,稍等。”

不到半分鍾,她拿到了業主的電話,撥出去後一個女人很快接了電話,簡月道:“你好,我是建安社區的工作人員,住你樓上的業主反映你家門口放了一個箱子,裏麵裝的是活物,你盡快處理一下吧,不然我們報警了。”

女人忙解釋她的房子是朋友在住,現在就聯係朋友處理。明明是把房子租出去,卻謊稱朋友在住,這樣無疑是為了不簽合同,以便逃稅。也難怪警方至今還查不到雷宇星的住址。

簡月又等了幾分鍾,女人把電話打回來,說:“不好意思啊!我朋友馬上回去。”

房東親自打電話,簡月相信雷宇星很快就會回來,她想去通往樓上的樓道裏蹲守,離開雷宇星上樓時能看到的視線之內。她正要走,突然瞥見門口地毯靠裏的邊緣翹起一個弧度,像是地毯下麵藏著什麽東西,她掀開地毯,結果看到一把鑰匙。她挑了挑眉,沒想到這等好事被她碰見,隨即用鑰匙打開門,又將鑰匙塞回地毯下,關上了房門。

這是一套小小的兩居室,裝修和家電看起來都有些年頭,客廳擺著一台早已被市場淘汰的大肚子電視機,一組由兩款沙發拚湊起來的爛沙發,地麵的瓷磚到處都是裂痕,髒得似乎從來都沒有打掃過。

簡月壓著步子往裏走,聞到衛生間馬桶的反味和一股很明顯的藥味,她走到臥室門前,輕輕推開門,藥味頓時更加濃重,隨後她看到裏麵木板**躺著一個人。臥室的窗戶被厚重的窗簾遮住,縱然是白天,臥室裏還是十分昏暗,她透過門縫定睛細看,才看清躺在**的是個小女孩兒。

簡月推開門走進去,站在床邊仔細看這個女孩兒,發現她隻有五六歲的模樣,渾圓的小臉露出不自然的蒼白色,額頭上冒出一層汗,呼吸略顯急促。她摸了摸女孩兒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表明女孩兒正在發燒。

簡月皺起眉,又給簡騁打電話:“雷宇星有女兒嗎?”

簡騁斬釘截鐵地道:“沒有,他的直係親屬還活著的隻有他爸,和其他親人早就斷了聯係。而且雷宇星才21歲。”

21歲生出一個五六歲大女兒的可能性確實微乎其微。簡月懷疑這個女孩兒的身份,忽聽房門“哢噠”響了一聲,她忙掛斷電話,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口,背貼著牆壁站在牆邊,雙眼盯緊了門口。客廳裏響起腳步聲,可疑的是那個腳步聲很輕很慢,似乎比她還要謹慎,來人壓著步子一步步走到臥室門口,和簡月之剩下一牆之隔。

然後,簡月看到一支手槍伸了進來,她的心頭一涼,萬萬沒有想到來人竟然持槍。更讓她沒有想到的事還在後麵,持槍的人慢慢走進來,沒有發現站在牆邊的簡月,毫無防備地把後背暴露給簡月,於是簡月認出了來人身上的衣服和“他”瘦弱單薄的身形。

簡月心裏陡生怒火,她向那人個走近,剛近身,那人猛地轉過身,隨即被簡月捂住嘴巴推到牆上。撲通一聲,冷微瀾的後背磕在牆上,被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看著簡月。

簡月冷冷地道:“冷靜下來了嗎?”

冷微瀾點頭。

簡月奪走冷微瀾手裏的槍,問:“哪裏來的?”

冷微瀾大喘了幾口氣,說道:“簡騁給的。”

簡月:“做什麽?”

冷微瀾:“他讓我自己處理麻煩。”

簡月拿著槍,把槍一翻,槍口朝上,冷笑著道:“你想殺死雷宇星?”

冷微瀾:“簡騁說他必須死。”

簡月心髒像是被重擊了一下,心裏的怒火被冷水澆滅,隻剩下刺骨的寒意。她看著冷微瀾明明恐懼還強撐的眼睛,忽然就不知道該生誰的氣,她撿起冷微瀾掉在地上的帽子,幫她戴好,輕聲道:“笨女孩,在簡騁眼裏,你比雷宇星更該死。”

冷微瀾愣了一下,心裏的恐懼忽然就消失了:“簡騁在騙我嗎?”

簡騁的確在騙她,不僅騙她殺人,還騙她送死。

簡月低頭看著手裏的槍,退出彈夾,彈夾裏麵滿滿的子彈,但是保險始終沒打開。她把彈夾裝好,拿著槍將手一轉,把手槍藏在手背後,道:“立刻離開這裏。”

冷微瀾擔憂地看著簡月:“我想幫你的忙。”

簡月輕輕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別讓我說第二遍。”

冷微瀾不敢違抗簡月,把帽簷壓低就往外走。

簡月跟著冷微瀾走到客廳,道:“在北門等我。”

冷微瀾點點頭,推開房門離開了。

簡月臨時改變了計劃,在沙發上找了個較為幹淨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機看群裏的消息,沈冰問周行進展如何,周行說正在和陳誌國尋找雷宇星,找到了雷宇星打工的飯店——這是5分鍾前的消息。簡月明白,不出半個小時,周行就會找到這裏,而她孤身一人,若想順利脫身,除非殺死雷宇星,否則就隻能用臥室裏的女孩兒賭一把。

房門又響了一聲,這次進來的人不是冷微瀾,是她等候已久的雷宇星。雷宇星打開房門走進來,把手裏的鑰匙扔在鞋櫃上,轉過身麵朝客廳換鞋時才發現客廳裏坐著一個女人。她戴著帽子,遮住了上半張臉,雷宇星隻能看到她藏在陰影下的一雙眼睛。

簡月微笑著看著他:“雷宇星,是嗎?我有事找你。”

雷宇星疑惑又帶著戒備地問:“你是誰?你怎麽進來的?”

簡月答非所問:“把門反鎖。”

雷宇星勾起一側嘴角,不慌不忙地換好拖鞋,並沒有把簡月放在眼裏。

簡月拿起放在沙發上的手槍,手拿著槍擱在腿上,槍口對著他,道:“把門反鎖,我不想說第二遍。”

雷宇星一愣,看著她手裏的槍一時慌了神。

簡月麵無表情地看著雷宇星,拇指扣下保險,槍口往上抬了抬。

雷宇星下意識做出舉手投降的姿勢:“別!”他沒見過槍,無從得知簡月手裏的槍是不是真槍,但那把槍拿在簡月手裏就變得讓人不容懷疑。他按照簡月所說的把房門反鎖,僵立在門口。

簡月把手腕一翻,槍隨著她的手躺倒,道:“長話短說,待會兒會有警察過來找你。”

雷宇星懼怕她手裏的槍,不住地想瞄它,但又不敢瞄:“警察找我幹嗎?”

簡月往臥室裏看了一眼:“拐賣人口?房間裏那個女孩兒。”

雷宇星猛地抬眼看著簡月:“我不是,我沒有拐賣她。”

簡月:“那你解釋一下,她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你的房間裏?”

雷宇星神色慌張起來,啞口無言。

簡月見狀,頓時篤定臥室裏的那個女孩兒來路不明,的確是個把柄,道:“說不出來嗎?那就把女孩兒交給警察。”

雷宇星顯得更加慌張,眼睛盯著臥室,似乎想把女孩兒藏起來。

簡月彎起唇角:“你不想把女孩兒交給警察,為什麽?”

雷宇星終於在混亂中找回一點冷靜,看著簡月問:“你到底是誰?”

簡月道:“我可以幫你,也可以殺你。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再決定是幫你還是殺你。”

雷宇星:“什麽問題?”

簡月:“你想把這個女孩兒交給警察嗎?”

雷宇星不假思索地道:“不行,絕對不行。”

簡月笑道:“可是警察馬上就會找到這裏,他們一定會發現這個女孩兒,這可怎麽辦?”

雷宇星:“警察為什麽知道她在我這兒?”

簡月:“他們還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可以告訴他們。”

雷宇星有些崩潰:“你到底是誰啊?為什麽找我的麻煩?”

簡月起身慢慢朝雷宇星走過去:“你聽好了,我可以不向警察揭發你的秘密,前提你幫我一個忙。”

雷宇星問道:“什麽忙?”

簡月:“你昨天在北屏路自動取款機附近跟蹤過一個人,如果我沒猜錯,你偷了她的手機。”

雷宇星聞言,倒抽一口冷氣,比看到簡月手裏的槍時還要害怕眼前這個女人:“我,我,我承認,但是我隻偷了那個女的手機,沒偷別的。”

簡月冷冷地一笑:“女的?”

雷宇星:“雖然她穿著男裝,但是離近了看就知道是女的啊,我們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簡月臉上的那點笑容凍在嘴角:“你看錯了,那是個男人,就是待會兒警察給你看照片讓你辨認的男人。”

雷宇星還算聰明,愣一會兒就讀懂了簡月的暗示:“我,我跟蹤的是個男人,不是女人。”

簡月伸出手:“把手機給我。”

雷宇星從電視櫃裏拿出那隻舊手機交給簡月,忐忑不安地說:“我按你說的做,你能不能放過我。”

簡月把手機揣在口袋裏,說道:“女孩兒在你的臥室裏,就算我不告訴警察,警察一樣會發現。”

雷宇星陡然變得氣憤起來:“你耍我!”

簡月不緊不慢地道:“我先把女孩兒帶走,警察走後我給你送回來。”

雷宇星臉上露出猶豫和不信任的表情。

簡月敲了敲手表表盤:“最多10分鍾,警察就會登門。”

雷宇星:“你說話算數?”

簡月:“隻要你說話算數,我就說話算數,我們之間是公平交易。”

雷宇星:“對,我手裏也有你的把柄,如果你騙我,我就把你讓我撒的謊全告訴警察。”

簡月滿意地點頭微笑,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