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杭州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方臘帶領不堪忍受官吏、惡霸和士紳欺壓盤剝的流民和漁民，趁天災人禍時起義，在朝廷大軍反應過來之前，一舉攻下百萬人口的杭州城。
侮辱擄掠的保守項目自然是沒少做，但方臘作為一個有追求的領導，並沒有天天過年。
打開武庫，方臘武裝了兩萬精銳。開倉放糧，方臘將士紳的土地送給無地農民。方臘很快獲得了五萬大軍，又有治下百姓數十萬，他開始有點飄飄然。
方臘自號大將軍，拜了軍師，分封將領，一絲不苟地走完全套流程。誌得意滿之下，方臘開始召集五湖四海的綠林，號召天下英雄一起起事，推翻大周。
方臘還搞出了一個口號，即“是法平等，無有高下”。
修繕城池，整軍備戰，方臘正在成為自己心目中的王者。大周朝廷開始調集廂軍和邊軍，準備對方臘進行圍剿，杭州周邊府縣的鄉兵弓手在朝廷嚴令下分守城池要道，要堵住方臘軍的進攻勢頭。
與此同時，大周北方也不平靜，一個叫梁山泊的小水窪子正悄悄聚集力量。曾經作為政府公務員的宋江挖了大周朝廷多年牆角，事發之後逃往梁山入夥，直接坐上二當家的位置，比李響厲害多了。
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此時的杭州城已經絲毫不見繁華吳語，隻有遍地的淩亂不堪。
方臘大馬金刀，坐在杭州知州的位置上，曾經威嚴肅穆的知州衙門像是被剛剛打劫過。咳咳，實際情況是，前不久真被打劫過。
睥睨不羈的眼神掃視著下方，方臘看向垂頭喪氣、一身狼狽的官員士紳。百萬人口的杭州巨城啊，居然被方臘一擊得手，糧食物資堆積如山，方臘得以一舉擴軍數萬。
有杭州堅城作為依托，方臘打算攻下整個江南東路，整頓兵甲戰船，然後和大周朝廷抗衡。江南兩路繁華乃天下之最，難道還不夠自己折騰？
原本高高在上的杭州士紳名門受盡了折磨，許多人家產被奪，妻女被**，卻甚少有人降方臘。倒不是什麽忠君報國之類的，當然那樣的也有而且鐵骨錚錚，比如砍掉四肢依然痛罵不已的知州大人。
但對於大多數士紳來說，投靠蒙古人、女真人、色目人甚至外星人，他們都沒啥心理負擔。前提是你能成事，並且保證我們這些士紳，或叫聖人子弟，也叫正人君子的利益啊！否則便是沒了道統，與整個天下為敵。
問題便在這裏，方臘兩樣都保證不了，這就比較尷尬了。
隻有極少數人扛不住折磨，投降了方臘，大多數人寧可拚得一死也不降，免得整個宗族跟著倒黴。有些士紳單純不看好方臘，一直死扛。也有很多人全家被拘，但執著地認為大周雖有種種弊病，卻沒到改朝換代的時候……
方臘掃過堂下跟隨自己多年的猛將，豪氣頓生。稱霸一方，還是得靠自己這些能打的弟兄啊！那些士紳不要也罷，拿去喂狗就是，反正和自己不是一條心。
方臘的破鑼嗓子響起來，“兄弟們辛苦了，杭州府，咱們拿下了！”堂下一群人鼓噪起來，幾個糙漢子的聲音最大。
“但還是要抓緊，折種兩家的邊軍不好對付啊。咱們多搶一些地盤，多備糧草，多拉人，才好迎戰官軍！大事若成，共享富貴。”最後，方臘像上市前的老板一樣，給手下許下股份。
“敢不從命！”方臘的心腹將領和狗頭軍師齊齊行禮，杭州城牆上的“方”字大旗獵獵作響。杭州城各處依然火光不斷，婦女的哀嚎求饒聲不絕。
知州衙門外，被斷去四肢、割掉舌頭的杭州知州蘸著口中鮮血，在地上寫下十幾個觸目驚心的大字。然後這位老人趁周圍的方臘軍士兵疑惑之時，奮力撲向一名甲兵。
“逆賊方臘，屠戮士紳。對抗國朝，不得好死！”
欽宗二年二月初，初步消化杭州府的方臘打破了廂軍和鄉兵弓手組成的包圍圈，大掠江南東路，江南的求援文書雪片般發往開封。與此同時，遼國大敗之後，正派使者向汴京趕來。
……
時間回到欽宗元年，除夕夜，明月寨，大操場。
看著自家的小娃娃裝扮成猴子的樣子，在台上扭來扭去，亂成一團，寨兵和寨民笑至淚奔。李小夫子沒來的時候，明月寨和其它勳陽山區的寨子一樣，窮的一批，慌的一批，哪來團圓幸福啊！
李響來到明月寨之後，很快站穩腳跟，然後身居高層。先是教這些原本沒機會讀書的孩子認字，然後發現了魚道，接著又發現了鐵礦，建成土高爐。
冬日越來越冷，李響又帶著大家製作羽絨服和低廉的防寒服。人生第一次，他們這些寨民在冬日有了外出活動的權力，不再是躲在草窩中瑟瑟發抖。
寨民糧食不足，又是李響從大周農書裏學來知識，教大家改進肥料，興建水利。
明月寨和勳陽山區的很多寨子一樣，其實並不缺水，畢竟又是漢水又是丹江的，山裏還溪河遍布。糧食奇缺，主要是缺肥料和水利，另外，山裏種地更加辛苦，產量能有江漢平原水田的一半便不錯了。
李響從大周農書中汲取經驗，說服寨中老農，推廣新型農家肥的製作，明年應該能看到效果。如果順利的話，明月寨的糧食會大規模增產。再加上山林間放養的雞鴨鵝豬等，明月寨有望實現吃食方麵的自給自足。
另外李響還計劃根據地勢，利用小水庫和水車改良部分山地的灌溉條件，但人力財力不足，隻好暫時放棄。
總之這一係列的變化，寨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加上李響建工坊雇傭人力，主掌青年營雇傭傷殘老軍，用股份團結大小頭目……
不知不覺間，整個明月寨自上到下，都把李響當成繼承人的不二人選。並且除極少數人外，都盼著李響和劉素素早日完婚。
李響做的事情其實一點都不神秘，所謂的新技術、新法子大周早有了，隻是繼承、流傳和推廣方麵做得太差。
再發散一下，其實曆朝曆代，中國的工匠甚至農民都不缺乏創新性思維，畢竟誰都想過好日子。隻不過儒術對於技術進步，總體上是采取壓製態度的。
所謂“奇技**巧”的誅心之言，其實隻是怕其中蘊含的力量顛覆士紳而已。工匠被貶為世代賤籍，還被逐漸剝奪識字做官權，這就是士紳階層心虛的最好例證。
大周的士紳控製一切社會資源，正人君子、聖賢子弟們享受著金字塔頂端帶來的優越感，通過儒學、科舉和宗族把觸手伸向社會的方方麵麵。
至於廣大的小老百姓，每年百十個鯉魚躍龍門的例子擺在那裏，誰敢說大周不公平？
士紳的觸手非常聰慧敏感，他們及時地壓製一切不能受自己完全控製的東西，於潤物無聲中消滅異端。
邏輯思維和自然科學體係會帶來自由化、體係化、獨立化的思想學說，開啟工業時代的大門，受到的壓製最為嚴重。
不識字、沒有自由、甚至不能保全自家財產的匠戶們，麵對先進技術當然就提不上有多少積極性了，反正有好東西他們也保不住，還不如湊合著過日子，最好是混吃等死。
某些匠戶有些好手藝，幾乎都是死攥在自己手裏，傳給子孫當鐵飯碗。很多優秀的科學技術便是如此，一旦失去傳承，便會消失在時間長河中。
匹夫懷壁，這是一個古老但發人深省的傳說。
沒有相應的身份地位卻擁有巨大的財產，這便是小民的原罪。抱著黃金的乞丐招搖過市，可能會囂張一時，但遲早成為士紳階層的肥肉。
當明月寨的小兩千寨民為了小鐵礦和土高爐歡呼雀躍的時候，黃立仁這位以“嚴以律己”和“克己複禮”自居的老人，一邊和蔡京進行利益交換，一邊又將明月寨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代價很可能是上千條性命和幾百戶人家的家破人亡。
但這位年輕時也是意氣風發的聖人子弟卻沒有一點心理負擔，小民居然想擁有鐵礦，還有沒有天理？！聖人雲，存天理，滅人欲也！你們這些小民，就該服從王化，好好種地做工，別老是不安分。至於這鐵礦？也隻好本人受點累，代勞嘍……
明月寨的寨民怎麽想？真是愚蠢至極的問題，螻蟻難道會有想法嗎？他們又敢有什麽想法？！
李響自以為已經對這個時代做了很多妥協，比如明月寨的上下等級之類。可李響還沒有接觸到大周主流社會，他不清楚的是，明月寨已經加速向他的思維靠攏，基本不可逆了。
李響頭腦中的四民平等、保護私有財產和學術獨立、權力服務納稅人等現代社會司空見慣的思想，不可避免地通過他的為人處世，漸漸影響到明月寨這個整體。對於嚴重缺乏安全感的寨民來說，李響的思想和做事方式簡直是久旱逢甘霖，似痛苦之人聞到毒品一般。
但這些思想在士大夫眼中卻是異端，根本不可饒恕，需要從肉體上、精神上和書本上全麵消滅。
幾年後，李響暫時和大周的士紳階層決裂時才發現，原來所有的一切，在他掌控明月寨之後便已注定。
而那時的士紳麵對明月莊暴露出來的東西，恐懼和心虛再也無法掩飾，他們實在不明白，明月寨這種窮地方為何會養出致命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