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訓練一直持續到晚上十二點半才結束。

葉蜚聲關閉電腦,回過頭就看見司念在伸懶腰。

“回去睡了。”她見他在看她,朝他眨了眨眼,雖然已經坐在電腦前麵一整天了,臉上稍微有點油,但一點都不影響她漂亮的神采。

為什麽剛認識的時候不覺得呢?她笑起來的樣子可真好看啊,像不刺眼的陽光,溫暖又和煦,隻是這樣看著,就覺得舒適極了。

他之前還稍微有些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就這麽無法回頭地喜歡上了另外一個女人,他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濫情的人,也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可以很快喜歡上另外一個人的人,到底是為什麽讓他遇見司念之後淪陷的那麽快呢?

現在他知道了。

司念讓他感覺很舒服。

不管是生活還是比賽,亦或是聊天和遊戲裏,她的一切都讓他感覺到親切和難以抗拒。

她從不會逼著他做一些他不願意做的事,而是讓他情不自禁地就跟著她的思緒走……這其實很奇妙,方青子也曾有過很多希望他退讓和遷就的事,可到最後退讓的人都是對方,換了在司念這裏,就全是他。

感情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

他甚至開始懷疑,他曾經真的懂得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嗎?

司念先回了宿舍休息,葉蜚聲苦惱於自己最後思考出來的問題,沒有直接回房間休息。

他離開訓練室,順著電梯上了頂樓,在天台的椅子上坐下,盯著天上掛著的月亮,忽然想喝點酒。

他站起來轉過身,想去拿啤酒,可還沒抬起腳步,就看見了樓梯口站著的方青子。

黑夜裏,她穿著一條白裙子,長發披肩,是所有少年們心目中初戀該有的模樣。

好像不管什麽年紀,不管什麽場合,她永遠都是一臉純真地站在你麵前,曾經的他被這樣的表象所吸引,和很多男人一樣追捧著天使一樣的方青子,再後來……事情就變成了今天這樣。

“蜚聲。”

她開口叫他的名字,還是熟悉的音調,令人懷念,也讓人忽然想起,司念甚至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他的名字,要麽是連名帶姓地叫他,要麽就是叫葉大神,一丁點情侶的感覺都沒有。

意識到這一點,葉蜚聲皺起眉轉開了頭,眼底有些不悅。

方青子以為他這樣是因為她,心裏酸澀的同時又覺得,至少他對自己還是有反應的,如果他麵無表情的話,她不是會更難受嗎?

上前走了幾步,如今已經十月中旬了,晚上的天氣不那麽溫和,方青子隻穿了一條連衣裙,瑟瑟發抖地站在風裏,配上嬌俏的臉上潸然落下的眼淚,但凡是個男人看見,都肯定會憐惜不已。

可是,葉蜚聲一丁點反應都沒有。

“你……”方青子心裏難受極了,哭得泣不成聲,“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男人為什麽可以變心這麽快?你不是為了我才回國嗎?你不是為了我才打比賽嗎?為什麽你現在可以對我這麽無情?我就這樣站在你麵前,我在哭啊,可是你連都不看我一眼,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一聲聲控訴直達心底,仿佛他心裏也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問——你怎麽可以這樣?

葉蜚聲站在那安靜地注視她許久許久,等她哭得支撐不住身體摔倒在地時,他依然沒有動作。

方青子絕望地望著他,控訴的話語不斷地冒出來,她心酸無比道:“一起打比賽,一起拿冠軍,這是我一直期待和你一起做的事情啊!為了這一天我努力了那麽久!我甚至和你都分手了!可到頭來享受這一切的卻是別的女人!葉蜚聲,你怎麽這麽狠心?”

被曾經在一起那麽久的人這樣質問,是個人心裏都會不舒服。

饒是淡然如葉蜚聲,也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站在那俯視著倒在冰冷地麵上的方青子,在她的哭泣聲中微微啟唇,沙啞說道:“我狠心?”他微勾嘴角,自嘲道,“你丟下一封信,招呼不打一聲就走了,到底是誰狠心?”

方青子愣住,怔怔地看著他,葉蜚聲諷刺地笑了笑,往前走了幾步壓低聲音說:“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我追到機場,眼睜睜看著你坐的那一班飛機飛走,你知道不知道我那個時候在想什麽?你走了整整一年,一年是什麽概念你清楚嗎?”他輕笑一聲道,“三百六十五天,我每一天都在想,為什麽我們會變成這樣,我在想,我到底做得有多差勁,才讓你連道別都沒有就走了——這樣做的你,難道就不狠心嗎?”

方青子吸了吸鼻子,緊張地站起來道:“不是的蜚聲,不是你說的那樣,我……”

“別再說了。”葉蜚聲冷下臉,遠遠地注視著她說,“你說的沒錯,一開始,我回國、參加戰隊,都是為了你。我以為這樣的改變可以挽回你,可當我真的見到你,當我看見沈行,我才知道,你並沒有站在原地等我,你在往前走。”

他閉了閉眼,上前幾步,越過她往樓梯口走,背對著她說,“而我現在,也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我。時至此刻,比賽之於我不再是挽回任何人的工具,它是我的信仰,是我的生涯。我會盡我全力打贏比賽,不是為了任何人,隻是因為,這是我選擇的人生。”

最後一次回頭,他看著方青子,像在對過去的自己道別。

“而你,既然已經往前走了,就繼續往前走吧,我也要走自己的路了,或許我們在彼此的生命中,就隻是這樣的位置而已。沈行很愛你,他會對你好,不會像我,不解風情,不懂浪漫。有句話我一直沒機會說,也隻說這一次,希望你聽清楚。”

他放緩聲音,平平靜靜道:“青子,謝謝你陪了我那麽多年,即便……我們最終沒有在一起。”

語畢,他再也沒有回頭,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方青子怔怔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努力維持的情緒一點點崩潰,最終土崩瓦解,徹底毀滅。

她甚至都已經哭不出來,隻是瑟瑟發抖地倒在地上,滿臉絕望,眼神呆滯。

葉蜚聲下樓的速度很快,他想快點離開這裏,但沒能成功。

因為在樓梯的第一個拐角那裏,他看見了一個人。

司念早早就回了房間準備休息,但一直聽不到隔壁房間有人會去,就有點擔心。

她給葉蜚聲發了短信,他沒回複,她想了想,還是出來找他。

從別人那裏聽說他上了天台,她便跟著上來了。

所以……方才在天台上,葉蜚聲和方青子的所有對話,她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樓梯拐角處的燈光不怎麽亮,昏昏暗暗的,司念站在下麵,就更難分辨站在高處的葉蜚聲是什麽表情。

但這種時候,她看不見也許是件好事。

“我不是有意偷聽的。”她微微啟唇,輕輕地說,“我隻是擔心你,所以來看看。”

葉蜚聲沒說話,隻是站在那看著她,司念感覺得到他的目光,但分辨不出他是以什麽樣的感情在注視著她。

許久許久,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邁上一個台階,伸出雙臂輕輕抱住了他。

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僵硬了一下,隨後慢慢放鬆下來,本來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扣在了她身後。

“你會不會覺得,我今天可以這樣冷漠地對待她,有一天就能那樣冷漠地對待你。”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司念有一瞬間的怔愣,是唇冷齒寒麽?其實她不會的,她不覺得他剛才做得有什麽不好,他保持了作為一個男人,作為一個前男友的風度,他說的每一個字,做的每一個動作,都挑不出錯。

司念沒有言語,葉蜚聲的唇就在她耳邊,得不到回應,他便繼續道:“你會不會也覺得我變心很快,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在他前二十年的人生裏,不止一個人跟他說過,你還小,沒定性,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他一直不覺得自己小,不覺得自己會改變心意,可到了這一刻,卻開始懷疑自己曾經篤定的事情。

他有些痛苦煩惱地把頭埋進了她的勁窩,司念任由他依靠在自己身上,放在他背後的手輕輕拍著,像個母親一樣,包容並接受著他的一切負麵情緒。

她沒有過多的言語,隻是輕柔地對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我不會。”

樓梯口。

方青子扶著樓梯注視著下麵的那一幕,慢慢拿起了手機,回撥了最新接到的一個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那頭傳來任煙雨得意的聲音:“我就知道你很快會改變主意的。”

幾個小時之前。

方青子接到了任煙雨的電話,這個如今幾乎每天都在被罵的網紅告訴她,她們可以聯合起來毀掉司念,得償二人所願。

方青子見識過任煙雨狠毒起來的樣子,根本不想和這樣的女人合作,也不屑與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

她很快就拒絕了任煙雨,任煙雨那個時候就說,她很快就會改變主意的。

方青子當時隻覺得她的話可笑,可現在看來,可笑的是自己。

記得《東邪西毒》裏有過這樣一句話。

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隻要你嚐試過什麽叫做嫉妒。

她想,她現在知道嫉妒是什麽滋味了。

一切就這樣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似乎一瞬間,所有的事情都塵埃落定,訓練與生活在再也沒有什麽起伏,人與人之間和睦相處,連一個誤解的眼神,甚至一個小小的口角都沒有過。

這樣平靜的生活是每一個人所期盼的,可當它真的到來了,司念卻覺得有點山雨欲來的味道。

收起鼠標,端著奶茶,又一天的訓練結束了,算算日子,現在已經十月十五號了,全球總決賽八強賽會在十月十九號開始,一共進行四天,每天進行一場比賽,兩個隊伍對戰,抽簽製選擇對手。

比較不幸的是,他們抽到的第一場比賽就是對戰ZEC,如果不能打贏這一仗,他們甚至就隻能止步八強,連四強都進不了。

雖然他們的目標是冠軍,可那畢竟是來自於最強的LCK(韓國)賽區還獲得了三連冠的ZEC啊,他們就好像一座大山矗立在眾人麵前,想要翻過去何其容易?不但需要技術,還需要一些運氣。

憂心忡忡地往房間走,司念正拿著奶茶打算喝一口,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

她放棄喝奶茶,直接拿出手機,本來就不怎麽樣的心情在看到手機屏幕上的號碼之後變得更糟糕了。

你的生命中肯定有那麽一個人,即便你拉黑了他的微信,拉黑了他的QQ,刪除了他的電話號碼,可你始終可以將他的微信號、QQ號和電話號碼倒背如流。

在無數個日日夜夜之後,這個號碼再次出現在你的手機屏幕上,你仍然可以一眼就認出來。

拇指下意識移動到了紅色的按鍵上,司念的第一反應是拒接這個電話。

可想起郊遊那一天,躺在地上的人手臂傷勢多麽嚴重,就免不得要想起兩人曾經在一起時,那個少年對未來的憧憬。

她始終不願意相信陳星航會腐爛到用他最重要的手臂做賭注換取什麽,可這一切發生得太過詭異,讓她不得不疑慮叢生。

而且,如今距離比賽開始隻剩下三天時間,十九號那天就要開始比賽,陳星航的電話在這個時間打來,很難不讓她產生一種擔憂。

他會不會再次突然殺回來,讓她再次失去比賽的機會?

既然自己無法找到這些疑問的答案,何不問問當事人呢?

再次注視來電提示上的電話號碼,司念將手指從紅色按鍵上移到了綠色按鍵上,順手推開自己的宿舍門走進去,冷靜地朝電話對麵的人道:“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