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站在賽場舞台上那一刻，司念的心情是複雜的。
走下來的時候，她的心情更複雜。
眼前似乎還停留著方才的畫麵，無數的燈光照亮整個會場，上海賽區的觀眾們熱情激動地呼喊著戰隊的名字，CW、CW……這兩個字母與她的人生捆綁在一起這麽多年，兜兜轉轉，她竟然又回到了出發的原點。
坐在替補席上，轉頭看著SY戰隊今天的替補選手，是位非常年輕的小夥子，正緊張地看著比賽實況轉播，司念歪了歪頭，瞄向舞台上，易琛已經和戰隊的隊員一起完成了BAN選英雄，他穿著白色襯衫，黑色長褲，邁開長腿走到舞台中央，和SY戰隊的教練握了握手，隨後兩人各自轉身走向不同的後台。
司念微微鬆了口氣，知道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盡管賽前做好了心理準備，盡管今天的比賽並不艱難，但她還是緊張的手心出滿了汗。
在國際賽場上，LPL賽區的比賽一直都被人說是沒什麽懸念，不好看，但司念並不這麽認為。
她坐在替補席上，看著實況轉播上戰隊天衣無縫的配合，比賽中的細節與技巧絲毫不如最強的韓國賽區差，她回想起大家一起訓練的日日夜夜，內心的緊張漸漸被激動和期待所取代。
解說接連不斷的爆發出精彩的串詞，第一次比賽很快決出勝負，第二次比賽開始。司念看到實況上切換到了葉蜚聲的畫麵，他專注地盯著屏幕，薄唇輕抿未發一言，但遊戲畫麵裏他所操作的英雄發條魔靈·奧利安娜卻使用一個R終極技能拉住了四名敵人，打出成噸的傷害，給作為ADC的陳星航提供了極為舒適的輸出環境。
陳星航一頓爆炸輸出，第二場比賽的勝利特被CW毫無疑問地拿下來。
2/0，BO3的比賽，三局兩勝，餘下的一場比賽已經無需再打，CW已經取得比賽的勝利，盡管是桀驁不馴的葉蜚聲，在摘下耳機時也不自覺勾了勾嘴角。
再看看賽場右側，輸掉比賽的SY戰隊也沒氣餒，雖然表情有些難過，但他們還是紅著眼睛互相打氣，互相擁抱，一起走下了賽場。
司念耳邊全都是賽場觀眾們高喊的聲音，CW的名字混合著葉蜚聲的名字傳遞到耳邊，讓她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大家高聲喊了起來。
賽場上，葉蜚聲正漫不經心地拿起椅子上的隊服外套，慢慢穿上身。攝像機再次照在他身上，他修長白皙的手出現在屏幕上，手指上的紋身像是最刺激的宣言一樣，惹得大家高喊聲一浪接過一浪。
這一刻，這五名取得比賽勝利的隊員們無疑是全場的焦點，他們穿好隊服，並肩走到舞台上，朝著舞台下的觀眾鞠躬。
不知怎的，看到這樣的畫麵，司念便情不自禁地熱淚盈眶。
電子競技中的那些少年們，他們也許並不英俊，也不高大，有時還很幼稚，但他們的熱血和努力，以及他們在遊戲競技中蘊藏著的強大力量，卻相當迷人。
想來，男人哪怕隻擁有一個閃光點都會魅力無限，更不要說，他們身上不僅僅這一個閃光點。
鞠躬致謝完畢，隊員們轉身離開舞台，去比賽區收起了自己的鍵盤鼠標，一起朝後台走去。
司念的目光再次移到屏幕上，經過一段時間的計算，本場比賽的MVP已經出現，毫無疑問，葉蜚聲操作的中單發條魔靈取以5/0的完美戰績取得了本次比賽的MVP——本場遊戲中最具有價值的遊戲者。
司念由衷地高興，她起身前往後台，透過忙碌的人群，回到了CW戰隊所在的休息室。
站在門口，就能看見裏麵正在高興對話的人們，大家都對本次比賽的發揮很滿意，最跳的就是鄭宇，拉著陳星航在說：“航哥，我的錘石是不是強的一匹？你看見我的Q了嗎？百發百中對不對？國產怪物錘石，你值得擁有！”
陳星航今天的心情和狀態都不錯，一邊喝咖啡一邊道：“我這不是擁有了嗎？你輕點，再捏下去我肩膀得被你捏碎了，你小子個頭不大力氣倒是不小啊。”
鄭宇訕訕地收回手，餘光瞥見司念進來，激動地上前求表揚：“司念姐你看見了嗎？我今天表現得怎麽樣！”
司念鼓掌：“666，表現得好極了，結果出來之前我還以為MVP非你莫屬了呢。”
聽見話題似乎和自己有關，一直在一邊淡定休息的葉蜚聲不輕不重地看了過來，司念與他對視幾秒，兩人都有些莫名地轉開了視線。
陳星航贏了比賽，發揮也好，本來心情不錯的，但看到眼前這一幕卻慢慢垂下了嘴角。
不多時，休息室的門再次被打開，這次進來的是個意外的人。
“你怎麽來了？”易琛皺眉看著門口，“這裏是戰隊休息室，你找星航的話一會外麵見吧。”
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任煙雨，對於這個撬走自己隊員，害得他最近幾年一直黑料纏身發揮失常的女人，易琛是一點好脾氣都沒有。
再加上司念現在回來了，他又護犢子，所以對任煙雨的態度更差了。
任煙雨被易琛冷淡對待不是第一次，可這麽直接地不給麵子卻是頭一回。
她冷冰冰地掃了一眼司念，很快把視線轉到陳星航身上，說了一句“我在外麵等你”便摔門離開，休息室的門被摔的砰的一聲，驚動了閉目養神的葉蜚聲。
隊員們竊竊私語地對此發表著自己的意見，陳星航麵上有些掛不住，他朝易琛點了點頭便先行離開。
“看樣子今晚的慶功宴航哥又來不了了。”鄭宇歎息道，“哎，年年慶功宴航哥都不來，有對象的就是和我們這些單身狗不一樣啊。”
提到單身狗三個字，葉蜚聲眸色一沉，他直接從沙發上站起來道：“今晚我有事，慶功宴你們吃。”語畢，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司念停留在原地，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什麽心情，明明一開始很好的氣氛，卻因為幾個人的變故鬧得壓抑下來，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厭惡走掉的三個人，還是該慶幸令她尷尬的人都走了，慶功宴上她可以很自在。
“我也不去了。”紀野忽然開口說話，簡單說完自己的目的便不苟言笑地離開。
他一走，氣氛更加微妙了，易琛掃視周圍淡淡道：“也沒幾個人了，隨便吃點算了，還有不打算來的嗎？”
司念思索了一下，弱弱舉手道：“那我也不去了，你們幾個去喝幾杯吧，我回去休息一下，今天也沒我什麽事。”
易琛遲疑幾秒道：“別怪我沒給你機會上場。”
司念笑了：“我之前不是說了嗎？肯定不怪你，隻要你以後給我機會上場就好啦。”她上前拍拍易琛的肩膀，跟大家告辭離開，休息室裏一片寂靜。
外麵。
司念獨自出門，繞了一個圈，比賽結束了，賽場的觀眾走的走散的散，一片寥落，她最後還是決定自己找個路邊小飯館簡單吃點東西，然後回宿舍去休息。
走了沒幾步，在會場附近的小廣場角落裏，她似乎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司念眨眨眼，悄悄靠近過去，定睛注視，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她走上前，輕拍對方肩膀，喊他名字：“葉蜚聲。”
哪怕警惕如葉蜚聲，也被她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他轉過頭朝她翻了白眼，冷淡道：“你神經病嗎？走路沒聲音？”
司念順勢坐到他身邊：“我有聲音啊，是你自己太專注了沒聽見而已。”她低頭看看台階旁邊的一打啤酒，毫不客氣地拿了一瓶，拉開易拉罐道，“自己躲在這裏喝酒，不和大家一起去，你這是在躲誰呢？”她歪歪腦袋，“躲著方青子？擔心走晚了會遇見她？”
葉蜚聲直接在司念腦袋上敲了一下，看人的眼睛眼白多餘眼黑，十分漠然道：“要留就閉上嘴，再說就馬上走。”
司念很識相地捂住嘴巴示意，隨後笑笑說：“好好好，我不說，你自己心裏知道怎麽回事就行。”
“你……”
葉蜚聲瞪她，片刻後又覺得拿她無賴的樣子無可奈何，最後隻得鬆了鬆已經被捏變形的啤酒易拉罐，一口喝掉裏麵剩下的所有啤酒，將易拉罐放到一邊，又開了一罐。
他喝了很多酒。
一打啤酒有三分之二都被他喝了。
司念隻分到了一點點。
看著他酗酒，司念遲疑許久還是問：“你不高興嗎，今天贏了比賽。”
葉蜚聲喝酒的動作頓了一下，靠到身後的台階上，仰頭看著天空道：“重要嗎。”
司念不解：“怎麽不重要？今天的比賽你很關鍵，你是MVP啊，你很棒。”
葉蜚聲自嘲地笑了笑，抬手往嘴裏灌酒，司念實在看不去了，直接把他手裏的酒奪過來道：“你不能再喝了，上次的事情你忘了？這次可沒人伺候你了啊。”
想起那天喝醉後的事情，葉蜚聲的情緒稍稍變化了一些，總算是停止了喝酒。
但顯然，他已經喝了不少，現在想要節製都晚了，醉意湧上來，他就有點腦子不清楚。
“MVP又怎麽樣？從一開始參加比賽就是不出自我的本心。”
他雙手撐在身後，靠在那盯著天空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該高興，這本不是我的願望，比賽贏了或者輸了，也該和我沒關係。”他眯眼輕笑，長睫微顫，像是陷入回憶，“我不知道自己做這些還有什麽意義，一年的時間，一切都就變了。”
聽起來，似乎他參加比賽並不是因為真的想打職業，以此為夢想，而是為了什麽人一樣。
司念很快聯想到了方青子，接著他後半句話就可以理解了。
她忽然就有點生氣，倏地一下子站了起來，連帶著旁邊的葉蜚聲差點摔倒。
他望著她，睜開眼盯著她：“你又發什麽瘋？”
司念彎下腰，逼近坐著的他：“你說這話什麽意思？你是為了什麽人才打職業的？”
葉蜚聲沒說話，微微眯了眯眸子，躲開了目光。
司念抬手扳住他的下巴，強迫他和自己對視：“葉蜚聲，如果你隻是初衷是這樣，真正開始比賽之後就不再那麽想了，我就不生你的氣。但如果到今天，你還隻是把比賽當做彌補誰或者挽回誰的工具，那我可真要看不起你了。”她使勁鬆開手，因為慣性原因，葉蜚聲直接朝後倒去，喝多了的他沒反應過來，直接摔倒在那，眸色晦暗不清地盯著她。
“讓我猜猜，是不是方青子說過希望你可以回來打LPL比賽，讓LPL可以重新站在國際賽場上拿到冠軍？”
她的話完全戳中了葉蜚聲的心事，一字不差地說出了他曾經的想法，葉蜚聲撐著身子靠在那，一言不發，唇瓣緊抿。
“son of a bitch！”司念氣得罵髒話，“你該不會現在還抱著這樣的想法吧？！之前在飲料店看到方青子和別的男人曖昧不清，你就覺得沒必要繼續下去了？”
話說到這裏，葉蜚聲終於看向了她，他慢慢站起來，到底是男人，身高比司念高，站起來之後兩人就調換了位置，換做他俯視她。
盡管如此，司念也毫不在意，她換做仰頭盯著他，一字一頓道：“回答我！是不是這樣？如果真是這樣，我現在幹脆就再買幾打啤酒，讓你喝死算了！”
她彎腰拿起剩下的半罐啤酒，直接朝葉蜚聲的臉潑過去，咒罵道，“你真他媽侮辱電子競技！你忘了你自己當初是怎麽激勵我回戰隊的？你該不會隻是希望我回來讓陳星航和鄭宇有危機感，好好發揮，好讓你早早實現你前女友的期望吧？！”
一切都被擺在台麵上來講，好像彼此之間都沒有了遮羞布，他們都變得很不堪，葉蜚聲滿身都是酒氣，他抬手抹掉臉上的啤酒，看著司念憤怒掉淚的樣子，竟覺得有些心虛。
司念瞪著他，生氣地緊握雙拳，呼吸急促。
她就那麽看著他，看著看著，忽然就開始大哭起來，毫無預兆的，看得葉蜚聲怔住了。
“都他媽是混蛋！”
司念踢飛了身邊的所有易拉罐，轉身就要離開，沒走幾步就被人拉住了。
司念冷漠回頭，語氣刻薄道：“麻煩葉大神趕緊鬆手，再磨蹭下去我就要打斷您操作犀利的神之右手了，到時候您可就很難完成你的計劃了。”
葉蜚聲沒言語，夜幕裏他安靜地看了她一會，直接手上一用力，把她拉到了麵前。
司念趕緊用手撐在他胸口上，這才避免了直接撲進他懷裏，她目不轉睛地瞪著他，兩人四目相對許久，葉蜚聲才再次開口。
“最開始，就和你說的沒什麽區別。”
他語氣淡淡的，不帶一丁點感情，也沒有了最初的茫然，剩下的皆是坦誠。
“可就在剛才拿到勝利之後，看著台下的人，看著身邊的人，我忽然就不想考慮那些了。我想的，隻是安安穩穩，竭盡所能，打贏每一場比賽。”
他微微凝眸道：“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麽會自己出來坐在這裏喝酒？”
這次輪到他逼近她，“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你還挺聰明，這麽快就猜到事情的原委了，你要是把用在我身上的智慧分一點用在陳星航身上，當初就不會被他甩了吧？”
被戳到痛處，司念使勁掙紮：“你他媽放開我！”
葉蜚聲不屑道：“放？放是不可能放的，永遠不可能放的，想跑你就自己想辦法。”
司念真生氣了，直接上牙去咬他，牙齒狠狠陷進他胳膊的肉裏，可他僅僅隻是皺了一下眉頭，桎梏著她的手絲毫沒有鬆動。
“不行啊，你就這點本事？再咬得用力點，咬出血我也不會鬆開的，大男人會怕痛麽？”
葉蜚聲陰陽怪氣地挑釁她，司念已經出離憤怒，這直接導致她最後衝動地做了一件事。
她放棄了咬他的胳膊，鬆開嘴時他胳膊上牙印已經很深了，都滲出血了。
她瞥了一眼，看著他招人恨的模樣，直接踮起腳，重重地吻住了他的唇。
葉蜚聲愣住，身子僵硬了一秒鍾，瞬間鬆開了控製她的手。
司念立刻得以解脫，後撤幾步，嗤笑地看著他。
“大男人？不怕痛？我沒本事？”
她語調不屑地看著抬手捂住嘴唇的葉蜚聲，“嗬，男人！”
說完，扭頭就走。
葉蜚聲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渾身氣血上湧。
這輩子令他最悸動，最討厭，感情最複雜的女人，今後恐怕非司念莫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