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七章

夕陽畢竟是要西沉的,不會因為張小滿希望他快點就會加快下墜的速度,也不會因為呂成希望夜晚遲些到來就放慢歸去的腳步。紅彤彤地燒著周邊的雲霞,天邊像被血浸染的幕布遮擋在城市的盡頭。

呂成站在一家日料店鋪門前,遲遲不敢踏進去。低頭看了一下手表,遲到的話更加麻煩。深提一口氣,呂成用盡全身氣力掀起日料店門口的簾子,走了進去。

服務員熱情地迎了上來,坐在櫃台正在數錢的老板抬眼看了一眼呂成,冷著臉斥退服務員,指了指最裏麵的包間,也不過多解釋什麽,繼續埋頭一張張點著鈔票。呂成對於老板的傲慢並不惱怒,身為那位的老友,對方有這樣的資格。

跪坐在最裏麵一間VIP包間門外,呂成以頭叩地,“老院長,我來了。”

裏麵傳出一句不鹹不淡的聲音,“來了就進來坐吧,跪在外麵像什麽話。”

呂成低著頭推開木門,見老院長盤著腿坐在桌旁切著三文魚片,拉上木門,在老院長的對麵跪坐著。老院長的刀法突然淩厲起來,呂成聽著刀子剁在木板上的聲音漸漸急促,一下趴倒在地上,顫栗道,“老院長,我錯了。”

老院長活動了一下手腕,拿起桌上的一塊白布擦了擦刀身,“俗話說‘魚料理的生命在於刀’,要說好使,還是你送我的這把出刃刀。終究是老了,這麽多年不拿手術刀,切個三文魚都覺得累。”將一盤切好的三文魚扔到呂成麵前,“賞給你的。”

呂成身子俯得更低,誠惶誠恐道,“受之有愧,求老院長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不會再出什麽紕漏。”

老院長沒有伸手去拿放在門口的拐杖,仍舊健步如飛地走到呂成的麵前。一隻手用力捏著呂成得下顎,一隻手從地上抓起一大把三文魚塞進呂成得嘴巴裏,再死死地頂住呂成的下顎。目光冰寒,冷冷說道,“我說賞給你的,你就必須吃,知道嗎?”

呂成被突然塞滿嘴巴的三文魚嗆得眼淚直流,拚命地點著頭。老院長鬆開手,走回自己的位置,“那孩子的事暫且不提,不過你在‘青芽二號’上取得的成績確實很不錯,這才是我沒有懲罰你的原因。”

呂成艱難咽下嘴裏的三文魚,坐直身子,認真答道,“雖說當時那孩子的血止住了,可還是有些後遺症,可能還要在劑量進行一些調整,才能正式提出臨床試驗。”

老院長用刀叉起一塊三文魚,細細嚼著,閉著眼道,“說點我不知道的,這些我都清楚,我想你該明白我要問你的是什麽。”

呂成再次低下頭道,“還請老院長明示。”

老院長冷笑道,“果然是老了,連你都敢跟我打馬虎眼了。哼,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馮倫幹的那些蠢事嗎?”

呂成小心翼翼道,“老院長自然是目光如炬。”

“為了錢連那些下三濫的勾當都幹得出來,是有多缺錢?他是不是又開始去賭城了?”老院長猛地一拍桌子大聲喝道。

呂成身子顫抖了一下,“他最近確實去過幾次賭城,我也是因為賭場的人來醫院找過他一兩次才知道的,並非有意欺瞞您。”

老院長臉漲得通紅,拿起放在門邊的拐杖,照著呂成的頭狠狠砸下,怒目圓睜道,“我不是讓你看著他嗎?是不是以為我真的耳聾眼瞎,很好糊弄?還是你以為他出了事,你就能有出頭之日,可以肆意妄為?為什麽我說的話,你們一個個都當耳旁風呢?”

鮮血從額頭順著鼻尖滴下,呂成抱著頭在地上縮成一團,痛苦地叫喊著,“我會注意的,不會再有下次了!”

老院長嗬出一口氣,拉起地上的呂成,用剛剛擦過刀身的白布揩了一下呂成臉上的鮮血,“小呂,我對你可是寄予厚望啊,不要怪我下手重,愛之深,責之切嘛。”歎了一口氣,“馮倫就是個廢物,但凡他上進一點,我也不會這樣憂愁。好好把我之前交待的研究項目搞下去,你想要的一切都會有的。最近一段時間,不管醫院發生什麽事情,必須第一時間告訴我,知道嗎?”

呂成跪在地上,重重地用額頭扣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是!”

淩晨一點,張小滿故技重施地來到頂樓消防通道的玻璃門前。乘坐員工電梯的魏雪已經在門內恭候多時,從裏麵按下開鎖鍵,玻璃門緩緩打開。

魏雪一邊拉著張小滿往03號病房走,一邊說道,“怎麽這麽慢?”

張小滿低聲道,“為了穩妥點,還是又繞了一下。”

借著走廊不大明亮的燈光來到03號房間門前,魏雪從兜裏掏出晚上下班後從呂醫生辦公室偷來的鑰匙,正要插進鎖眼,張小滿一隻手捏著她的手腕道,“別著急,先聽聽裏麵的動靜。”

兩人的臉貼著房門聽了一會,很安靜,甚至張小滿和魏雪都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魏雪手心開始冒出冷汗,咽了一下口水,“可以打開了嗎?”

張小滿點點頭,忽然瞥見斜對麵衛生間放著一輛醫院保潔車,對魏雪說道,“等下你先進去,我去推車。”

魏雪用手比了一個“ok”的手勢,立刻將鑰匙插進去,扭動門把手。

門緩緩打開,一股難聞的藥味迎麵撲來。張小滿隻往裏麵瞟了一眼,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地轉身去衛生間推那輛保潔車。

寬敞的病房內,隻有一張床。房間內的窗戶被人用木條釘死,密不透風。**躺著一個小男孩,渾身上下都連著不計其數的管子,管子的另一端是各種大大小小裝著不知名**的瓶子。幾天未見,男孩的身子肉眼可見的消瘦不少,形容枯槁,就像一具骷髏披上一副人皮。臉像曬幹的橘子皮一般皺皺巴巴,比七八十歲的小老頭還要蒼老。

小男孩閉著眼睛,嘴裏發出聲若蚊蠅的呻吟,似乎,連呼吸都是錐心刺骨的痛......

張小滿推著清潔車走了進來,拍了拍捂著嘴巴流淚的魏雪肩膀,小聲道,“抓緊時間,先從這裏出去再說。”

魏雪小心地將小男孩身上的針管一個個拆下,額頭漸漸滲出汗滴。拆下最後一組針管,魏雪伸了伸有些酸痛的腰,重複一個動作幾百上千次,換誰都會感到疲累。張小滿從**抱起小男孩,放進清潔車內,蓋上塑料蓋。

張小滿和魏雪走出03號病房,重新將門反鎖,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慶幸”的喜悅。員工電梯不能乘坐,魏雪之前一人乘坐員工電梯上來,待會將鑰匙放回去後還得乘坐員工電梯下去。張小滿是從6樓步行上來的,現在隻能先從消防通道下到6樓,再乘坐客梯到地下停車場,開車離開。

兩人推著清潔車從頂樓消防通道玻璃門出來,魏雪看著長長的樓梯,抱怨道,“你先前就不能在7樓走上來嗎?”

張小滿苦笑道,“你就慶幸我沒有從3樓直接走上來吧,”走到清潔車的前麵,兩隻手反扣著清潔車車底,用力向上抬起,“別廢話了,走吧!”

魏雪嘟著嘴,走到清潔車後麵,從車底托起清潔車,小腿有些顫抖地一步步走下樓梯。咬牙堅持到了6樓的樓梯口,放下清潔車,魏雪有些脫力,腹部一陣不適,像是用力過猛導致岔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張小滿從前麵走過來,呼出一口濁氣,“好了,剩下的就交給我了。”

魏雪坐在地上右手想要搭在清潔車把手上靠著休息一下,不料清潔車立刻滑了出去,溜進6樓的走廊。張小滿從樓梯口向走廊裏麵左右望了一眼,回過頭對魏雪說道,“沒事,還好沒人,你先上去把鑰匙還回去。如果能找到什麽其他證據最好,不行的話,立刻撤離,我在停車場等你。”

魏雪吐吐舌頭,輕輕拍了拍兩下胸脯,“嚇死我了,那就好,體力活果然還是男人的長項。嗯,我這就上去,停車場見。”

張小滿和魏雪分開後,立即找回已經在走廊滑出幾米的清潔車,推著清潔車走進電梯。靠著電梯的鐵皮,張小滿緩緩地進行著深呼吸,壓抑住因為剛剛的行動還有些興奮的神經。還算不錯,這第一步總算進行得很順利,隻要魏雪那邊再找出其他證據,事情就可以了結了。

到達地下停車場,張小滿將清潔車推到自己的汽車旁,打開後備箱。掀開清潔車的車蓋,準備從裏麵抱出小男孩。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張小滿盯著清潔車內的情形,頓時懵住。

小男孩從車內消失,用幾張髒帕子蓋住的變成了一個裝滿磚塊的黑色塑料袋。張小滿立刻想起還在樓上的魏雪,慌忙向著電梯跑了過去。這時候,褲兜裏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張小滿從褲兜裏拿出手機,是魏雪發來的短信,隻有簡單的兩個字: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