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二章

有些傷害,出現傷口,發痛,發癢,結痂,然後在某個清爽的早上起床忽然發現已經消失不見,甚至連疤痕都不會留下;而有的傷害,曆久彌新,一年,兩年,十年,都不會愈合,張大了口子嘲笑每一個試圖忘記它的存在的人......

“張教授,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餘兮輕輕地拍了拍手,緩緩地重新將沙漏上下調換,見張小滿緊皺眉頭坐了起來,歎了口氣,“我之前就說過,現在這樣的治療是沒有作用的,如果你想要我幫你,就要徹底放下心防配合我。”

張小滿深深的換了一口氣,瞅著自己慢慢翻轉的左手,“我不清楚,我也很想知道那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越是靠近那扇門,心裏就有另一個聲音對我大喊著‘快跑’,隻能聽到那扇門後傳來孩子們唱的打鐵歌謠。”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一個真相?還是說隻是晚上不在做奇怪的夢,睡個好覺?”

“知道嗎,”張小滿拉起自己左腿的褲管,一道長約20厘米寬7厘米的“蜈蚣”一樣手術疤痕赫然醒目,“隻有每次在看到這個疤的時候,我才覺得我是我自己。”

“所以,今天這樣的情緒疏導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對你已經毫無效用,我是真心希望你可以開始下個階段的治療。”

“催眠治療嗎?”張小滿鄭重地站起來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深吸了一口氣,“好吧”。

“我一直有個疑問。”餘兮一邊拿起一個平板不停在上麵嘩啦,一邊緩緩說道,“為什麽?”

“什麽?”

“為什麽每一次你看我的眼神,總感覺有一種異樣情緒。”

“可能因為你也叫餘兮吧,很多年前,我還記得那一段零碎記憶裏,我的有個同學,也叫餘兮。”

餘兮將平板上預約的日期拿給張小滿看了一眼,“下周五,下午4點,沒有問題吧?”

張小滿點了點頭,“上完課我就來,走路從第六教學樓到校心理谘詢師也就3分18秒的時間。”

餘兮笑道,“也不用那麽精準,又不是做數學題,你看,數學難題有答案,人生的難題未必有解,你也不用給自己太多的壓力,你還記得林雨宣那個孩子嗎?”

“那是我教學生涯裏唯一的憾事,怎麽可能忘記。”

“我是說,你還記得我當時對你說過的一句話嗎”,餘兮直直地看著張小滿,“那天晚上我跟班上的孩子們做完心理疏導,我們一起在學校後門的燒烤店,我說,林雨宣身上雖然有很多謎題未解,但是他身上的味道,卻和我這麽多年在不同的學校裏從那些受到傷害的孩子們身上聞到的味道是一樣的。”

張小滿閉上眼仔細地回憶起來,“沒錯,你還說過,我的身上也有他們一樣的味道。”

林雨宣這個名字對於張小滿來說可謂記憶深刻,不僅僅是後來發生的一些事。那是張小滿在大學教書的第三個年頭,在新生報到的第一天,張小滿就注意到了這個同樣是來自農村的孩子。一個男孩子,不僅名字有些娘氣,甚至行為上也和其他男生有所區別。在炎熱的夏天,卻將自己的每一寸皮膚裹得嚴嚴實實,而且也是在入學第一天就提出在校外自住申請的學生。

林雨宣學習成績很好,隻是不太願意參加公共活動,除非是必須參加的活動,不然就隻能在課堂上找到他。林雨宣的家境不好,學費是申請的助學貸款,生活費全靠自己在外麵兼職打工,一天四五份兼職,大部分兼職的錢寄回老家給還在上小學的弟弟,留下很小一部分給自己用作生活必需。這些都是後來有一次張小滿和班上的輔導員閑聊時才了解到的,所以後來學校有什麽好一點的勤工儉學的工作,張小滿第一時間都介紹給了林雨宣,又把自己空置的教師宿舍免費提供給林雨宣住。

本來一切慢慢都開始有了起色,看到林雨宣一天天越來越開朗,張小滿心裏也很高興。

有一天上課結束,張小滿剛剛走出教室,林雨宣就衝了出來,滿懷期待地盯著張小滿的眼睛問道:“張老師,暑假您有時間嗎?我想請您到我的家鄉去玩,我買了兩張車票,我想弟弟一定會很高興見到您,他經常跟我說......”

張小滿看了看手表,已經快4點半,要趕緊去幼兒園接女兒,隨手接過林雨宣的車票,敷衍地應付道:“好的,沒問題,就先這樣吧,我還有事,以後再說吧。”

後來,張小滿暑假並沒有和林雨宣一起去他的家鄉,甚至那張車票一直夾在當初那本解析幾何書裏,他是真的忘記了,暑假帶著女兒回了老家。暑假結束後,再回到學校,林雨宣搬出了他的教師宿舍,又獨自一人在校外居住,刻意的和張小滿保持著距離。

教師節的那一天,張小滿收到了班上同學手寫的一張張賀卡,他很好奇林雨宣會寫什麽,估計就是感謝之類的吧,可當他打開林雨宣的賀卡,一行紅色的字映入眼簾:

“你和他們都一樣!”

張小滿這才想起暑假林雨宣邀請自己去他家鄉的事情,心想自己這件事確實不對,難怪最近林雨宣跟自己這樣疏遠,倒也不是什麽大事,明天當麵跟他道歉吧,雖說年齡成年了,但畢竟是學生,心智還不成熟。

9月11日早上,張小滿照常往第六教學樓走去,卻看到教學樓門前圍滿了老師和學生,看到的隻有長長的封鎖線,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向裏麵張望,像被關在圈子裏的鴨子,張小滿來到一個圍觀學生身旁,問道:“怎麽了?”

“聽說是數學係一個大二學生昨晚在這裏跳樓自殺了。”

張小滿想到便是自己的學生,突然腦子裏閃過林雨宣的身影,死死拽過那名學生,顫抖地問道:“叫....叫什麽名字?”

那名學生被張小滿拽的有點生疼,也是被張小滿突然舉動嚇到,弱弱道:“好像叫.....叫什麽林雨宣...”

張小滿大腦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辦公室,桌麵上還放著昨天學生們送的賀卡。突然腦海中閃過一道光芒,開始瘋狂地在辦公桌上翻找起來,拿起昨天林雨宣的賀卡翻來覆去地查看,這才注意到,賀卡的背麵還有一句話:

希望,對於有些人是很恐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