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墨般的濃雲擠壓著天空,就像一個陰鬱的孩子,灰白的臉色逐漸暗沉。壓抑的氣氛讓所有人胸口發悶,靜悄悄地站在那片半山腰的林子外,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山路旁停放著幾輛警車,馬良牽著一隻德國牧羊犬蹲在地上,抓起一把紅褐色泥土,捏搓了一下,對著身後的張小滿說道,“就是這裏,我查過孔老五的行車記錄儀,車子是在這停下的。這泥巴也和孔老五褲腳上的一模一樣,錯不了。”

張小滿瞥了一眼萎靡不振耷拉著腦袋的牧羊犬,對著馬良甕聲甕氣地說道,“你確定這條狗能找到孔老五埋東西的地方?”

牧羊犬聞聲耳朵動了動,扭過頭,努力撐起沾滿眼屎的眼皮,不動聲色地盯著張小滿,嘴唇翕動,露出兩顆鋒利的尖牙。馬良摸了摸牧羊犬的腦袋,“你可別小看它,阿黃在局裏的地位比我還高,已經立下不少功績,我也是求爺爺告奶奶才把它借來的。”

張小滿頓感脖子上的血液凝固,摸了摸鼻子,在阿黃凶狠的注視下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馬良差人將孔老五的衣褲拿來,在阿黃的鼻子前晃悠了幾下,又收走孔老五的衣褲,輕輕地在阿黃的背上拍了一下。隻見前一刻還有氣無力的阿黃,瞬間竄了出去,向林子裏狂奔而去。

馬良振奮地站起身子,揮了揮手,對著身後的警員們發號施令道:“跟上!”

警員們迅速一字排開,跟隨著阿黃的身影在林子裏搜索起來。

馬良拍了拍手,對著張小滿笑道,“咱們也走吧,去見識見識這片傳說之地。”

張小滿點了點頭,亦步亦趨地跟在馬良身後,一邊朝著林子深處走去,一邊在腦中構建出整座山林的立體圖。

不一會,阿黃在一棵鬆樹腳下停下,對著一個小土包狂吠不止。眾人立馬圍了上去,馬良對一名手拿鐵鍬的警員使了一個眼色,目光深沉地說道,“挖開它,小心一點,不要毀壞了下麵的東西。”

那名警員鄭重地點了點,立刻揮舞鐵鍬,在地上快速地挖刨起來。紅褐色的土壤就像被人從大地上剜出的肉,滲著汁液,一塊又一塊地堆積在鬆樹腳下。

張小滿向四周掃視了一眼,沒有和其他人一樣留在原地等待挖出孔老五埋藏的東西,而是繼續向更深處走去。腳踩在鋪滿落葉的土地上,發出沙沙的細響,就像是影視劇中詭秘之地魔鬼的低語。

馬良抱著膀子,瞟了一眼朝深處走去的張小滿,指了指身旁的幾名警員,“你們幾個跟在張小滿的後麵,別讓他出什麽意外,”對那名挖坑的警員催促道,“麻利點,別跟沒吃飯似的。”

站在馬良身旁的幾名警員立刻朝著張小滿離去的方向追去,繃緊全身肌肉地跟在張小滿身後走進山林深處。恐懼往往來源於人們添油加醋的想象,一旦解開那層神秘的麵紗,人們就會大失所望地歪著嘴巴,抱怨幾句“什麽玩意兒”。

張小滿和跟在他身後的幾名警員現在就是這樣的感受,盯著麵前這片幽靜的山林,想象中那幅屍骸遍野的景象並沒有出現,這裏也沒有什麽長著三隻眼,頭上頂著一對尖銳犄角的神奇生物。

碧樹山花幽草,一群大大小小的蝴蝶在空中飛舞。迎麵而來是濕漉漉的清新空氣,攜著芳草的氣息,拍打在張小滿幾人的臉上,格外地讓人提神醒腦。繼續往前走了一段,前麵已經沒有路了,透過幾棵高樹可以隱約看見對麵山崖的峭壁。

跟在張小滿身後的一名警員一臉沉醉地讚歎道,“真是個人間仙境,和傳聞中完全不一樣嘛,這麽好的地方居然因為那個可怕的傳言沒人敢來欣賞,太可惜了!”

張小滿走到一棵樹下,一片樹葉引起了他的注意。將那片樹葉拿在手中,又撿起腳下另一片不起眼的樹葉,細致地進行對比,兩片樹葉的構造在張小滿腦中如同被置放在顯微鏡下一般展現出來。

扶著旁邊鬆樹的樹幹,重新站直身子,忽然瞥見一綹灰色的東西,張小滿小心地將那綹灰色物質從樹幹的表皮縫隙裏摳出來,將那片樹葉和灰色物質揣進兜裏。搖晃幾下腦袋,對著身後的幾名警員點點頭,一起折身返回馬良等人挖坑的所在地。

馬良見張小滿幾人眨眼間便回來,不禁驚奇地問道:“怎麽這麽快?前麵有什麽發現嗎?”

張小滿從兜裏掏出一綹棉質纖維和一片樹葉,交到馬良手裏,輕笑道:“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這算什麽發現?棉質纖維也就罷了,至少可以說有人曾經在裏麵活動過,這片樹葉就扯淡了吧,這種葉子在這座山裏到處都是。”

“不,它和這片林子裏其他的樹葉還是有所不同的,”張小滿指著葉子的根莖說道,“根莖上的痕跡表明這片葉子已經脫離樹幹很久,可是你注意觀察這片葉子的腐壞程度,明顯就像是剛從樹上落下不久。”

“所以,這能說明什麽問題?”

“說明這片葉子曾經處於一個溫度極低的環境當中,”張小滿望向前麵霧靄重重的山林,“我剛才在腦中構建了這片山林的三維圖,之所以往裏麵又多走了一段,就是想證明我的猜想。”

馬良納悶道,“林子裏什麽地方有古怪嗎?”

張小滿扶了一下眼鏡,“這片林子處在半山腰,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接近林子中心地帶的位置,這裏的霧靄比山頂上還重。可是,我走進這片林子的深處,霧靄又變得很稀薄,就好像這裏霧靄是阻隔這裏和林子中心地帶的一道簾子。”

馬良撅起嘴巴說道,“當然啦,這可是傳聞中的地方,可能正因為這一層層的迷霧,才讓孔老五對那個傳說信以為真。”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張小滿搖搖頭說道,“我是說,有人刻意在這裏製造了這些煙霧。”

“誰會在這裏做這種無聊的事,大費周章地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裝神弄鬼,圖什麽......”

“先不用理會那人做這些的目的,這片樹葉和這綹棉質纖維倒是點醒了我,”張小滿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我已經猜到那人是如何殺死孔老五的了。”

“我還是搞不明白這些東西有什麽玄妙。”

“就像我剛才所說,這片樹葉曾經處於一個溫度極低的環境,結合這綹我在樹幹上找到的棉質纖維,以及這裏過於濃稠的煙霧,我猜想有人曾經在這裏使用過幹冰。”張小滿凝視那片樹葉說道,“幹冰的溫度很低,直接用手拿取,會被凍傷,這就是這綹棉質纖維出現在樹幹上的原因。有人使用棉質手套拿取幹冰後,手扶在樹幹上時不小心掛上了一綹。”

“棉質手套?”馬良摸著下巴苦思冥想,“等等,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一雙棉質的針織手套。我想起來了!周茹的前台抽屜裏,就有一雙花格子針織手套,我在酒店調查取證的時候見過。”

正在此時,那名挖坑的警員忽然興奮地大叫一聲,“找到了!”

那名警員小心翼翼地刨開泥土,一個小號的黑色旅行袋顯露出來。馬良走過去拍了拍那名警員的肩膀,“幹得漂亮,”舔了一下嘴唇,“現在到了盲盒開獎的時候了,快把袋子打開。”

將黑色旅行袋從坑裏取出來,放在地上,那名警員一點點地拉開旅行袋的拉鏈。從旅行袋裏捧起一個小巧的玻璃壇子,警員頭皮發麻地對馬良說道,“馬隊.....是個死胎.....”

馬良和張小滿立馬走過去,仔細打量玻璃壇子裏的東西。碗口大小的玻璃壇子裏,裝滿一種透明的**,一個貢梨大小的胚胎浸泡在**裏麵。從胚胎的外形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個人形胚胎,馬良手臂上的汗毛直立,一拳砸在旁邊的一棵樹上,對著身後的一名警員問道,“孔老五的女兒什麽時候來領認屍體?”

警員低聲答道,“法醫那邊安排的時間是明天,孔老五的女兒今天就應該已經在來F市了,畢竟從D市到F市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她肯定會提前到。”

“立刻找到孔老五的女兒,把她帶回警局,”馬良麵色陰沉地說道,“我有話要問她。”

警員點頭應諾,隨即朝著山林外快步離去。

張小滿收回停留在壇子上的目光,搖了搖頭,長歎一聲,“世上總有些愚昧無知的蠢人,犯下了錯事,以為求了鬼神就可以高枕無憂。得到鬼神的諒解有什麽用,活著的人不會因此消弭心中的仇恨啊。”

馬良攥緊拳頭,“這麽大的胚胎,在肚子裏至少已經有四五個月了,好歹是一條人命啊,沒有人可以剝奪他人活下去的權力!”扭過頭對張小滿說道,“小子,我想聘請你為金佛山案件專案組顧問,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去警局會一會孔老五的女兒?”

“好吧,”張小滿打了一個嗬欠,“反正待在酒店也是睡覺,就陪你走一遭吧,這案子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