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放我出去!”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婆拄著拐杖走到酒店大門前,對著守在酒店大門兩旁的警員厲聲道,“你們憑什麽限製我的自由,再不讓開,我要打電話舉報你們濫用職權!”

站在大門右側的警員抿了抿幹燥的嘴唇,“老人家,我都給您解釋幾十遍了,您怎麽還是不明白呢。這裏發生了重大刑事案件,在案件查清以前,酒店裏所有人都有嫌疑,是不能離開的。”

老太婆嘟起嘴巴,“那也不能一概而論吧,”輕咳兩聲,“像我這樣半截黃土埋身的老太婆,有什麽可懷疑的,我連走路都不穩當,能做出什麽違法的事情來。”

“上頭是這樣規定,”警員聳聳肩無奈地說道,“我也沒有辦法,您再等等。”

“等等等,”一個身穿黃色毛衣中年婦女走了過來,“這都兩天了,你們到底查出來什麽沒有,是不是你們一天找不到凶手,就要把我們一直關在這破酒店,那跟坐牢有什麽區別!沒聽別人說,這是冤魂索命嗎,把我們留在有什麽用,有本事去抓那隻惡鬼啊!”

站在左側的警員年齡比右側的那位還要小一些,聽著中年婦女話裏帶刺,火氣騰地一下升起來,慍怒道,“你們再在這裏胡攪蠻纏,別怪我不客氣,還沒完沒了了。讓你們等著就等著,廢什麽話,案子查完後自然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的。”

中年婦女見警員如此蠻橫無禮,悍性一下子被激發出來,仰麵怒斥道,“怎麽了,說幾句還不行,還說什麽‘不客氣’?我倒要看看你要對我們怎麽不客氣!”

左側的警員黑著臉,緊緊地攥著拳頭,右側的警員見事不妙,立刻攔在二人中間,悄悄地捏了一下左側警員的手臂,滿臉堆笑地對著中年婦女和老太婆說道,“您和老人家都消消氣,為這事氣壞身子不值當,我們隻是一個小警員罷了,這事不是我們能決定的。等一會我們馬隊長來了,您可以跟他聊聊,案子現在什麽情況,大家何時才能出去也隻有他才知道。”

中年婦女正打算再說點什麽,這時那個一直坐在角落下棋,頭戴棕色帽子的男子放下手中的棋子走了過來,瞪了中年婦女一眼,“你就是頭發長見識短,沒聽警官說這是重大刑事案件嗎。你是覺得自己的嫌疑不夠大,想去警局吃幾天牢飯是不是。瞎添什麽亂,還不回房間去!”

中年婦女還想駁斥幾句,注意到男子眼裏的冰寒,冷哼一聲,撅著嘴悻悻地離開。

頭戴棕色帽子的男子見中年婦女已經走進電梯,隨即擺出一張笑臉,回頭對著兩位警員說道,“給二位添麻煩,不好意思,我妻子隻是性子比較急而已,說話衝了一點,還請見諒!”

右側的警員擺擺手道,“你們的心情我也理解,隻不過希望能多給我們一點時間,畢竟是一條人命,總不能不明不白地就這麽沒了....”

老太婆像是被警員的話有所觸動,低頭歎息一聲,“罷了,我也不為難你們了,希望你們一定要好好查清楚,務必要將凶手繩之於法。”

警員正色道,“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老太婆擺擺手,轉身朝電梯走去,一位坐在大廳中央身著灰色大衣的中年男人起身走到她的身邊,攙扶著老太婆一起走進電梯。

頭戴棕色帽子的男子對著警員微笑著點了點頭,回到角落裏繼續和黑色風衣男子在棋盤上你來我往地廝殺。

兩名警員複歸原位,各自都鬆了一口氣,一個仰頭盯著天花板發呆,一個低頭瞅著地板上的花紋,像兩尊雕像一般杵在酒店大門兩旁。

坐在大廳靠窗位置的張小滿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嘴角微微向上揚起一個不明顯的角度,端起桌上的咖啡嘬了一小口,望著窗外暗沉的天空一陣出神。

廖勇從電梯裏走了出來,四下掃視一眼大廳,瞧見張小滿坐在靠窗的角落,眉毛微微一抬,朝著張小滿的座位快步走去。搬了一張椅子坐在張小滿對麵,廖勇笑嗬嗬地說道,“張教授,早上好啊,昨晚喝了那麽多,我以為你還要再睡一會呢,誰知道你比我還早下來。”

張小滿回過神來,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一向睡得淺,來這裏就是打算舒舒服服睡幾天的,沒成想發生這樣的事情,一想到那家夥就死在我對麵的房間,哪還能睡個踏實覺啊,隻好早點起來離那個房間越遠越好。”

“難怪這兩天跟你喝酒,你都搶著喝,一個勁猛灌,”廖勇輕笑道,“堂堂的大學教授居然也有害怕的時候,真是稀奇。”

張小滿聳聳肩,朝著下棋二人組努努嘴,“你到酒店的時間比我早,跟他們接觸過嗎?”

“沒打過交道,”廖勇眼裏閃過一絲猶疑,“你怎麽對那兩個人突然感興趣了?他們有什麽不妥嗎?”

“我隻是比較好奇,”張小滿搖搖頭,“他們倆天天下棋也不嫌膩的嗎。”

“嗐,每個人興趣愛好不同嘛,”廖勇漫不經心地答道,“就像你癡迷數學一樣,他們倆可能真的醉心在棋道上,又恰巧棋逢對手,不分個高下誓不罷休。”

正在這時,一直緊閉的酒店大門被人推開,馬良麵沉似水地走了進來,前一刻大廳裏還在閑談的眾人立即安靜下來,整個大廳就像被冰封一般冷寂。馬良走到大廳正中央,右手拿著一個文件袋,有節奏地拍打著大腿,砸吧一下嘴巴,朗聲道:“我知道將酒店封鎖給大家帶來很大的困擾,為此,我鄭重地向大家致歉!”

對弈二人組的黑色風衣男子下定一枚棋子,慢條斯理地說道,“馬警官,其實我們都能理解,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案,客套話就不用多說了。隻是希望您也能明白,我們不可能一直待在酒店裏,總要給我們一個期限,大家也好心裏有數。”

一時之間,大廳裏頓時有不少人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住地點頭稱是。馬良輕咳一聲,“肯定不會耽誤大家太久時間的,這一點請大家放心,”將手中的文件袋舉在空中,“我今天來就是將案件最新的進展告訴大家,免得大家一頭霧水,被一些捕風捉影的話搞得惶惶不安。”

大廳裏又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盯著馬良,張小滿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將所有人臉上的表情收歸眼底。

馬良豎起一根手指,擲地有聲地說道,“第一,法醫已經對死者完成屍檢,確認是死因是窒息而亡,至於是因為什麽窒息的,涉及辦案細節,不方便和大家說。但是,可以確定的是,不是近日在酒店裏謠傳的所謂‘冤魂索命’。往後,也請大家不要再隨意傳播這些言論,如有發現,必定重罰!”

大廳裏頓時一片嘩然,馬良再次豎起一根手指,“第二,這起案件已經成立專案小組,有證據指向這是一起謀殺案件,所以,”停頓了一下,“還要繼續委屈大家,暫時還不能離開酒店。”

前台的年輕女子咬了咬嘴唇,蹙起眉頭低聲說道,“可是,萬一凶手那天晚上行凶過後,就立馬離開了酒店......”

底下立刻有人開始附和道,“對啊,凶手如果已經不在酒店裏了,那把我們留在這裏有什麽用,還不是白忙活一場!”

馬良伸出手掌在空中上下擺動,“靜一靜,請大家耐心聽我說完。既然要求大家留在酒店,就說明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豎立起第三根手指,“第三點要說的就是這件事,我們經過大量地調取酒店附近監控,可以確定那晚住在酒店裏的沒有人離開。”

大廳裏頓時像往滾燙的熱油裏倒了一碗水,各種嘈雜的聲音四起,每個人看向別人的眼神都變得奇怪起來。早有預料到會是眼前的情景,馬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肅然道:“請大家放心,近期我們會加派警務人員到酒店,24小時輪流值班,務必會保證大家的安全。”

說完,馬良不再理會大廳裏七嘴八舌的人群,低著頭默默走到張小滿和廖勇旁邊,在二人之間坐下,將手上的文件袋放在桌上,不住地搖頭歎息。

張小滿放下手中的咖啡,盯著愁容滿麵的馬良說道,“事情進行的不順利?”

“很不順利,”馬良欲言又止,扭頭瞥了一眼廖勇說道,“再亂嚼舌頭,別怪我不念舊情。”

“不是我說出去的,”廖勇連忙擺手解釋道,“那晚我真聽見孔老五說要和周節見麵.....”

“我已經查過孔老五那晚的通訊記錄了,”馬良從文件袋裏抽出一張A4打印紙,上麵密密麻麻都是電話號碼和通話時間,“那晚孔老五隻打過一個電話,是給還在老家的女兒打的,我已經找人問過他女兒,他們的談話根本沒有涉及周節!”

廖勇頓時覺得有些口幹舌燥,“馬警官,我真的沒有說謊,為這事胡扯豈不是給我自己找麻煩嗎,我犯不著啊......”

馬良冷哼一聲,“當年周節的死,你也是親眼所見,難不成你真相信這世上有鬼不成!”

廖勇臉上青紅交加,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這麽些年,他當然知道此刻自己在馬良心裏已經被貼上了不信任的標簽,瞟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張小滿,立刻領會這是馬警官在趕自己走,咬咬牙,站起身來,眼神複雜地說道,“不管您信不信,我還是那句話,我沒有說謊!不耽誤你們研究案情了,我這就離開!”

馬良看著廖勇的背影,嘴裏發出嘖嘖兩聲,對著張小滿說道:“他還有理了,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張小滿摸摸鼻子說道,“你明知道謠言不是他放出去的,這樣激他幹什麽,搞得大家都不痛快。”

“就是看他不順眼,”馬良癟著嘴說道,“他跟老村長可差遠了,一聞他身上的味,我就知道他不是什麽好東西。”

“說正經的,”張小滿手指輕輕點在文件袋上,“這裏麵的證據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沒錯,”馬良捏了捏眉心,“浴缸的水拿回去檢驗了,也許是放置的時間過長,結果顯示水裏並沒有什麽其他奇怪的物質,倒是在死者的身體裏檢查出了一點別的東西。”

“哦?”張小滿對於浴缸裏水的檢驗報告結果並不吃驚,反而是死者體內的物質引起了他的興趣,“是安眠藥嗎?”

馬良目瞪口呆地說道,“你小子改行當算命先生了嗎,猜的這麽準,”從文件袋裏拿出屍檢報告以及一份藥物檢測報告,“死者體內檢測出安眠藥成分,法醫推算其藥量大約3到4片。從酒店房間找到的那瓶高原安的瓶身上正好寫著每次服用3片,可是有一點很奇怪,經過法醫檢驗,那瓶高原安沒有問題,裏麵的藥片不是安眠藥。”

張小滿在屍檢報告上掃了一眼,又拿起那份藥物檢測報告,摸著下巴說道,“那瓶高原安裏麵有多少片藥,你數過沒有?”

“這倒是沒注意,”馬良猛地一拍大腿說道,“你是說有人把藥換了?可這跟裏麵有多少藥片有什麽關係呢,如果是孔老五拿出三片藥,別人換掉拿出去的那三片不就行了。”

“萬一裏麵藥片的數目不是少了三片呢?”

“那又能說明什麽?”

“回去數清楚了再說,”張小滿將報告放回原處,端起咖啡一邊吹著上麵的熱氣,一邊慢悠悠地說道,“剛才聽你在那講話的意思,監控裏是不是有其他的人員進出過酒店?”

馬良咽了一下口水,故意壓低聲音說道,“看破別說破,現在人心動**,其他人知道了我的很多工作就沒法繼續開展下去了。我自認為沒有露出什麽破綻啊,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語言真是一門藝術啊,”張小滿似笑非笑地盯著馬良,“你說的是‘那晚住在酒店裏的沒有人離開’,那麽沒住在酒店的是不是有可能來過酒店,而後又離開了呢。”

馬良豎起大拇指讚道,“以前你的腦子就跟一台電腦似的,邏輯比常人清楚百倍,現在都快進化成超級電腦了。”又將聲音壓低了幾分,“確實有不是酒店裏的人來過,我現在還在排查,已經有了些眉目。對了,你之前說這案子的味道非常熟悉,我回去後思前想後,始終覺得不對勁,駱慈怎麽死的,你我都非常清楚。這案子的棘手程度,就駱慈當年的那些小把戲根本沒法與之相提並論,你實話告訴我,你從這案子裏究竟看出了什麽東西?”

張小滿望著窗外淅淅瀝瀝落下的雨滴,眼神深邃地吐出幾個字,“阿基米德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