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圓形的建築,圓形的舞台,小醜立在舞台中央的圓球上表演獨活。

馬戲燒灼,所有人都在嘲笑小醜的淺薄。

從圓球上一躍而下,四周都是直立的刀刃,每個人都期待著小醜的疫歿。

飛過刀山火海,小醜穩穩地落在舞台邊緣,彎腰行禮。

台下爆發一陣失望的喝彩,目送小醜落幕離開。

回到後台,摘掉鼻頭上的蘋果,抹掉睫毛下的粉末,脫掉身上陌生的彩條軀殼,換下世人眼中的歡樂。盯著鏡子裏的自己一陣沉默,右臉上巴掌大小的疤痕似乎又變得滾燙,戴上殘破的麵具,雙手在身上破爛的衣衫上擦了擦,小醜拿起化妝台上一個發硬的麵包走出了劇院。

遠離人群嘈雜的主幹道,走在臨近河邊狹窄的小路上,小醜一邊用力咬著手裏的麵包,一邊計算著今天的收入,71塊5,還不錯,比昨天少,比明天多,畢竟是禮拜天。

隱隱約約傳來一個小孩的哭泣聲,小醜循聲望去,在前麵不遠處的一棵樹下,一個手裏拿著藍色長條氣球的小男孩不斷地用袖子擦著眼淚。

又一個和家長走散的孩子,這種情況小醜已經屢見不鮮。

湊過去,小醜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嘴角掛著溫和的笑意,“別怕,爸爸媽媽很快就會過來找你,”指了指小男孩手裏的氣球,“叔叔給你編個小狗好不好?”

小男孩用力吸了吸鼻子,擦幹臉上的眼淚,重重地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氣球遞給小醜。

小醜臉上的笑意更加柔和,將手中的麵包叼在嘴裏,接過氣球一扭一擰,兩隻手在氣球上快速飛舞。不消片刻,一隻藍色的氣球小狗便在小醜的掌中出現。

小男孩雙手捧著藍色氣球小狗,立刻眉開眼笑,對著氣球小狗汪汪大叫。

一對麵色焦急的夫婦匆忙跑了過來,一把推開小醜。

小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麵包也滾落到一旁。

女人上下左右檢查了一下小男孩,發現沒有哪裏受傷,長舒一口氣,隨即抱起小男孩,皺著眉頭警惕地看了一眼小醜臉上的麵具,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男人瞪大眼睛,朝著小醜舉起拳頭威嚇一下,跟在女人身後也離開了。

小醜撇撇嘴,從地上站起來,找到滾落的麵包,拍了拍上麵的塵土,剛要咬上去,就聽從樹影深處傳來一陣鼓掌聲。

一個身穿黑衣的女人走了出來,“比你在劇場裏的戲碼好看多了,有句話叫什麽來著,對,熱臉貼冷屁股!哈哈哈.....”

“有什麽可笑的,”小醜一口咬下一塊麵包,“你對黑狼才是熱臉貼冷屁股,我這算什麽。”

黑衣女人止住笑聲,麵色一寒,“有人讓我給你帶句話。”

“沒興趣,”小醜低著頭繼續往前走。

“楊青死了。”

小醜停下腳步,沉默片刻,“死了就死了,是人就會死,有什麽好稀奇的。”

“你不是答應過那個人要好好照顧他嗎,”女人嗤笑一聲,“還口口聲聲說什麽好兄弟,原來男人的友情這麽輕飄飄的啊。”

“關你屁事!”

“他是被警察用槍打死的,”女人冷笑一聲,“那些警察連他到底有沒有罪都沒搞清楚,就開槍打死了他,自始至終就覺得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一頭羊,被人當成狼給宰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關我屁事.....”小醜艱難地咽下堵在嗓子眼的麵包,噎塞的那一下難過得眼淚都出來了。

“楊青臨死前,讓我告訴你,他家柿子樹今年結滿了柿子,都給你了。”

小醜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拔腿再次往前。

“話我已經帶到了,”女人冷著臉說道,“打死楊青的是馬良和他的手下,你們也是舊相識了,要怎麽做是你的事情。另外,不要想著去找黑狼的麻煩,這件事跟他沒關係。”

說完,女人不再停留,轉身消失在樹影深處。

小醜並沒有回頭去看離開的女人,隻顧著自己低頭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停下腳步。手裏的麵包早就啃完了,走到小路旁的草地上,躺了上去。

“生死同道,”小醜雙手枕在腦後,看著頭頂無盡的黑夜,“大夢一場,一夢十二年,是時候該醒了.....”

“醒了啊?”“陳有慶”歪著頭坐在張小滿對麵,一臉壞笑。

“蒙眼就行了,還在車子空調機裏加乙醚,多此一舉,”張小滿用手揉揉了太陽穴,發現自己並沒有被捆綁,“怎麽不把我綁起來呢?”

“都到地方了,綁不綁的不重要,”“陳有慶”活動了幾下臂膀,“看不出來,你小子身子挺結實的,看上去瘦瘦幹幹的,扛在肩上怪沉的。哦,對了,別找你的電話了,在一輛出租車上,估計這會正帶著你的朋友在D市兜圈子呢。”

張小滿搖晃了幾下昏沉的腦袋,“居然被你發現了,你不會想現在就撕票吧。”

“別逗了,我又不是專業的綁匪,撕什麽票。你不就是看出來我不會對你怎麽樣,才會這麽配合的嗎?”

張小滿掃了一眼四周的環境,平平無奇的廢舊廠房,還能聽到河流的聲響,“那可不一定,**犯罪是一瞬間的事情,誰都說不好。”

“別瞎琢磨了,這裏是東湖邊上的罐頭廠。”

“你不是說有人等著和我見麵嗎,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竟然能讓你司馬北打下手。”

“猜出來了?”司馬北撓撓頭,“我沒露什麽破綻啊,你是什麽時候猜到的?”

“剛猜出來,”張小滿指著司馬北的左手,“我才注意到你手背上有一道燙傷疤痕,讓我想起中學時代我們班上的一個討厭鬼,他手上也有一個這樣的疤痕。”

“真是讓我傷心啊,張小滿,”司馬北故作一副抹眼淚的樣子,“才過了12年,你就把我的樣子忘了,枉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至交好友呢。”

“你和至交好友見麵的方式就是拿刀架在脖子上綁走嗎,很別致啊!”

“別胡鬧了,”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出現,“我是讓你把他請過來,你整這麽多亂七八糟的花樣幹什麽!”

司馬北幹咳一聲,“老師,我隻是想看看過去了12年,這家夥有沒有長進罷了。如果他是語文課本方仲永一般的垃圾,是不值得我們在他身上花時間的。”

一個頭戴格紋前進帽的老人拄著拐杖從一道門後走了出來,一頭銀絲,卻沒有一點暮氣,滿麵紅光,精神矍鑠,“我看你就是動了想和張小滿一較高下的心思,告訴你,你到底還是棋差一招,是你輸了。”

“怎麽會?”司馬北不服氣地撅起嘴巴,“老師您不想承認自己看錯了人,也不必睜著眼說瞎話啊,如果我要真是綁匪,他這會可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張小滿饒有興趣地看向老者,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如果他想逃跑,在路上就有大把的機會,你仔細看看他的鼻孔,”老者嗬嗬笑道,“是不是有些白色衛生紙殘渣。”

司馬北彎下身子,仔細瞅了一眼張小滿的鼻孔,隨即恍然大悟道,“好家夥,原來留了一手,你什麽時候拿的衛生紙,合著車上你根本就沒有吸入乙醚啊。”

“你忘記了?中學的時候我的肺活量就是最好的,”張小滿聳聳肩,“現在雖然沒怎麽鍛煉了,但是憋個一分多鍾還是可以的,你那乙醚的量也就剛夠放那一會煙霧。”

“好吧,”司馬北癟著嘴,“那就算平局好了,我識破了你和何瑤偷偷打電話的事情,你躲過了我的迷煙,扯平了。”

“可沒有扯平,”老者搖搖頭,“那個小女生很快就會找到這裏,張小滿塞鼻孔隻用了半張紙,另外半張一直夾在你副駕駛艙一側的後座車門上,你隻不過沒留意到罷了。”

司馬北臉色難看起來,“我想起來了,難怪你要自己上車......”

“所以說,”老者慢悠悠走到張小滿麵前,“張小滿確實比你高出了一大截。”

“你一直躲在暗處觀察?”張小滿眯著眼睛看向老者,心裏生出一種被人當猴子戲耍的感覺,“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老者笑眯眯地盯著張小滿,“你的表現讓我很滿意。其實,我也沒想到司馬北會突發奇想玩這麽一出綁架的戲碼。我讓他把你請過來,確實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您既然這麽厲害,想來什麽事情都可以自己搞定。而且,我很忙的,說不定一扭頭就會把你說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

司馬北麵色不悅道,“張小滿,你還是這麽自以為是,我們找你那是看得起你,別不識抬舉。”

老者白了司馬北一眼,“要不是你自己不爭氣,東西沒學好,我至於找其他人嗎,閉嘴吧。”轉向張小滿,“一時忘記了不打緊,隻要你在某個恰當的時刻記起來就成。”

張小滿微微皺眉,“什麽事情,先說來聽一聽。”

“這樣吧,作為交換,我先告訴你一個消息,等你覺得我這個消息有用,值得你答應我再說。”

“可以,很有誠意。”

“十二年前,有一個叫駱慈的小孩子,”老者拄著拐杖在張小滿身邊來回踱步,“送給了一個叫孔悅的小女生一本我的書,你如今陷入的這些謎團和那本書裏的一些案子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比方說書中有一個篇章就叫空氣的威力。”

張小滿忽然想起當初審訊孔悅時,夾著周堅照片的那本推理小說,驚呼道:

“你是……長弓難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