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雞蛋黃般的初陽從雲海裏慢慢探出了腦袋,給右側的低山燙上一道金邊,左側群峰聳峙,如露尖的竹筍,如青筋暴露的牛背,山勢巍峨,雄偉壯觀。一聲聲空靈的鍾響在山間回**,山頂的金佛在陽光的照耀下,向山下潑灑慈悲的佛光。這便是金佛酒店門前馬來車往,絡繹不絕的憑仗。

張小滿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美式咖啡,靜坐在窗前,看著窗外一隻野猴在樹間騰挪飛躍,怔怔出神。抿了一口咖啡,又吐回杯內,撇了撇嘴,口感不是很好,畢竟衝泡的水溫也是影響咖啡口感的關鍵因素之一。在這樣的高山,能有一口熱水就不錯了,水燒到80多度就沸騰,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將咖啡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張小滿低頭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已經到中午12點半,是時候該出去吃飯,順便到景區去溜達一圈。明天就該返程回去了,獨自一人來到這裏兩天,就在酒店裏睡了兩天。要是再不出去拍幾張照片,一定會被還在A市上班的女友黃曉曉笑話,指著他的鼻子嬌嗔幾句“瓜娃子”。

其實,對於張小滿來說,此次休假的目的就是睡覺。拋開平日的生活壓力,甩掉那個煩人的童謠夢魘,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比腰酸腿疼地爬山欣賞美景好上不止百倍。這裏的環境也沒有讓張小滿失望,遠離塵世的喧囂,讓人內心平和沉靜。

望了一眼窗外山頂金光閃閃的大佛,張小滿伸了一個懶腰,拿上手機和房卡,準備出門去拍幾張大佛的慈悲寶像。剛推開房門就聽到對麵房間裏傳來一陣驚呼,微微地皺起眉頭,張小滿慢慢朝著對麵虛掩的房門走去。

就在此時,虛掩的房門徹底打開,一個年輕的女子攙扶著清潔阿姨,麵色蒼白地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張小滿對年輕女子有些印象,似乎是酒店的前台,滿臉疑惑地問道:“出什麽事了?”

前台雙眼空洞無神,手指顫抖地指著屋內,支支吾吾地說道:“205房間的客人.....躺在浴缸裏......死了......”

張小滿愣了一下,立刻繞過前台和清潔阿姨,徑直走進205房間浴室,果然看到一個男人一絲不掛地躺在浴缸裏,麵色灰白。張小滿蹲下身子,探出手指放在男人的鼻前,已經沒有呼吸。又在男人的頸動脈上摸了一下,一絲微弱的跳動都沒有,冰涼的觸感就像是摸著菜市場泡在水池裏的死魚。

張小滿站起身子,細細地打量了一眼浴室內的情況,目光在浴缸旁光潔的地麵停留了幾秒,轉身走出房間,對著清潔阿姨問道,“你剛剛打掃過浴室嗎?”

清潔阿姨顫顫巍巍地說道:“我一進去就看見那家夥......哪裏有什麽工夫打掃.....”

張小滿摸著下巴,“這就奇怪了,”深吸一口氣對前台說道,“立刻報警吧,另外,從現在開始,不要讓任何人離開酒店。”

前台瞪大眼睛,“你是說那個人是被人.....殺死的?”似乎她也被自己的提問嚇了一大跳,緊捂著胸口,一臉震驚地說道,“怎麽可能,我們來的時候,房門是鎖得好好的.....”

“進入房間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要從房門進入,”張小滿搖搖頭說道,“現在隻是一種猜想,不敢妄下判斷。總之,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謹慎一點的好,一切等到警察來了勘查過現場後再說。”

前台鄭重地點了點頭,“好,我馬上下去打電話報警,然後將酒店的大門鎖起來。”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忽然不讓大家離開,總得跟客人們解釋一番。而且,我還要跟酒店的老板匯報一下情況,可能暫時不會上來了,這裏就麻煩你們了。”

清潔阿姨緊緊拽住前台的衣袖說道,“不行,我要跟你一起下去,我可不想待在這裏,後脖子直發涼,太瘮人了......”

張小滿將205的房門關上,歎了一口氣說道,“去吧,我在這裏守著,不會讓任何人靠近的。”

一個多小時後,酒店外傳來一陣刺耳的警笛聲。兩輛警車和一輛白色救護車停靠在酒店門前,一位身形臃腫的中年警官從警車上走了下來,對著其他的警員吩咐了幾句,轉身來到酒店的大門,用力地敲了敲門。

前台早已恭候在大門旁,聽著“咚咚咚”的敲門聲,打開一條門縫,看了一眼外麵一臉肅穆的中年警官,急忙打開大門,鬆了一口氣說道,“可算等到您來了。”

中年警官掃了一眼大廳裏嘈雜的人群,摸了摸肚子上的肥肉,嘟著嘴直切主題說道:“死者在哪裏?”

前台眼睛的餘光注意到前一刻還雞嘴鴨舌的人們,瞬間安靜了下來,咬著嘴唇低聲說道,“在二樓,205房間,我這帶您去。”

中年警官點了點頭,輕咳一聲,刻意大聲對身後的兩名警員說道:“你們倆留在這裏,不準任何人離開,其餘人跟我上樓。”

大廳裏頓時又沸騰起來,抱怨指責聲不絕於耳。兩名警員老神在在地抱著膀子守在門口,眼觀鼻,鼻觀心,就像兩尊門神一般,對周圍的一切充耳不聞。

中年警官在前台的帶領下來到二樓,盯著靠在205房門旁邊牆壁的張小滿,歪著脖子問道:“他是誰?”

前台小心解釋道:“他是住在死者對麵房間的客人,因為我要在下麵守著大門,便拜托他幫忙看著這裏,不要讓其他人靠近。”

中年警官拍拍肚子,讚許道,“做的不錯,屍體是誰最先發現的?”

前台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咽了一下口水,“是我和清潔阿姨一起發現的,因為已經到客人該退房的時間,又遲遲不見205客人出來,所以我就讓清潔阿姨和我一起過去看看.....”

中年警官來到205房門前,瞥了一眼默默退回自己房間的張小滿,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砸吧一下嘴巴,指著房門對前台說道:“把門打開吧。”

前台從兜裏摸出205的備用房卡,在門把手上刷了一下,扭動門把手推開房門。前台邁步走進房間,指著屋內門旁牆壁上插在開關裏的房卡說道:“早上來的時候客人的房卡就一直插在這裏,我沒敢動,”將手上的房卡交給中年警官,“剛剛用的這張是酒店的備用房卡。”

中年警官翻轉手上的房卡查看,果然在房卡的背麵標注著“備用205”幾個字,點了點頭說道:“也就是說,這間房除了死者和手拿備用房卡的你,不會有第三人能打開,是嗎?”

前台急聲解釋道:“我昨晚一直在酒店的大廳,一步也沒有離開過,有監控可以證明。”

中年警官擺擺手,“別緊張,我隻是想確定一下情況而已,”走到浴室,看了一眼死者的情況,沒有任何傷口,口鼻處也沒有血漬,回頭對著前台問道,“屍體發現的時候就是這樣嗎?”

前台使勁地點了點頭,十分肯定地說道:“我和清潔阿姨一進來看到的情況就是這樣,我們沒有動過任何地方。”

中年警官對著站在浴室門外的兩名身穿白色防護服的法醫痕檢組員招了招手,自己則直起身子從浴室離開。走到客房內,拿起**死者的衣褲,中年警官仔細摸索起來,除了一個錢包和一把車鑰匙,別無他物。將錢包和車鑰匙放進證物袋,交給一旁的警員,中年警官走到床頭櫃旁,目光被一個白色的塑料藥瓶吸引。

拿起藥瓶,盯著瓶身上的“高原安”幾個字,中年警官眉頭緊皺,難不成又是一個因為高原反應而猝死的倒黴家夥?中年警官將藥瓶也放進證物袋,吩咐一名警員立刻拿回警局去化驗。踱步走到窗邊,打開推拉窗,一股寒風迎麵灌了進來,中年警官伸出腦袋上下左右都瞅了一遍,每個房間的窗戶都安裝了防護欄,想要從其他房間爬進來根本不可能。

重新關好窗戶,拍了拍手,扭動肥胖的身子,中年警官走到前台女子麵前,認真地盯著前台的臉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打電話報警說的是有人在酒店被人殺死了,是嗎?”

前台麵色難看地點了點頭,“沒錯,是這樣。”

中年警官眼神刹時銳利起來,“為什麽你會覺得這間房的客人是被人殺死的,有什麽根據嗎?”

前台眼神有些躲閃地說道,“也沒什麽依據,隻是看他昨晚到酒店入住時生龍活虎的樣子,不像是會突然死去的人,而且......他是被人殺死的這件事,也是別人告訴我的。”

中年警官語調高了幾分問道:“誰?”

“那人您剛才也見過,就是住在這間房對麵的客人。”前台猶豫了一下說道,“雖說透露客人信息是不被允許的,可是眼下也顧不上那麽多,對麵206房間的客人是A市德川大學的數學教授,在國內可都是聞名遐邇,年紀輕輕就獲得過不少國際獎項。雖然他住在酒店裏很低調,但還是被我一眼認了出來,我看過之前有關他的報道,印象深刻。想來,他應該不會是信口開河的人.....”

“不要隨意相信一個自己不熟悉的人,”中年警官把手放在肥肚腩,忽然腦海中閃現出一個人的樣貌,眯起眼睛問道,“他叫什麽名字?”

前台一臉認真地輕聲答道,“張小滿。”

中年警官眼睛一亮,對著前台興奮地說道:“快把他叫過來。”

見前台點頭離開,中年警官長舒一口氣,此刻終於知道剛才為什麽看見那人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他們本來就認識。在12年前,他和那個叫張小滿的少年因為一些事情,可是成為了莫逆之交。

正當他心中充滿了和張小滿久別重逢的喜悅之情的時候,一個年輕警員走了過來,在他身前站定,手裏舉著一張卡片說道:“老大,我在枕頭下麵發現一張卡片,有些奇怪.....”

中年警官接過卡片瞅了一眼,舉在空中歪著腦袋左瞅右看,“一個狼頭,什麽意思?”

房間裏突然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那不是狼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朝門口方向,中年警官也循聲望去,隻見張小滿雙眼死死地盯著中年警官手裏的卡片,一臉冷峻地走了進來,從中年警官手裏拿過卡片,翻轉了一下,指著卡片上的圖案說道,“這是一顆羊頭。”

中年警官定睛一看,果然從這角度看去卡片上的圖案更像是長著犄角羊頭,嘖嘖稱奇道:“嘿,真是有趣,從不同的角度居然看到的東西截然不同。”

“那是利用幾何圖形錯視,”張小滿解釋道,“假定圖形是投射在三維空間的多義空間,視覺對圖形的判斷就會閃爍不定,最多的例子就是現在市場上流行的一些3D畫作。”

中年警官豎起一個大拇指,誇讚道,“不愧是大學教授,懂得真多,又讓我長知識了,”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期待地盯著張小滿,“小滿,你還記得我嗎?我!馬良!以前在D市東湖一中旁邊派出所裏的那個馬良。”

張小滿麵無表情地“哦”了一聲,目光始終停留在卡片上,歎息道,“不是我懂得多,而是我看過有人畫過這樣的圖案,所以才能第一時間知道其中的奧妙。”

馬良沒有在意張小滿冷淡的態度,因為他知道張小滿向來如此,是個麵冷心熱的家夥。見張小滿如此在意這張卡片,那便說明這張卡片出現在這裏絕對暗含什麽重要的信息,縱然馬良平日有些不著調,此刻也知道眼前最緊要的還是案子,急忙追問道:“那個人是誰?現在還住在這家酒店嗎?”

張小滿麵色鐵青地搖搖頭說道,“他不可能在這家酒店,”語氣陡然一寒,“那個人很多年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