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馬良雖然注意到此時孔悅嘴角泛起甜美的笑,但還是粗暴地開口驚醒沉湎於回憶的孔悅,“馮堅現在在哪裏?”

孔悅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語氣冰冷地說道:“不知道。”

馬良繼續追問道:“你最後一次見馮堅是在什麽時候?”

“今年6月,那時候我剛知道自己懷孕,本來想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孔悅眼神複雜地說道,“可是他說有急事要先走,匆匆忙忙地收了魚攤離開菜市場,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到過他。”

馬良皺著眉沉默不語,直視著對麵的孔悅,坐在一旁的張小滿這時候忽然將手上的素描本放在桌上,指著上麵用鉛筆勾畫的一個少年肖像問道:“你對這個人有印象嗎?”

孔悅粗略地瞟了一眼,搖搖頭說道,“不認識。”

張小滿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表情玩味地說道,“好吧,我沒有什麽問題了。”

這讓本來已經準備好接受張小滿繼續質問的孔悅頓時懵了一下,肩膀微微一鬆,“如果沒有別的什麽問題的話,我是不是可以離開了,先前就說過,我父親的身後事還有一大堆等著我去料理。”

馬良和張小滿對視一眼,點了點頭,“謝謝你配合我們的調查,”拿起桌上那張孔悅和馮堅的合照,“這張照片我們需要暫時留下,案件結束後會還給你,沒問題吧?”

孔悅抿了一下嘴唇,閉上眼睛,歎息一聲,“不用還給我了,用完以後幫我處理掉吧。”

馬良眯起眼睛盯著孔悅的臉說道,“好了,你現在可以回去了,有什麽事我們會再聯係你。”

孔悅從座位上站起來,挎著手提袋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馬良扭過臉,對張小滿說道,“她的話可以相信嗎?”

“真真假假各占一半,”張小滿手指在素描本上點了點,“她看到駱慈畫像時表現得太過隨意了,如果我記得沒錯,當年周節死後,駱慈曾經和她見過一麵,就在我們教室外的過道裏。她要是真的把周節和駱慈忘了的話,我倒是替周節和駱慈覺得不值了。”

馬良拿起素描本,看著駱慈的畫像怔怔出神,長出一口氣,神情低落地說道,“說起來,都怪當年我反應遲鈍,才害得小慈命喪黃泉......”

張小滿拍了拍馬良的肩膀,“當年的事怎麽能怪在你頭上,那種情況誰也無法料到,”扭動幾下脖子,“別想那麽多,先把眼前的爛攤子收拾了吧。我始終有一種感覺,金佛山案子裏有駱慈那王八蛋的影子。孔悅先前從書裏拿出照片的時候,我瞟了一眼那本書,出版的時間應該在十多年前,我記得那會兒校園裏正是流行長弓難鳴推理小說的時候,而且在周節死後,駱慈買了一整個係列長弓難鳴的書。”

馬良不置可否地眨眨眼,“我看你就是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還想跟小慈再較量一局,”指著照片上的馮堅說道,“我總覺得這個馮堅好像在哪裏見過,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當然了,”張小滿慢悠悠地站起來,“馮茹,馮堅,周茹,周堅,換湯不換藥。你仔細回憶一下那個酒店前台的臉,再看看照片上的這個馮堅,你就不覺得他們眉眼很是相似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馬良騰地一下站起來,“你這麽一說還真是,周茹曾經說過,案發當晚她哥哥到過酒店給她送手套,我之前一直在找監控裏那個到過酒店的外來人員,這樣一來,全都對上號了。”

馬良咽了一下口水,悚然一驚,將自己推測的案件真相說了出來,“周堅恐怕已經知道了孔悅在她父親的逼迫下去診所墮胎的事情,夥同他的妹妹周茹,一起設計在金佛酒店殺死了孔老五。一方麵是為自己沒有出世的孩子報仇,另一方麵從此就再沒有人阻攔他和孔悅在一起了。”

“恐怕不會這麽簡單,”張小滿緩慢地搖了搖頭,“你現在應該查一查周節、周堅、周茹的關係,我記得周節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如果他們三人真是兄妹關係,那麽這起案件的動機還要發生變化。另外,即便周堅真的是周節的弟弟,周堅也不一定是金佛山酒店案件的凶手。”

“為什麽?”

“太過順理成章,”張小滿在審訊室裏來回踱步,“而且還有幾個疑點沒有解決,根據周茹的口供,案發當晚酒店本來是滿房的,孔老五執意要入住,周茹才打電話詢問原本預定酒店205客房的客人是否還要繼續保留客房。”

“這有什麽問題?”

“當然有問題,問題出在205房間本身,要想在客房裏殺死孔老五,一定不會是臨時起意,必定要在房間裏做好充足準備,那麽那個訂了房間又退掉的客人就很有問題。金佛酒店作為金佛山景區唯一的酒店,酒店的房間供不應求,我自己就是在網上搶了好幾天才訂下來的。好不容易訂下來的酒店,又一直不過去辦理入住,你不覺得奇怪嗎?”

“那有什麽,”馬良反駁道,“計劃跟不上變化,周茹不是說了嗎,那個客人因為臨時有急事不能去金佛酒店了,這種事很正常嘛。”

“假設周茹一直不給那個客人打電話,那個客人是不是會一直不退房呢。我偷偷地查看過酒店的訂房記錄,那個客人訂的可不是一天兩天,而是整整七天。”張小滿右手比了一個數字7的手勢,“在孔老五入住前一天他就已經預定了205房間,即便因為什麽事情絆住了,至少也應該給酒店打個電話退掉房間,可是那個客人就好像完全忘記了有這回事一樣,你還覺得這很正常嗎?”

“好吧,就算這一點有些奇怪,你也不能說那個客人就是凶手吧。況且,訂房信息不是實名製的,酒店隻會在客人入住的時候才會登記身份信息,任何人都可以事先在網上訂下那間房,包括周堅。”

“周堅是不是凶手暫且不論,孔老五也很奇怪,當時已經深夜,在得知沒有客房的情況,仍然堅持想要入住酒店。按照孔老五的個性,即便是因為太晚了想要休息一晚再回去,也沒必要非要入住金佛酒店,隨便下山找個旅店就可以,甚至在車裏將就一晚也不是不行。既然他那樣堅定地要入住酒店,那麽一定有什麽理由是讓孔老五那天晚上必須要待在金佛酒店的,”張小滿摸著下巴分析道,“對了,之前我讓你查看那瓶高原安裏麵的藥片數量,結果怎麽樣?”

馬良麵色難看地說道,“數目確實不對,那瓶藥一片也沒少。按照我當時的想法,孔老五應該是從裏麵拿出了三片,然後被人換成了安眠藥。可是那瓶高原安是一整瓶,搞得我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欲蓋彌彰,”張小滿冷笑一聲,“老馬,接下來審訊周堅就要你一個人進行了,我要去辦一件事。”

馬良摳了摳腦門,“什麽事?”

“現在還不到揭開謎底的時候,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的,”張小滿順手拿起桌上孔悅用過的紙杯,徑直往門外走去,“對了,提醒你一下,最好找人查查那個訂房間的人,雖然很可能沒有什麽收獲,以防外一,還是調查一下比較好。”

馬良一頭霧水地看著張小滿離去的背影,嘀嘀咕咕道:“得,苦差事全扔給我了,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費勁,這九曲十八彎的思路誰跟得上啊。不行,回去得買副豬腦子燉湯,為這案子死了太多腦細胞了.....”

拍了拍手,馬良拿起桌上的照片和素描本,走到專案組辦公室。將照片交給當初給周茹錄口供的那兩名警員,讓他們立即找到周堅的下落,帶來警局問話,順便查清周節與周堅、周茹的關係。馬良自己則著手調查那名在網上訂了205房間的客人,頓時專案組辦公室又是一副雞飛狗跳的場景,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F市東郊遠揚機械製造廠,鏽跡斑斑的長方形廠房內,機器轟鳴,鐵屑橫飛。一名身穿綠色工裝的青年懷裏抱著一箱鐵錠,手臂上如虯龍般的青筋一根根鼓脹起來。青年走到一個機床旁邊,將鐵錠放在腳下,用掛在脖子上髒兮兮的棉帕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珠。

呼出一口濁氣,青年對坐在機床旁邊的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說道,“吳大哥,這箱鐵錠是今天最後一批,做完咱們就可以下班了。”

黑框眼鏡低頭瞅了一眼箱子裏的鐵錠,揉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頸,“總算可以歇口氣了,小馮,下班一起喝兩杯啊?”

青年望著工廠灰蒙蒙的窗戶,搖了搖頭,“今天就算了,家裏還有點事,要早點回去。”

“怎麽,又要去山上看你妹妹嗎,”黑框眼鏡從箱子裏撿起一塊鐵錠,放進機床的進口槽裏,“你這樣可不行,兄妹團結友愛是很好啊,但是每個人也得要有自己的生活,一直將對方綁在自己身邊,你怎麽找對象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該找個人過自己的小日子了。”

“吳大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青年低著頭說道,“可是,家裏就剩我和妹妹了,如果扔下她,我自己先去享受快活日子的話,總是放心不下。等到她成家了,我再考慮自己的事吧。”

黑框眼鏡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難怪前些日子自己給青年介紹的對象的事情最後還是無疾而終,哪家姑娘願意攤上這麽一個“寵妹狂魔”啊。

青年擠出一張笑臉,“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明天我就不來了,以後見著新人別苦著一張臉,跟別人欠你幾百萬似的。廠子裏人本來就不多,多一個人說話解悶總歸是好的,你一副拒人千裏的模樣,誰願意和你搭話。”

“什麽?”黑框眼鏡吃了一驚,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麽,釋然道,“也對,這個廠的都是些沒有生氣的家夥,隻想著掙個三瓜兩棗果腹,年輕人是該有更高的追求。像你小子頭腦這麽靈光的,待在這裏是屈才了,”拎起凳子旁邊一個半米長的鋼瓶,“不說別的,就說你做的這鋼瓶,真是精巧,有這手藝在哪裏都不會被埋沒。”

青年盯著黑框眼鏡手中的鋼瓶,眼神複雜地說道,“吳大哥,臨走前拜托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