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幕間

八小時前。

“你是誰?”老蔡用力拍了拍桌子,吹著胡子瞪了大大方方邁進大門的年輕人一眼。

淩夙誠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臉,開口解釋到:“是我,林誠。”

“啊?”老蔡和條紋襯衫麵麵相覷。

兩人動作肖似地摸著下巴圍著淩夙誠轉了兩圈,條紋襯衫才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哦哦是你!怎麽突然成了個小白臉,我——”

老蔡伸手用力捂住他的嘴巴,鬼鬼祟祟地往門外探了探頭,深深吐了口氣才關上了門,回頭壓著嗓子說:“真是你?你怎麽還敢這麽光明正大的回來,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在找你?”

“知道。”淩夙誠居然很淡定地點了點頭,在眼前兩人罵出聲之前又補充到,“我確定周圍監視的人離開了才進來的。”

老蔡被噎了一下,回頭又拉上了窗簾,輕聲說:“既然回來了,就安分一些。我知道你不是個簡單的,但也別自以為有多厲害,敢跟著這邊幾個隊的警察正麵衝突。這裏畢竟是其他人的地界,就算你自亮身份,恐怕咱們不但保不住你,反而會上升問題的層麵,搞出更多事兒來。”

“嗯。”淩夙誠又點了點頭,揉了揉眉心,似乎是有點疲倦,“但是——”

“沒有什麽可‘但是’的。”老蔡終於顯露了多年當大哥說一不二的本色,豪邁地擺了擺手,“別擔心那些有的沒的,我老蔡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我這裏,別處去逞英雄送掉一條小命,好歹我還算是大你不知道多少屆的前輩不是?”

“不是,其實——”

語速偏慢的弊端終於暴露,老蔡沒等淩夙誠說完,再一次打斷到:“怎麽?我也是你一個學校畢業的優秀前輩,不過是陰溝裏翻了船才流落至此的,你難道還信不過我?”

“叔,你先讓他說完啊。”條紋襯衫笑著倒了兩杯茶,“得得得,您當然是前輩,可也得給不善言辭的師弟一個表達自己的機會是不是?”

淩夙誠歎了口氣,吹了吹滾燙的茶水,看了一眼努力憋著話的老蔡一眼,認真地回答到:“蔡前輩,您的好意我心領,但是我必須完成我應該完成的工作。我趕在這個時候回來,的確是有求於您,但是,並不是希望您能幫我藏身。”

“那你回來幹嘛?”

“我……”淩夙誠又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這種長時間的沉默往往是他要開始說長難句的標誌。條紋襯衫托著下巴,打量著眼前這位即便是留著有點滑稽的胡須也依舊難以掩飾年輕的神秘人物。而老蔡似乎已經很不耐煩淩夙誠這種擠一下才說一句的交談方式,嘴角有些抽搐。

“千萬別跟我說你還沒想好。”好歹是自家船上派來的專門人員誒,不會這麽不靠譜吧。老蔡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端起杯子,結果被茶水狠狠燙了一下,在桌子底下踹了條紋襯衫一腳。

“……因為我暫時隻想到了要求,想不到特別合適的方法。”淩夙誠垂著眼睛,“可能對你們來說會比現在收留我更麻煩。”

“什麽要求,你先提嘛,方法我們來想,做不到再說唄。”條紋襯衫拍了拍自己叔叔的肩頭,“放心說話,大膽說話,我們都大概知道你是做什麽的。說真的,你這種慢性子,會把我叔叔這種火爆脾氣急出腦溢血的。”

“抱歉,我剛剛一直在捋思路。”淩夙誠想了想,先提出了兩個最沒有價值的問題,“誰告訴你們我的身份的?又說了什麽?”

這回倒是沒等老蔡開口,他就自問自答起來:“是元歲……難怪她特地起那麽早來送我,就是為了向您透一點我的身份吧?她似乎老早就吃定我沒辦法獨立完成這件事情……做的倒是很對。”

“她隻說你是我的師弟,要我多看著點你,沒有透露任務內容。”老蔡先急急忙忙地幫元歲脫罪,隨後立刻扯回話題,“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回去你再慢慢跟手下的掰扯唄,做事要分輕重緩急!先把關鍵的說了,到底要我們幹嘛?”

“主要目的,隻有一個。希望你們能夠讓那位警察方的宗隊長,今晚沒有絲毫閑暇。”淩夙誠語氣鄭重。

“這個簡單。”沒想到老蔡立刻一拍手,挑了挑眉,又說到,“不過,別怪我倚老賣老多嘴提點你一句。那姓宗的隻是個色厲內荏的東西,肚子裏沒什麽真貨,多半是個被推上台麵等著頂罪的靶子罷了,我一直覺得不足為懼。就算我們幫你這個忙,真正難搞的人多半還藏在他後麵。”

“是。”淩夙誠平靜地附和到,“是個空有抱負,心思狹隘還不走正道的人罷了……我並不是畏懼他,隻是如果他不在的話,或許我說服一個人會更容易一些。”

“說服?”條紋襯衫怔了怔,“你……打算說服人?”不會吧,你看起來可不像是有那種口才的人啊。

仔細回想了一遍剛剛探訪到的關於甘遙的情報,淩夙誠肯定到:“是。你們有辦法嗎?”

“辦法可以有一萬個。”老蔡習慣性先把牛皮吹起來,想了想,還是又補充到,“不過……好歹是涉及到對外這種敏感的方麵,咱們船會支持你到什麽程度?”

說的更明一些,萬一淩夙誠真的惹出什麽大事,盤古的大人物們是會竭盡全力保住他,還是果斷的放棄他?老蔡看著淩夙誠的眼睛。

這種絲毫沒有英雄氣概的謹慎不為別的,他必須為跟著自己打拚這麽多年的兄弟負責。

“……這倒是可以放心。”淩夙誠似乎絲毫不為此感到擔心,立刻就做了保證。

這麽確定?老蔡愣愣地看著他。這樣一個年輕、又絲毫不工於心計的軍人,會有什麽特別的地位或是背景,能夠自信地說出“絕對不會被舍棄”的話?

“確實方法很多,不過也要看你想不想把事情鬧大。”條紋襯衫在一旁說。

“鬧大?”淩夙誠不解。

“就比如,讓其他商船,甚至商船背後的其他船隊,和我們一起反對宗長涇呢?”條紋襯衫展現了狗頭軍師的本色,語氣裏帶著鼓動,似乎對那位宗隊長不滿已久。

“可以。”淩夙誠簡單地拍板,“……盡量別波及這邊的民眾就行。”

“你這話說的。”條紋襯衫笑嘻嘻地看著他,語氣卻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老話說得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既然要鬧起來,就別瞻前顧後,放手去做便是了。你以為,還有什麽糟糕的局麵是這些顓頊的住客沒有得見過的?仔細去大街小巷轉一轉,這個地方,怕是——”他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本來就沒多少消停日子了。”

“好吧,那就拜托你們,盡力去做。”淩夙誠站了起來,深深鞠了一躬,“不過宗隊長手底下還是有一些可用之人,你們小心。”

“人有什麽可怕的。再說,還不一定哪邊人多呢。隻要我們拿住了道理,這事兒就容易了……”條紋襯衫與老蔡交換了個眼神,突然問到,“說起來,你說剛剛在外麵那個盯著我們的人,過會兒還會回來麽?”

“他應該是被臨時調走,去另外的地方找我了。”淩夙誠回答,“估計很快會回來,宗隊長不會放過你們這邊,很可能本身也在琢磨著先控製住你們的陰招。”

“來呀,玩兒陰的,誰怕誰。”條紋襯衫吐了吐舌頭,露出了不那麽早熟的一麵,“就怕他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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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再過一會兒,甘遙就能把那人給帶過來。”宗長涇與羅子煬對坐,微微低著頭,“辛苦您為這點小事,白白浪費那麽多時間了。”

“客氣什麽,咱們都是為著泉林先生做事的。”羅子煬一臉悠閑,“不過,你真的相信你的那位漂亮的手下?我可聽說,她最近小動作搞了不少。”

“我不相信。但是我了解她,她還是有幾分本事的,我隻盼她能真的把那位組長帶過來。”

“帶過來,然後呢?”羅子煬抬手,將神祠內唯一的落地窗牢牢上鎖,“難道你真的放心她所謂的‘讓月鴆大人來探一探淩組長真正的底細’這種說辭?她怕是……會被人利用吧?”

“女人嘛,大抵都是這樣的。”宗長涇撇了撇嘴角,“死心塌地跟著你的時候,還能做點事。一旦心思飛了,怕是一到關鍵時刻,就拎不清了。”

“你明白就好。”羅子煬想起前幾天眼前這人還為著自己逝去的妻子呼天搶地的表情,不免語氣透出些許鄙夷。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幹脆一些。那位組長一來,先誘敵深入,把他帶到月鴆大人麵前,讓她確認咱們的的確確沒找錯人,然後,以己之長,擊彼之短。那位組長既然是專業做這種高危活兒的,怕是硬本事少不了。不過也不怕。”宗長涇說的頭頭是道,頗為自信的樣子,“一點帶勁兒的毒藥下去,任他哪路神仙,怕也要栽在咱們手裏。”

“可是這樣,不就沒辦法活著抓住他了?”

“泉林先生的原話是,最好活捉。”宗長涇眼睛發亮,“要我說,還是永絕後患,來的穩當。”

“也可以……”羅子煬聽到了敲門聲,“進來吧。”

一位身著警察製服的年輕人匆匆忙忙地闖了進來,大聲到:“不好了,宗隊長,羅先生,出大事了……”

“這個節骨眼上,我不是要你們處處小心嗎?”宗長涇厲聲說,“出什麽事兒了?”

“……下午,您不是派人去給盤古來的那幾艘船使絆子嗎?”年輕人的聲音畏畏縮縮,“那人成功是成功了,不過現在也沒回來……盤古那邊,老蔡的侄子,還有好幾個夥計似乎都中了招。我去看過了,他侄子現在還半死不活地躺在**呢!”

“這不是沒什麽問題?”斷了那位組長最近的援兵,這不是正好嗎?

“但是,不僅僅是這樣。”年輕人大喘了一口氣,“好幾個其他船來的商隊也莫名受了波及,好幾個也正躺著叫喚呢!聽說咱們派去的人被抓了個正著,當著十幾個領頭人的麵指認了您!咱們船上已經接到七八個聯絡了!都說要您給個說法!”

“……這個不中用的。”宗長涇咬牙切齒,猛地站起來,直直掀翻了板凳,又回頭低聲對羅子煬說,“抱歉,羅先生,這裏隻能先交給你了,我——”

“去吧。”羅子煬笑吟吟地看著他,“不要擔心,你的位置有我們看著呢。”

仿佛打了一針強心劑,宗長涇立刻站得筆直,風風火火地帶著人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