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氤氳
“暫時注銷失蹤學生的ID?”一隻精巧的鋼筆在中年人的手裏轉了一個漂亮的圈,才在手的操縱下,隨意地劃拉出一個不太能辯清的名字。
韓越有點出神。他突然想起稍早前,眼前男人的兒子也在他眼前展示了極其類似的花式。
不過兒子是用刀,而老子是用筆。
“直勾勾的盯著這隻筆做什麽,想把它討了去?”中年人揶揄。
“不敢不敢。”韓越迅速反應過來,“我沒記錯的話,這可是您兒子送您的禮物之一吧?您肯給我,我也是不敢收的。”
“你多想了。”中年人露出了一個燦爛的也許不太適合他年紀的笑容,“我當然是不肯給你的。”
韓越隻得配合他,故作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好啦,字我已經簽了。不過夙誠會斬釘截鐵的放棄那些學生,真讓我有點意外啊。”
“他不見得是真的放棄了。”韓越將文件收好,向中年人微微頷首,“隻能說明他判斷形勢不太妙而已。”
“我大概能猜到他在懷疑什麽,不過我不完全讚成他的推斷。”
“您或許應該多擔心您的兒子一些——倒不是我擔心你們的父子關係,我在你們之間根本就看不出什麽父子感情。”韓越毫不避諱地打量著眼前的中年人,中年人也很配合地微笑著,沒什麽不悅的意思。
“有時候我覺得你比較像我兒子的爹。”中年人的眼睛裏有一種非常明亮的神采,這會讓人把他想象的更年輕一些——實際上他已經遠遠超過五十歲,也許“中年人”這個稱呼已經該離他遠去了。
“您說笑了。我覺得我比較像他媽。”韓越正色到。
“那不是更好嗎?我對你很滿意。”中年人灌了一大口茶水,氣勢仿佛是幹了一杯酒。
“好吧,我對自己的工作能力也很滿意。”韓越少有的覺得對話難以為繼,“……不過您也要知道,您的兒子也不是完全不值得擔心的,雖然他——”
“好了,”中年人用了一個隱約有些熟悉的方式打斷了韓越的話,“我對我兒子還是比較有信心的。何況,如果隨便什麽事情都能給他造成麻煩,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韓越將文件整理了一遍,硬邦邦的敬了個禮,轉身離開。
盡管這對父子在外表上和性格上都完全看不出任何相似的地方,但是偶爾,也會有一些模糊的習慣證明了兩個人血緣關係的確客觀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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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看清了不遠處接近的女性,淩夙誠略微怔忪。
他在登陸前大概掃過一遍失蹤的六名學生的資料,所以可以確認,現在正謹慎的跟他保持了五米以上距離的女性——或者說女孩兒更合適一些,的的確確是其中之一。他嚐試回憶關於這個從天而降的女孩兒更多的信息,除了確定她屬於後失蹤的六組組員以外,印象最深的是她那張有些特別的寸照。
照片上的女孩兒紮著高高的馬尾,眼睛閃閃發亮,笑容肆意又甜蜜,帶著一股孩子氣的無所畏懼,坐姿作為軍人來說可能顯得不太規矩,渾身上下都仿佛用大字加粗寫著“青春”。
這張照片不得不讓人印象深刻——在連續看過五張常見的莊嚴肅穆的麵孔之後。
淩夙誠注視著眼前這個名叫“元歲”的女孩兒。對方明顯離得相當近之後才察覺了淩夙誠的存在,導致她在意識到的瞬間整個人猛地一滯,就像迎頭撞上一堵無形的牆,僵了一小會兒後才又小心翼翼的後退了幾步。這不是個好現象,或者實事求是的說,這個女學生的狀態顯得非常槽糕。
相比女孩兒的製服上紮眼的大片噴灑血跡,女孩兒的反應速度和神情也許暗示著她的精神狀況更加堪憂。
女孩兒也正安靜的注視著他,眼睛裏隱約濕潤的閃爍著,就像霧靄翻湧於湖麵。照片上所有鮮活的生命力仿佛隨著秋日的雨水從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飛快的逃走,**在外淋濕的皮膚給人一種類似瓷器的光滑又冰冷的觸感。猖狂的秋雨給整個世界蒙上了一層灰色的薄紗,隻有女孩兒身上的血汙尤其刺目。
雨聲裏,他隱約能辨別出女孩兒吃力的呼吸聲。
“你……”淩夙誠猶豫著開口。
幾乎是下意識,他突然抽出藏於袖子裏的軍刀,反手猛地向後一挑,卻意外的撲了個空。一根極細的繩索不知何時好像一條小蛇一般繞到了他的身後,猛地纏住了他的脖子。窒息感撞擊著大腦,隻是瞬間,淩夙誠就像突然成了被送上絞刑架的犯人似的慢慢被吊上了半空。這種狀況可能會在引起窒息和血管壓迫之前首先造成樞椎椎弓骨折——這是淩夙誠腦海裏跳出的第一個念頭。
但是這種情況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連同附近地麵的碎石,他突然像身處太空中的宇航員似的“飄”了起來。小範圍的重力場因他的意誌發生了短時間的改變,淩夙誠趕在繩索收得更緊之前抬手將之迅速割斷,重力場迅速恢複,他和斷成兩截的繩子同時穩穩落地。沒給他反擊,或者是開口解釋的機會,淩夙誠清晰地看到更多的繩子從女孩兒的方向劃破雨幕直直朝他而來——看樣子這次也許是打算把他的兩隻手也一起綁起來。
淩夙誠一邊掏出手槍,一邊飛快地倒退。女孩兒見狀,也跟著反方向拉開距離,借著一股繩索的力輕輕躍到了高處的樹叢中,遮蔽了淩夙誠的視線——估計她也是用類似的方法在樹林裏快速移動的。不過淩夙誠原本也沒有打算開槍。他另一隻手掏出一隻小型燃燒彈,輕巧的拋入了繩索之中,還算順利的引起了一小片火苗,順便燒著了一片草地。
如果不是在雨天,他有可能會因“無故破壞大麵積生態環境”而收到一個不痛不癢的通報批評。
他閃身躲藏在一麵塌了一半的石牆之後,用力咳了兩聲,突然覺得鬆了一口氣。他忽然意識到對方也許並沒有她剛剛表現出的那麽孱弱,還能搞出一波還算不錯的偷襲;但對麵精神狀態可能也是真的不太妙,以她的能力原本可以更漂亮的完成偷襲,以及,正確的判斷敵我。
終於,淩夙誠想起來了更多關於女孩兒的信息。比如他回憶起了她可以操縱類似於線的玩意兒,小到用來翻花繩、織圍巾(她似乎真的認真練習過這兩項技能,美其名曰控製能力的精度),大到把幾股線纏在一起做成繩子,以類似吊車的工作原理,讓自己在有可以纏繞借力的支點的前提下,進行短途且有固定移動軌跡的“飛行”(不過她似乎曾經在練習這一項能力的時候猛地撞上過旗杆,把自己撞成了輕度腦震**,在醫院躺了一個星期)。
看來軍校的練習還是很到位的,現在掌握的倒是不錯。淩夙誠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心底客觀評價。
在兩個人都無法直接看到彼此的狀況下,淩夙誠占據絕對的優勢。在近距離內他甚至能大概感知到周圍的大型生物正在做什麽運動。
但他突然從掩護下一躍而起,毫不猶豫地向著元歲躲藏的方位開槍。
女孩兒和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一起落地,前者輕盈得像是傳說中不怕摔的貓,後者則是毫無生氣的徑直砸向了地麵。
元歲抿著嘴回頭看了一眼男人的屍體,眼睛裏除了顯露出一絲驚詫,更多的是不甘和厭惡。
淩夙誠緩緩走近她,平靜地審視著女孩兒眼裏的尷尬。
“謝謝您,請問……”女孩兒極小聲的開口,聲音幾乎淹沒在雨聲裏。
“一隊二組淩夙誠。”
“抱歉,我並不是……”女孩兒幹巴巴的打算解釋,被淩夙誠直接打斷。
“實習一隊六組元歲。”淩夙誠準確地叫出她的名字,擺手示意她不用多做解釋,“簡要說明情況。”
“我們……”元歲怔了一下,神情介於茫然和如夢初醒之間,半晌接不上話。
可能是指望不上她自己能順利說出來了,淩夙誠歎氣,沉聲說:“其他人呢?”
地上躺著的這個可能是屬於前來追捕的第一批,一起來的很可能都在密林的追逐中落下或者在女孩兒手底吃了點暗虧。這個不知名的人大概是因為女孩兒分心偷襲他而有機會躲藏起來,原本可能準備適時做個黃雀,可惜運氣差了一些。淩夙誠自然不是磨刀霍霍的螳螂——不過他當然也沒想過要成為一個冤死在女學生手裏的蟬。試想元歲若是真的偷襲得手,他們兩人的下場都能算得上是人間慘案,反麵教材的典例。想到這裏,淩夙誠不由地眉頭微微抽搐。
但是第二批的人不會來的太晚。如果他處在對家的位置上,不擇手段也會把逃出來的學生盡快處理掉,以免暴露自己的位置和其他情報。
必須盡快讓女孩兒提供有用的信息,不能放任她再支支吾吾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