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狄狄巴圖的秘密

三人從警府出來時天色已晚。

這個時節平原已是炎炎夏日,可地處高原的藍郡卻呈現出迥異的景象: 風使勁吹著,帶來凜冽、魯莽而刺激的寒意;在橙色的路燈的輝映下,高挺的落葉鬆猶如鬼魅的妖怪,隨風**起怪異的舞蹈;街上行人稀少,能看見憲兵在街上巡邏,遇上在馬路邊撒尿的醉鬼,他們便吆喝著驅趕。

三人剛坐進警車,外麵便驟然響起雨點聲,凝神一聽,不像是雨點,相反,它的聲音很沉,像是石子兒落到車頂、地上。

“下冰雹兒了?”秦依凝凝視著窗外,張開的嘴角流露出詫異。

“是的。”倫巴桑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

自從慘案發生後,藍郡便實施了宵禁,此時郡警們都執勤去了,因而警力匱乏,倫巴桑便親自開車送左、秦二人回旅館。

“這都六月份了還下冰雹?我家裏頭一年四季都不下冰雹的!”陳威顯得大驚小怪,把手探出車窗,“哦喲,原來冰雹就是小冰球,我還以為是啥呢!”說著伸出舌頭舔了一口。

“你怎麽連冰雹都沒見過?”秦依凝一臉輕蔑地說道。

陳威把冰雹擲出車外,十分不屑,“我從小在南方長大的,咋見過?”

“孤陋寡聞!”秦依凝撇撇嘴。

陳威正欲回擊,倫巴桑突然轉過頭說道:“兩位暫且蝸居在那家旅館吧,等他們明天來了我再重新給你們安排。今天有點晚了,實在抱歉!”

“沒事兒,倫府長。”秦依凝客套道。

話音未落,倫巴桑的手機響了,他連忙拿起來一聽,身子一震,陰沉沉地說道:“好,我馬上到。”

“怎麽了?”陳威意識到不妙。

“出事了!”倫巴桑猛地打了個方向盤,朝反方向駛去。

三人來到天鵝湖淋浴店,隻見幾輛警車停在店門外,警燈在朦朧的夜色中不安地閃爍著。門口勘查的郡警在寒風中打著哆嗦,見倫巴桑來了,他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向倫巴桑行注目禮。一個胖警察迎了上來,對倫巴桑咕噥了幾句藍語,然後便領著三人走進淋浴店。

淋浴店規模不大,離開前台,一條甬道便貫穿到底,甬道兩側分布著單間浴室,浴室的門半掩著,氤氳的水汽從門縫繾綣飄出。

胖警察推開左側第一扇門,隻見一個全身**的女人仰麵倒地,重要部位被警方用白布遮住,腹部鮮血淋漓,腸子像水管似的**在外,血已經流幹了,在地上匯成赭紅色的窪。女人披散著頭發,驚恐的目光從被水浸成綹的劉海間隙中射出,直直地望向門口,仿佛對凶手的揚長而去十分不甘。

秦依凝頭一暈,身體歪向陳威,陳威反應很快,趕緊扶住她,問:“秦小姐,你又不行了嗎?”

“我的病又犯了……包裏有藥……快……拿出來!”她嬌喘著,猶如一頭生病的小鹿。

陳威對她頓時由憎轉憐,右手摟著她柔軟的胳膊,左手伸進她的手提包,掏出一瓶藥,倒了幾粒,灌進她的嘴裏。

“秦警官,您還是上車休息會兒吧!”倫巴桑關心道。

秦依凝搖搖頭,“不用,很快就沒事兒了……”說著離開陳威的臂彎,捂著額頭,兀自定了定神,喃喃道:“案子是啥時候發生的?”看得出她這次隻是輕微犯暈。

“就在剛剛,八點半左右。”胖警察答道。

秦依凝直視著他,大眼恢複了神采,“確定凶手是狄狄巴圖嗎?”

胖警察微一猶豫,答道:“是的。凶手離開時被剛從衛生間出來的老板娘看見了,雖然她隻看到他的側臉,但由於她此前在網上看到過狄狄巴圖的照片,因此她確信那人就是他!”

“讓她過來吧。”

胖警察看向倫巴桑,後者點點頭,胖警察轉身便走。

秦依凝朝甬道深處踱去,一連推開兩扇門,都發現有裸屍,死者有情侶,有老人,血流漂杵,景象慘不忍睹。

陳威緊跟著她,唯恐她再次暈倒,秦依凝也察覺到了,用餘光瞅著他,修長的眼睫毛像蝸牛的觸須般緩緩蠕動,嘴角噙著一絲笑意。

原來他還挺關心我,我真不該對他發牢騷。秦依凝的內心湧起一陣懊悔。

這時,胖警察領著一個矮個藍女人走了過來,他對她說了一番藍語,秦依凝聽明白他是在向對方介紹自己,便對女人說:“你給我講講經過吧!”

女人誠惶誠恐地點點頭,操著不流利的大西語說:“我剛從衛生間出來,就看見一個男人走出來了,低著頭,頭發也沒濕,不像是洗過澡的。他好像沒有看見我,直接走了出去,樣子很奇怪。我出來一看,發現地上全是血,浴室的門都敞著,進去一看——我的媽呀,全是死人,好可怕……”

“你看清他的長相了嗎?”秦依凝問。

女人的瞳孔瞬間掠過一絲恐懼,“隻看見側麵,矮矮的,頭發不多,鼻子塌塌的——就跟在網上看到的差不多!”

“他往哪個方向去了?”秦依凝問。

“不知道!”

“得虧你在上廁所,不然你連小命都難保!”陳威對女人直言不諱。

女人聽了這句話,渾身像篩糠似的抖個不停,她十指緊扣,閉上眼,低喃道:“呼裏格,呼裏格……”

警車呼嘯著穿行在落滿冰雹的夜色中,不久便來到華瑞佳苑十一單元樓下,倫巴桑、陳威和秦依凝紛紛下了車,朝樓上走去。

他們爬到四樓,陳威和秦依凝已經累得氣喘籲籲,而倫巴桑卻毫無反應,看來兩人還沒有適應高原的特征。

倫巴桑領著二人來到一扇防盜門前,摁下門鈴,很快,一束光線隨著打開的裏門傾瀉而出,一張淡藍色的女人的臉映在玻璃門上,朝外窺探著,猶如一個幽靈,她輕輕地打開門,倫巴桑朝她欠欠身,說了一句藍語,女人猶疑片刻,最終有些不情願地把三人讓進屋。

屋子不大,目測隻有五十平米,裝潢卻樸素典雅,天花板掛著水晶吊燈,周圍紋有金邊,客廳擺著皮革沙發,角落矗立著一盆粗壯的曼陀羅花,粉色的花瓣野蠻地朝上張開著,地板鋪著繪有雪豹圖案的紅地毯,壁爐燒得通紅,空氣中飄著一股羊肉的味道。

女人關上門,碎步走到主臥邊上,敲了敲門,嘀咕了一句藍語,須臾,門緩緩地開了,一個男人探出半個身子,見了倫巴桑,立刻縮了回去。見狀,倫巴桑徑直走過去,對著敞開的房間說了一通,很快,裏麵的男人便乖乖地走了出來。

陳威一眼便認出他是狄狄巴圖,心裏一緊,仔細端詳著傳說中殺人狂的樣貌,發現他與照片上的無異,隻是神情更為憔悴,皮膚也更藍。

“這是秦警官,是情報所派來的!”倫巴桑用大西語給狄狄巴圖介紹道,意在讓他用大西語交流。

狄狄巴圖目光古怪地瞅著秦依凝,生硬地問道:“怎麽了?”

秦依凝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問道:“你今晚去哪了?”聲音有些微顫。

“我?我在家裏。”狄狄巴圖神情有些不自然。

秦依凝與倫巴桑交換了一個眼神,對狄狄巴圖說:“又有一起慘案發生了,在天鵝湖淋浴店——店主說看到了你!”

瞬間,狄狄巴圖的表情變得驚恐,整張臉陷入**,用難以置信的語調說道:“咋可能啊?她不會是看錯了吧?咋又——”

“她隻看到了側麵,不過她確信那人就是你。”秦依凝打斷他。

“可是……可是我哪也沒去啊,警官!”狄狄巴圖的神情透著絕望,像是被人判了極刑。

“他就在家裏,他哪也沒去,我可以作證!”女人激動地說道。

秦依凝轉向她,“你是……”

“我是他的妻子!警官,我發誓,他什麽也沒幹,他是無辜的!”西薇爾的尖嗓門充斥著整個屋子。

秦依凝狐疑的目光在狄狄巴圖夫妻倆的臉上來回打轉,然後,她走到玄關處,拾起地上的一雙皮鞋,問狄狄巴圖:“是你的麽?”

對方點點頭。

秦依凝端詳著皮鞋,沒有發現血跡,鞋底也沒有沙礫、泥土之類的東西,看來他今晚確實沒有外出。然而,為了慎重起見,她還是對倫巴桑說:“府長,麻煩你去查一下小區的監控吧!”

“好的。”對方立即答應了。

倫巴桑走後,秦依凝回到狄狄巴圖跟前,說:“你給我講講玫瑰餐廳的事兒,包括當時你在哪兒,在幹什麽,誰能證明等,都給我詳細講講!”

陳威讓自己的視線長時間停留在秦依凝身上,他發現她的脾氣雖然不太好,但工作起來卻是嚴肅認真的,加上高挑出眾的外表,這使她在陳威眼中獨具一份魅力。

狄狄巴圖支支吾吾地回答著秦依凝提出的問題,都是後者問一句他才答一句,但結果沒有任何端倪。

“你覺得你有可能被複製了嗎?”秦依凝聽完後問。

狄狄巴圖的瞳孔驟然增大,用力地點點頭。

“那你最近接觸了……什麽東西嗎?”秦依凝直視他,問。

見所有人都注視著自己,狄狄巴圖誠惶誠恐地搖搖頭,“沒,沒!”

秦依凝看出他有所隱瞞,重複了一遍問題,這次對方的眼神變得飄忽不定。

“你給我老實交代!”陳威坐不住了,指著狄狄巴圖,厲聲道。

狄狄巴圖嚇得猛打了一個寒噤。

“誒!”秦依凝連忙喝止陳威,並轉向狄狄巴圖,安撫他:“不要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他隻是有些激動。你妻子也在場,如果你答應告訴我實情,那我保證對你的話保密;但倘若你一直隱瞞,那像今天這樣的慘案以後恐怕還會發生。為了你,為了別人,請你慎重考慮。”

狄狄巴圖聽後心神稍定,可仍是怯怯地瞅著陳威,生怕他對自己發飆。良久,他終於下定決心,道:“好,我說,前提是您不要說出去。”

秦依凝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狄狄巴圖瞟了陳威一眼,深吸一口氣,說:“事情是這樣的,警官:那天我和朋友阿裏克去小鬆溝打獵,走著走著,我們忽然看見草叢裏有一個發光的東西,走近一看,竟然是一枚玉佩。玉佩是圓的,形狀是兩條首尾相連的魚。我正想去撿,阿裏克突然攔住我,讓我別動,我問他為什麽,他說這有可能是文物,因為附近有一座古墓,時常有盜墓賊出沒,搞不好這是他們盜墓以後不慎落下的。我說既然如此,那更應該把它撿起來,上交國家才對。說著我便把玉佩撿起來,但就在這時,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狄狄巴圖的臉忽然皺得像一團沒有和勻的麵粉。

“怎麽了?”陳威忙問。

狄狄巴圖渾身發抖,顫聲道:“天變了!由原本的大太陽變成烏雲密布,氣溫就像一下子降了二十度,凍得我直打哆嗦。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玉佩突然掣動起來,像馬達一樣,‘嗚嗚嗚’的,嚇死我了!我趕緊把它丟到地上,轉身就跑,不過——不過就在這時,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出現了……”狄狄巴圖的雙肩不由自主地抖動,“真的,就跟我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然後呢?”陳威問。

“然後?然後他向我走來,那走路姿勢跟我完全一樣,有點含背,等他走近,我發現他正對我笑,笑得眼睛都沒了,一顆虎牙露了出來,誒——”說著把自己的上唇撩開,露出參差不齊的門牙,“看到沒有?我也有一顆虎牙,一模一樣!尼瑪真是撞鬼了,老子這輩子從來沒遇上這種事!我嚇得邁不開步子,就跟癱了一樣,真的,簡直太恐怖了!”狄狄巴圖心有餘悸地說道,額角已經滲出了冷汗。

“接下來呢?”

狄狄巴圖茫然地搖搖頭,“忘了,沒有意識了……我隻知道我被阿裏克瘋狂地拽著,上了車,他像丟了魂似的,隻顧開車,速度絕對超過了一百二,不過還好,沒有出事。他全程沒有說話,我看得出他也魂不守舍,論驚嚇程度,絲毫不亞於我,當時那感覺就像著了魔——不,比著了魔還要恐怖……”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眾人皆是打了一個激靈,西薇爾正要去開門,秦依凝阻止了她,讓狄狄巴圖給自己留個聯係方式,以後有什麽情況可以及時通知。之後,她才讓西薇爾去開門。

伴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步入客廳,倫巴桑出現了,他失望地對秦依凝說:“監控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