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感應

秦依凝來到警府,倫巴桑向他描述了連夜審訊的情況:“一開始狄狄巴圖不願承認自己殺了妻子,直到我們告訴他刀柄上的指紋與他本人的相符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殺了人;但對於過程,那家夥卻一無所知,隻記得和你一起進去之後發生的事情。不過,他倒願意伏法——如果人確實是他殺的話。”倫巴桑語調沉重地說道。

“狄狄巴圖應該是被控製了。他擁有幻視。”秦依凝聽完發表了見解,迎著對方詫異的目光,她不為所動,接著說:“昨晚,我們接到了西薇爾的電話,她告訴我們狄狄巴圖看見鏡像人去了電影院,所以我們才追到那裏,與它發生了激戰,這說明他和他的複製品之間能互相感應。我推測,昨晚我們用槍擊中了鏡像人,這使它變得憤怒,狄狄巴圖感應到了,於是在憤怒的驅使下喪失了理智,從而將妻子殺死……”

倫巴桑聽後渾身一震,問:“這種殺人動機該如何解釋?”

秦依凝聳聳肩,有些無奈地說道:“超自然現象。”她表現出一個警察的無能為力。

倫巴桑沉下臉,臉色仿佛變得更藍了,說:“我們得問明驅使他殺妻的動因,否則本案隻能以故意殺人案結案。”秦依凝點點頭,和他一道出了辦公室。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審訊室,隻見狄狄巴圖戴著手銬腳鐐,神情萎靡地癱在椅子上,臉上白一塊藍一塊的,見二人來了,他僵硬地仰起脖子,目光渙散,像是經曆了一場夢魘。

簡單的寒暄過後,秦依凝決定親自審問他。“你是什麽時候有那感覺的?”秦依凝坐在他麵前,翹著二郎腿,問。

“從那天起就有了。”狄狄巴圖呆了一會兒才答道。

“不用,謝謝——你被複製的那天?”秦依凝拒絕了倫巴桑給她沏的茶,接著問。

“嗯。”

“你經常能看到它嗎?”

“不經常。隻是偶爾。”

“知道它住哪嗎?”

“出租屋,”狄狄巴圖脫口而出,“但哪裏的出租屋我不知道。”

“裏邊有什麽特征嗎?”

狄狄巴圖搖搖頭,“我隻看到了水泥牆,其他的都很模糊,看不清楚。”他有氣無力的回答表明他已經失去了耐心。

“你能感受到它的心理活動?”秦依凝的問題卻一個接著一個。

狄狄巴圖的眉宇忽然擰緊,神情痛苦地點點頭。

“那是一種什麽感覺?”秦依凝雙腿平放,探身向前。

狄狄巴圖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道:“很……很憤怒……”

“憤怒到什麽程度?”

“想……殺……人!”

秦依凝內心一顫,“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

狄狄巴圖閉上眼,搖著小腦袋,極不耐煩地說道:“不知道,當時我啥也不知道,隻是迷迷糊糊的,不知怎麽就進了廚房……然後——然後就沒有知覺了!那感覺就像有人進入了你的身體,操控著你的行為,可你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任它擺布……”

秦依凝與倫巴桑對望一眼,神情皆流露出匪夷所思。

“你們判我多少年都可以,既然我失手殺了西薇爾,那我就用我的命去補償她,反正我現在也是生不如死。不過,警官,我有一個請求——”狄狄巴圖忽然睜開眼,目光變得異樣,“下次——下次,如果我又像昨晚那樣被控製了,那請你們立刻殺死我!”

秦依凝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陷入了**,難以置信地問他:“為什麽?”

狄狄巴圖使勁地搖搖頭,“我說過了,那種感覺生不如死,就像有人霸占了你的身體一樣。請你們無論如何,都不要讓我再受折磨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說著他的手腳開始拚命晃動,鐵鏈互相撞擊著,發出“哢嚓哢嚓”的響聲,呻吟不止。

倫巴桑當機立斷,扭頭對身後的郡警說:“給他打鎮定劑!”

秦依凝見犯人的精神狀況已不再適合接受審問,便決定到此為止。

從警府出來後,秦依凝趕到藍郡郡醫院,探望董強。董強已經從ICU病房轉移到了普通病房,盡管是普通病房,可秦依凝進去之後卻發現病房是單間,房間寬敞通透,設施應有盡有,想必是倫巴桑從中下了一番功夫。

見秦依凝來了,董強用右臂支撐著坐起來,秦依凝問:“博士,您好點兒了嗎?”

董強見了秦依凝立刻眉開眼笑,說:“好多了,秦小姐。”

一旁的徐小萱皺了皺鼻子,從椅子上站起身,問秦依凝:“姐,那麽快就回來了啊?”

“是的。”秦依凝答道。

徐小萱把手裏的蛋糕遞給秦依凝,後者謝絕了。“減肥嗎?”徐小萱咬了一口蛋糕,問。

“對呀。”秦依凝把手提包往五鬥櫃上輕輕一擱。

“你身材這麽好還用減肥?”徐小萱從頭到腳把她打量了一遍,毫不掩飾內心的嫉妒。

董強的目光緊隨其後,說:“就是。再減就不性感了,變骨感了!”

秦依凝噗嗤一笑,臉頰變得灼熱,連忙岔開話題:“博士,昨晚你受傷以後又發生了一件——”

“我知道,”董強欣欣然打斷她,“狄狄巴圖把他的妻子殺死了,對吧?小萱剛和我講了。你剛剛去警府有什麽斬獲嗎?”董強直勾勾地盯著她,儼然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

“有。”秦依凝眨眨眼,從包裏掏出一支錄音筆,摁下D鍵,狄狄巴圖受審時的錄音倏然響起。

董強專心致誌地聽完,沉吟道:“看來想找到鏡像人,目前隻能通過狄狄巴圖來感應了。”

“那倒未必,”秦依凝朗聲道,“昨天我們截獲了鏡像人的手槍,我已經把它交給了倫巴桑,讓他去查它的出處。”

董強眉毛一挑,“手槍——”他突然打住,捂住左臂,齜牙咧嘴,顯然是傷口在作痛。趁徐小萱上前詢問病情,秦依凝趕緊撇過頭,讓笑容盡情綻放——董強的模樣委實滑稽。

過了片刻,董強緩了過來,臉色徒添了一層白,顫聲問:“它……它怎麽會有手槍的?自己買的嗎?”

“估計是。”秦依凝答道。

董強盯著她,忽然問道:“誒,陳威去哪裏了?”

話音未落,秦依凝的手機響了,她說了句稍等,掏出來一看,是艾德打來的,她猶豫了一會兒,把它接上,裏頭傳來艾德得意洋洋的聲音:“我抓到那小子了!”

秦依凝心裏一驚,問:“誰?”

“你忘了?昨天在咖啡廳的那個小黃毛!”

秦依凝知道大事不妙,連忙掛斷電話,對董強說:“博士,我有點事兒,去去就來!”說完快步走出病房。

陳威在打手趕到之前逃出了鞋店,他本以為把他們甩掉了,沒想到又有一夥人在來路上堵住了他,盡管他武力高強,一連打退了四五個打手,可原先那群打手又緊隨而至,一個人趁陳威不注意用電棒偷襲了他的後背,他隻覺渾身一麻,瞬間失去了知覺。這個電擊陳威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秦依凝的前男友艾德。

藍人普遍信奉藍教,他們尊崇的聖人曾是藍郡的首領,叫塔呂德。相傳塔呂德騎著雪豹,驍勇善戰,帶領藍人抵抗外郡人的入侵,一個就殺死敵軍五百號人。塔呂德死後,藍人把他供奉起來,封他為“藍神”,並經常去祭拜。相應地,他的坐騎雪豹也成了藍郡的圖騰。

塔呂德生前愛好和平,絕不主動進攻外郡,他提倡人人生來平等,沒有貴賤之分,因此他有大量信徒。他創立了藍教,其信徒被稱之為“藍葵”。藍葵是一個譯名,在藍語中意思為“善良的人”。藍教的宗旨在擁護和平的同時亦反對本郡女子與外郡人通婚,以維護血液的純潔,久而久之,藍人排外的思想便根深蒂固。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藍教湧現出了一批不法分子,他們打著宗教的旗號,明目張膽地對居住在藍郡的外郡人實施劫掠、毆打。由於警方的姑息,他們的行為愈演愈烈,逐漸的,“藍葵”也成為了不良組織的代名詞。

事實上,艾德便是一名藍葵。他表麵上做著買賣,暗地裏卻夥同其他藍葵幹一些不法勾當,譬如滋事鬥毆。誠然,這個出賣陳威父母的鞋店老板娘便是藍葵的擁護者,盡管她不幹那種事,但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告訴她一旦發現外郡人,以最快的速度通知藍葵絕對沒錯,一如她十五年前的所作所為一樣。

當秦依凝趕到艾德所說的倉庫時,她發現陳威正躺在地上,額角和嘴角被打破了,臉上淌著血,還有好幾塊淤青,一群人把他圍住,對他吐痰、撒尿。

見秦依凝來了,艾德立馬喝止住眾人無禮的行為,走向秦依凝,牽起她的手,地痞流氓般的眾人立刻發出充滿戲謔的哄鬧,秦依凝聽得出他們在恭維艾德擁有一個漂亮女朋友,言辭下流,不堪入耳。

秦依凝內心十分反感,擲地有聲地質問艾德:“誰讓你打人了?這樣是犯法的你知道麽?”

人群中傳來幾聲竊笑。

聽到秦依凝的聲音,陳威連忙轉過臉,一看還真是她,興奮得險些嚷出來。

“犯法?你叫郡警來試試,看他們管不管?”沒想到秦依凝竟然公開拆自己的台,艾德有些不滿,“我沒把他打死就不錯了,你居然還同情他?你忘了他昨晚是怎麽擰我的手腕了?”

秦依凝與陳威對視一眼,隨即問艾德:“那你想拿他怎樣?”

“為了給他長記性,我想把他的鼻子切下來……”艾德說著轉過身,在陳威麵前蹲下來,托起他的下巴,“多麽帥氣的一個大西小夥,可惜馬上就要毀容了!”嘴角浮起一絲獰笑。

周圍的人紛紛慫恿他動手。

“拿刀來!”艾德即興伸出右手。

一個男人立馬把菜刀遞給艾德。

秦依凝一驚,連忙上前阻止:“不行,這樣是犯法的!”

艾德不懷好意地瞪著她,問:“依凝,你不會是看他長得帥,迷上他了吧?”

“才不是呢!艾德,你可別亂來,這樣是違法的,警察會找上門來的!”秦依凝急得大嚷,餘光所見,陳威在向她說唇語,意思是:把你的槍給我。

他估計是沒帶槍,不然也不會被擒住,可是,他要槍來做什麽?殺人嗎?想到此,秦依凝不禁打了個寒顫。

“割了這小樣的鼻子,對我來說也少了一個威脅,我怕你被她勾走了魂啊!”艾德一臉認真地對秦依凝說,餘光所見,陳威正用手比劃著什麽,艾德扭頭一看,陳威的手僵在半空,艾德望向秦依凝,秦依凝反應很快,早就移開了視線,艾德惱怒地轉過頭,一把揪住陳威的頭發,把他的用力往地上一磕,惡狠狠地說道:“小子,你再動我連你耳朵也割下來!”

陳威被磕得眼冒金星。就在這時,秦依凝走到他後頭,晾起高跟鞋,猛地踩向他的小腹,喝道:“讓你動!”陳威疼得大叫,順勢抱住她的腿,想把她扳倒,秦依凝暗中把背後的槍套一解,一抖,並尖叫一聲,以此掩蓋槍落到地上的聲音,同時自動往地上倒去。艾德見女朋友受到欺負,不禁勃然大怒,舉起菜刀便向陳威砍去,陳威頭一偏,躲過了菜刀,而後一骨碌爬起來,迅速拾起秦依凝掉落的手槍,對準艾德,拉動槍擊,大喊:“別動!”

刹那間,所有人都怔住了,艾德拎著刀,紋絲不動,雙瞳流露出難以描摹的恐懼。陳威一腳蹬飛他手裏的菜刀,一把將秦依凝從地上揪起來,箍住她的脖子,往門口拽,同時槍口指住她的腦門,對艾德一眾喝道:“都給我退開,誰敢上來我一槍崩了她!”

艾德駭然失色,隨即笑道:“要殺便殺,隨你!”

秦依凝心裏一涼。

陳威臉色一變,把槍對準艾德,晃了晃,道:“我不殺她了……你想要哪知眼睛?”

艾德的麵色立刻變得慘白,旁邊的打手宛如被點了穴一般,沒有人敢動。

“說啊!”陳威的食指伸向扳機。

艾德嚇得雙膝跪地,央求道:“求你別開槍,你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陳威冷笑一聲,突然扣動扳機,隻聽“砰”的一聲響起,一顆子彈擦著艾德的頭皮飛過,穿過一名打手的臂彎,在身後的鐵皮上鑿了一個蠶豆大小的窟窿。

陳威吹掉槍口的硝煙,衝呆若木雞的艾德一笑,說:“這次給你留條小命,下次就不手下留情了。我叫陳威,三項全能冠軍,咱後會有期!”說著把槍插進腰際,轉過身,昂首闊步地邁出倉庫。

陳威從倉庫全身而退,出來時置身於一條陰暗的巷子裏,他七拐八拐,好不容易來到了大街上,此時太陽已經升至了樹梢,放出比早晨更為耀眼的光芒。

陳威走在街上,發現路人紛紛朝他投來異樣的目光,他這才想起自己被打得滿臉是血,渾身散發著一股尿臭,正要尋找公共衛生間之際,一個人從身後叫住了他:“誒!”

他回過頭,隻見秦依凝碎步走向他,“你沒事兒吧?”她的神情透著關切。

陳威看見她就想起艾德,不禁怒火中燒,怒道:“不關你事!”

秦依凝怔了怔,望著他臉上的傷口,問:“要不要我帶你去醫院?”

“不用!”陳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揩掉嘴角的血,答道。

秦依凝心裏一涼,低下頭,囁嚅道:“對不起,是他的不對,我替他向你道歉。”

你還跟我提他?陳威盯著她秀氣的鼻尖,心裏又妒又憐,負氣扭頭就走。

“誒,你去哪呀?”秦依凝嬌聲叫住了他,陳威轉過頭,見她的大眼睛澄澈動人,心裏一軟,語氣緩和下來,“回酒店。”

“打個車唄,我跟你一起回去嘛!”秦依凝用征求的語氣說道。

“你自己回吧,我還得去醫院!”陳威又改口了。

秦依凝秀眉一蹙,道:“你還說不去醫院,到底咋回事兒嘛?”

陳威指了指腹部,說:“疼。”

秦依凝噗嗤一笑,幽幽地盯著他,說:“對不起,把你踩疼啦!不過話又說回來,要不是我踩你,你怎麽能脫身呢?”

“那我還得感謝你嘍?”

“可不是嘛!”

陳威得到她的關心,感覺心情舒暢了許多,對對方的惱恨頃刻間煙消雲散。

秦依凝看在眼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你怎麽會被他們逮住的?”

微風拂過,陳威徜徉在帶有秦依凝發香的微風中,他把自己去大富豪超市再到鞋店的經曆和盤托出,秦依凝聽完果斷地說道:“這個鞋店老板娘也不是啥好東西!”

陳威狠狠地啐了一口,怒道:“就是她,害得我父母遭遇毒手,我一定要把她碎屍萬段!”

秦依凝沉吟片刻,問:“你還記得她的店址嗎?”

“當然記得!”

“那下次去找她我跟你一塊兒去——”

“不用!”

“不行,”秦依凝把嘴一撇,語氣堅定地說道,“你已經被她認出來了,她肯定會堤防你,我和你一道去,由我出麵,把她引出來,你再去製服她!”

陳威覺得她所言極是,點點頭,道:“是個好主意。誒,你怎麽想起來幫我了?”

秦依凝美眸一轉,偏過頭,注視著幹淨的柏油路麵,這時,一輛空的士鳴著喇叭在他倆麵前駛過,可兩人都無動於衷。“互相幫助嘛。”她笑著答道。

“你會幫我找到凶手嗎?”

秦依凝動了動嘴角,“會的。”

陳威心裏一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捏住她的發梢,秦依凝紅了半邊臉,任由他撫弄頭發。“謝謝你,秦警官。”陳威柔聲道。

“嗯……”

“那個人是你男朋友嗎?”陳威總是設法搞明白這個問題。

秦依凝一凜,答道:“是的。”

陳威一怔,手慢慢地放下來,秦依凝轉向他,補充道:“不過他是我前男友。”

“前男友?那你們現在呢?”陳威油生出一絲希望。

“現在……還不知道。”秦依凝有些羞赧地低下頭。

“噢——怪不得,原來你來藍郡也是有目的的,看來董強沒有說錯。我就說你怎麽會講藍語,搞不好是跟他學的!”陳威眼角帶笑,毫不避諱地說道。

秦依凝耳尖發燙,索性抬起頭,望著路麵,這時,又一輛空車駛了過來,她毫不猶豫地伸手把它攔住,車泊好後,陳威給她拉開後車門,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秦依凝莞爾一笑,大大方方地上了車,屁股剛挨著坐墊,手機便響了,她忙拿出來一聽,倫巴桑渾厚的聲音傳來:“秦警官,你和陳先生忙嗎?”

秦依凝秀眉微蹙,以為他發現了魯格手槍的線索,便道:“不忙,府長。怎麽了?”

“有人在小鬆溝被巨蜥圍困了,情況很危急,你們能來幫忙嗎?”

秦依凝稍作遲疑,說:“倫府長,我先請示一下博士,一會兒給你回話!”

“好的。”

秦依凝剛放下電話,陳威便鑽進了車內,她把電話的內容告訴他,後者搖搖頭,喟歎一聲,:“要去你們自己去吧,我可沒力了!”說著往後一靠,顯示出精疲力盡的樣子。

秦依凝覷著他隆起的臉頰,抿著嘴,撥通了董強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