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極勞心兮忡忡

洛淮容今年不過二十有五,再加上生得年輕,仿佛剛剛二十出頭。雖然近些年因為煩勞和愁思總是帶著疲態,但是從那秀美的眉目間還可以看出年少時的神采出眾。宜郡王的年紀和長相都要比他老上很多,在輩分上卻隻是他的侄子,如今在他麵前也隻能唯唯諾諾的問上一句,“姑父何出此言?”

洛淮容抬眸看了他一眼,確認他真的對此不知情後,才開口道,“我今日來過來本是為了太後壽宴一事,結果剛剛到了你府邸的門口就看到了這個孩子,她自稱是你流落民間的女兒,不僅能說出你過往經曆和隱秘之事,手中還拿有你府上的信物,我自然要帶她進來問問你。”

此言一出,梵音突然就明白了“一物降一物”這句話的意思。如果真的有克星一說,那陶陶一定就是管梨的克星了。這個少女每次想要加入他們的時候,總會做出一些讓管梨很是惱怒的事情。而這一次,她甚至還編出了這樣一番荒唐的謊言。

不過陶陶既然敢說這句話,就一定是有備而來。如果管梨現在否認這件事,說不定還會被她抖出什麽秘密來。

“這……”他隻能學著那個宜郡王的神態做出了一個猶豫的表情。

他的表情中寫滿了“此事為真”,洛淮容一看便心下了然,於是交代道,“這件事是你的家事,我也不便多問,你自己酌情解決吧。”

“是。”管梨連忙應了一聲,然後叫來府中的下人先把陶陶帶走。梵音能清楚的看到陶陶在順從的離開時還對著他們做了一個鬼臉。

說完了私事便要說正事了。當今太後本是先皇的堂嫂,隻因先皇是個女子又無子嗣,唯有讓侄子繼位,這個原本是郡王妃的女人才一朝成了閩國太後。而太後在成為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人之後,一直沒有大肆操辦壽宴,直到今年才終於有了機會。如今壽辰將至,朝廷上上下下都把這件事當成頭等大事來辦,但是皇帝和太後兩人都不敢勞煩洛淮容親自主持,洛淮容便也把這件事轉交給了宜郡王。

而宜郡王似乎是第一次操辦這種壽宴,洛淮容隻能親自過來交代了很多事情。梵音和管梨聽他說了將近半個時辰,並不懂凡間諸多規矩的兩人都聽得一頭霧水,可還是必須一一應承下來。

最後,這位政務繁忙的攝政王因為朝中之事匆匆離開,二人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而在想辦法處理壽宴一事之前,他們還有另一件事要辦。

“你想幹什麽?你可是個男人,男人竟然想要打女人,像話嗎?”還在書房裏看著凡間書畫的陶陶一見管梨滿麵怒氣的進來,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然後滿屋子的亂竄。

“在我眼裏,你不算女人。”管梨沉著臉色一揮手,屋子裏的所有擺設便都向著陶陶移動了過去,然後將其堵在了牆角處。

陶陶被一張桌子卡在那裏動彈不得,隻能嚷著,“先別動手,有話好好說,你們以為我想來嗎?”

在她的極力爭辯之下,梵音總算是聽懂了她的來意。原來她在虎王的婚宴上確實見到了蘇世神君,隻是她本想跟著蘇世離開,蘇世卻以有事在身的理由丟下了她,讓她老老實實的回家去。她自然不可能乖乖聽話,但又一時無法讓蘇世耐下心來陪她回家,隻能循著管梨離開的方向一路找了過來。

“我一直跟在你們後麵,你們想做什麽我都知道。難得有這麽好玩的機會,我當然也要找個身份跟你們一起玩。”說完,她就很有先見之明的舉起雙手護住自己,生怕管梨真的過來打她。等看到梵音拉著管梨的動作後,才稍稍放下心來,陪笑道,“其實帶著我對你們很有好處的。就像是剛剛那個小哥哥,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他這輩子的命格際遇。”

管梨懷疑的看了她一眼。

“是真的!”她連忙說道,“我已經把這些人的命格都看了一遍。他命中有帝王之相。太後壽宴的時候,現在的皇帝在宴席上死於非命,喪葬過後,群臣就會擁立他這個攝政王為皇。可惜他的身份尷尬又樹敵太多,在他登基之後不久,這個國家就會發生政變,再加上外敵入侵,他終究死在了亂臣賊子的手裏。所以說,縱使命裏有帝王相,卻也敵不過生來帶煞大凶之命。”

以洛淮容前半生的經曆來看,這種下場其實是可想而知的。若是女皇尚在人世還好,他這種地位至多便是榮寵二字可以形容。但是現在女皇已然去世多年,他以這樣尷尬的身份被逼到這番處境,卻還要為這個國家盡責盡忠,最後也隻能落得一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若是他想當皇帝的話,就算你們不管他,他最後也會死的很不甘心。所以你們也不必那麽煩惱了。”為了順利的加入他們,陶陶認真的向兩人提出了這個想法。

像是洛淮容這種人,他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又該怎樣讓他過得如意一些?所有人都會回答說,“讓他當皇帝。”

但是聽了陶陶說的話之後,梵音卻總覺得並非如此。洛淮容當真想要當皇帝嗎?若是他真的想當皇帝的話,在女皇駕崩的時候,他其實有更多的機會動手。但若是說他不想當皇帝,又何必在這種處境裏還對自己的位置有所留戀不肯放手?

“除了想當皇帝,不然還有什麽?”見兩人都沉默不語,陶陶忍不住出言問道。

對麵那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一下,暫時想不出答案。片刻之後,管梨才突然抬起頭看向身邊的梵音,但剛好抬眸看向他的梵音卻從未這樣害怕與他心有靈犀過。因為他們兩人都默契的想到了直接去問洛淮容這一點。

他到底想要什麽,隻有他自己才知道。

而梵音擔心的正是管梨會讓她去問洛淮容。

世事往往不順人意,她的擔心很快便靈驗了。

“我還要留在郡王府,你自己去吧。”這個男人把麻煩事甩給她的理由說的理所當然。

其實他留在郡王府也不過是為了接近洛淮容而已,如今有了更直接的辦法卻不用,明明是不願意去聽一個男人說真心話。而陶陶無法理解他的想法,還天真的以為他真的走不開身,連忙討好的說道,“不如我先頂替你的身份留在這裏?”

這個提議很快得到了管梨的怒視和梵音的讚賞。

“男人總是更理解男人一些的。咱們總要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麽,才好幫他不是嗎?”趁著這個機會,梵音也想辦法勸他跟著一起過去。

其實她倒不是嫌這件小事麻煩,她隻是擔心自己一個人麵對洛淮容時會生出事端來。這種莫名的危機之感到底是從何而來她也不知道,但是相信自己的直覺總是沒錯的。

許是她討好的語氣終於打動了管梨,後者思量了片刻還是鬆了口,“那就這樣辦吧。”

主意打定,陶陶便變成了宜郡王的模樣留在了王府中,管梨和梵音則隱了身形去了忻王府。洛淮容在離開郡王府之後,先是去了一趟城外的軍營才回來府上,現在正在書房中與很多大臣商議著政事。梵音趴在窗戶上看著他們議事的樣子,聽得仔細了才發覺洛淮容的聲音太過輕柔,雖然帶著久居高位的威嚴之感,但還是改不了文弱書生的感覺。如今他脫了一身朝服隻穿著單衣坐在書房之中,在那些虎背熊腰的武將麵前更顯身子單薄瘦弱,頗有些弱不禁風之感。

“真想知道他為什麽會迎娶女皇。”看得久了,她忍不住感歎。

管梨顯然對此不感興趣,一直躺在一旁的樹上閉目養神,聽她這樣說了,才懶洋洋道,“讓他自己告訴你不就好了。”

他們是神仙,想打探凡人之事還是很容易的。梵音對他說的辦法很是心動,於是耐心等到那些大臣們都紛紛離去,這才在洛淮容坐在那裏閉目養神的時候跳進了屋子。

“王爺。”還沒等她動手,門外突然傳來了婢女的聲音。

“進來吧。”洛淮容揉著額角的手慢慢放了下來,然後對著進來的人笑了笑,“麻煩你了,浣兒。”

名為浣兒的婢女本就是低著頭的,聽了這句話之後把頭低的更低了一些,聲音也顯得有些沉悶,“這都是奴婢分內的事,王爺保重身體才是。”

說完之後,她便把手中端著的湯藥送到了桌子上,這是精心熬了兩個時辰之久的安神藥,期間不能有一丁點的差錯。而每日熬這湯藥,便是浣兒的職責。

自從女皇駕崩之後,新皇平庸無能,洛淮容身上的責任便越來多越來越重,幾乎要將他壓垮。何況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一直四麵樹敵,早已被逼到了絕境之上,如今若不是靠這安神藥穩著身體,恐怕都沒精力走出忻王府的大門。

接過那藥碗,縱使藥味苦的讓人作嘔,洛淮容還是像往常那樣強忍著喝了下去。他的目光落在藥碗上的時候,浣兒便抬起頭看著他,那目光中揉雜著很多梵音看不懂的情緒,複雜的讓人費解,不過其中的情意倒是再明顯不過。而在他喝完藥的時候,她又會不動聲色的低著頭不看他。

梵音坐在桌子旁邊,打量了一下這兩人的神情,隻覺得他們的舉動都很耐人尋味。而在浣兒離開房間之後,洛淮容便又露出了那副頭痛難忍的神情。看得出來,他並不想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他,即使對方隻是個小小婢女。但是至於他到底知不知道浣兒對他的愛慕,這就不得而知了。

閩國的皇室自有皇室的規矩。若是他在女皇駕崩之後另娶她人,哪怕隻是納了個妾室,他也會失去這個王爺的身份和地位,因為那樣做他便不算是女皇的丈夫了。而女皇去世已有三年,洛淮容的府上連侍妾或是通房的侍女都沒有一個,也從未與任何一個女子有過親密之舉,眾人抓不住他任何把柄,民間關於他舍不得地位與富貴的傳言便更是流傳甚遠。

其實依梵音看來,倒不如說這個人現在做什麽都是錯的。因為無論怎樣做怎樣選,他仍是會被眾人非議,也仍是會被千夫所指。

洛淮容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她走到他身側對著他的額角輕輕一點,他很快便露出了一副迷茫又雙目無神的表情,她這才貼近他的耳畔輕聲問道,“你為什麽會迎娶女皇?你想當皇帝嗎?”

問完後,她就坐在他對麵的桌子上等著他回答,隻是等了很久很久,他都仍是沉默著一言不發。這讓梵音不禁有些困惑。神仙的法術竟然對凡人沒有用處?可是他明明已經以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聽到她的問題了啊。

“管哥哥。”她不由朝著窗外喚了一聲,“快來幫幫我,他什麽都不說。”

管梨很快便從窗外探進頭來,在瞥了一眼洛淮容的神情後,也皺了皺眉,“明明是*凡胎,竟然還能抗拒仙術?真是不容易。”

“那該怎麽辦?”她倒是沒料到洛淮容竟然會如此排斥這些問題。

“他自己不想說,就算是神仙也沒辦法,隻能繼續跟著他了。”

對於有些人來說,即使是他們自己也很難說出自己真正想要的一切,倒不如用自己的雙眼親眼去看,總會從他的一言一行看出他的*。隻要一直堅持跟著他,一定會知道他這一生到底想要什麽。

這一次的失敗之後,兩人決心先回郡王府再做打算。但在他們推開郡王府書房的大門之後,書房裏的陶陶卻沒有變成宜郡王的樣子,而是以本來的少女模樣托著腮坐在屋子裏,身旁還多了一對男女。

“他說他是你的朋友。”見他們回來,她嘟著嘴指了指身旁的男子。

那個年輕男子一臉怒容,就算是化成了灰,梵音也仍然認識他。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她也隻能可憐兮兮的先打了聲招呼,“合古。”,然後迅速轉移了話題,“合古你身邊的人是誰?”

坐在合古身邊的女子有著很是清麗絕俗的一張臉,整個人看起來清清冷冷的帶著漠然,仿佛將這天地萬物都拒於千裏之外。

“望舒。”不等合古回答,梵音便聽對方主動報上了名字。

望舒,天地間隻有一個名為“望舒”的女神,那便是月神。梵音還記得管梨曾經主動提及過這個月之女神,那時他眼中的複雜讓她誤以為他是愛慕著這個女子。直到有一次,她無意間聽他說起,望舒與青央有著一副相同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