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撫長劍兮玉珥

梵音覺得自己這次死定了。

既沒請到無支祁去塗山,也沒找到管梨上神。偏偏等她再次回到淮水的時候,淮水之君已經出門不在了。沉歌可不像是二太子那般好說話,她是抱著被罰的心情戰戰兢兢的回到了塗山。

不過不知幸與不幸,就在她奉了三太子的命去請淮水之君的時候,塗山竟然也出了意外。洪荒之時強者為王,上古妖獸已經死的七七八八,剩下的不是被鎖在哪個禁忌之地守大門,就是被封印在哪座山哪條河裏沉睡著。如今已是不知多少萬年過去,一些睡得不太踏實的就開始起床作祟了。

被封在塗山的那一隻妖獸醒來的時機很不湊巧,剛好是扶笙匆匆趕回塗山見女婿的時候。諸多神將神君在此,還有一個經曆了洪荒大戰的上古帝君,雙方誰也占不了多少上風。

梵音剛剛踏入塗山的地界就看到了這樣一副對峙的場麵,既喜又憂。喜的是出了這麽大的變故,暫時誰也不會追究她辦砸了事情。憂的是好不容易來塗山見見世麵,竟然趕上了萬年不遇的妖獸蘇醒。她雖然是個小小下仙,可是消息卻靈通得很。之前在天上閑來無事與仙娥們閑聊的時候,就經常聽到哪個上神哪個神君為了對付妖獸大傷元氣。任誰都知道,降服這等邪物,動輒就是死傷無數。

而眼前這一隻,其形似牛,體龐如山,赤麵獠牙,聲震若雷,所有人在它麵前都顯得過於渺小。

“工罔。”作為數十萬年前與它有過一麵之緣的人,扶笙猶記得它的名字,說完便退後兩步恢複了真身,通體雪白的九尾白狐就那樣出現在眾人麵前,額上銀印閃耀著光芒,聖潔的讓人倒吸了兩口氣。不過道行高一些的人都心知肚明,麵前這等妖獸煞氣太重,竟是逼得身上帶傷的扶笙不得不以真身相對。其他幾個站得遠一些的神也在極力穩住自己的心神。

與很多暴虐的妖獸不同,工罔通人性會說人話。

“扶笙。”難得它竟也記得當年那隻很特別的小狐狸,隻是兩者間體態差異實在太過巨大,它低了又低頭才勉強看清,隨後便是毫不在意的轉移了目光,“天地變化之大還真是難以置信。”

“是啊,現在不是你這等妖獸能為所欲為的那個時代了。”雖然塗山的事輪不到天族來管,但是妖獸現世卻非同一般小事,沉歌自然無法視而不見。

“哈哈哈哈哈哈哈。”工罔不屑的大笑,“妖獸?吾乃妖獸?那白澤重明等人莫不是瑞獸?天地初開,強者生存。祥瑞凶惡無非後世憑空杜撰。白澤若真能趨吉避凶,就叫你們的神來驅一驅吾輩這邪。”

梵音倒是沒想過這等肆虐天下的妖獸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仔細想想倒並非沒有道理。本是躲在大石之後的她不由悄悄冒出頭又瞄了一眼戰況。

她的動作極其小心,而且以工罔那麽龐大的身軀根本不可能看到她。但是不僅她沒想到,在場的人也幾乎沒人等想到,在她剛剛動了一下的時候,工罔的話音就戛然而止,猛地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它沒有低下頭尋找,而是閉上了眼,半是震驚半是困惑的感受著這熟悉的氣息,“……也僥幸存活於世嗎……”

沒人聽得懂它的自言自語到底是何意,但是幾個神將卻趁著這個工夫齊齊出手。一時間,大地震動天色驟變。梵音抱著頭躲避著落石和地下的裂縫,試圖找個最安全的位置隱藏自己,然後再尋找時機溜走逃命。

“嗥———!”在與眾神相鬥之時,工罔怒吼出聲。

這吼聲震天動地,幾乎要將天地撕裂,將諸神肝膽震碎。躲在大石之後的梵音隻能拚著全部修為,想要結印護住自己。她本就是個小小下仙,又從未有過與人相搏的經曆,功力太淺更沒有經驗,手忙腳亂的變幻著手勢,卻總是不得不停下去護住自己的頭頂。

“小心!”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竟然在工罔的怒吼聲中傳到了她的耳畔。

梵音不由自主的抬眸望去,卻發現一團烈火朝著她迎麵飛來,然後在她麵前炸裂開無數火星盡數落下。這火並非凡火,可以毫無倚托的燃燒,她結印護住自己,火苗卻在頃刻間就穿透了那層薄薄的金色屏障。

完了,她在片刻的愣神之後迅速抱著頭蹲在了地上。

這是她在凡間學來的招式,除了會受點傷之外,堪稱保命絕招。可是,想象中的痛苦卻遲遲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好歹也是個神仙,梵音在察覺到結界結成的一刹那就猛地睜開了眼睛。原本逼近她的灼熱感早已消失,她整個人都被淡淡的金光所籠罩著,任是外麵天崩地裂也無法傷及結界內的她半分。而結界之外,站在她身前的是一個身形高挑的女子,她看不到對方的麵容,隻能看到那個身影一步一步走向戰局中央。

“小梨子。”見到這熟悉的麵孔,扶笙終於鬆了一口氣。他身上有傷,這一戰一直是力不從心,如今有了女兒前來,便是十拿九穩了。

聽了這一聲呼喚,無論是正在奮戰的神將們還是結界內的梵音皆是一驚。

而那身為塗山帝姬的管梨上神卻全然沒有理會眾人的驚詫。漫山遍野的烈火之中,她一襲紅衣衣擺翻飛,竟似於這火海相襯相融。

“白澤重明能不能驅邪避凶本君不知道。可是,若這四海八荒真的是強者為王,今時今日,爾等為何還不向本君俯首稱臣?”

從虛空之中抽出一把長劍,每逼近工罔一步,管梨手中之劍便會**平周身烈火以及一切礙事的草木花石。直到眾人所處之處已被夷為一片平地,美豔不可方物的塗山帝姬才停下了腳步。

她離工罔還有一段距離,似是刻意不想接近。

“我從不仰頭去看別人。”站在遠處望著那頭暴虐的妖獸,她淡淡的解釋了一句。

所有人都將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無論敵我。工罔似乎也沒有料到現世還有這等狂妄之人,何況對方還隻是個女人。它不屑的跺了跺腳,以此表達心中的蔑視之情,然後在山搖地晃之時朝著對方攻去。

輕輕一擲,利劍消失於半空之中,再一伸手,仿佛憑空出現的諸多兵器懸浮在身體四周,刀槍劍戟樣樣齊全。管梨反手抽出了一杆長槍。槍身墨黑,一條金龍盤旋於其上,蜿蜒至槍頭,閃耀著淡淡的光芒,帶了幾分神聖。

接下來的事情,梵音已經記不清楚了,唯有那女子手執長槍與上古妖獸對峙的場景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心底。明明是那般纖弱的身軀,卻好像被天地間的萬物所仰望著,包括被護在結界中的她。

即使逼近了工罔,管梨也沒有離開這個結界太遠。坐在結界中的梵音呆呆看著她的背影,恍惚間竟然有了一種奇怪的錯覺,仿佛她是在為她擋下這世間的千般動**萬般苦難。

仿佛她這幾千年來的懵懂迷茫,隻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到來。

這等不切實際的錯覺,被她歸結為看多了凡間話本的後果。

在凡間的話本裏,一段意外的戀情的開端往往是英雄救美。無論那個英雄是男是女。

隨著工罔的最後一聲哀嚎,這場戰鬥結束了。雙方實力懸殊,本是想來塗山看熱鬧的天界諸神真的因此看了一場熱鬧,畢竟自管梨出現之後,他們就隻需要呆在一旁閑聊了。

收拾殘局的時候,扶笙帝君苦口婆心的勸著女兒,身為一個上神不要總是自稱“本君”。

對此,管梨上神答曰,“反正你的位置遲早是我的。”

扶笙帝君無言以對。

而在一片荒蕪之中,身為未婚夫妻的雲中君與管梨上神終於見到了彼此。即使見識到了未婚妻子以一人之力收服上古妖獸的場景,雲中君仍是不像一同前來的那些神仙們那般不掩驚詫。麵對不遠處那明豔的女子,他隻是用一貫淡然的表情微微垂首示禮,然後才隨著沉歌離去。

出了這麽大的亂子,兒女私情須要暫且放到一邊,首要之急是向天君稟告此事。天界沒有派神將過來相助,全因此處有上古帝君坐鎮,並不意味著老天君真的對此毫不關心。

“你……”走得匆忙歸匆忙,沉歌並沒有忽略掉那個一直被護在結界內的小仙娥,走之前還不忘叫上一聲,“快走。”

剛剛從結界中走出來的梵音連忙跟上了隊伍,隻是在經過管梨身邊的時候,實在是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

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塗山最美貌的狐妖正在與自己的父君說著話,然後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轉而朝著她一笑。這個笑容太淺,連嘴角都沒有勾起,如果不是看到了那雙清淡若水的明眸中的點點笑意,她甚至不會覺得這是個笑容。

好奇怪。那樣一個人,竟然會擁有如此清冷寡淡的眼神。

好奇怪。就好像那個擋在她身前的堅定背影一樣,梵音隻覺得這笑容帶著幾分眼熟,卻又怎樣也想不起來到底是何時見過。

回到天上之後,合古急切的問她有沒有什麽收獲。梵音回想了一下這番驚心動魄的經曆,腦中卻隻剩下了管梨的身影和笑容。

如果非要她形容一下那種感覺,大概就是仿佛看到了師詔再世。

驚慌之下,她帶著幾分猶豫問道,“合古,我好像喜歡上女人了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