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靈連蜷兮既留

梵音是在聞到一股幽香時醒來的。

那香氣淡雅悠長,讓人不由自主的排除雜念放鬆心神,若是平日休憩時點上一根,定會睡個安穩的好覺,隻是這種舒適的感覺並不適合當下的環境。

因著身上穿的那件嫁衣,她在硬抗了三十三道天雷之後也並沒有受傷,僅僅有些頭暈目眩的不適之感,睡了一覺之後便也好了。所以,縱使這安神香再讓人身心舒暢,她也在找回意識的一瞬間立刻從**坐了起來。

梵音自認是個很有危機感的人,她還沒有忘記自己身處何地。這裏可不是九重天上的天府宮,而是南荒魔族的蒼梧山。

“終於醒了。”她在**坐起的動作很快驚動了房間裏的另一個人。那是個很年輕的男子,穿著一身月白花素綾錦衣,紋繡繁複很是莊重,一看就是九招之宴的客人。

他在看到她坐起身之後,便從屋子的另一端走過來,“你已經睡了三天三夜了。”

“這麽久?”還在揉著頭的梵音仍是覺得神智不清,隻是等到她抬起頭去看麵前的人的時候,卻被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從**竄到地上,“二……二太子。”

麵前的男子手裏還拿著那柄折扇,白絹的扇麵現下已經收攏在一起,他的表情也不似是三日前與幾人纏鬥時那般狠厲決絕,仍是平日裏那副清絕出塵的模樣,像極了凡間話本裏那種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

“這裏本就是魔君為九招之宴的客人們備下的屋子,你盡可以再安心的休息幾天。”見她如此緊張,天界二太子社水不由淺淺的笑了下,然後後退了幾步,“你無需在意我,管梨托付了很多人來看顧你,我隻是今日剛巧沒有去宴席那邊,便也跟著過來了。”

能得二太子親自看顧,這種麵子放眼整個四海八荒也沒幾個人能有。聽他這麽一說,梵音越發覺得自己積了幾千年的福報一朝報還回來了。隻是她在恭敬的彎身示禮之後,再抬眼瞥了瞥屋子,卻不見管梨的身影。

“管梨神君呢?”她不由小心翼翼的問道。

“他……”社水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如實答道,“三日前那場天譴惹出了不少事端,扶笙帝君帶他去與魔族交涉了。”

整整三十三道天雷劈在魔族的地界,就算那蒼梧山不是凡山不會被劈出裂痕來,魔族大地也被震得不清,損失了不知多少奇花異草和未成人形的小精小怪,簡直是無妄之災。而這“禍”是管梨惹出來的,當爹的自然要帶著兒子去謝罪。

聽完後,梵音不由陷入了深思,半天才又問道,“恕小仙多言,管梨神君說他和我是什麽關係?”

“他說你是他即將迎娶的妃子。”二太子很快答道。

這是個預想之中的答案,不過梵音還是覺得自己有種氣息不順的感覺。也怪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那樣“不顧性命”的保護他,就算管梨想說她與他沒關係,這下子也絕對沒人信了。

從此她與他的命數算是徹底綁在了一起,再也掙脫不開。

一問一答之後,屋子裏很快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縱是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社水仍是站在她幾步之遙的位置靜靜的等著她做出下一個動作或說出下一句話。梵音隻是個小小下仙沒錯,可是無論她地位身份如何,社水仍會以禮相待。他本是受人所托在這裏守著她,自然要以她為先,而不是尋個理由先離開,更不會問她一些不該他關心的問題。

不過,此刻的梵音卻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出自己該做什麽或是該說什麽好了。

如果現在與她同處一室的是三太子沉歌還好,那個人雖然不太好說話,性子卻張揚,不會讓人覺得遙不可及。但是二太子社水不同,比起真真正正淡漠寡言的雲中君,社水很是平易近人,但是再親近也有一種清清冷冷的感覺,讓人不敢觸碰隻敢遠觀。

許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社水瞥了一眼她略顯局促的站姿之後,還是體貼的先開了口,“這檀萸香的味道聞久了也不好,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對方主動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梵音自是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因著九招之宴是一月之期,現在蒼梧山還擺著宴席,願意看看各族美人獻舞的便留在席間欣賞一番,對此沒什麽興趣的人也盡可以在山中走動走動。梵音和社水走出那間小屋之後,一路上就遇見了不少正在閑逛的仙君,而他們每個人在經過之時都會忍不住將目光落在梵音的身上。也許是因為她這一身惹眼的嫁衣,也許是因為三日前的壯舉……雖然不想承認,梵音覺得應該是後者。

直到走到一處湖泊前的時候,兩人同時看到了湖邊那個熟悉的身影。

“崇則。”見那人還在這裏,社水忍不住喚了一聲。

因為三日前的天譴讓原本的爭鬥不得不暫時告終,那青謐鏡便也一直被崇則拿在手中。不過眾人都低估了這麵鏡子對祈泱的重要性。在當日的宴席結束之後,原本盛氣淩人的鬼君陛下竟然親自來到天族這邊請求崇則把青謐鏡讓給他,不僅放低了姿態而且言辭懇切,就連老天君都沒見過自己“兒子”這般低眉順眼的模樣,一時隻覺得終於出了一口惡氣,心情爽快之下便叫崇則把東西讓給對方。

“可是崇則不肯讓。”見梵音一臉好奇的樣子,社水便站在原地輕聲為她解釋了緣由,“即使天君有命,他也不肯讓,還說寧願讓天君治他的罪,甚至革他的職。如果大哥……如果鬼君想要那鏡子,便要與他以命相爭。”

誰也不知道崇則上神為什麽單單對一麵鏡子這般執著,即使那是他曾經用過的上古神器,也不至於重要到為了它違背天君命令。

梵音和社水走近那邊的時候,崇則還抱著青謐鏡坐在湖畔出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等到社水又喚了他一聲,他才抬起頭看向他們,然後在看到梵音的時候忍不住低下了頭。事到如今,梵音已經不會再誤會什麽了,她可是親眼看過對方在見到別的女子時更快的低頭。

不過眼見二太子與這位戰神輕聲說起了話,正想離開的她便也趁此機會尋了個理由說想自己去走一走。社水帶她走出來本就是為了讓她自在一些,自然點了點頭。隻是就在她剛剛轉身,連腿都沒有邁出去的時候,身後就突然傳來了一聲淒厲的慘叫,隨後,大地也開始不斷震動搖晃。梵音勉強穩住了身形又困惑的向著身後看去,這才發現那慘叫聲竟是由青謐鏡,或是說青謐鏡中所關著的妖物發出來的。

拿著鏡子的崇則神色一變,空閑的那隻手幾乎是立刻覆在了鏡麵上想要將鏡中所散發出的光芒壓下去,可惜他還是慢了一步,那鏡中光芒越來越亮,最後甚至彈開了站在湖畔的這三人然後墜入湖中。沒一會兒,整個湖泊的水都被水中的青謐鏡憑空卷起,高達數丈的巨大的水柱不斷盤旋在鏡麵之上。社水微蹙著眉,很快也展開了手中折扇朝著自己麵前的景象輕輕一揮,一時間整個水柱皆被打散,然後又在半空中聚成小股向著四周噴去。

從看到形勢不對開始,梵音就在努力的向後退尋找著逃跑的時機,隻是這水柱來勢凶猛而且直追她而來,她拔腿便跑也沒能跑過它的速度。她本就修為不高,在這設下了無數結界的蒼梧山之中更是很難使出任何法術,那水柱打在她身上便把她推出老遠。

沒錯,它傷不到她半分卻可以將她毫發無傷的推出去。

期間她努力想要停住不斷向後飛去的身體,但是嚐試了幾種辦法也毫無用處。還在應付青謐鏡的社水與崇則來不及攔下她,抬眸看去的時候,已見她被水柱推到山崖邊緣。

蒼梧山至少有萬丈至高,如果從這裏掉下去了可怎麽辦啊……就在梵音這樣想著的時候,她隻覺身子一空緊接著便沒了支撐,唯有不斷下墜的感覺清晰的可怕。用不上任何仙術,她對此無能為力。

在這可以稱得上生死攸關的時候,人是最容易胡思亂想的。當她意識到自己真的掉下去之後,她的腦中就突然閃過了一句話。

“末將會接住您。”

這句話到底是誰說的,又為什麽會在此刻出現在她腦子裏?梵音已經無法深思了。她隻有在默默祈禱這嫁衣可保她一命的同時,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救命啊!”

無論是誰,如果真的能有人接住她就太好了。

“蒼梧山是十七萬年出現在南荒的,十七萬年來,你是第一個從上麵掉下來的人。”然後,她就聽到了帶著些許鄙視的這句話。

緊閉的雙眸猛地睜開,梵音看到那一身黑衣的男子悠閑的踩在崖壁上與她說話,然後伸手輕輕一托便把她抱在了懷裏。

“小梨子!”激動之下,她一沒留神就叫出了這三個字。

抱著她落在地麵的管梨險些沒站穩扭到腳,瞪了她一眼之後才沉聲威脅道,“你叫我什麽?”

“殿……殿下。”她滿臉堆笑。

“叫殿下倒不必了。”把她丟到地上之後,管梨沉思了一番,“之前的救命之恩你我算是扯平了,現在我又救你一次,不如你叫我一聲管哥哥……”

“管哥哥!”不等他把話說完,梵音已經“撲通”一聲以跪姿抱住了他的大腿,“管哥哥你是不是不用我還你這份恩情了?”

上一次的救命之恩坑得她跟他一起踏上了尋死之路,如果再來一次,她實在是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能用來“報恩”的。

可惜她這種殷勤的語氣和動作並沒有討好管梨,他隻是嫌棄的伸出腿甩了甩試圖把她甩下去,無奈她抱緊他的腿死也不肯放,他也隻有拖著她走了幾步走出蒼梧山的範圍。

“三日不見,管哥哥你又美了不少。”她維持著自己的姿勢,語氣頗為諂媚。

比起三日前那厚重繁複的禮服,此時的管梨已經又換回了原本的輕便打扮,一頭墨發也被發帶高高吊了起來,隨著他的動作在後麵晃來晃去的,平添了幾分英氣。

可是他仍是不會被她這種心口不一的恭維所迷惑,聽她說完之後便搖了搖頭,“不行,我要你現在就幫我去辦件事。”

“什麽事。”她的心立刻懸了起來。

“該去偷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