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吉日兮辰良

“我要封你個帝君當當。”東皇太一說起這句話的時候,腦子已經不太清醒了。

“那就多謝陛下了。”坐在他身旁的青央隨口答了一句,連眼睛都沒往他身上斜一斜。

這是一句玩笑話,青央聽得出來,在場的三百六十五位妖神還有諸多神將也都聽得出來。但是大家卻都當了真,因為這位東皇陛下一向是言出必行的,無論他說了多麽荒唐的話也不例外。

幸好,陛下他還不算是被佳釀徹底衝昏了頭腦,見所有族人都望向了自己,便又及時補上了一句,“不過,要等這場大戰贏了再說。”

沒有誰會懷疑這場巫妖大戰的贏家不是妖族。得了這個許諾,青央座下的三千神將皆是像模像樣的提前衝著自己的主子喚了一聲,“君上。”

青央好命。

她身為天狐,知千裏外事,與天相通。但她又實在算不上什麽神獸。龍漢初劫時,神獸一族族內鬥得元氣大傷,不關她的事。現在巫妖大戰,妖族與巫族打得你死我活,仍是不關她的事。若不是為了報答東皇太一當年對她的搭救之恩,她本也不必參與這一戰。如今參了戰,功勞先不說,竟還撈得個帝君之位。

一句玩笑般的許諾,旁人清醒後也許會反悔,但是這位東皇陛下清醒了之後,反倒也跟著眾人認真的喚了她一句,“君上。”

“君上,你在看誰?”他笑嗬嗬的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然後看到了兩個人。

妖族本來也沒有那麽多規矩,如今又贏了初戰,這場宴會上,眾位妖神和神將皆是不論身份地位的縱情玩樂,肆意的很。惟獨有兩個人一直縮在角落裏,不言不語一動不動,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被誰施了什麽術。不過真的有人伸手去他們麵前晃得時候,就得到了毫不留情的一拳。

當然,打人的是其中脾氣不好的那個。白發勝雪,一雙金眸,縱使極力想要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那天生微微上挑的眼角卻讓他無論怎樣都做不到這一點,笑,或是不笑,那雙眼睛都像是在嘲笑別人。因為他是個狐妖,比任何傳說都要符合人們對狐妖的幻想,天生一副媚態。

但是旁邊那個就不同了,他不打人,他隻是慢慢抬起頭看著你,麵無表情。不嚇人,不凶狠,而這種壓迫式的眼神往往比拳頭還要有威懾力一些。神將大多俊美,沒有一個醜的。他也好看,就是說不出哪裏好看。用東皇陛下的話來講,不過三個字,沒特色。再加上沉默不語的樣子,更顯冷清寡欲。

“扶笙,師師,過來。”而此時,東皇陛下就一時興起的招呼著他們二人上前。

扶笙走了沒兩步便化作了狐狸的原形縮進青央懷裏,青央撫了撫它雪白的毛皮,眼睛卻仍是盯著另一個人。

“師詔。”隻不過剛剛走近,那位被形容為“沒特色”的神將就冷冷的吐出了兩個字。師詔,這才是他的名字。

“師詔這個名字著實是拗口。”東皇倒是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除了你的君上,誰還會那麽認真的喊你師詔。”

聽了這無心說出的一句話,青央和師詔倒是默契的不語了。

東皇很識相,瞥了一眼他們的表情便心知青央一直注視著的人是誰。於是招呼著無辜的扶笙離開,留了他們二人在此,還不忘丟下一句,“就剩你們兩個了,想叫什麽盡管叫。”

扶笙戀戀不舍的從青央膝上跳下,不情願的走了。而師詔臉色未變,像是什麽都沒聽見。青央不難看出他眼底那一絲尷尬,便也狀似無意的說起了別的,“師詔,你覺得這一戰我們會輸嗎?”

“不會。”站在她身前三步之遙的師詔毫不猶豫的回答。

“為什麽?”她難得勾了勾唇角,卻沒有抬眸去看自己那忠實的下屬。

“因為君上您覺得不會。隻要您覺得不會,末將就覺得不會。而且,恕末將直言,無論此戰輸贏如何,末將守的隻是君上您一人。哪怕與巫妖二族為敵,毀天滅地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明明很是“感人肺腑”的話語,由師詔那冰冷冷的語氣說出來,卻完全失去了應有的激動人心。

正因如此,青央唇邊笑意未斂,隻是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輕聲道,“莫叫我君上了。就算是真的贏了,也莫要這麽叫。”

就叫青央吧,如果有機會的話……

她本是想這樣說的,卻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

“那後來呢?”正在擺弄麵前紅線的小仙娥放下了手裏的東西,好奇的追問道,“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啊…”梵音故作神秘的咳了咳,待到圍在她身邊的幾個仙娥仙童都被吊足了胃口,才總算慢悠悠的開了口,“後來就是巫妖大戰的最終一戰了。妖皇身死,東皇與十二祖巫同歸於盡。而那天狐青央殉主而亡,她座下神將師詔一怒之下叛出妖族,轉投魔族,後來還成了魔族三君之一。隻可惜…”

“隻可惜什麽,您倒是說呀!”幾個聽的正是入迷的人皆是急了,也顧不得眼前的少女算是個比她們地位高的下仙,在她麵前連聲嚷了起來。

“好好好,我這就說。”梵音捂著耳朵,用最簡明的一句話說了這個故事的結局,“隻可惜七萬年前,魔君師詔攜東皇鍾葬身幽冥血海,他死了。”

不得不說,這是個很令人歎息扼腕的故事。梵音講完之後也長歎了一口氣,“初聽那魔君師詔的名聲時,我總想著有朝一日升了上仙能見一見他,可惜他竟然死了。”說到這兒,少女突然露出了一個略顯狡黠的笑容,低聲道,“你們說,他會不會是愛慕青央上神啊?”

因當日東皇許諾一事最終沒有兌現,如今四海八荒對那天狐青央的稱呼也便還是中規中矩叫了上神而非帝君。幾個小仙娥還未及回答她,管著這神殿的合古上仙便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邊跑邊指著這邊大喊,“你們幾個又聚在這裏偷懶。”

被他這麽一吼,幾個仙娥仙童都跑了個幹淨,隻剩了梵音一個人懶洋洋的站起身衝著他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上仙您怎麽有空過來?”

合古的脾氣好,這一點整個天界都知道。如果說二太子社水的脾氣能被稱作四海八荒第一好,那合古怎麽也能稱得上第二。仙娥們都不怕他,所以才敢放心大膽的跑。梵音一向與他交好,說話時更是隨意了些。

“成日不幹正事,我倒要看看你什麽時候才能升上上仙?”合古對她向來發不出脾氣來,看著她這副懶散的樣子,也隻是這樣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

“先不說這個。”梵音神神秘秘的往他身旁一湊,低聲道,“剛剛我可是在給她們講洪荒時候的事情。你說,那青央上神是不是跟東皇殉情了啊?不然的話,東皇死了,她無緣無故的為什麽也要跟著自殺?”

合古被她問得一愣,剛想回答的時候,那個身影卻早就不知跑到哪裏去了。空留他一個人憋了一肚子的話,一句都沒能說出來。

梵音閑不住。她本是管著人間姻緣的小神,與其他幾個跟她做著相同事情的下仙搶著給凡人配姻緣,幾千年來最大的盼頭就是湊成五萬對有情人然後晉升上仙。但是給人家拉姻緣這種事情做久了也有壞處。幾千年來,別的沒學會,她倒習慣了對任何跟男女之情有關的事情刨根問底,即使對方是輪不到她管的神仙也一樣。而上古洪荒留給後世的傳說雖多,她卻因為過度崇拜那個神將師詔而對有關他的傳聞興趣最濃。

她還記得天界一位經曆過那場巫妖大戰的老仙君,捋著長長的胡須,既似讚歎又似哀歎的回憶著,“當年啊,妖族誰不知道師詔能打,但誰也沒想到他真的那麽能打。”

青央死後,師詔跟妖族剩下的妖神和神將們打了足足七天七夜才罷休。說是為了叛出妖族也不盡然,倒更像是為了君上青央的死而泄憤。後來成了魔族三君之一之後,更是性格大變,一身戾氣殺伐不斷。

“這要是放到凡間啊,一定會被寫進戲本裏,千古傳誦。”每當談起這段傳說的時候,梵音總是難掩激動之情。用她那專業的眼光來看,這師詔一定是對青央上神有情才會如此。雖然她也是想不通,為什麽天界的所有人都對這段往事三緘其口。

“有空想這些,還不如想想眼前的事情。”聽她說了半天,好不容易逮到她的合古隻能用眼下更重要的事情轉移她的注意力,“你成日想著念著的那位雲中君,要與塗山的管梨上神成婚了。”

“咳……咳……”梵音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若說她這幾千年來唯一的煩惱是無緣見一見師詔,那現在雲中君要和別人成婚這件事無疑可以算得上第二個煩惱了。

她愛慕雲中君已久。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這是凡人為了那可與日月爭光芒的雲中君所寫下的詩句。

她愛慕著的雲中君是這九重天上最博雅清冷的神君,站在雲端俯視著芸芸眾生,無悲無喜。偶爾微微勾起了嘴角,還沒彎出一個能被稱作笑容的表情,便已叫日月都失了光彩。

人人都說神仙皆是超凡脫俗翩然出塵,但在梵音眼裏,也唯有雲中君一人做到了一點。

這樣的雲中君,竟要迎娶另外一個女子為妻了。

“管梨上神……”梵音茫然的念叨著這個名字,“管梨上神是誰啊?”

“不是對你說了嗎?”合古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塗山扶笙帝君的女兒,管梨上神。就算沒聽到我說的,你也總該聽過吧?”

哪怕是再無知的神,聽到塗山這兩個字也總該反應過來了。塗山的扶笙帝君可是經曆了洪荒時代的人物,雖說如今偏居塗山甚少在天界露麵了,但是他的威名猶在。何況這四海八荒已經把他的相貌傳得神乎其神,說他是現在三界最為美貌的男子。他的女兒,既有地位,長相也絕對差不到哪裏去。

豈是她這個小小下仙能比的?

“怎麽辦啊合古?”突然遭受這等打擊,一時想不出辦法的梵音隻能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救星。

“想要阻止這場婚事算是沒戲了。”合古的缺點就是太誠實。但他的優點是在打擊別人之後,還會給出希望,“不過你要是想見見那位管梨上神,我倒是能幫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