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要去404

我就像被人抽掉了脊梁,就那麽傻傻地舉著手機,沉默著。

領頭的說:“今天是最後的期限,石頭呢?”

我說:“還沒到半夜12點好不好?”

領頭的說:“所以剛才你回家的時候我才沒有動手。”

我軟踏踏地說:“咱們商量一下,我賠你們錢吧。”

領頭的說:“你打算賠多少?”

我說:“一萬。”

我也夠黑的。

領頭的笑了:“你沒誠意。”

我說:“十萬?”

領頭的接著笑:“就你這麽滿嘴跑火車,我會相信你?”

我說:“一口價,十一萬。”

他不笑了,很嚴肅地說:“一百萬都不成,我們隻要石頭。”

停了停,我一字一頓地說:“你丫真是個孫子!”

他馬上說:“對啊,你們欠錢的永遠都是爺。”

我說:“我明說吧,我肯定找不回那塊石頭了,你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他說:“那我也要等到半夜12點。”

停了停,我突然說:“你們打算用什麽方法弄死我?”

領頭的愣了一下,他顯然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過了會兒才開口:“你希望我們用什麽方法弄死你?”

我說:“這個主要聽你們的。”

他竟然笑了一下:“到時候看現場條件吧。”

我說:“謝謝你回答我。”

掛斷電話之後,我低頭揉了一會兒太陽穴,接著撥通了Asa的電話:“你在家嗎?我攤上事兒了。”

……

奔赴Asa住宅的途中,我又報警了,110指揮中心和派出所民警交替給我打電話播報情況,我幾乎看了一場現場直播,結果是——我家早都人去樓空,民警撲了個空。他們把案子轉給了打黑除惡辦,微博藍V“平安朝陽”也發布了相關通報,我第一次知道了那個領頭的名字,他叫張本利。

很快我就來到了Asa家。

這是個大戶型Loft,智能家居全覆蓋,Asa正在客廳穿著睡衣看書,是的,嘩啦啦的紙書。

我坐在他對麵,把最近的事兒一股腦兒講給了他。

他沉思了片刻才說:“那東西明明不是你的,你為什麽……”

我說:“得得得,我來可不是聽你說教的!”

Asa想了想說:“反正你必須要找到暗網上的那個買家,把那塊‘錯’要回來,錢的事兒我幫你解決。”

我說:“我上哪兒找他去?就算大海裏撈針我都會去試試,問題是現在我連大海都找不著。”

停了停,Asa突然說:“我知道哪裏有這種‘錯’。”

我的心一抖:“你知道?”

Asa說:“你確定它叫‘錯’嗎?”

我說:“確定!”

Asa說:“鑒定證書呢?”

我說:“我快遞給那個買家了。”

Asa說:“我隻是擔心不是同一種東西……”

我急叨叨地說:“肯定是同一種東西!你快說哪裏有?”

Asa說:“404。”

……

404。

它雖然是我的故鄉,但我根本不知道它具體在哪兒。

現在,你打開搜索引擎,搜索“404城”,會發現信息浩如煙海。其中比較權威的應該是某百科,它會問你,你要找的是不是“中國核工業總公司第四零四廠”?

通過這個詞條,你大概可以了解到——中國內陸深處有四座核工業城市,404是其中之一,為滿足國家鈾礦地質事業的戰略需要,籌建於1957年,因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打破了美帝霸權主義的核壟斷和核訛詐而輝煌。

搜索引擎中還會出現一些其他信息,都在用力描寫404的細節,就像用放大鏡觀察一張巨大的畫,讓你總是看不清它的全貌。

另外,隻要提及404的具體位置,報道裏大都語焉不詳,一筆帶過。

作為一個編劇,我很清楚,細節描寫是為了突出真實性,但細節過於密集就會令人生疑,就像一個魔術師,他不斷逗引你注意他左手的小指頭,實際上那是在掩護另一個操作——他的下半身正在被運走。

2016年,一篇名為“核城404”的文章引爆了眾多自媒體,這個地方的神秘之處在於——在任何公開發行的紙質地圖、電子地圖、城市列表、車牌號、電話區號、快遞可送達城市列表中都無法找到它。

1996年,政府宣布:暫停核試驗。除了為數不多的留守者,其他人員全部撤出了404城,這座曆經輝煌的城市逐漸被廢棄。

這一年發生了不大不小兩件事:第一件,我過一歲的生日了;第二件,我的父親在撤出404的前夕,因公殉職。

沒錯,我父親是404的員工。他是北京人,大學畢業後進入404工作,戶籍隨之轉入404。後來,國家後勤工作做得好,把他大學的相好——也就是我媽,也接到了404,兩個人在404結婚,生下我。

父親去世之後,由於母親是吉林人,她帶著年幼的我被安置在了吉林省白城市。

後來我去大連讀大學,有一天我媽突然告訴我,她意外地聯係上了我爸一位故友的兒子,他也在大連讀書,學法律。這個人就是Asa。我倆的經曆極度相似,他的父親也在那場代號為“919”的事故中殉職了,因此,我跟他一見麵就成了兄弟。畢業後,我隨著“北漂”一族來到了北京,Asa也來了,參與到了他的家族企業中。

時間再往前,1990年12月25日,英國科學家蒂姆·伯納·李首次成功通過Internet實現了HTTP代理與服務器的通訊。

HTTP協議是所有網頁交互的基礎,其中有一條錯誤代碼意味著返回,表示找不到該網頁,這個代碼就是“404:NOT FOUND”。這位萬維網之父想不到的是,在遙遠的大洋彼岸,在中國某地有一座城市也叫做404。兩個404的特征也驚人地吻合,都是“無法被找到”。

再往前30年,也就是這座無法被找到的城市剛剛籌建的時候,那段時間,東北很多骨幹技工或請假或辭職,而隸屬新疆軍區的一整隊地質勘探人員也神秘消失,原來他們都去了404,“獻完青春獻終身,獻完終身獻子孫”……

……

我怎麽都想不到,Asa竟然給我提供了一個這麽重要的信息——“錯”來自404!

我有些昏眩:“你怎麽知道?”

Asa說:“我聽乾叔說過。”

我見過乾叔,他最早也在404工作,搞宣傳,他和Asa的父親是好友。“919事故”發生後,404就開始了大撤離,Asa的爺爺認了乾叔做幹兒子,並在公司給了他一個職位,當秘書,一直幹到現在。如今,他已經成了Asa家族企業的總管家。我還見過乾叔的太太,我管她叫扈阿姨,扈阿姨最早也在404工作,當時她是防疫站的大夫。

我說:“那我馬上去一趟!”

Asa說:“你以為你想去就能去?”

我眨巴了兩下眼睛:“為什麽不能去?”

Asa說:“你知道它在哪兒嗎?”

我不說話了。

Asa說:“你等一下。”然後他拿起手機,給乾叔打了個電話,約乾叔半個小時後見麵。接下來他對我說:“你別衝動,我跟乾叔再核實一下,如果沒問題,我陪你去。”

我趕緊說:“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可不想耽誤你的時間,還是我自己去吧。”

Asa說:“‘錯’也是商機啊。如果真找到了,我可以投資開發它。”

我說:“你家企業那麽大,還用你折騰?”

Asa很嚴肅地說:“我在這個企業裏就是個少爺,很多人覺得我是吃軟飯的,我早就想自己幹出一番名堂了。”

聊了會兒,我百爪撓心地說:“乾叔怎麽還不到?”

Asa看了看手機,說:“應該快了。”

我站起來,走到窗前朝外看了看,Asa把雙手放在胸前朝下壓了壓,然後長長吐了口氣:“靜下來。”

我坐在了沙發上,不停地搓手,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

實際上十幾分鍾之後乾叔就到了。

Asa去打開門,叫了聲:“乾叔。”

乾叔穿著一身唐裝,大步走進來。不知道是不是當年受到核輻射的影響,他雖然剛剛50歲出頭,但頭發全白了,看上去仙風道骨的。不過,他麵色紅潤,眼睛永遠那麽亮,就像個永動機。

我趕緊走過去跟他握手,他的手勁兒依然那麽大。我特意低頭看了看,他的手背上血管突出,就像多年老榕樹的氣生根。

Asa去酒吧間倒了三杯咖啡端過來,三個人都坐下了。

Asa簡單介紹了一下我的情況,然後開門見山地問乾叔:“404真的有‘錯’嗎?”

乾叔說:“有。”

我的心“撲通”一下。

接著乾叔問我:“你有那種石頭的照片嗎?”

我馬上拿出手機,翻出“錯”的照片遞給了他。他接過去,從口袋裏掏出一副眼鏡戴上,然後舉著手機端詳起來。

我的心“嘭嘭嘭”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看了很長時間,終於把手機還給了我,吐出了一個字:“錯!”

我懵了,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對了還是錯了。

我眼巴巴地看著他,他說:“就是它。”

我頓時激動起來。

Asa問:“404有這種礦?”

乾叔點了點頭:“1996年,勘探單位曾在地下發現過一種未知礦藏,但404的設備檢測不出那種物質的屬性,於是給它定名叫‘錯’,打算把樣品送到北京去檢測,然而,當時404已經開始大撤離,形勢有點亂,這件事就被無限期地擱置了。”

Asa說:“現在小趙被人威脅,我打算陪他去一趟404,找到這種石頭,乾叔,您覺得有沒有可行性?”

乾叔把手一揮,說:“去吧,年輕人就應該冒冒險,在你們這個年紀,就算受到挫折成本也是最低的。但你不要告訴老爺子,他現在身體不太好。你知道,你父親就是在404犧牲的,老爺子對那個地方有陰影。”

沒想到,Asa立刻搖了搖頭:“我要告訴他的。”

乾叔說:“他一定會阻止你。”

Asa說:“您放心,我來解決。”

我壓製著內心的喜悅,問乾叔:“我們怎麽去?”

乾叔說:“它的位置在遼寧、吉林兩省的交界處。”

我說:“具體呢?”

乾叔說:“當年我們進去坐的都是封閉的軍用卡車,然後就禁止外出了,所以我也說不準。”

我說:“那範圍可就大了,我們上哪兒找去啊?”

乾叔說:“我給你們一個地名,它是進入404的關鍵。”

我盯住了他。

他說:“溝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