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被哨卡卡住了

我們終於找到了那個武警站,它的外牆上寫著紅色的標語:能吃苦!能戰鬥!能奉獻!

大門旁的崗樓裏,站著兩個筆直的武警哨兵,看上去都沒我大,其中一個伸手示意我們止步。

我說:“我們來辦通行證。”

他說:“你們要去哪裏?”

我說:“404。”

他看了看旁邊那個武警:“你知道嗎?”

那個武警搖了搖頭。

我心裏一涼,趕緊說:“就是東北林區。”

他皺了皺眉,然後說:“登個記。”

接著,他拿出一本登記簿遞給了我,我在上麵填寫了我和Asa的身份信息,交給他之後,又問:“我們要去哪裏辦啊?”

他說:“你去行政科問問吧。”

我和Asa走進武警站,找到了行政科,裏麵有個窗口,隻有一個武警在值班,他長得眉清目秀,軍銜是中尉。我趴在窗口前,說:“您好,我們想辦兩張去404的通行證。”

中尉似乎沒聽過這個地方:“哪裏?”

我一字一頓地說:“404。”

他說:“你去隔壁問問老霍吧,他負責辦理邊防證件。”

我和Asa隻好退出來,又走進了隔壁,這裏隻有一個年紀稍長的武警,他正在捧著缸子吹茶梗。我說:“您好,我們要辦兩張去404的通行證。”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Asa:“404?”

我趕緊說:“對對對!”

他抻了個懶腰,嘀咕了一句:“還真有人去那種玍古的地方……”

我一下就看到了曙光!玍古是東北話,很不主流的意思,他至少知道這個地方!

他接著說:“你們等等啊。”

然後,他走到一個堆滿資料桌子前,像玩華容道一樣移開了桌麵上的東西,真的找到了三排紙張,有紅、綠、黑三種顏色。他拿過來分別看了看上麵的文字,對我們說:“綠色是臨時的,15天。紅色是長期的,6個月。黑色是公務人員的,不限時間。你們要辦哪種?”看來他對這個業務也不熟悉。

我貪得無厭地說:“給我們辦黑色的吧。”

老霍點點頭,打開了電腦:“提供一下你們的軍官證或者警官證。”

Asa說:“您別聽他的,我們辦兩張臨時的就行,我們是遊客。”

老霍白了我一眼,又說:“那就出示一下身份證。”

我們提供了身份證,他劈裏啪啦地打了會兒字,然後就開始打印了。我緊緊盯著那個打印機,生怕它突然出現什麽故障。謝天謝地,這台打印機雖然很老了,但它很敬業,終於艱難地吐出了兩張通行證……

我接過通行證,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又問這個老霍:“您知道怎麽去404嗎?”

老霍看了我一眼:“我又沒去過。”

Asa說:“您在這裏辦理通行證,怎麽會不知道怎麽去?”

老霍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海關的人都出過國嗎?”

我拽了Asa一下,接著問:“那我再問一下,這裏為什麽沒有派出所呢?”

老霍說:“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說:“既然是個鎮子就應該有派出所啊,假如有人打架了……”

老霍說:“你以為我們部隊解決不了打架的事兒?”

我趕緊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老霍吹了吹茶梗,接著說:“這裏不是鎮子。”

我一愣:“那是什麽?”

老霍說:“這裏是個大社區,安置了很多回遷的農民。”

我終於明白了,又問:“那這裏屬於遼寧還是吉林?”

老霍答非所問:“我們部隊跟地方是兩個體係。”

好吧,看來我隻能把這個問題掛起來了。

我道了謝,跟Asa走出了武警站的大院。

外麵的太陽好極了,我的心情也一派燦爛。實際上直到這時候我都不能確定這個武警站到底屬於什麽性質,內衛?黃金?森林?水電?交通?邊防?警衛?消防?

我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通行證,忽然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它們很簡陋,就像大學宿舍的學生卡,要不是蓋了武警站的章,我甚至覺得它是偽造的。相比之下,北京的進京證就太高大上了。

之前在我的想象中,404這個地方多少有點嚇人,但是當我接近它之後,它卻剝去了神秘的光環——外圍有武警的審批,內部有留守人員的把守,有什麽好怕的?我看了看我和Asa滿滿當當的行李箱,感覺那些戶外用品很可能有一大半都用不上。

可是,它究竟在哪個方向呢?

我又打開了導航,輸入了“北京”,我發現導航在這裏隻能標記地點,卻不提供路線,是個GPS盲區。

恰恰在這時候,一輛三輪車全身抖動著開到我們旁邊停下來,司機是個大爺,他穿著一件薄棉襖,腰間係著一根武裝帶,戴著髒兮兮的口罩。三輪車後麵本來是拉貨的鬥,被他改裝了一下,罩了一層塑料布,就成了車廂。大爺粗聲大嗓地問:“你們上哪疙瘩啊?”

在這個網約車風行的時代,東北的載客車輛還在遵循著最古老的拉客方式:上前搭話,然後講價還價……

我四下看了看,街道上好像也沒有更好的交通工具了,就說:“我們要去404。”

大爺拍了拍身後的塑料布:“上來。”

我有些驚訝:“您知道?”

大爺說:“我年輕的時候是開大車的,東北就沒有我不知道的地場!”

我抬腿就要上車,Asa卻拉了拉我,然後問:“多少錢?”

大爺說:“按時間算,去404得兩個鍾頭,一百五。後麵有畫片兒,你們可以掃碼支付。”

Asa說:“您要是繞路開一天的話,我們還得按包車算錢嗎?”

大爺說:“大兄弟,我們這疙瘩沒人能算得清公裏數!”

這時候塑料布裏傳出了一個女孩的聲音:“要上就上,倆大老爺們,廢話怎麽這麽多!”

我愣愣地看了看大爺,小聲說:“您還帶了個……秘書?”

大爺笑了:“這閨女也是去404的,你們正好搭個伴兒。”

我和Asa互相看了看,終於爬進了這輛“計時車”。

車上的女孩穿著短款的醬色皮夾克,黑色皮褲,腰上的肉露出來,白生生的,就像剝了一半的蝦。她背著一個桔黃色的背包,看上去就像古代的包袱,款式真的很酷。我們上來之後,她把一隻豹紋行李箱拽到了腳前,然後就低頭去玩手機了。看上去,她算是個通俗型美女,有點像我的一位前女友(這不是顯擺,我的前女友們都挺好看的)。

大爺喊道:“車上有褥子,冷的話就把簸拉蓋兒(膝蓋)捂上啊。”

褥子被我壓在了我的行李箱下麵,我挪了挪,Asa想把它抽出來,立刻飄起了很多灰塵,女孩在鼻子前扇了扇,不滿地瞪了Asa一眼,Asa朝她抱歉地笑了笑,又鬆手了。

三輪車開動之後,女孩終於把手機收起來了,我趁機想跟她搭搭訕,她卻戴上耳機開始聽歌了,這相當於拒絕跟你聊天,我隻好作罷。

時間是上午十點多,太陽越來越刺眼了。那麽大的藍天上隻有一塊雲彩,很孤獨。有多大的天就有多大的地,黑土一望無際,沒什麽秘密,就像東北人爽直的性格。

走出一段路,女孩終於把耳機摘下來,似乎想眯一會兒,我見縫插針地說:“聽口音你是北京來的?”

女孩倒來了句東北話:“咋地?”

我說:“你也去404旅遊?”

女孩說:“對啊。”

我說:“我叫小趙,他是Asa,我們也是從北京來的。你怎麽稱呼?”

女孩說:“叫我四爺。”

說著,她從背包裏掏出幾罐啤酒,也不問我和Asa,直接扔過來兩罐。Asa把啤酒還給了她,輕聲說:“謝謝,我不喝。”

四爺又朝外麵喊道:“大爺,您要不要來一罐?”

我連忙製止:“哎哎哎,別讓他酒駕。”

大爺說了句什麽,聽不清。

四爺把啤酒打開,自顧自地喝起來。

我也跟著喝起來:“你是怎麽來的?”

四爺說:“坐火車唄。”

我說:“你知道路線?”

她說:“說起來話長了。”接著她問我:“你們是怎麽來的?”

我說:“說起來話也長了。”

四爺並不在意:“那就甭說了。”

三輪車突然顛簸起來,輪子下響起了“沙沙”的聲音。我撩開塑料布朝外看了看,我們駛上了一條細長的沙土路,兩旁變成了一望無際的蘆葦,比三輪車還高,嚴嚴實實地擋住了陽光,風一下變冷了。我想起了老電影《沙家浜》,這片蘆葦裏就算藏進千軍萬馬也不會被人發現。

四爺喝下兩罐啤酒之後,雙手抱住膝蓋打起盹兒來。三輪車顛得就像活塞,她竟然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半個鍾頭之後,重新開上了柏油路,兩旁依然是無邊無際的蘆葦**。

中途大爺停過一次車,他從車下拎出了一隻髒乎乎的塑料桶,給車加了油,然後繼續朝前開。四爺睡得不舒服,她迷迷糊糊地搬過我的肩膀,直接靠了過來。

這是我和四爺的第一次身體接觸。

離404越來越近,我也越來越不安,上一次有這種緊張感還是我等高考成績的時候。

三輪車終於停下了,大爺喊道:“到了。”

我叫醒了四爺,然後三個人先後跳下車去。路邊有一塊歪歪扭扭的石碑,上麵寫著紅漆字:三七支路。

大爺指著前麵說:“那座房子就是404哨卡了,我不能再靠前了,要被抓的。”

500米開外果然有一座白房子,它立在道路旁邊,在綠植的映襯下十分顯眼。路中央攔著一道路障,並不是欄杆,而是很原始的鐵絲網,這種東西我隻在戰爭電影裏見到過。

我們給大爺支付了車錢,他吐著唾沫數了數,又拿出20塊錢還給了我們:“一小時五十分鍾,沒到倆小時,收你們一百三。”

大爺開著三輪車離開之後,我們拎著各自的行李箱,朝著那座白房子走去。我轉頭看了看四爺,說:“我幫你拿吧。”

四爺擺了擺手:“我沒那麽弱。”

她雖然跟我前女友長得挺像的,但性格遠不如我前女友溫柔。

風吹過來,空氣中有一股蘆葦特有的清新味道。

很快,白房子裏就傳出了動靜,三個武警陸續走出來,沿著路障站成了一排,他們身上的配槍讓我更緊張了,那應該是95式自動步槍。

這種荷槍實彈的陣勢堪比邊防。

至此我徹底相信了,此地絕對是404。

我們走近之後,其中一個武警中士朝我們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說:“此處不準通行。”

Asa說:“您等等。”然後他掏出通行證舉向了對方,對方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說:“對不起,軍事演習期間任何人都不得進入。”

我一下就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