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看朱成碧

元夜的燈火,照映著少年的一臉局促,薛訥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與樊寧說,鬼市那一夥的兄弟竟已先邀了她前去,整個人如被當頭棒喝,呆立當下,良響說不出隻言片語。

他已在藍田縣衙外三五裏處選好了宅院,置辦了家居,甚至怕她長日無聊,還請人在庭院梨樹下紮了個秋千,昨日去驗收時,薛訥站在樹下吹著風久久沒有挪步,心底是難得的安寧,滿心想著若能在此間與她朝暮共白首,他會毫不猶豫地舍棄長安城裏的一身榮華。

但她卻似對他無意,應當隻是將他看作兒時舊友,薛訥不願自己的情義令她為難,嘴角牽出一抹淺笑,眼底卻寫著難以掩飾的失落:“無妨,你想去鬼市住也好,橫豎距離藍田縣衙不遠,若是願意可以隨時來找我……”

樊寧雖與鬼市那些人熟識,卻更願意與薛訥待在一處,“其實”二字還未說出口,便被他的話堵了回來,她動了動櫻唇,不知該說什麽,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快看,下雪了!”遠處傳來行人的輕呼聲,兩人這才回過神,隻見不知何時飄起了小雪花,細微的小雪粒堆在一隻隻橙紅色的燈籠上,煞是可愛。

從洛陽到長安又見瑞雪,樊寧如見闊別多日的老友,伸出素手接著紛揚撒下的雪片。薛訥見她指尖凍得通紅,忙道:“對了,那賣裘裳的店還沒打烊,現下去還來得及,我們快走吧。”

語罷,薛訥拉著樊寧出了小巷,樊寧感受到他大手傳來的溫暖,心下更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兩人手牽手穿過看花燈的人群,來到西市南麵,此處多為胡商,售賣著來自西域諸國的奇珍異寶,每家每戶外都拴著三兩匹駱駝,很是有趣。

最靠裏的一間正是那裘裳店,與其他店鋪一應的胡服男裝不同,此店的店主是個胡人女子,名喚阿娜爾,在突厥語中意為“石榴”。她做出的裘裳很是精致美觀,在長安城小有名氣。店外掛著一排頗具西域特色的小燈籠,羊皮包邊六角形,十分新奇好看,應當正是出自店主之手。

薛訥帶著樊寧推門走入,還未站穩,那西域女店主便迎上前來,笑意盈盈地招招手,用標準的長安官話道:“薛郎來了,你定的衣裳已經做好了,應當就是給這位姑娘的罷?就在裏間呢,快去試試罷,有何不熨帖不舒適的,都可以修改。”

薛訥微一頷首,與樊寧一道隨那女店主走向裏間內閣。女店主端來兩盞茶奉上,而後便識趣地退了出去,讓客人能夠安心試穿。

這兩人平日裏沒少同處一室,今日卻是莫名的赧然,樊寧取下儺麵,四處打量,隻見這房間布置極為精巧,金獸小爐裏籠著清麗淡雅的香膏,令人很快放鬆心神。正當中一張雕飾精美的桌案上放著一隻錯彩鏤金的托盤,托盤裏絲絹包著的,應當就是薛訥為樊寧定做的裘裳。

薛訥上前將絲絹打開,拿出一件雪白的裘裳來,毛色極好,圍領處帶著一圈淡淡的紅色,小狐狸似的,格外俏皮可愛。

“來穿上試試”,薛訥抖開裘裳,上前披在了樊寧肩頭。

樊寧神色愈赧,語氣有些不自在道:“我,我自己來罷……”

樊寧抓著裘裳,行至那一人高的銅鏡前,隻見鏡麵上竟然有字,上書: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這是天後在感業寺時寫給天皇的詩,很是纏綿悱惻,樊寧佯裝沒看見,專心試衣,心卻不可遏止地突突跳著。

鏡中美人如玉,如天上星,奪目又渺遠,薛訥站在她身後半步處,隻覺與她相隔銀河,難以並肩。兩人的目光在鏡中相遇,都沒有閃躲,正當氣氛頗為微妙之際,那女掌櫃在外敲門道:“客官,這衣裳可合身?需要改改嗎?”

薛訥忙應聲道:“啊……不必了,很是合身。”

薛訥邊回邊示意樊寧快快戴起儺麵,兩人匆匆走出了房間,付了尾款後離開了胡裝店。

開始落雪後氣溫越來越低,但街市上笑語盈盈的賞燈客卻分毫不減。樊寧將繡鞋踩在積雪上,印出一個個小腳印,在雪地上留下長長的痕跡,恰如她綿亙不絕的心事。

常說美人如玉,少年人的舒朗義氣,亦是如璞玉般美好。樊寧望著薛訥,心底忽然起了幾分衝動,橫豎他就要去藍田赴任了,分別之期已在眼前,等到諸事大定,他年近及冠,又有心上人,恐怕很快會定親,待到那時,她的心裏話就再也無處訴說,樊寧眼一閉心一橫,帶著幾分調侃的語氣囁嚅道:“其實,我……”

“小寧兒……”

足下之地忽然傳來一聲悠悠輕呼,嚇得樊寧一蹦,差點掉了魂兒,她循聲望去,隻見遁地鼠趴在汲水的溝渠旁,露出半個腦袋,少氣無力地叫喊著。

樊寧恨不能對著他的頭踹兩腳,氣道:“我還以為什麽蛤蟆成了精會喊人,你好端端的不站出來,裝神弄鬼做什麽?”

“他好像受傷了”,薛訥站得更近,看到了遁地鼠身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很是擔心,蹲下身來,關切問道,“這是怎的了?何人打你?”

“那邊有個藥鋪,你去買些藥酒來,我給他擦擦……”樊寧找了個由頭,將薛訥支開,不想他卷進鬼市的諸般糟爛事裏去。

薛訥打小對樊寧言聽計從,應了一聲,起身走向藥鋪。借著雪光,樊寧看清了遁地鼠滿頭的淤青,抬手啪啪又打了他兩下:“你又去調戲誰家的小娘子了?可是驚動了人家家人打你!”

“哎哎,不是,我說不是!”遁地鼠躲閃著,差點掉進渠溝裏,“出大事了,你且聽我說……每年正月十五前,鬼市各家都要簽新的租契,你是知道的罷?”

“不知道,你們那破地方不是自己占的嗎?怎的還要交錢?”

“今時不比往昔了,打從驪山被山匪占據後,鬼市便成了他們的地盤,凡是住在鬼市裏的江湖人士,每年都要交租子。這便也罷了,好歹他們做些灑掃,平日裏把守著山口,也算有功。但自打去年盜門的人搬進來後,就盯上了我們的攤位,總想借機將我們趕走。前兩日,我們正打算交上今年的年租,他們忽然來此,要求畫皮仙給他們少當家換一副俊些的麵皮。畫皮仙不敢得罪他們,照吩咐畫好,誰知他們立即反咬一口說那麵皮太醜,定是畫皮仙要存心羞辱他們當家,上來便將我們幾個毒打一頓,還把畫皮仙綁走。今夜子時是他們給的最後期限,要我們拿出一千兩黃金贖人,若是不給錢,便要把畫皮仙殺了。畫皮仙不許我找你,但光憑我們幾個實在是打不過他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沒命啊!”

相安無事良久,怎會今朝忽然衝突?樊寧一聽便知此事是衝著自己來的,估摸著薛訥快從藥鋪裏出來了,她示意遁地鼠噤聲:“我知道了,一會子我跟你回鬼市去。你切記,此事萬不要告訴薛郎,他爹爹是朝中二品大員,他年後還要做藍田縣令的,一定不能牽扯到此等事中來。”

說話間,薛訥捧著一個油紙包從藥房走出來,樊寧禁不住看直了眼:“不是讓你買個藥酒,你怎的買了這麽一大包?”

“那郎中說不但要外敷,還要內服方有良效,我就讓他抓了些活血化瘀的藥來……”

樊寧隻覺好氣又好笑,心想這平陽郡公府的大郎君果然沒吃過苦,胡亂花錢竟連眼都不眨,但她此時無心去找那誆人的郎中算賬,還要趕路去驪山,便無奈地接了過來:“你可真是個薛大傻子,你自己回去罷,今晚鬼市有事,我就不回你家了。”

“出什麽事了嗎?”薛訥看著遁地鼠那一臉的傷,不免擔心。

“他們幾個打架來著,我去勸和勸和”,樊寧笑得有些不走心,所幸儺麵擋去了她的神情,隻能看到她一雙桃花眼裏閃過幾絲波瀾。

“那你當心著些,明日早些回來。”

樊寧點頭算作回應,帶著遁地鼠風風火火地轉身離開了。薛訥站在原地,見她皓白的衣袂消失在了密密的人群中,才輕歎一聲,轉身踏著積雪向崇仁坊走去。

驪山腳下,寒風呼嘯,虯枝搖曳,山體岩石間自然形成的鬼市大門,猶如巨大的頭骨,張著駭人的大嘴,似要將萬物皆吞噬,令人望而生畏。大門前,百餘人身披黑氅,手擎火炬靜默佇立,充耳盡是浩大的穀風聲。紛揚的雪片落在火炬上,反助著火勢燒得更旺,映著一張張煞氣騰騰的臉。為首之人約莫二十歲上下,生得豹頭環眼,八尺有餘,一頭短發顯然是受過髡刑,左眼覆著黑色眼罩,應是個獨眼龍,這樣的飛雪寒天裏,他的黑氅之下竟是赤膊上陣,隻見他緊實的上半身滿布著龍紋刺青,粗壯的雙臂交疊抱在胸前,十指間則套著鋼製指套,末端如錐般尖利,有如龍爪一般,隨著夜色漸深,他的神情也愈發陰鷙起來。

那一千兩黃金不過是信口胡言,他想要的隻有那紅衣夜叉。打從大唐開國,加強了對前朝帝陵皇陵的看護,盜門的生意便越來越難做了,眼見老祖先的營生要斷在自己手中,此時竟有人以高官厚祿相**,今宵隻要逮捕了那樊寧,此一生便是享不完的榮華富貴,誰還願意去做那不見天日,夜夜與死人打照麵的活計。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此人漸漸有些沉不住氣,抬眼看看吊在道旁樹上的畫皮仙,低聲問身側軍師模樣之人:“你的消息可準確嗎?那紅衣夜叉真的會為了這個糟老頭子來此處?”

那人亦穿著黑氅,裏麵一身儒裳,為彰顯自己讀書人的身份,大冷天還搖著羽扇:“應是不錯的,少主莫急,不妨再等等看……”

鬼市兩旁的密林間,高敏帶著羽林軍中的三十名強弩手,正以草叢和樹幹為掩護埋伏著。那書生模樣之人,是他們頗費心力方買通的臥底,今日此人報信來,稱已抓捕了樊寧的摯友若幹,備下了一出請君入甕,隻待樊寧上鉤。

不論旁人如何對待弘文館別院之案,高敏這一兩月來始終堅持查訪,無一瞬放鬆,收到這線索後,他如獲至寶,立即報告刑部主官司刑太常伯李乾佑。得到李乾佑首肯後,他拿著刑部符節,向羽林軍借來了這三十名強弩手,隻待樊寧一現身,便會萬箭齊發,將其射傷後再包圍抓捕。

與盜門少主的忐忑不安不同,高敏如同草原上的狼一般,安靜地守在風雪中,等待著他的獵物出現。正在這時,屬官小跑上前來,壓低嗓音道:“高主事,下山坡的林子裏有伏兵,方才下官遣了一名兄弟前去偵查,竟是龍虎軍的人,約莫有五十來人,乃是由英國公府的郡主帶隊前來,還有,還有……”

“還有什麽?”

“還有新上任的藍田縣令,就是那個薛禦史……”

“薛禦史?”高敏一怔,眸光漸沉,“也算是舊相識了,帶本官前去相見罷。”

方才與樊寧告別後,薛訥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大簡單:遁地鼠受的傷極重,絕非是尋常兄弟爭鬥會留下的,此乃其一;今日是正月十五,沒有宵禁,但城中龍虎軍、羽林軍與飛騎軍皆會嚴陣以待,以免突發狀況發生,此時出城去要承受巨大風險,此為其二;其三便是她的眼神,薛訥說不上哪裏不對,卻很清楚那不是尋常無事時她放鬆自得的模樣。

薛訥沒有回府,而是特意去自己的舊部城門局打聽,得知今晚刑部調動了羽林軍,他立即趕回崇仁坊,去英國公府找李媛嬡幫忙。

李媛嬡果真夠義氣,薛訥無法詳細說明緣由,她卻願意信他幫他,調動了自己名下的五十騎兵,換上戎裝與薛訥一道出了門。薛訥推測他們應當不會在鬼市中動手,便帶兵埋伏在鬼市外的枯林間,希望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救樊寧性命。

樊寧應是已經知道此事有詐,但為了救畫皮仙,又不想連累他,才將他支開,獨自一人前來為老友赴湯蹈火。薛訥心疼又自責,心想到底還是自己不夠強大,令她不敢放心去依靠他,還要避忌著,籌謀著,生恐連累他,連累平陽郡公府。

夜愈深,風雪愈大,看到高敏從不遠處的叢林深處趨步走來,李媛嬡用手肘碰碰薛訥,低道:“那刑部的小子隻怕以為你是來與他爭功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薛訥淡淡一笑,雙眸卻不肯從盜門那一群人身上移開,子時即將到來,樊寧卻還沒有現身,他心裏滿是說不出的忐忑。今日麵對的是個難破之局,鬼市存續多年,一向密不透風,但也從不做什麽出格的買賣,故而一直與官府井水不犯河水,這刑部的勢力又是如何滲透其中的,實在令人費解。

思量間,那高敏已行至薛訥與李媛嬡麵前,低聲拱手道:“見過李郡主、薛禦史,今日下官奉李司刑之命前來緝拿弘文館別院案之凶徒樊寧,不知兩位……”

“這位主事大人難不成不知道,現下薛禦史已赴任明府,調任藍田縣令了?上元佳節保衛京畿周邊,亦是我龍虎軍之職,聽聞有夜盜在此火並,薛明府怕出事,故而請我將兵來此。此處乃是藍田所轄之地,薛明府有所求,本郡主便領兵前來襄助,有何不可?”

“原來如此”,聽了李媛嬡這話,高敏一副了然之態,似是放輕鬆了許多,“那便與高某並沒分毫衝突了,實不相瞞,為了抓捕凶嫌,高某這兩個月來通宵達旦,夙興夜寐,幾乎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好不容易有了今日,兩位可不要與高某爭功啊。”

李媛嬡乜斜高敏一眼,心想此人模樣不錯,怎的張口閉口盡是升官發財之事,令人徒增厭惡。但她還沒來得及回嘴,就聽鬼市口處傳來了盜門少主憤怒的叫罵聲:“時辰到了,看來這紅衣夜叉是不打算救這老頭了,直接燒了罷。”

“還有其他那幾個奇形怪狀之人,少主可莫忘了……”軍師悠悠然在旁提點,羽扇輕擺,好一派指點江山之態。

“不是都綁在那閣樓上了,一氣燒了吧!”身後那百餘黑氅門徒皆高聲大喊,甚至有人已開始在吊著畫皮仙的樹下添柴。

誰知四下裏忽然響起了女子的大笑聲,直衝耳鼓,在這飛雪的夜裏顯得尤為可怖,懾得一眾人傻在原地。北風呼嘯,洋洋灑灑的雪片遮擋了人們的視線,亦讓樊寧的笑聲更加悠遠,辨不出究竟來自哪個方向。那少主四處扭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卻遍尋不見,急得直跳腳道:“紅衣夜叉,你既敢來,為何不敢現身!”

忽然間,林間飄過紅衣身影,將眾人目光盡數吸引,羽林軍三十名弓弩手亦齊齊舉起了大弓,瞄準了那紅衣的身影。可那紅衣身影仿若會飛,極其迅速地穿梭在叢林間,難以瞄準,羽林軍的弓弩隨之左搖右擺飄忽不定,一時間根本無法將之奈何。

盜門少主隻覺頭暈眼花,一手扶額,怒斥道:“你平素不是總充江湖豪俠,飛來躲去算什麽本事,有種你下來啊!”

“我明明就在你身後,難道數月不見,你的獨眼也瞎了嗎?”樊寧冰冷如刀鋒般的聲音驟然從盜門少主的身後傳來,與此同時,一柄藍光四溢的刀鋒已然比在了他的喉間。

未料到方才那紅衣身影隻是紙鳶兄弟造出來的障眼法,但見那高個頭的哥哥正站在枯枝掩映下的巨石上,手握著粗繩迎風而立,而他那小個子的弟弟則將自己縛在巨大紙鳶上,高高飛在空中,再從半空垂下綁著長線,穿著紅衣的假人,如此便能夠做出紅衣夜叉來回穿梭於林間的假象。真正的樊寧則搶奪了某個門徒的黑氅,借此機會混入盜門的人群之間,上演了一出“擒賊先擒王”。

見少主被捉,盜門之眾一片嘩然,想要上前相救。樊寧偏轉過頭,露出一張冷豔絕倫的小臉兒,邪氣一笑:“不知究竟是我的刀快,還是你們的腿腳快?”

盜門徒眾聞聲嚇得齊齊後撤了一步,生怕這紅衣夜叉當真一劍封喉,要了他們少主的命。

方才還囂張無比的盜門少主此時此刻全然沒了氣焰,全身抖如篩糠,連道:“樊女俠饒命……樊女俠饒命……”

樊寧嗤笑一聲,滿臉不屑:“你方才是何等的威風,怎麽眼下便慫了?就憑你這長相,竟還怪畫皮仙把你畫醜了?我呸!山裏的野猴子都比你漂亮!”

埋伏在叢林間的高敏見樊寧挾持著盜門少主,正好將後背朝著自己的方向,忙抬手低道:“放箭!”

話音未落,數十隻黑羽劍便嗖嗖射出,朝人群中飛去,眼看著就要射中樊寧,誰料樊寧像是背後突然長眼了一般,忽然一團身,改為將那少主的身體擋在了自己身前。

高敏心中大叫不好,定睛一看那少主身中數箭,幾乎被紮成了篩子,而樊寧則趁機混在那群四散逃逸的門徒中,令一眾羽林軍失了目標。

然而高敏亦沒有亂了方寸,他知曉樊寧一定會救畫皮仙,冷靜沉定地下令道:“將樹旁的黑衣門徒一律射倒!”

樊寧方躍上樹幹,欲攀上冠頂去救畫皮仙,就見潑天的箭矢射來,從身側飛過,險些受傷。不遠處的紙鳶哥哥欲上前來,卻被樊寧高聲嗬斥:“你們先走!否則大家都得死在這!”

紙鳶哥哥見樊寧還需顧及他們,處境愈發危險,咬牙一跺腳,轉身向約定好的藏身處逃去。

樊寧躲著飛來的箭矢,一個鷂子翻身攀上更高的枝頭,可她發現自己爬得越高,那些強弩手射的箭便也更高,如是畫皮仙亦會有中箭的風險。

樊寧正心急無措,忽見另一個方向的叢林間射出一支長箭,以摧枯拉朽之勢飛向樹冠頂,竟將那拴著畫皮仙的麻繩登時射斷,畫皮仙應聲落地,被藏在附近的遁地鼠迅速拖拽而去。

樊寧驚訝地轉過身,隻見飛雪盡頭,火光稀微之處,一舒朗俊秀的少年正挽著大弓,滿眼擔心地望著自己。

在場的龍虎軍將士無不驚詫,既因為這高超的箭術,亦是詫異於軍中怎會有人協助逃犯。

李媛嬡急忙壓下了薛訥手中的弓箭,低聲嗔道:“你瘋了嗎?若是被人參到天皇天後處,連太子殿下都保不了你!”

薛訥忙道:“抱歉,射偏了”,目光卻仍死死盯著樊寧,見她順利躍下大樹,徹底消失在人群中,再也尋不見蹤跡,方長舒了一口氣。

眼見嘴邊的肥肉不翼而飛,高敏神色異常難看,不知是氣惱更多,還是困惑更多,可他什麽也沒說,隻是看著滿地盜門的殘屍,做了個撤退的手勢。

“主事,不去追嗎?”屬官滿臉不解,不明白為何不下令入穀。

“穀中地勢險峻,有商戶數百,並非是我等可以應付的”,高敏如是說著,目光轉向另一側深林叢叢枯幹掩映下的薛訥身上,“今日暫且如此,明日再看鹿死誰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