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波湧動
“我的房間在哪兒？”槐安沒了玩的興致。
“你的房間？”奕丞劍眉一挑，“你我新婚宴爾，暫時沒有把你趕出去的打算。”話罷，那骨節分明的手往不知道掛了多少層珠紗的床遙遙一指，“去睡吧。”
騙小孩呢！
奕丞又氣定神閑地看著槐安：“那床是寒冰煉化，一日可抵你百日勤練……”
還未說完，槐安已刺溜一下躥了上去，然後將珠紗拉得嚴嚴實實，順帶在最後一簾水晶上動了點手腳，隻要有人撥簾進來，水晶瞬間迸裂的聲音就能將她驚醒。
奕丞看穿她的小心思，有些哭笑不得。
寒冰鑿的床果然性涼，散發的寒氣滲進四肢白骸，卻不是寒徹入骨，反而使全身通泰。
槐安想來，這種好便宜，不占白不占。
一場酣暢大夢，竟夢見一個廣袖長須的老頭立在江頭彈琵琶。
夢中秋月風蕭瑟，老頭一雙手一挑一撚，奏出之音卻是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啊落玉盤……
等等！大珠小珠落玉盤？
槐安猛地驚醒過來，隻見滿地彈跳的水晶珠像泄出去的水一樣，往四麵鋪開。床帳外的幾個弟子大眼瞪小眼，張著嘴巴震驚得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
“讓你們搬個床怎麽磨磨唧唧的？”候宸執劍進來，隔著九重帷帳，完全看不清裏麵的狀況。
幾日前神尊就跟他交代過，等符禺山帝姬醒轉之後便立刻將寒床搬去她房中，結果這幾日事情一多就將這件事完全拋擲腦後了。
見帷帳裏麵還遲遲沒有動靜，候宸又催促道：“趁神尊還沒有回來趕緊搬啊。”
“執法司，那個……”幾個弟子看著麵前緊拽被子一臉警惕的槐安，解釋道，“帝姬在這裏。”
“帝姬？”候宸同樣有點詫異。
雖然神尊要娶符禺山槐安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是尚未完婚就共處一室未免也太……
有弟子又問：“那還搬不搬？”
“人都搬過來了還搬什麽床？”候宸氣結，又作揖道，“不知帝姬在此，多有打擾，我們這就退下。”
“等等！你們準備來做什麽？”聽著他們的對話，槐安似有所覺地詢問。
候宸神色溫和：“將玄冰床搬到你的房間去。”
“我有房間？”槐安不太確信地睨了他一眼。
“自然有的。”
槐安仍然狐疑：“那我跟奕丞神尊到底完沒完婚？”
候宸咳了咳，又誠實回道：“尚未成禮。”
槐安隻覺一股熱血直衝天靈蓋：“什麽？沒辦？那就是沒有完婚？”
好氣！她居然又被耍了！
可這話一進他人耳裏卻是變了味道，一旁垂目待退的弟子紛紛驚愕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帝姬這是不滿的樣子嗎？早聞符禺山民風奔放，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帝姬莫急，我這就去稟告神尊，他一定會負責到底的！”候宸連忙招呼一眾弟子退了出去。
幾個弟子不知是興奮個什麽勁，一路有說有笑地轉過廊廡，結果就迎麵撞上晨練回來的奕丞神尊。
環琅天澗最是注重修養之地。修習功法要穩紮穩打，為人處事要遇事不驚，不求每一個弟子要像神尊那樣威嚴，卻也要自惟至熟斷不可非凡打鬧。
此番幾個弟子打鬧得忘形還被神尊抓了個正著，眾弟子心霎時涼了半截。
見神尊正要開口，候宸立刻轉移話題道：“帝姬有急事找您。”
奕丞揚了揚眉，開口的聲音柔軟了不少：“她能有什麽急事？”
“找您……”候宸艱難地瞧了一下神尊的臉色，複才道，“補辦婚禮。”
奕丞一口氣提在胸腔半天沒咽下去。
槐安在房間裏兜了好幾圈，隻覺這神尊的臥室未免太無趣了些。除了一些古書籍就是各種神兵利器，在書架和落兵台上，陳列有致地擺了好幾層。
打開窗，槐安就見窗外有一樹開得正爛漫的紅梅，臨湖而綻，落英繽紛。
而樹下，奕丞閑庭信步，正朝她的方向走來。
槐安想起自己被他連耍兩次的事，立刻披著曳地的玄色外氅就氣衝衝地朝他跑去。
“你堂堂一個神尊……”她還沒說完，腳被衣袍一絆，接著語調一個急劇上揚，“啊”的一聲，不偏不倚跌進了奕丞懷裏。
“候宸說你急著完婚我還不信。”奕丞嘴角噙著幾分笑意，“現在信了。”
槐安抽出身子來，鼓起腮幫子：“你又騙我！”
奕丞笑著靠近她，尾音上揚：“我騙你什麽了？”
明明是來質問的，怎麽又落了下風？但實話說，這奕丞神尊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槐安神色閃爍地往後退了退：“你你你……你別靠我太近，我們可沒有完婚呢。”
奕丞繼續笑：“你著急了？”
“你想多了，我才不要嫁給你。”槐安毫不留情地否認。
“哦。”奕丞若有所思，“那你是讓你母親的靈牌在我環琅天澗占了一席之地後，又過河拆橋？”
槐安白了他一眼：“不敢。”頓了頓，又靈光一閃，忽興衝衝地對奕丞道，“說起靈牌，神尊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什麽事？”
“我母親的靈牌安排在環琅天澗的祠堂不一定非是神尊夫人之母的名分，其實，神尊妹妹也是可以的，您看呢？”
“我母親的年歲還沒有您大，卻占了您一個母親之名，這不是占您便宜嗎？妹妹多好，既能與我符禺山締結百年友好，您又白白得了我這麽可愛的侄女，不吃虧啊！”
奕丞闔了闔目，很好，都改稱“您”了。
槐安越說越沒底氣：“實在不行，認我當妹妹……”
“你這麽在意年齡？”奕丞沉著眸子打斷她。
“也不是，但按照輩分……”
“你我雖尚未辦婚禮，”奕丞打斷她，沒打算再讓她說些更氣人的話來，“但我下了四書過了六禮，之後又抱著你三拜祖祠，隻是尚未合巹，行結纓之禮罷了，如今你既然覺得妻子不合適……”他略略一頓，“那就做童養媳吧。”
槐安：？
自打上次苦口婆心和奕丞商量未果後，槐安打起了逃婚的主意。
可環琅天澗下山口設有一道關卡，關卡處不僅有結界還有三隻重明鳥坐鎮。那鳥一目兩睛，分外瘮人，僅是轉轉眼珠子，便叫她退避三舍。於是她隻好旁敲側擊地去詢問山中弟子，這才大概摸清了些許下山途徑。
尋常時候，本門弟子要下山，須得一個巴掌大的物什做通行令，每個通行令都有其相應咒語，據說這得奕丞親授，因時常不敢叨擾他們神尊，所以下山成了一件極其奢侈的事。
槐安這幾天便在琢磨，該把誰打暈搶了令就跑好呢。
老九性格直爽，時常有什麽好吃好玩的都會喊上她，有些不忍；這十一吧又貼心得緊，日日與她噓寒問暖，也不忍……她這廂還沒有糾結出個所以然來，又聽說一令一人，不是本尊有令也沒什麽用處。
於是槐安醞釀了好幾日的逃婚計劃，不了了之。
這日，候宸正在和宿明背地裏議論槐安，槐安剛走到宿明門前，隻聽得兩個男人在裏頭說得很有意思。
候宸不解道：“說來，神尊活了這麽多年，好像隻對當年那位上過心，後高冷了這麽多年，如今又對符禺山小帝姬如此上心，難不成是神尊轉了性子？”
“轉什麽性子？”宿明看著他，“這在凡俗有個專有說法，叫移情別戀！”
剛準備走的槐安被這句話震得狠狠晃了一晃。
“帝姬？”
見他們聊得忘乎所以，槐安本來不打算進來的，豈料剛打算走就被發現了，隻好硬著頭皮打了個哈哈：“聽說你受傷了，我來看看。”
宿明收起他的小方巾：“小傷而已。”
既然被發現了，槐安到底說出了今天來找宿明的目的：“你出自良渚仙府？那良渚仙府有個帝姬名喚長琴的你可識得？”
話一出口，宿明與候宸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良久，宿明才有些謹慎地問：“帝姬與她有交情？”
槐安摸了摸鼻子：“交情倒是沒有，就是上次她給大我師兄寄了一封信說是性命堪憂什麽的，所以問一問，她現在還好嗎？”
“帝姬這話可不能亂說。”宿明神色古怪地看了候宸，“長琴正是我堂妹，上月已和候宸定了姻親，又怎會給昭華鈺寄信？縱使我家妹子年少不知事確實給昭華鈺寄過一兩次信，但那也不知是多少個年頭以前的事了，長琴被筱離尊主罰了幾次後就再也沒有做過這樣不知禮數的事，帝姬可是記錯了？”
槐安蹙緊一雙平直的眉：“那長琴生病的事是假的？”
若長琴寄信是假，那這些年是誰在與昭華鈺傳書送信，那些酸文明明不堪入眼，昭華鈺卻每每要字斟句酌。若長琴生病也是假的，那昭華鈺為何故意失約，符禺山雖不是壁壘森嚴，可若是那夜指掌結界的昭華鈺在山上，她也不至於被奕丞那麽輕巧地就擄了去。
略憶了一陣，候宸才緩緩道：“好像是有這麽一樁事，據說是摔了湖，小妹畏水，被嚇了一嚇，倒也不至於性命堪憂。”
槐安驀地鬆了一口氣。
不過這位良渚仙府的帝姬顯然不是什麽善茬兒，明明有婚約在身，卻瞞著自己的未婚夫婿每月寄信給別的男人，且數年不斷，如此行為實在令人不齒。槐安尋思著她得趁昭華鈺尚未回應之前趕緊告知此事，以免他日又造就一段孽緣。
“可能是我記錯了。”槐安故作無意地笑了笑，複又問，“我這幾日都未曾見到奕丞神尊，你們可知他去哪兒了？”
依著候宸所指，繞過無闕台**過一泊湖，會看見一片紅海竹林，林前有陣，陣前有三個玉雕蟾蜍，是為機關，但是……這機關往左旋幾度往右旋幾度來著？
槐安憑著殘缺的記憶試了一試，但是捯飭了好幾圈都不見有任何動靜，槐安鬱結，氣憤地踹了一腳，卻不想，這一腳踹得忒狠。不消片刻，紅葉紛紛然，染盡山川湖泊，林間四通八達的小徑已融匯成一條寬敞坦途。
所謂的機關就這麽被她誤打誤撞地破解了？
她一抬眸，果見奕丞神尊借一竹枝休息在林間高處。
雲海燕騰，唯他那一處，靜得仿若已與世隔絕。
“神尊。”剛準備過去，驀然聽到一弟子的聲音響起，“矍如獸已重新封印，接下來是否將楚燃結好的魂魄歸還奉天城主？”
槐安剛藏好位置偷聽，就見正閉目假暝的奕丞幽幽開口：“不急，時候還沒有到。”
看神尊雲淡風輕的神色，那弟子想來這一切應是在他掌握中，便不再糾結於此，又道：“還有一事。”
“何事？”
“今日宿明仙使例行公事地去天機鏡巡查，卻被戾氣所傷，猜來，是有天族之人入我幽雲。”
天機鏡運集四方之氣，連接四大仙山，將幽雲與天界相隔。
奕丞漫不經心道：“不過是那東海的蝦兵蟹將來參拜他們的儲君罷了。”
弟子又問：“可是東海世子怎會在我幽雲？我與弟子輪番值守天機鏡，從未出過紕漏，若有天族之人混進來不可能毫無察覺。”
奕丞坐起來，口吻頗為平淡：“以你的修為能察覺什麽，就像此刻，你覺得這紅竹林中除了你我二人，可還有其他人？”
槐安也不知道哪裏來的一陣心虛，撒丫子就準備跑，就聽那弟子赫然喚她：“小師娘？”
槐安攢出一個苦笑來：“好巧，好巧。”
槐安此番來找奕丞，是覺得有必要帶他去仙鶴居逛上一逛，那日匆匆一瞥，發現仙鶴居好看的姑娘不少，萬一遇上個柳月呢？指不定奕丞心情一好，就不打算娶她了。
更要緊的是，仙鶴居就在符禺山下，正好可以托人給昭華鈺捎個信。
槐安打完如意算盤後，立刻端出樂顛樂顛的姿態詢問：“奕丞神尊，你可聽說過仙鶴居？”
奕丞微微一怔，看她的目光裏不由得多了打量：“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想來你是沒有去過的。”槐安俏皮地甩了甩袖子，露出兩排森白的貝齒，“我保證，那是一個可以讓你不用修煉就快活似神仙的地方！”
一旁弟子腳下一個趔趄，槐安正要伸手上前扶一扶，他已自行站穩當了，顫抖著一張臉說著沒事。
倒是奕丞斂起幾分神尊的肅穆之色：“這話誰教你說的？”
槐安分析道：“那不重要，你們不是要找闖幽雲的人嘛。幽雲靈氣清澈，不比囊括四海八荒的天族，東海生靈滿身腥氣，即便用了靈丹妙藥處理，卻終究難以徹底根除，而仙鶴居聚攏各路生靈，靈氣頗雜乃是常理之中，最宜藏腥。”
奕丞不屑地瞧她一眼，音色涼涼：“這仙鶴居離符禺山挺近的？”
槐安牽出一抹牽強的笑：“這個嘛……”
“怎麽，才嫁過來幾天就想回娘家？”奕丞一副了然符禺山行事作風的模樣，泰然自若道，“你覺得你這麽回去，你父君在你們長老手下護住你的把握，能有幾成？”
槐安幹幹地笑了兩聲。
槐九桓位列尊主實則並無實權，仙門中大小事宜全由長老一人定奪，槐九桓這個尊主在外人眼裏雷厲風行，事實上，在旁人看不到的後山深處，性情急躁的九桓尊主對長老唯命是從。
據說長老年輕時與三清真人淵源頗深，所以在幽雲一帶也是權威甚高，說話從來都是言出必行，而槐安自幼不討他喜愛，深知其中厲害，貿然回去，下場確實和奕丞說得差不多。
奕丞行至槐安跟前，道：“走吧，帶你去逛逛。”
往來生靈齊聚的符禺仙城在日暮之時人滿為患。
賣著狼牙的小地仙四下張望，見著個看到什麽東西都忍不住瞧上一眼清秀男子，一看就是很好騙的樣子。
確定目標，小地仙笑嘻嘻地準備下手了。
“仙友看著麵生得緊，初來符禺仙城，怎能不買個夜狼之牙回去做個紀念？”
這個看著很好騙的人，正是扮了男裝和奕丞到符禺仙城逛逛的槐安，她細細端詳那盤中之物，是個好東西。不過麵前的小地仙仙氣淺薄，一看就不是能屠狼的。
“這狼牙都可做匕首了，這頭狼怕是成精了吧？”
小地仙有些意外：“看不出來，仙友也是行家啊。”
想起被夜狼嚇過的往事，槐安摸了摸鼻子：“略懂。”
小地仙眉飛色舞：“既然仙友是懂行之人，讓你三成的價，如何？”
槐安猶豫地打量了他一眼：“看你的仙澤，要獵這麽大一頭狼，勉強了，你莫不是誆我吧？”
小地仙原本以為槐安挺好騙，沒想到三言兩語就反被她直扼要害，隻好拿出壓箱底的秘密：“實不相瞞，前些天，環琅天澗的奕丞神尊前往符禺山娶親，還順道馴服了符禺山上最凶狠的一頭母狼。我得知母狼死在迷霧林，於是特意上山，在荊棘密布的迷霧林尋了幾個日夜，這才找到了狼的屍身……”
槐安的臉色驟然變了。
她就知道山洞那次果然是他蓄意為之，還說什麽怕狼，分明是套路她。
她惡狠狠地瞪了身旁的奕丞一眼，然而奕丞卻是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
見她眼底冒著小火苗，奕丞不得不開口：“這狼你是在迷霧林的何處尋的？”
“一個山洞。”小地仙不假思索。
“哦？”奕丞將手中麵扇一開，淡淡道，“我分明聽說，那頭母狼是被掛在樹上的。”
“啊？”小地仙一時沒反應過來，隻能加大嗓門掩飾心虛，“不可能，奕丞神尊與我們帝姬分明是在山洞定的情！”
“定你鬼的情！”槐安血衝天靈蓋，氣得拂袖而去。
小地仙正不知所措，就見一隻手執了一枚靈丹放至他盤上。
奕丞輕揚嘴角：“狼牙是假的，定情卻是真的。”
由於符禺仙地處幽雲最北，又與天族北冥寒界接壤，入冬之後，寒冷就像蟄伏在白天的猛獸，一到夜間就開始肆虐城池，該縮被窩的縮被窩，該結仙障的結仙障，出門不加絨羽大氅就術法捏個護盾。
槐安回神過來，奕丞已經進了仙鶴居，她裹緊自己的大雪貂，倒也不急著過去，反倒是對著門旁的小仙笑得諂媚：“打擾了，我想問一下，你可識得符禺山的大弟子……”
尚未說完，槐安雙足驀然離地，整個人騰空而起，直往施法的奕丞飄去。
進了雅室之後，槐安有模有樣地與奕丞分析形勢道：“我瞧著環琅天澗與這仙鶴居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一個隻招男弟子，一個隻收女弟子，仙鶴居雖是小門小派，但這裏的女子極是擅長琴棋書畫，在這幽雲也算是混得風生水起，不若與環琅天澗聯誼，倒是甚好。”
奕丞默了半晌，方才道：“看來你已經學著站在神尊夫人的位置上考慮大局了，這很好。”
槐安喜滋滋地追問：“那聯誼……”
“休想。”奕丞的回答來得果斷幹脆，複又補了一句，“以後也別再提。”
“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先休息。”
奕丞離開後，槐安望著緊閉的大門十分鬱悶。
處理事情就處理事情唄，還整個結界是什麽意思？
這晚，槐安使盡渾身解數，一直摸索到了亥時，也破解不開奕丞這結界，隻好認命地上床睡了。
醒來之時，天光已經大亮。
槐安環顧一周確定奕丞一夜未歸後，又趕緊爬起來，發現那道結界已解，她登時如蒙大赦，抓起布包就跑。
十彎九折的雲橋盡頭就是仙鶴居偏殿，偏殿有一道暗門，正好通往符禺山。誰知槐安剛轉過一長廊，就撞見了奕丞，她猛地一個激靈，將半個身子藏在石柱後偷瞧。
“各位遠道而來，隻當以禮相待，隻這符禺山確實沒什麽新奇的東西，倒是這拙劣的天氣倒尚算是一個地方特色，比起東海，可是要涼一些？”奕丞坐在刻有狼騰的石墩上，漫漫茶霧拂麵，他噙著幾分散漫的笑意，修短有度的手指輕叩著桌沿，幽幽道。
槐安這才看清，奕丞前麵一丈遠處跪了幾位身著慘綠服飾的男子，卻不知他們年紀輕輕就害了什麽病，彎腰駝背，麵容深陷，顴骨突兀，甚是怪異。
那幾位男子頭都不敢抬，隻哆哆嗦嗦道：“神尊明察，東海龍王專橫殘暴，我等已自東海叛出，慕名來此仙山，想拜入符禺山下，修行悟道，絕不生事……”
“哦？幾位甘冒大險，必是抱了破釜沉舟之心而來，幽雲能得此青睞實在讓本尊感動。”奕丞語態輕佻，“但凡天族生靈皆要過千劫，洗塵禮，方能入我幽雲仙家。且不說本尊允否，這符禺山長老，會不會留你們呢？”
幾人麵麵相覷，答不上話。
奕丞目光垂下：“幾位既然找上符禺山，這符禺山與東海的過節，想必幾位也略有耳聞，用這個借口，你們不覺得荒誕？”
“這……”
奕丞冷笑：“既是如此，你猜我將你們殺了，你們世子可會出麵救你們？”
見他們互相擠眉弄眼，奕丞已沒有耐心與他們糾纏。
“不妨試試？”話畢，隻見一道冰藍色的光橫掃過去。
槐安嚇得立刻捂住了嘴，豈料此刻又有一陣神力至後方向她襲來，她剛想避讓，但那光已瞬間鑽入她血脈之中。在失去意識前，她看見箭步而來的奕丞眉頭緊鎖，將她攬入懷中，旋即周圍一片漆黑。
竹生摘下鬥笠，露出一張蒼白的臉：“神尊是我。”
奕丞抱著槐安，詫異地將他望了一望。
“事態緊急，隻能委屈一下槐安姐姐了。”竹生跪在地上請罪，臉色驚慌且忠誠。
奕丞幾乎是咬著牙齒，一字一頓地問：“若你所道之事，算不得緊急，你當何罪？”
竹生不敢起身，半伏於地：“任憑處置。”
奕丞醞釀了好半晌的怒火，最後才沉下聲來：“你先說來聽聽。”
竹生忙不迭地交代：“奉天城城主楚烈，今日率弟子又到環琅天澗討要說法了，並且四處散布謠言之前隻是說楚燃之死與您有關，這次又說符禺山帝姬原本跟楚燃是有婚約的，說您眼下不光取了楚燃性命，還要娶了他未婚妻。此消息一出，原本那些明哲保身的仙府，如今也已經與奉天城統一戰線了。”
“我知道這事，不過是九萬年前的舊賬。”奕丞一如既往的平淡，目光輕撫著槐安熟睡的臉龐。
“您知道？”竹生驚惑不已。
這件事莫說世人不知曉，就連槐安的父君槐九桓也是今日從傳言中得知。
奕丞問：“且不管這件事，你這矢穴咒是如何習來的？”
竹生知道神尊必然是會問起這件事，也不瞞他：“我父親帶我來環琅天澗途中路過邽山，不巧遇見散仙，幸得一仙姑相助，才脫險。仙姑心腸柔軟，見我靈力低微，便傳了我暗影術。”
奕丞平淡的眸子裏蘊藏深意，卻隻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