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阿隼並未離開,正在院中徘徊,一見畢岸出來,低聲問道:“怎麽樣?天意之手?”

畢岸神色凝重,微微點了點頭。

阿隼眼裏閃出一絲複雜的情緒,道:“還真是這小子……記錄黑月崖山體滑坡的那本縣誌,這麽多天一直找不到,可是今天早上一進庫房,一本書掉了出來砸我腳麵,結果一翻,正是這本……”

畢岸靜靜地聽著。阿隼眼睛掃視著公蠣房間的窗戶,咧嘴苦笑道:“我真沒看出他有什麽本事。”

畢岸道:“連他自己也尚且未意識到。”

阿隼急道:“剛才他怎麽說?”

畢岸擺手道:“不急,稍候再議罷。我隻是提點了兩句,並未明言。”

阿隼憤憤道:“我怎麽看都覺得不像是他。我跟了他這幾天,你猜他都做什麽了?”他滿臉的無奈,“暗香館去了五次,水粉巷去了兩次,吃了三次醉仙樓的燒肘子,逛了一次成衣鋪。銀兩花完之後,前天上午他在北市碼頭數來往的船隻,溜眉色眼地偷看女人,午後在磁河邊上看了半日野狗打架,還在一旁加油鼓勁,比兩隻野狗還興奮。剩下的便是睡覺,指使胖頭做事,同財叔打嘴官司。您瞧他這點出息,跟得我乏味得要死!”

畢岸忍不住泛出一絲笑意,道:“他對那些東西不甚在意,隻要有吃有喝便開心得很。或者也是好事,如你我這種,爭強好勝的,背負太多,反而沒有了自然隨性。”

阿隼試探道:“要不換個人跟著他?我那邊一堆的事兒……高陽王進等,身手都不錯。”

畢岸道:“不,此事定然由你來辦,其他人我總是不放心。”沉默了片刻,又道:“避水玨也在他手上,雖然隻有上半部,可是已經能夠發揮效力。”

阿隼驚訝萬分,換了莊重之色,道:“是,一切聽候公子安排。”

兩人一起外出,畢岸邊走邊道:“查查那個老木匠的底細,看他的窨讖鼓是從哪裏來的,注意不要打草驚蛇。另一個,若實在找不到庫房記錄,試試能否找到當時的仵作……”

房間裏,公蠣表麵上歡快地同胖頭大快朵頤,但常常一晃神便不知想到哪裏去了。

連胖頭都覺察出了異樣,不時問他怎麽了,是不是還沒睡好。

公蠣突然覺得很累,茫然地愣了片刻,道:“胖頭,你覺得我們如今的日子怎麽樣?”

胖頭正將羊腿上的肉一點點地撕下來,頭也不抬樂嗬嗬答道:“多好啊。有飯吃,有活幹,有地方住,還有一幫街坊、朋友。嗯,找到妹妹,過兩年再娶個老婆,就圓滿啦。”

公蠣下意識地重複一句“多好啊”。胖頭忽然有所警覺,道:“老大,你是不是……還是想離開忘塵閣?”

公蠣順坡下驢,反問道:“你覺得如何?”

胖頭臉上顯出戀戀不舍的樣子,但很快便神色堅定,憨笑道:“有點舍不得,不過我聽老大你的。你說去哪兒,我便去哪兒。不過,”他吸著下嘴唇,“為啥要離開啊?我看畢掌櫃是好人,經營這個當鋪,其實是在幫我們。”

公蠣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讚許,信口開河道:“我看你近來那些小生意做得不錯,不如我們另起爐灶,換個地方做買賣。”

胖頭耷拉著眼皮,開始啃手指甲,小聲道:“若是不離開洛陽,在哪裏都一樣。在這裏做,房租什麽的全省了。而且我還有,還有……”

不用說,定是因為那個虎妞。公蠣懶懶地打斷道:“算了,我說說而已。”

胖頭惶恐道:“老大你別生氣,我什麽也不懂,都聽你的。”

公蠣將碗筷一推,疲倦道:“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房間的門忽然被推開了,小妖探出半個腦袋,笑嘻嘻道:“偷吃什麽好東西?也不叫我。”

她臉色蒼白,眼睛也有些紅腫,不過精神倒還不錯。公蠣忙讓進來。小妖用手扇著鼻子道:“唔,整個房間都是飯菜味,趕緊出來散散味道吧。”不由分說拉了公蠣出來。

外麵陽光明媚,天氣不錯。公蠣伸了個懶腰,若無其事地打趣道:“聽說你夢遊,哈,哈!”

小妖消瘦的臉上飛起一朵紅暈,咬唇笑道:“我聽小花說,我這兩日淨給你們忘塵閣添麻煩了。”又笑道:“還說我呢,你不是也夢遊?”

公蠣裝作隨口問道:“你都做什麽夢了?”

小妖搖搖頭,迷惑道:“不記得了。真的一點都不記得。聽說我都夢遊了好幾天了,小花這丫頭也不告訴我,還說是李婆婆編排我,叫我不要信。結果,昨晚夢遊,我突然自己醒了,發現竟然在你的屋裏,還哭得滿臉的淚!”她吐了吐舌頭,笑得極其明媚:“這要讓李婆婆知道了,不定怎麽說我的壞話呢,說不定會說我看上你了呢。”她嘟起嘴巴,小下巴一翹,十分可愛。

以往時候,公蠣最喜歡這樣的玩笑,今日卻笑得有些勉強,道:“你別理她。看你這性子,一看便是在家裏有姐姐照顧的,被寵壞的。”

小妖脫口而出:“姐姐,我姐姐……”接著卻困惑地頓了頓,啞然失笑道:“我哪裏有姐姐,連個表姐堂姐也沒有。我從小就跟著我家姑娘啦。”

公蠣更加驚愕,敷衍道:“嗬嗬,那是你家姑娘寵壞了你。”

小妖見公蠣心不在焉,隻當他昨晚沒睡好,刮著鼻子嘲笑道:“人家夢遊就散散步,你夢遊就摔東西,幸虧畢公子脾氣好,要是我家姑娘,這兩個月的月錢都沒啦。”

公蠣笑道:“呸,五十步笑百步。”

兩人正在說笑,胖頭忽然從前堂叫道:“老大你過來看看,這個東西能當幾個錢?”

原來汪三財剛去接一個外單,叫胖頭在前台守著。他如今去哪裏隻管交代給胖頭,反而對公蠣不管不問。

小妖告辭,公蠣去前堂一看,原來是一麵沒有鏡麵的鏡子。

鏡子為橢圓形,巴掌大小,中間的鏡麵缺失,隻剩下拇指粗的銀製雙龍戲珠外圈,花紋雕工皆尋常得很,輕飄飄的,而且表麵已經氧化變黑。這麽個破鏡子,光剩下外圈,還真不值什麽錢。

公蠣見櫃台外無人,問道:“誰拿來的?”

一個小小的身影一跳一跳往上躥,露出個虎頭帽子:“我的我的!”

公蠣探頭一看,原來是王二狗家的兒子王寶。

王寶剛過了八歲生日,那叫一個調皮搗蛋,真是狗都嫌棄,如今一隻眼睛害眼疾,紅紅的不停流淚,看上去更是又髒又皮。公蠣晃了晃鏡子,道:“你從家裏偷的吧?趕緊還回去!”

王寶人小鬼大,好的那隻眼睛滴溜溜亂轉:“不是偷的,我娘說壞了不要了,給我換糖吃!”

胖頭插嘴道:“我剛才都說了半天,他主意大著呢。”

公蠣正心煩意亂,將鏡子丟給王寶道:“走走走,小屁孩別搗亂,要當也得你家大人來。”

王寶一屁股坐在地上,斜眼看著公蠣,擺出一副準備撒潑打滾的氣勢。公蠣不耐煩道:“胖頭你去叫他爹娘來。”

王寶一聽,搶過鏡子塞入懷中,爬起來撒腿便跑,剛出門便被拎著掃帚的李婆婆抓了個正著:“好你個小兔崽子,竟然學會偷東西了啊!我的東西呢?”接著又大聲叫:“王二狗,你要是不管你家兒子,我老婆子替你管教!”

王寶反過來一口咬住了李婆婆的手指,李婆婆殺豬一般嚎叫,卻忍痛不鬆手,將王寶按倒在流雲飛渡門前的石凳下,朝他屁股下拍了幾下。

一隻素銀簪從王寶衣服裏掉下來,李婆婆心疼地用衣袖拭了又拭,舉著給鄉鄰看:“看看,看看,這麽大點兒,都敢偷東西!小時偷針大時偷金!”人贓並獲,王寶也不服軟,反而對著李婆婆踢打。

一老一小正打得不亦樂乎,隻見趙婆婆擰著小碎步子快速走來,叫道:“別打了!王寶住手!”又拉李婆婆歉然道:“老姐姐消消氣。他爹娘今天去進貨,托我照看一會兒。誰知他眼瞅不見就亂翻你的東西。王寶,站一邊去!”

趙婆婆自己沒有孫輩,對王寶甚為疼愛。聽趙婆婆嗬斥,他乖乖地收了手,癟了憋嘴抽泣起來。李婆婆被他踢打得滿身腳印,氣呼呼道:“你看看這孩子,多大了,一點禮數都不懂!”

趙婆婆不住道歉,並按著王寶賠禮。王寶勉強鞠了一躬,放大聲號啕起來,邊哭邊數落道:“你這麽大年紀了,也不說讓讓小孩子!”聽的人都覺得好笑。

見眾人都勸,趙婆婆也道了歉,李婆婆便放開了王寶,罵罵咧咧地回去了。

本來到此便罷了,誰知王寶趁李婆婆轉身之際,撲上去又朝她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後兔子一樣逃開了,不遠不近地站著,又跳又叫。

李婆婆本就是愛計較的,這下暴怒,一邊追一邊點著王二狗的名字叫罵,說他家教不嚴,養出這個小鬼頭來。

李婆婆哪裏跑得過娃娃,等她追到街口,王寶又繞著回了茶館,趁人不備,撿起一塊碳渣丟了火爐上燉著的茶湯裏。這下半鍋茶湯全毀了,下午的生意也做不得了。李婆婆炸了毛,拿著火鉗風一樣追趕王寶,罵道:“我不要不弄死你這個小東西,我就不姓李!瞧你那一隻眼,長大了也是個獨眼龍!”

經這麽一繞攪,公蠣忘了剛才的煩悶,叼著根牙簽圍著看熱鬧。正聽李婆婆罵的有趣,忽然袖口被人一拉,道:“龍哥哥,借一步說話。”

回頭一看,卻是珠兒。

珠兒如今自己打理店鋪,又要照顧父親楊鼓,忙得不可開交,公蠣自己又是個沒心沒肺的主兒,所以隻看珠兒近期少露麵少了,也沒想著去看看她。

兩人來到珠兒的裁縫鋪子裏,公蠣見她臉頰消瘦,關切道:“你這幾天忙什麽?總不見你出來。”

珠兒默默地給公蠣倒了杯茶,自己卻不坐,站在公蠣前麵默然不語。公蠣剛吃了肉,正口渴,一口氣將茶喝完,心裏還惦記著外麵的熱鬧,無話找話道:“你爹爹呢?”

珠兒道:“哦,我讓回屋休息了。”兩人又無話了。

公蠣見她眉眼低垂,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道:“你找我有事?”

珠兒抬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龍哥哥,柳大……柳大,回來了。”公蠣的眉骨突突地跳動了幾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誰?”

珠兒臉上閃過一絲害怕,但依舊口齒清晰,表述準確:“是柳大,每次的裝扮都不同,但他的背影我絕不會認錯。這半個月來,我見過三次。第一次是去北市進貨,看見他打扮成年少公子的模樣往敦厚坊這邊來,我還以為是眼花,或者背影相似。”

她的臉有些蒼白:“第二次就在我們街口,他扮成了馬車夫,一看到我,馬上趕車離開。第三次,就在今早,我起來開門,看到一個人影躲在你家當鋪門口的梧桐樹後,就留意了一眼,結果發現,竟然是柳大!”

公蠣愣住了,遲疑再三,道:“柳大被抓,我們都是親眼看到的。畢岸同阿隼對他的案子頗為重視,怎麽可能放了他?”

珠兒低聲道:“我也是這麽想,所以前兩次雖然不安,心裏卻不敢確定,也沒敢去打擾你和畢掌櫃。可是今天早上我看得真切,雖然他換了裝扮,背影卻絕不會認錯。”她握起拳頭,冷冷道:“別說他裝成一個乞丐,便是他燒成了灰,我也認得!”

珠兒對柳大恨之入骨,當初不知對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了多少回,所以不管柳大外表如何裝扮,珠兒一看到他的背影,便能認出。

公蠣心中五味雜陳,一瞬間,甚至想到如果同柳大見麵會如何。

珠兒道:“龍哥哥,我知道你同柳大私交甚好,但我也知道,你同他絕不是一類人。這些事,我實在不知道找誰說去。今天早上我看他在你家門口偷窺,擔心他回來找你和畢掌櫃報複,所以想提醒下你。”

事到如今,不可不防。公蠣想了想,道:“我這就去提醒畢岸,讓他查下柳大是否越獄。”又囑咐道:“他城府極深,若是回來,定然要找我們一撥人的麻煩。你自己也多加小心,若再碰上,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盡快通知我和畢岸即可。”

珠兒默默點頭,又道:“其實這段時日,發生好些奇怪之事。”

公蠣緊張道:“還有何事?”

珠兒咬唇,良久才道:“是關於對麵李婆婆的。”

公蠣道:“李婆婆嘴碎,你別理她。”

珠兒道:“她的茶湯,前幾日被人撒了一把泥沙。”

公蠣道:“那個王寶調皮得緊,王二狗也不說管管。”

珠兒緩緩道:“不,我說的不是這次,是上次。有天晚上,我睡了一覺醒來,突然想起房頂晾曬的布料忘了收進來,這批布料貴得很,我擔心晚上霜打了褪色,便摸黑上去收。”

“當時可能是三更,也可能不到三更,我倒也沒留意時辰,隻覺得已經不早了。我正疊衣杆上的布料,卻見一個小黑影迷迷瞪瞪出來,卻是王寶,朝著李婆婆家的方向來,一邊走一邊扭動身體,似乎十分害怕,最後抱頭蹲在我家門口的石凳上再也不肯挪動一步,嘴裏還嘟囔著,不要紮我的眼睛,不要紮我的眼睛!”

公蠣插嘴道:“他這紅眼病害了好些天了,王二狗也不說帶他去瞧瞧。”

珠兒繼續道:“當時他的眼睛還是好好的。像他這麽大的孩子,晚上應該睡得很死才對。我當時想,難道王寶也夢遊?二狗媳婦也太不當心了,讓孩子在宵禁的時候跑出來。這麽一想,我便想悄悄兒去叫下二狗媳婦。我下去,剛將門拉開一條縫,忽聽一陣輕微的梆子聲。”

“梆子聲雜亂無章,很輕很輕。王寶聽了梆子聲,頓時安靜下來,直直地瞪著李婆婆家的大門,眼神一點也不像是個七歲的孩子。他在身上摸了一會兒,拿出個東西放在胸口。”

“梆子聲越來越急,那個東西一閃,似乎進入了他的體內。”

公蠣好奇道:“什麽東西?”

珠兒搖搖頭,道:“當時他身子半對著茶館,我看的不太清,隻覺得圓圓的,反射出一點光圈。”

公蠣道:“你繼續說。”

珠兒道:“我恐怕凍壞了他,正要打開門出去,忽見王寶四肢著地,腰部拱起,像個動物一樣跳躍著朝李婆婆家跑去,臀部還一搖一擺的,十分奇怪。”

“我當時有些吃驚,嚇得未敢出聲。他剛跳上茶館的台階,阿狸從門廊上一躍而下。”珠兒頓了一頓,“阿狸,是李婆婆養的那隻老貓。”

公蠣點點頭。珠兒道:“那個老貓見到王寶,似乎極為害怕,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王寶撲上去,衝它做出一個齜牙的動作,阿狸竟然乖乖地伸出脖子,王寶他……”

珠兒眼裏一片茫然,低聲道:“我不知是不是因為柳大的事兒,出現了幻覺了。”

公蠣急道:“王寶他怎麽了?”

珠兒平靜了下情緒,道:“王寶他竟然朝著阿狸的脖子咬去,吸它的血!”

幸虧是珠兒,要是公蠣早就驚叫起來。公蠣想起李婆婆提起關於她相公和兒子的事兒,不由心悸,硬著頭皮安慰道:“說不定是王寶同阿狸鬧著玩兒呢。”

珠兒竟然笑了笑,冷靜道:“龍哥哥,我沒看錯,當時李婆婆家門口掛著燈籠呢。我眼看阿狸的身體軟了下去,心中深感震驚,不小心碰到了門閂,發出一點響動,似乎驚動了王寶。他回過頭來,我剛好看到他的正麵。”

珠兒抓住了公蠣的手臂,“那不是王寶,而是……我也說不上來,就像一隻……唔,像元宵節的蟲燈,眼睛不大,但又圓又亮,發出黃色的光,嘴巴寬闊,兩顆尖利的牙齒如針一樣細長。他回頭看的時候,兩滴血順著牙齒滴落下來。”

公蠣想象著王寶當時的樣子,吃驚道:“這孩子,是中邪了麽?”

珠兒道:“阿狸當時還沒死,喵了一聲,從他身下逃開了。我不敢多待,忙悄悄閂好門回去了。第二天,便聽說李婆婆家的阿狸死了。”

公蠣道:“嗯,這個我聽說了。”

兩人相對無言,安靜了片刻,珠兒道:“第二天我趁著李婆婆不備,去看了阿狸的屍體,並不見它的脖子有傷口。我憎惡李婆婆,本來不想多管閑事,但心裏終歸不安,傍晚時分,去茶館告誡她今後小心。”珠兒苦笑了下,“不過她或許認為我沒安什麽好心罷。”

公蠣想了想,決定不將李婆婆相公及兒子的事情告訴珠兒,畢竟尚未核實,免得嚇壞了她,道:“這個我是知道的。後來還有什麽情況嗎?”

珠兒搖搖頭,道:“沒有了。從那以後,我便留意觀察王寶,但他就是個頑劣調皮的孩子,再沒發現什麽異常。不過,第二天,他發了眼疾,總也治不好。或者是個巧合罷,可我總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他那晚說‘不要紮我的眼睛’的話。”她歉然一笑,道:“這個事情過於玄乎,我本來沒想著要告訴你的,隻是今天聊得深了,想起這檔子事兒。”

公蠣忙道:“告訴我自然是對的,我幫不上忙,畢掌櫃總幫得上。”珠兒垂下眼睛,柔柔一笑。

原來她還是愛著畢岸。公蠣心中五味雜陳,臉上便不由表現出悵然的樣子來。

珠兒卻以為他害怕,冷笑一聲,目光如炬,道:“龍哥哥你放心,我早不是先前那個毛丫頭了。若真是柳大回來了,大不了一死,怕他作甚?”說著將做了一半的衣料展開,朗聲道:“我大大方方做我的生意,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還能有什麽伎倆!”

公蠣頓覺汗顏,豪氣地將手一揮,大聲道:“珠兒放心,有我在,誰也不用怕!”

珠兒重重地點頭,眼裏滿是信任。

可是公蠣的豪氣總是支撐不了太久。一出了珠兒的店鋪,焦慮、沮喪感頓時襲來。

外麵的吵鬧已經平息。剛才王二狗回來,將王寶打了一頓,又賠了李婆婆半鍋茶湯錢。出了心中這一口惡氣,李婆婆總算是偃旗息鼓,端著一杯熱茶,蹺著二郎腿,正口沫飛濺地數落王寶的頑劣,眼睛的餘光卻關注著珠兒的動靜。一看到公蠣出來,馬上湊了上來,擠擠眼道:“珠兒這幾天有些憔悴,是不是害相思病了?”

公蠣沒好氣道:“你胡說什麽?”

李婆婆嘻嘻笑道:“她偷偷找你,不是為了畢掌櫃,還能為誰?”又得意道:“她打量我剛才忙著收拾那小鬼頭,沒留意呢。我可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什麽都瞞不過我。”

公蠣簡直拿李婆婆沒辦法,拂袖而去。

李婆婆仗著公蠣好脾氣,緊跟在後麵神秘兮兮地道:“我跟你說,你可得勸勸畢掌櫃,別以為珠兒如今改了性了,她同蘇媚一樣,是個小狐狸精。”

公蠣轉過身,吼道:“你有完沒完?”

李婆婆嚇了一跳,後退一步,道:“你發這麽大火做什麽?我又不是汙蔑她,今天天還沒大亮,我跑茅廁,親眼看到一個男人從她家裏出來。”

她唯恐公蠣不聽下去,語速飛快:“你愛信不信。我不過是怕畢掌櫃不明就裏,把個魚眼當明珠。”說著一扭一扭回去了。

公蠣一愣,追過去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李婆婆要的正是這樣的效果,頓時眉開眼笑,得意道:“老婆子決不撒謊。我鬧肚子,早起了點,順便隔著門縫往外看,結果碰巧見一個男人推開她家門走了出來。那男人三十來歲模樣,不胖不瘦,同……”她想了下,道:“背影同柳大有些像。”

如此重要的事情,珠兒怎麽沒說?

公蠣不知該不該相信她的話,含含糊糊應了一聲,搖頭走開。

李婆婆一直懷疑這個平庸的龍掌櫃喜歡珠兒,看到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十分開心,在身後急道:“我的那個事兒,你也提醒下畢掌櫃,不要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