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公蠣睜著眼睛,一直熬到天亮。他的心裏被一股氣堵著,痛心、失望、難過、憤怒,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像是一條鋸子在他的心上來回拉動。

難過和憤怒,是對楊珠兒的遭遇;而痛心和失望,卻是對自己。柳大,唯一的“朋友”,竟然是個人麵獸心的禽獸。公蠣一想到他故意引導自己相信楊鼓與女兒**,並利用自己找到珠兒住處,氣便不打一處來,深恨昨晚沒勒死他,順便替珠兒報仇。特別一想到一向自詡聰明的得道靈蛇竟然著了他的道,更深感恥辱。

公蠣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覺得腰好了些,這才起床。

胖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見公蠣心情不好,便更加殷勤,伺候公蠣吃了飯,道:“我扶您去對麵酒館坐著?”

這個蠢貨,竟然沒看出昨晚從珠兒房中逃出的灰袍人就是柳大。

公蠣裝作突然想起的樣子,道:“啊呀,昨晚我本來約了柳大喝酒呢,給忘了。他今天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胖頭忙道:“哦,他問我昨晚去了哪裏,我說去北市玩了。”

公蠣警覺道:“他有沒有問起我?”

胖頭老老實實道:“問了,他說我們倆是否一起去了北市,怎麽也不叫他,我想著答應珠兒保密,便撒了個謊,說你沒去。”

公蠣鬆了一口氣,哼道:“腦袋裏還算有點料。”

胖頭憨笑道:“你別老窩在**,還是去酒館坐坐吧?”

公蠣斷然拒絕道:“不!”說完卻想,看看柳大如何表現也好,又改口道:“好吧。”

柳大站在櫃台處,一看到公蠣,忙迎了過來:“龍兄弟這邊坐。”

他的鼻子上,還有昨晚留下的傷痕。公蠣那一嘴可夠狠的,竟然將他的鼻翼撕裂了一部分。

柳大見公蠣盯著他的鼻子,苦笑道:“唉,昨晚不小心滑了一跤,剛好那邊酒桶上有個釘子。”他往旁邊一指。

果然有個酒桶,露出一個小小的尖頭釘子,對應的地麵上,還有幾處顏色稍深,看起來就像血跡。

這場麵布置得真是毫無破綻。公蠣心中暗暗冷笑,假惺惺道:“萬幸,幸虧沒傷到眼睛。”

柳大道:“誰說不是呢。”打了一壺酒給公蠣,熱情道:“嚐嚐,上午剛到的老窖杜康。”

他的神態絲毫沒有做了壞事的躲閃和心虛感,一如既往的自然親切。公蠣在心中大罵,抿了一口酒,裝模作樣咂摸道:“入口棉柔,味道香醇無刺激,好酒!”

柳大喜滋滋道:“是吧。”接著看似十分隨意地說道:“今日上午就送來了,也不見你出來。”

公蠣倏然警覺,他這是探自己的底呢,忙擰出一臉猥瑣的笑:“我昨晚偷了財叔的錢去喝花酒,喝多了,如今腦袋還疼呢。”

柳大嘿嘿笑道:“你怎麽不叫我?”

公蠣看著他的臉,道:“我來找你了,結果你不在。”

柳大神色自若,一拍腦袋道:“對了,我昨晚去萬家酒莊結賬,回來時已經宵禁,就沒敢再出去。”

隔壁有人來取做好的衣服,高氏送出門來。柳大高聲叫道:“嫂子,米夠吃嗎?沒了再來拿!”

高氏低頭微微施了一禮,快步回了鋪子。

靠著門框招攬客人的李婆婆,用力地將一顆瓜子皮吐到楊家門口,冷笑道:“柳大,你錢多得沒地兒花,也不見接濟下你李嬸。整日往這家不知好歹的窮坑裏填,圖什麽呀?”

柳大笑道:“李嬸你可是咱這條街的瓷實人家,哪裏還用得著我這仨核桃倆棗?”說著收起笑臉,一本正經道:“大家街坊一場,楊鼓是我的兄弟,我總不能看著他揭不開鍋。你說是吧,龍兄弟?”

公蠣冷眼看著他,恨不得上去將他的嘴撕爛。

柳大關切道:“龍兄弟怎麽了,臉色不大好?”

公蠣敷衍道:“昨晚的酒還沒醒呢。我再回去眯一會兒。”拍了三文錢在桌上,轉身回了當鋪。

公蠣突然明白,為何柳大一個小小的酒館老板,竟然能夠霸占高氏十幾年:他心思縝密,城府極深,非常人可比,而高氏懦弱,楊鼓無能,隻能忍氣吞聲。

第二天傍晚,公蠣又偷偷去了一次珠兒租住的倉庫,卻發現珠兒已經搬離,隻殘留些珠兒身上淡淡的丁香花味道。公蠣也曾試圖利用自己的異能進行追蹤,但偌大一個洛陽城,很快香味便淡得難以分辨,最終無果而返。

那個姻緣符,靜靜地躺在忘塵閣的擱架上,三文錢的當物,或者主人已經忘了它了。

如今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料,下一步要怎麽做,才能幫助高氏和珠兒擺脫魔爪?

公蠣犯了難。他答應了珠兒保守秘密,自然不能從畢岸和阿隼處尋求幫助,可是胖頭又過於愚笨。

思來想去,公蠣決定單幹。

[1]腫神:洛陽土話,意思是毫無反應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