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巫”姓源於上古,算是以技能作為姓氏的族群。巫氏一族極為神秘,黃帝時期,巫氏始祖巫彭便以擅占卜、通陰陽、精醫術而聞名,後有商朝太戊時的巫鹹、巫妨集巫、醫於一身,巫妨還著有《小兒顱囟經》,另有戰國時期善於卜筮的巫陽,漢代《養性經》的作者巫都等,皆為巫氏中赫赫有名、神鬼皆驚的人物。隋末唐初,偶爾還聽聞巫昭郎、巫羅俊之名,但同其先祖相比,家族聲望大不如前。如今這數十年,巫氏幾乎銷聲匿跡,泯然百姓矣。

畢岸道:“巫氏一族長期繁衍生息,至巫鹹後,族內漸漸分為兩支,一支以巫術占卜見長,一支以文學武略為重。前朝大業年間,兩支徹底鬧翻,以巫昭郎為首的文武派占了上風,不顧另一支反對,強行將祖墳遷移至閩地。如此一來,以巫術占卜見長的一支逐漸凋零,到最後,隻剩下資質平庸的巫琇。”

薛神醫背部一挺,冷冷道:“不錯,在下正是巫氏不肖子孫巫琇。當年巫昭郎固執己見,斷了祖墳的風水,導致家道敗落,原來的巫氏子孫死的死散的散,有些甚至改了姓,另作他計。”

洛陽地處中原,巫姓更是少之又少,公蠣還是第一次見到巫氏後人。

巫琇神態黯然,道:“這些年,家族中掌握的占卜、堪輿、治病之術大多已經失傳,那些從事醫術的巫家子孫也沒有了以往在醫學界的獨領**,而且人丁稀少,傳至我這一輩,本支隻剩下我一個。”

巫琇沉默片刻,繼續道:“偏偏我是個極不長進的人,資質平庸,自己又不求上進,對家族之爭毫無興趣,更不用提光宗耀祖了。所以,”他苦笑了一下,道:“如今隻能通過祖輩們殘存的一些口口相傳的藥材培養之法,勉強度日。”

他仰起臉哀求道:“龍公子,我錯了。但我今晚同你說的,絕無一句假話。”

公蠣反應不及,問道:“什麽話?”

巫琇滿臉疲倦道:“你極像我年輕時。不論性格還是心態都一模一樣。”

雖然這話意味著公蠣也是個資質平庸、不求上進的,讓公蠣稍有不悅,但他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偷眼望向畢岸,故意道:“死了的那個孩子就不提了,活著的那個,你可有什麽辦法補救?”

巫琇沉默半晌,道:“她腦部生有惡瘤,除非開顱取出,否則定難活命。說實話,我找了她們來,雖然有些私心,但也是想救人的。我祖上曾有以血蚨導出腦瘤而使病人痊愈的成功案例,但具體配方卻已失傳。”

三人轉頭看向兩個女孩。巫琇沮喪道:“研製一個準確的配方,需要多次的臨床試驗,偏這個血蚨,是拿人的性命開玩笑。不過我已經有些心得,或許再拖個一年半載,我便能找到治療腦瘤的法子了。”

正說著,大點的女孩抽搐了幾下,沒了氣息。

三人都有些動容,唯獨畢岸仍擺著一張冷臉。公蠣過去拉過薄被將她的臉蓋上,道:“好孩子,你再投胎一定要托生個身體好的,不要受這個苦。”

四人沉默了片刻,公蠣想著自己反正也沒大礙,小聲道:“他雖然害我,但好歹這些年行醫也救了不少人。今晚之事不如就算了。”

阿隼喝止道:“你懂什麽?”嚇得公蠣一哆嗦。

畢岸目光冷峻,緩緩道:“血珍珠已令二十幾個女孩子喪命,你怎麽解釋?”

公蠣嚇得後退了一步,再也不敢多言。

巫琇麵無表情,道:“公子說什麽,老朽不懂。”

畢岸扭頭對阿隼道:“房前屋後找一下,見到井要特別留意。另外,少量血珍珠,藏在前院左側第三間巫氏祖像後麵。”

阿隼閃身而出。

巫琇無奈地笑了下,道:“唯一的一口井在前院風道處,你們可以隨便查。血珍珠如今市麵上都可以買得到,我這裏有也不足為奇。”

畢岸道:“六月上旬,魏樂師和劉婆子在你處出沒後失蹤了。”

巫琇坦然道:“我開門行醫,來瞧病的人絡繹不絕,你說的兩個人,可能來過,但老朽記不得了。”

阿隼喝道:“你養殖那些血珍珠,到底為了什麽?”

巫琇歎了口氣,一臉誠懇道:“公子怎麽能憑空臆猜呢。血珍珠有奇特的養顏之效,我從市麵上買了給一些年輕的女病人用,不算犯法吧?”

公蠣見妞妞同死去的女孩仍睡在一起,便抱了她到另一張小**,自己盤腿坐在了陶墩上。這些陶墩看起來就像一個個醃鹹菜的半大陶罐,口被封得嚴嚴實實,上麵刻著一些已經磨得幾乎難以分辨的古怪花紋,擺著屋中很是占地方,不過坐上去敦實厚重,倒也舒服。

正盤問著,阿隼濕淋淋走了進來,對畢岸附耳說了幾句。

巫琇聽不到,公蠣卻聽得清楚。阿隼說,此處隻有前院有井,但確實是普通水井,井下及周邊並無任何可疑之處;搜出來了一大包珍珠,其中有七八顆血珍珠,但賣相普通,略有瑕疵,皆非上品。

畢岸微微皺眉,臉上顯出困惑之色。

巫琇麵帶得色,道:“時候不早了,公子還是回去歇息吧。”

畢岸沉默片刻,冷冷道:“我會找到證據的。”

巫琇態度更加囂張,冷笑道:“你不要拿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來誣陷我。什麽女孩兒被殺,你還是找到女孩兒的屍體再說吧。”

公蠣盤腿陶墩上,正伸著脖子看他們一問一答,覺得兩人各有各的道理,聽了這句話突然心頭大震,驚叫道:“屍骨……我知道!那些女孩們的屍骨……”

畢岸和阿隼齊刷刷將目光投向了他。公蠣咽了一口水,語無倫次道:“流雲飛渡後園……隔壁的枯井裏……好多枯骨花,還有骸骨……”

巫琇狂叫道:“你胡說八道!”

公蠣激動道:“今晚這枯骨花,就是他告訴我流雲飛渡裏有,我偷偷進去找,發現不是流雲飛渡,而是她家後園隔壁,一個廢園子……”

巫琇梗著脖子,掙得繩子深深地勒進上臂中,咆哮道:“你這個不仁不義的小水蛇,血口噴人,你說有枯骨花同我交換,我何時交代你去流雲飛渡偷?”

仔細一想,“流雲飛渡有枯骨花”這個信息,還真是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當時隻顧垂涎木魁果,未假思量便脫口而出,這一下便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公蠣手忙腳亂地從陶墩上溜下來,將采摘枯骨花的情形講了一遍,比劃道:“反正井下一大堆女人的屍骨,是不是那些做了珠母的女孩兒們,我可就不知道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去拿石幾上的枯骨花。

巫琇突然一聲暴喝:“不要動!”把公蠣嚇了一跳。

“這花已經被我施了法術,外人是不能動的。”巫琇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龍公子,我答應你以其他寶貝來換,決不食言。隻是這株枯骨花,請一定留下。”

公蠣縮回了手,看向畢岸。畢岸道:“枯骨花是采擷血珍珠時給女孩們喂服的藥粉原料之一。”言下之意,誰知道巫琇是否用來做壞事。

阿隼馬上上前,抓起枯骨花往外一拉。

枯骨花如同長在了石幾上,紋絲不動。阿隼驚訝萬分,用力拉扯,仍是如此。巫琇苦笑道:“公子好歹信我一次。這是我家祖傳法術,需在鬼節當日,以枯骨花做誘餌,引地下的血蚨菌絲出來。”

說話間,隻見一條細細的紅色絲蔓從骷髏的下巴處向上遊走,接著多條絲蔓出現,將骷髏緊緊包住。沒多久,骷髏已經被血絲纏繞,比白骨森森更瘮人。

巫琇道:“我這就帶幾位公子去取寶貝。能否將繩子解開?”見三人都不言語,苦笑道:“好吧,就這樣。”由阿隼押著,蹣跚著朝屋門走去。

畢岸不為所動,蹲在地上,認真研究陶墩上的花紋。巫琇似乎有些焦急,點頭哈腰道:“公子快隨我來。老朽不才,還是收藏了幾件寶貝的。”

公蠣一想到吃了木魁果便能像畢岸一樣英俊,興高采烈一甩袖子便要跟上,手指卻不小心掛到一條細線,勒得生疼。

低頭一看,是一根長長的馬尾狀東西,黃白色,帶著一股淡淡的鬆香味,一頭纏繞在公蠣的手指上,一頭壓在陶墩的封口處。公蠣揉著手指頭,不滿道:“虧你還是大名鼎鼎的巫家後人,太不講究了,這麽大個陶墩放屋裏做凳子,石幾還砌這麽低,又占地方又不方便。”

巫琇扭頭看了一眼,賠笑道:“是是,過些天我便換些高大舒服的桌椅來。”

畢岸聽到公蠣埋怨,走過來附身檢查那條細線,用力拉扯了幾下,突然後退一大步,拔出長劍猛然朝剛才的陶墩劈去,碎屑濺起,砸在公蠣的腳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