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公蠣衝回忘塵閣,將自己像塊抹布一樣甩在竹榻上。他覺得身體像被抽空了一樣,軟綿綿的無一絲力氣,明明大熱的天,卻一陣陣地發冷。

一杯熱茶重重地放在公蠣麵前的石桌上。阿隼板著一張臉,帶著幾分厭惡道:“看清了?”

不用問,公蠣也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阿隼的拳頭握得哢哢直響,他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口氣平和一些:“公子總是說,一些事情讓你知道了於事無補。不過我覺得事情跟你有關,你還是必須了解清楚。”

公蠣用手擤了鼻涕,哭了起來:“珠兒不是我害死的,昨晚也不是我約的她……”

阿隼雙眼冒出火來,手按在石桌上,逼視著公蠣:“你能有個大老爺們的樣子嗎?不許哭哭啼啼,不許嘮嘮叨叨,閉嘴,聽我說。”他聲音不高,但藍灰的眼珠子如閃電一般,帶給公蠣一種天然的恐懼。

公蠣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

阿隼所講的前半部分,並無什麽特別。同公蠣小心翼翼、竭力回避的想法一樣,無非便是太平盛世之下暗流湧動,巫教橫行,荼毒生靈。巫教經過官府的數年打擊,已經多年銷聲匿跡,但自去年開始,巫術重新在底層民眾之間興起,特別是洛陽城郊、偏僻山區,巫術害人以及巫教信徒修煉帶來的各種詭異事件層出不窮。這三個月來,畢岸同阿隼已經經曆好幾起此等事件,無一不是同巫教有關。

阿隼點出了幾個,什麽伊陽縣紅衣女自焚事件,雙橋鎮活埋事件等等,至於什麽失心瘋、暴斃之事更多。而洛陽城中,除了公蠣所經曆的種種巫教事件,如今涉及人數最多、後果最為嚴重的,便是類似珠兒這種情況的“活死人”案件。

公蠣聽到“活死人”三字,渾身打起了擺子:“活……活死人?”

阿隼道:“活死人是民間的叫法,實際上,這種人是中了冥花蠱。”

公蠣想起剛才提到銀線蠱和花蠱,疑惑道:“蠱術,不是南詔國、苗疆才有的嗎?”

阿隼嗤道:“給你的書都白看了!照你的說法,那些西域巫術是怎麽傳入中原的?”

公蠣吃了個沒趣,訕訕又問:“冥花蠱是什麽?”

阿隼不耐煩道:“這個要問公子,我不懂。”頓了一頓,又道:“或許跟剛才那個香囊有些關係。”

公蠣想起珠兒,眼圈又紅了,再想到美豔的蘇媚,一陣心悸:“巫教給人下這種蠱毒,用來做什麽?”

阿隼神色凝重了起來:“祭祀。用活人祭祀,你懂嗎?”

用活人祭祀,人祭。

公蠣反應過來,飛快問道:“祭祀誰?”

阿隼用鼻子哼了一聲,道:“總算問了句靠譜的。洛陽城下有隻三腿金蟾,聽說過嗎?”

洛陽金蟾,多次出現在老龜的故事之中。據老龜講,人稱洛陽地脈奇異,為曆代兵家必爭之地,商周魏晉皆建都於此,實際上,是因為洛陽地下有一隻巨大的金蟾,使得此地紫氣升騰,山川形勝,最是適宜成就霸業。雲上古時期,洛水之濱集天地靈氣生出一隻三足金蟾來,因洛陽地脈豐益,金蟾逐漸長大,並與山河樹木連為一體,今日已經不可方物,難以估量,每年的吐納足以影響洛水的漲落等等。

老龜講得煞有介事,公蠣聽得嗤之以鼻。以公蠣的理解,若是真有修行千年的靈獸,早已修成正果,最不濟也像公蠣這樣修個人形出來,怎麽可能仍然潛於洛陽地下呢。老龜對公蠣的質疑很是生氣,卻講不出足以讓公蠣信服的理由。

但從阿隼口中講出,公蠣卻覺得一點都不可笑。

阿隼道:“這隻金蟾在地下已數千年,已經同山石土地長在了一起。”他用力跺了跺地麵,道:“如今腳下,到底是真正的土地還是金蟾的身體,誰也不能確定。”

公蠣想起老龜的話,喃喃道:“邙嶺,邙嶺是它的背部。”怪不得民間有“生在蘇杭,葬在北邙”之說,表麵看邙山雄渾逶迤,土厚水低,宜於殯葬,原來有金蟾背負,自然是塊風水寶地。

公蠣正要繼續發問,忽聽阿隼道:“你聽!”

兩人側耳細聽。王寶同幾個孩子在借口玩耍,隱隱聽到他們唱的童謠:“蟾兒動動,人兒靜靜;蟾兒醒醒,城兒空空。蟾兒一蹬腿,閻王吃小鬼。蟾兒一動嘴,洛陽變成灰……”

原來不是鳴叫的“蟬”,而是指地下的金蟾。公蠣琢磨著這幾句童謠的含義,阿隼道:“據說金蟾體內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但金蟾已經多年不動,誰也不知道它是否還活著。”阿隼頓了一頓,又道:“也有人稱,所謂三足金蟾,是先古高人按照金蟾三足鼎立之勢布的一個巨大陣法,並非真有這麽個金蟾。不過到底是不是真的金蟾都無所謂,總之這個金蟾陣就在下麵。”

公蠣明白過來了:“莫非巫教的所謂祭祀,是想要喚醒金蟾?但不知道金蟾是否活著,所以他們找了些符合條件的女子作為祭品,投給金蟾……”

公蠣忽然想通了一個問題:昨晚的所謂落井,便是這項祭祀活動的一部分!而流雲飛渡隔壁的古井,或許便是通往金蟾體內的一個通道。

但阿隼接下來一番話,讓公蠣更加震驚:“那些中了冥花蠱的女子,隻是陪襯,而你,龍公蠣,才是這場祭祀活動的重心。”

公蠣正準備衝去流雲飛渡,聽了這話又站住了:“你說誰?我?”

阿隼道:“裝有冥花蠱毒物的香囊,莫名其妙出現在忘塵閣。若不是公子發現及時,剛好院子內外撒了雄黃,抑製了銀線蠱和花蠱的發揮,隻怕你要跟珠兒一樣了。”

公蠣發傻一般地瞪著他。

阿隼道:“對了,我請教過公子了,他說,銀線蠱和花蠱,散發出來的味道,會讓人肌肉萎縮,至於是不是銀線蠱鑽入了人體內,如今尚無法確認。”他往石凳上一坐,伸長腿蹬在梧桐樹幹上,看著公蠣。

公蠣頭上沁出一層汗珠子。從巫琇到攰老頭,從趙婆婆到玲瓏,從窨讖鼓到蛇婆牙,從千魂格到日前差點困死在裏麵的八卦瓠……還有這個莫名其妙的蠱毒香囊,真是防不勝防。

他連忙咬緊牙關,竭力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窩囊,嘴硬道:“那個香囊,也許不是給我的呢……”

阿隼哼了一聲。公蠣耷拉下眉毛。若要有人以香囊方式在忘塵閣內投送冥花蠱,目標非公蠣莫屬——隻有公蠣才喜歡這些不三不四的小玩意兒。

阿隼不再咄咄逼人,道:“洛陽城中,不止是巫教一股勢力。狐族,已經沒落的攰氏,還有莫名其妙的力量,共同攪動這個漩渦。而這個漩渦的中心,就是你。”

公蠣惶恐地看著他。阿隼看著他的樣子,想要發火又忍住了,歎了口氣道:“算啦。可能也沒我說的這麽嚴重。”

公蠣不顧小妖的白眼,厚著臉皮去了流雲飛渡。

畢岸站在花棚下,正拿著一包香料放在鼻子下嗅。蘇媚站在一側,歪著臉,專注地看著他的臉,兩人熱烈地討論著,真真兒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蘇媚看到公蠣過來,笑著要小花又捧了一盅茶過來:“龍掌櫃不要跟小妖一般見識。”

公蠣不敢看她的臉,但一低頭看到她的手,更覺心驚肉跳:“不會……不會。”

蘇媚舉起手看了看,粲然一笑,轉頭對畢岸道:“我自己還是看不到,隻是感覺手上的皮膚稍微有些發緊。你瞧著怎麽樣了?”

蘇媚竟然是知道的,公蠣十分吃驚。

畢岸拿起她的芊芊玉手仔細看了看,道:“還是再調整兩味,增加一味。天生雪蓮減少一錢,焚心蟲焙幹增加三錢,地精靈魄果取汁,火上淬煉後提其粉末,混合以前幾味藥材,以蜂蜜調製,分十丸,每晚子時服用一丸。”

看公蠣聽得一愣一愣的,蘇媚笑著解釋道:“我想試一試,看能否找到冥花蠱的解法。”

原來日前畢岸曾找蘇媚請教花囊裏的香料,蘇媚聽他為找到冥花蠱的解藥犯愁,便趁他不備,自己以手為引,偷偷試了試花蠱和銀線蠱。她自己瞧不見,又沒有輕重,所以手和臉都沾染上了。

畢岸慍怒之中帶著疼惜,訓斥道:“冥花蠱這種東西,能隨便試嗎?”輕撫著她手上的異常部位,命令道:“以後沒有我的同意,不許以身試藥。”

蘇媚嘴巴一撅,看似要反駁,但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卻乖乖地道:“是。”又問道:“你說發現有人中了冥花蠱,能否帶我去看一眼?”

畢岸卻道:“你別操心這個,趕緊調養好自己要緊。”那模樣,分明是一個疼愛妻子的郎君的口吻。

公蠣頓時忘了正事,酸溜溜問道:“你們什麽時候好上的?”

畢岸假裝未聽到。蘇媚卻抿嘴一笑,嗔道:“龍掌櫃別胡說,畢公子還沒答應娶我呢。”眼睛卻隻管斜睨著畢岸,神態嬌媚,眼神潑辣。

畢岸頓時紅了臉,別過頭去。公蠣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心想要是有個姑娘這般對自己,自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遂捅了畢岸一拳,帶著點忿忿不平小聲提醒道:“人家姑娘都主動了,你還裝什麽矜持?”

畢岸忽然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蘇媚。蘇媚反而有些躲閃,眼波流轉,掩口吃吃笑道:“我開玩笑的呢。”扭身去整理旁邊大籮裏晾曬的香料。

這些日來,公蠣天天待在家裏,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很是好奇。明明一有空便膩在一起,但又不像尋常情侶的模樣:表麵看蘇媚大膽而熱烈,畢岸內斂而冷傲,給人感覺兩人之中定是蘇媚主動,但公蠣又敏感地捕捉到蘇媚潑辣嫵媚背後那種奇怪的疏離感,仿佛兩個人的關係又顛倒過來了一般,微妙得難以描述。

畢岸很快恢複如常,繼續剛才的話題道:“你趕緊調理好身體,這些日哪裏都不要去。”

蘇媚下巴一揚,笑道:“放心好了,我比你可惜命的多,一定死不了的。銀線蠱不好說,花蠱之流,不過是用了花草之間配伍禁忌,我一點點嚐試,早晚破解。”

畢岸麵露憂色,道:“冥花蠱蠱毒能夠結合個人體質發生變異,所以即使破解,你用著有效,不一定對她們有效。”

蘇媚不無遺憾道:“可惜我自己瞧不見,不知道中了冥花蠱到底是什麽樣子,否則便是一味一味試,也總能找到合適的。”

畢岸輕聲嗬斥道:“不得胡鬧!”

蘇媚低頭嬌羞一笑,風情無限。

公蠣覺得自己十分多餘,退了一步,訕訕道:“你們聊。”

畢岸卻回過頭來,道:“公蠣你過來,我們一起去看看昨晚那個古井。”

兩人繼續討論剛才的藥方,說的藥材都是公蠣從未聽說過的。小花急匆匆端著一碗藥過來,粗聲粗氣道:“姑娘,喝了藥再去吧。”

蘇媚秀眉一蹙,帶著點惱火道:“先放著。晚半個時辰死不了人。”

小花不吱聲,用乞求的眼神看向畢岸。

畢岸接過藥,溫和道:“小花忙去吧。”轉過身對蘇媚道:“症狀已經很明顯了,不能再耽誤下去。聽話。”將藥碗送至蘇媚唇邊。

蘇媚乖乖地就手兒喝了,辯駁道:“其實沒事的,我自己知道。”

公蠣簡直又妒又恨,目不轉睛地看著蘇媚飽滿的雙唇,恨不得自己就是那碗藥。

蘇媚一口氣喝完,抬頭看到公蠣的目光,笑道:“龍掌櫃,你的阿意姑娘找到了沒?”

定是畢岸告訴她的。公蠣羞紅了臉,瞪了畢岸一眼,支吾道:“正找呢。”

蘇媚抿嘴兒笑。小妖快步跑來,問小花道:“夾銀錠的剪子呢?”看了一眼蘇媚的藥碗,疑惑道:“好好的,喝什麽藥?”

蘇媚笑罵道:“管得倒寬。忙你的去吧。”

小妖嬉皮笑臉道:“姑娘你不能一見到畢掌櫃,就覺得我們倆多餘。”說著朝小花擠了擠眼。小花愚笨,木呆呆的,隻管笑。

公蠣腆著臉跟小妖搭訕:“是有什麽大買家來了,要用到絞剪?”

小妖哼了一聲,去挽小花的胳膊,道:“我們走,不理那個討厭鬼。”

蘇媚罵道:“小妖,找打不是?!”小妖一吐舌頭,衝著公蠣做鬼臉。

小花掙開了小妖的手臂,嘟囔道:“熱死了,別拉我。”小妖去捶小花的背:“呸,出去一趟還漲脾氣了你!”

小花連忙笑著躲避,兩人鬧著去了前堂。

公蠣看著,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感慨。畢岸不知何時站在他身邊,道:“是啊,若是能一直這樣,多好。”

公蠣想起珠兒,想起阿隼剛說的金蟾陣,好久才道:“尋常百姓,能生在太平盛世,無病無災,衣食無憂,便是福氣。”

蘇媚挽住了畢岸的手臂,看著小妖和小花遠去的背影,怔怔出神,低聲重複道:“是啊,若是能一直這樣,該有多好。”

公蠣瞥見她的眼神,竟然滿是憂傷。

流雲飛渡的隔壁那個破舊的廢園子,已經被圍了起來。井口上公蠣和珠兒被救的痕跡還在,但整個園子,並無任何奇特之處。

公蠣幾次想說出昨晚被人推入井中的事情,但見蘇媚神色黯然,料想也知道目前情況不妙,不想她過於擔心,還是忍住不說。

畢岸繞著走了幾圈,道:“我下井底看看。”也不等公蠣找繩子,和衣跳了下去。蘇媚急得跺腳,衝著井口叫道:“井水涼呢,小心激著。”畢岸的聲音沉悶地傳來:“放心。”

小花抱了繩子過來,公蠣拉了畢岸上來。蘇媚拿了帕子,將畢岸頭發上的水拭幹淨,那模樣兒,活脫脫一個伺候夫君的小娘子。

偏偏畢岸也神色如常,顯然對蘇媚的舉動已經習慣。

公蠣心中好生羨慕,隻好扭頭不看,道:“下麵怎麽樣?”當年巫琇騙他來取枯骨花時,公蠣曾發現井底有許多屍骨。

畢岸將手中的東西托到公蠣麵前,是十幾塊骨頭碎片:“井底有些殘餘的骨骸,可惜已經難以分辨。”

蘇媚換了一塊幹的帕子來,道:“這裏怎麽會無端端多出一口井來?奇怪。”

畢岸看了一眼公蠣,道:“這口古井,是八卦瓠陣的一條通道,不知何故,被廢棄了。”

公蠣再一次聽到八卦瓠,回想起那晚同江源困在無數上下石階的地方,仍心有餘悸,疑惑道:“八卦瓠不是一個封閉的空間麽?這裏怎麽會出現現實的一個通道?”

畢岸用手指摸著古井上磨損得幾乎看不到的花紋,道:“你知道巫術,最早用於幹什麽嗎?”

蘇媚接口道:“是用於祭祀的吧?”

畢岸道:“除了祭祀,另一個最重要的作用便是排兵布陣,戍守城池。其實即使祭祀,在上古時期也是同戰爭結合在一起的。戰敗要祭祀,戰勝更要祭祀。”

公蠣琢磨道:“這麽說,順著這口古井,能夠進入到八卦瓠之中?”

畢岸道:“這個陣法,應該是早早布下了,當時留的記號,也許是這棵古槐,或者便是這個石碑。”他將槐樹下的落葉和表層的泥土扒開,露出一塊平整的黑色石頭來,石質縝密堅硬,“這不是洛陽常見的石頭,而是有人專門埋下的。”

公蠣忙上前,讓石頭露出的更多些。

殘缺不全的石碑上,沒有一個字,隻刻著一個陰陽魚。

畢岸繼續道:“任何一個陣法,都可大可小。若你在樹林裏布置一個迷魂陣,抓一兩隻野兔,那麽你便是一個獵人的格局,但若你能夠將整個陣法布置大到一個城市,一個國家,那便是經天緯地之才。”

公蠣明白過來。蘇媚秀眉微蹙,問道:“你是說,這個八卦瓠,布置在整個洛陽城中?”

畢岸道:“正是。”

公蠣忐忑道:“這地下又是八卦瓠,又是金蟾陣,怎麽兩個陣法還可以重合的麽?”

畢岸隨手拿起旁邊兩個空著的簸箕,倒扣在一起:“一個陣法可能留有不足,如這簸箕的開口,但若是兩個陣法在布置上能做做到相互配合、相互呼應,那麽陣法功力可大振,幾乎沒有紕漏。”

公蠣喪氣道:“這麽說,巫教早已經布置好了,要啟動金蟾陣,必然要帶動這個巨大的八卦瓠。”

蘇媚一臉迷惘,顯然對此了解甚少。公蠣納悶道:“巫教布置這個陣法,費心費力,到底有什麽用途?”

畢岸道:“暫時尚且不明了。”公蠣還要再問,卻見畢岸用眼神製止,隻好收口不提。

出了流雲飛渡,公蠣心思煩亂,亦步亦趨地跟在畢岸身後,無話找話道:“蘇媚姑娘……嘿嘿,同你倒也般配,你就從了吧。”

畢岸麵無表情,道:“別胡說。”

公蠣見他沒有生氣,頓時來了興致,湊上去擠著眼睛道:“喂,既然情投意合,幹嗎不正正經經說媒提親?若你不好意思開口,我去和李婆婆說去。”說完又忍不住一臉憤慨地道:“雖然我看你們好心裏不舒服。”

畢岸快走了幾步,淡淡道:“不用你管。”公蠣對他的態度十分氣憤,怒道:“我就討厭你們這樣的,喜歡便喜歡,不喜歡便不喜歡,這麽曖曖昧昧算什麽?這蘇姑娘也古怪得很,明明對你愛得要命,一談到實質問題又若即若離……”

公蠣說得氣勢十足,實際上他自己也不知如何同女孩子相處,唯一算是曾經談婚論嫁相處過的玲瓏,也是被人家牽著鼻子走的,剩下的便是對珠兒、蘇媚美色的垂涎和對阿意的暗戀,因此說著說著也覺得底氣不足,喪氣道:“女人果然是最難以捉摸的東西。”

畢岸反而笑了,道:“你也知道啦?”

公蠣胸一挺,得意道:“當然,我經驗可比你豐富。你同蘇姑娘相處若遇到什麽問題,隻管來請教我。”

畢岸哼了一聲,眉眼仍帶著笑意。

公蠣兀自嘴硬,信口開河道:“女人要哄著寵著,蘇姑娘這種,隻要多多說些甜言蜜語,保管有用。要不我教你如何恭維女人……”說完覺得蘇媚貌似軟硬不吃,這招似乎不可行,自己不由嘿嘿地訕笑起來。

畢岸也微笑著搖頭。

兩人難得討論這些話題,公蠣覺得十分有趣,又追著問道:“不如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

畢岸反問道:“你喜歡什麽樣的?”

公蠣認真道:“漂亮,得是個美人兒。”

畢岸嘴角微微上揚,道:“不是阿意嗎?”

公蠣喜滋滋道:“對啊。阿意又漂亮又可愛,剛好符合我的要求。你呢?”

畢岸忽然繃起了臉,一言不發。

公蠣隻當他不肯說真心話,不滿道:“呸,真小氣!”挑釁一般道:“蘇姑娘的臉上也有,你瞧見了嗎?”

畢岸道:“她隻知道手上有,不要告訴她。”

公蠣哼哼道:“廢話!我自然明白。”

畢岸道:“我不想讓她過多參與其中。所以珠兒的事,也不要告訴她。”

專程交代這個,簡直是對自己智商的蔑視。公蠣跳起來叫道:“你以為我傻的嗎?一說話就穿幫拆台?珠兒的事,我一個字都不會透露出去!別說蘇姑娘,連小妖都不會告訴!”

畢岸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同小妖倒要好。”

一提起小妖,公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小丫頭,真是牙尖嘴利,蠻不講理,簡直拿她沒辦法。”又一想起珠兒,心情頓時沉到了穀底,道:“你真把珠兒送去了長安?”

畢岸沉默不語。

公蠣看他的臉色,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叫道:“你把她怎麽了?”

畢岸忽然轉身,道:“我帶你去找珠兒和阿意。”

公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