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天氣太熱,沫兒吃了幾塊公孫玉容送來的糕點,又吃了一個桃子,便不肯吃中午飯。結果不到晚飯時間,便叫著餓,和文清纏著婉娘上街吃去。這時有一個小童敲門,送來一張帖子。

婉娘打開一看,笑道:“這宋公子真懂人的心思,我正準備答應帶你倆上街呢,他已經在溢香園定好位了。”

溢香園新開張,就在聞香榭的巷子口,相距不過一裏,主要經營牛羊肉湯等,兼有各種精致小菜,門口豎著八根三丈高的柱子,上麵挑著八個牡丹花燈,左右兩個石獅,雖不似謫仙樓奢華,卻也氣派。婉娘三人剛到樓下,宋公子便在二樓窗口探下頭來,叫道:“婉娘!”又飛身迎下樓來,殷勤地幫婉娘去了帽子,拉好椅子。宋玉仁身穿一件白色府綢長衫,腰係玉帶,腰間掛了一個紅色同心結,結中打著一個玉玨,臉傅白粉,身灑花露,不說不笑時,倒顯得玉樹臨風。

婉娘笑道:“宋公子破費。”

宋玉仁喜笑顏開道:“婉娘能來,是小生的福分。”回頭告訴酒保:“可以上菜了,其他時候在門口候著就行了。”

婉娘道:“宋公子,我們今日喝一杯如何?”說著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來。

宋玉仁又要看,又要裝做沒看見,一邊眼睛溜溜地轉,一邊忙不迭地叫酒保:“拿酒來,拿酒來!”

酒保進來道:“客官要喝什麽酒?我們有上好的女兒紅和杜康,還有米酒。”

婉娘道:“那就杜康吧。”

一會兒工夫,桌子上便擺滿了菜肴。棒打牛肉、紅燒牛尾、醬爆鵝腸、烤羊排四個熱菜,還有涼拌耳絲、什錦時蔬、幹煸香菇、麻辣酸筍四個涼菜,外有燙麵角、鍋貼兩盤點心,最後上來一盆香氣四溢、潔白如奶的羊肉鮮魚羹。文清和沫兒顧不上說話,隻管大吃大嚼。

婉娘不住咯咯嬌笑,宋玉仁雙眼迷離,再也不離開婉娘的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不一會兒就滿麵潮紅,舌頭打結。

沫兒吃飽喝足,揉著肚子躺在椅子上,抹了抹嘴,這才看了一眼已經伏在桌子上的宋玉仁。

那宋玉仁趴在桌子上,他的背上,趴著一條手臂粗細的褐色斑紋蛇,流著涎水,一滴滴落在宋玉仁的脖子上。

婉娘似乎並未發現,自己盛了一碗羹,嚐了一口讚道:“這味兒真不錯。”

沫兒扭頭見文清正低頭啃一塊羊排,便叫道:“婉娘,宋公子喝醉了,怎麽辦?”

婉娘也不抬頭,隻管說道:“那等文清吃好了回去套車來吧。”

文清一聽,丟下羊排道:“我已經吃好了。”

沫兒急得沒法,唯恐嚇到文清,起身站到宋公子身邊,擋住文清的視線,道:“文清,還剩這麽多菜,宋公子肯定也不吃了,我們要不要給三哥帶一些?”

文清高興道:“好啊,好啊。”跑去問酒保要了幾張油紙,將剩下的羊排、牛肉以及鍋貼、燙麵角包了,回聞香榭趕車。

看文清蹬蹬下樓,沫兒才小聲道:“婉娘!”用眼睛示意宋玉仁的背部。

婉娘慢慢地品完了酸筍,這才笑道:“你這麽小聲做什麽?他又不會醒。”

沫兒緊張道:“我一直看到宋公子脖子裏有條圍巾,卻原來是纏著一條蛇。現在怎麽辦?”

婉娘道:“他用了我的眼兒媚,又喝了杜康酒,得醉上一會兒,即使醒了也動不了。”

沫兒這才重新坐下。婉娘吃了一會兒,起身走到宋玉仁身後,拔下頭上的簪子,插在蛇的七寸部位。

那蛇一激靈,昂起來頭,扭動了幾下,似乎突然發現自己現了原形,一雙黑褐色的小眼睛現出驚恐之色,舌頭一探,發出噝噝的聲音,嚇得沫兒慌忙站了起來。

婉娘仍然坐下悠閑地品嚐著菜肴,猶如沒看見一般。

“婉娘,”蛇突然變成了人臉,仍是宋玉仁的模樣,在沫兒看來,好像宋玉仁長了兩個頭一樣,一個趴在桌上,一個和婉娘說話,十分詭異。“你是怎麽……”

沫兒緊張地盯著人麵蛇,唯恐他突然撲過來。

人麵蛇仿佛看到了什麽,突然表現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大驚道:“你……你……原來你是……”

沫兒見人麵蛇臉色大變,急忙回頭,卻見婉娘悠然自得地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羊肉片,笑道:“溢香園的菜肴真不錯,多謝宋公子。”

“是小生有眼不識泰山。原來婉娘早就看出小生的真身了。”人麵蛇噝噝道,“小生冒犯了……可是小生對婉娘一片真心,天地可鑒。”

人麵蛇的小眼睛裏一片真誠,看來這倒是真的。但他說話時帶出的噝噝聲,還是讓沫兒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婉娘笑道:“能獲蛇兄公蠣青睞,婉娘三生有幸。”——原來他叫公蠣。

公蠣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小心翼翼道:“那這是?”他斜眼看看脖子上的玉簪。

婉娘笑道:“不知公蠣還記不記得今年三月三之事?”

一提到三月三,沫兒就一肚子別扭,要不是因為那天引發的一係列事,他也斷不會和婉娘定下“賣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