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請你救救我

我其實一直很相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所謂出淤泥而不染也不是沒遇到過,隻是出現的幾率和21世紀遇見野生大熊貓一樣幾率稀少。到目前為止,我見過出身青樓的好姑娘隻有一個,她是我幾百年的好朋友,名字叫任夏。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一想到這個頭牌妹子有可能是林總裁,我就不得不昧著良心幫她說兩句好話。雖然我不是很支持人鬼情未了,可林總裁夢他夢了九年,可見這段姻緣有多麽的堅固,佛曰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妨礙人談戀愛是會被驢踢死的。

我把林南歌延續了九年的夢境告訴陳自臻,他越聽,眼睛便越亮,到最後激動萬分的一把抓住我的手。我隻覺得一陣涼風拂過手背,便看到陳自臻雙手攏在自己胸前,做了個握著什麽東西的姿勢。

我默默地把手舉起來,放到他交握的雙手間,朗冶看到,噗嗤笑出聲。

陳自臻沒搭理他,用急迫的語氣道:“文蘭,她一定是文蘭。姑娘,我求你幫個忙,我想見她。”

我為難道:“這個忙有點難幫,就算她能進這個墓園來,你倆也沒辦法做到順暢的交流。”

陳自臻說:“你不是貓妖麽?你可以招魂。”

尼瑪,貓妖又不是道士,還招魂,挖墳行不行。

但是他期盼的眼神實在太難拒絕,就像是一個已經習慣絕望的人猛然看到救命稻草,不管那是幻境還是真實,都不願意放棄任何一次擺脫絕境的機會。

我心一軟,點點頭:“你給我時間,讓我想想辦法。”

我們在陳自臻發自肺腑的感謝中結束這場歡天喜地的夜幕之約,其實所謂的歡天喜地,主要是陳自臻自己的主觀感受,並且承諾如果有機會一定要當牛做馬報答我。我沒有推辭,反正老身還有幾百年好活,就算你投胎,也不愁找不到人。

朗冶載我回去的時候一路沉默,到店門口才開腔:“我以為你不會答應陳自臻,幫他查文蘭和林總之間的關係。”

我莫名其妙:“就算不幫他查文蘭,也要幫林總查陳自臻,反正殊途同歸,順手一幫麽。”

朗冶道:“那座墓園幾百年來隻有他一個遊魂居住,你不覺得詭異麽?他身後必定有高人出手相助,你這樣把自己牽扯進去,難道不害怕?”

我笑了笑:“怕啊。”

朗冶轉頭看我:“那為什麽?”

我打斷他,道:“朗冶,你有沒有閉關過?”

朗冶說:“沒有,閉關一般都是閑的蛋疼才幹的,我一直都很忙,上哪找時間閉關去。”

我摸了摸鼻子,道:“哦,其實我就屬於那個閑得蛋疼的,主要是我的作弊器不是太給力,當年被道士打掉了三條命,每一次都得修養好久才能緩過氣來,我說的好久,都是以幾十年上百年為單位的,那種一個人獨處幾百年的感覺,我嚐試過很多次,不好受。”

“我想要幫他,是不忍心看到他像我一樣,再在那個墓園裏自己獨處上百年,我好歹還有回憶可以打發時間,可他除了刻在心裏的一個名字,簡直一無所有,我不忍心看到他這樣難過。”

朗冶挑起一邊地眉毛,看著我說:“你不會是分分鍾看上人家了吧。”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朗醫生,你三流言情劇看多了,幹什麽都能扯到感情問題上來。此事無關風和月,這樣光明磊落兩袖清風的關係,請你好好體會。”

朗冶疑惑道:“兩袖清風這個詞是這麽用的麽?”

我:……

第二天早上我開門的時候,店裏的第一位客人是美麗而未經預約的林總裁,我有點惶恐,不是因為她未經預約,而是因為朗冶昨晚沒回家,還在我店裏睡著呢。

於是我誠惶誠恐地給林總倒了杯現打的豆漿,心裏暗暗期盼他再多睡一會,然而這個念頭在心裏還沒有沉下去,朗冶就已經赤著上身,一臉睡眼朦朧的樣子走出來,極其自然的坐在沙發裏,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明珠,你給我倒點水過來。”

林南歌呆了,我也呆了。

朗冶仰在沙發裏,口齒不清的叨咕:“這天太幹了,昨天半夜差點沒渴死我,今天要不去買個加濕器。”

林南歌看我的眼神含義萬千。

我在這樣含義萬千的眼神裏艱難的走過去,上手撓了他一爪子:“那個……林總來了……”

朗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看見笑容曖昧的林南歌,嗖一下站起身:“哈哈……林總……早上好啊……”

林南歌笑眯眯地對他舉了舉豆漿杯:“早上好早上好,不好意思啊,打擾你們了。”

朗冶解釋道:“昨天和她一起去陳家山,那個,回來的有點晚,剛剛沒睡醒,失禮了。”

林南歌急忙擺手:“沒關係沒關係,隻是辛苦鬱老板了,做生意本來就累得很,還得伺候你。”

朗冶表情詭異地看了我一眼:“她伺候我?”

林南歌苦口婆心地教育他:“女人是用來疼的,我給你開的工資也不低,鬱老板完全可以在家做全職太太,你也老大不小了,能成家就盡快吧。”

我:“……”

朗冶終於發現林南歌已經把我倆的關係蓋棺定論,再怎麽解釋也是徒勞,於是默默地起身,到裏間換衣服去了。

林南歌教育完,抿了口豆漿,表情颯然一轉,說:“你知道嗎,我昨天沒有做夢。”

她調頻調的太快,我有點反應不過來,茫然道:“那不是很好麽?恭喜恭喜啊。”

林南歌搖搖頭:“不,我沒有見到他,覺得很不安,他為什麽沒有入夢來,難道是出事了?”

我說:“可能人家昨天晚上有點事,所以沒去你夢裏。”

可不是麽,昨天晚上這貨在自己的墓碑前等著跟我聊通宵來著,聊的我到現在都昏昏欲睡,做夢都是“文蘭”“陳自臻”“林南歌”這三個名字來回倒換。

然而林總裁絲毫不能理解我這種起床困難戶的感受,她看見我半夢周公的樣子,直接伸腳踢我的小腿,最後一次用力狠了,我從半夢半醒的狀態直接被她踹的清醒無比。

林南歌說:“你上次找他,找到了麽?”

我說:“沒有。”想了想,又說:“找到了。”

林南歌:“到底有還是沒有?”

我說:“可能有,也可能沒有,主要是沒有身份證可以考證,所以這個事兒還有待下一步確認。”

林南歌皺了皺眉:“怎麽確認?去派出所查戶口?”

我聽出她語氣裏不滿的暗諷,急忙擺手:“其實我本來打算今天去找你來著,在下一步確認之前,我得先跟你確認一件事。”

林南歌挑起左眉:“嗯?”

我組織了一下語言,猶豫道:“你相信人有轉世輪回一說麽?”

其實我本來想問她相不相信世上有鬼,但轉念一想,覺得這個問題可能不是太適合做開場提問,遂換了個相對溫和的問題。

林南歌抿了一下嘴唇,道:“本來不相信的,但現在相信了。”

我愕然:“為什麽?”

林南歌道:“因為夢啊,我相信他和我一定是前世有約。”

我和前世有個約會,真有意境。

我說:“那也就是相信世上有鬼了?”

林南歌做了個驚愕的表情,聞弦歌而知雅意:“你是說……我夢裏的那個人,是鬼?”

我接口道:“也有可能是妖,反正不是人。”

林南歌問我:“你怎麽知道的?”

我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怎麽跟她解釋。如果跟她說因為我不是人,她可能會熱心的把我送精神病院去,而如果當著她的麵幻化一下原型,可能就需要我熱心的把她送醫院去。

朗冶在這時候換好衣服走出來,正好聽見最後一句,先給自己倒了杯豆漿,坐在我身邊邊喝邊問:“知道什麽?”

林南歌說:“知道他不是人。”

朗冶看了我一眼,無比自然道:“還用問麽,正常人誰能天天入你夢來。”

林南歌笑道:“朗醫生作為名校醫科博士,難道不應該相信科學麽?”

朗冶說:“連科學家都相信神學了,我能不追隨先人腳步,棄暗投明嗎?”

林南歌又看著我說:“如果我相信科學呢?”

我說:“那你肯定愛看《走近科學》,不如你給節目組打個電話,讓他們組織專家來給你會診。”

林南歌:“……如果不相信呢?”

我說:“不相信就好辦了,我們約個時間,我再催眠你一次。”

朗冶皺起眉:“那還得叫喬蘇來一趟?”

我說:“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

林南歌狐疑的看著我:“你會催眠?”

我說:“催眠還不容易麽,找個棍子用力撫摸一下你的後腦勺,分分鍾就眠了。”

朗冶知道我向來喜歡滿嘴跑火車,伸手在我後腦上輕輕拍了一下:“說人話。”

我不滿地摸著腦後:“我說的是鬼話麽?”

顯然不是,主要是這次我打算追溯一下她的前生,所以並不需要她配合,隻要安安靜靜眠了就好。

朗冶約莫猜到我的打算,看我的眼神有點驚悚:“你不是吧。”

我點點頭,又對林南歌笑了笑:“跟你開玩笑的,不用上棍子,隻要你自己正常入睡就行了,如果你相信我,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林南歌說:“那如果我不相信呢?”

我聳了聳肩:“那我們的交易就隻能到此為止,你自己去陳家山墓園看看就行了。”

林南歌終於色變:“他真的不是人?”

朗冶說:“都說了正常人誰能天天入你夢中。”

可能這個消息對與一位看愛《走近科學》的總裁來說,還是有點勁爆且難以接受。林南歌走的時候表情很恍惚,一副剛被人采陰補陽的頹廢樣,我端了杯豆漿靠在門邊,憂鬱的目送她離開,看見肖鉉鎖好他的山地車,迎麵走過來。

他倆擦肩而過,肖鉉被撞的一個踉蹌,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我。

我這才發現,肖鉉身邊居然還跟了個漂亮姑娘。

朗冶端了杯豆漿站在我身後,和我一同看見那個漂亮姑娘,驚訝道:“哎?這小夥子不是暗戀你麽?怎麽分分鍾又找了一個?”

我說:“可能他並不暗戀我。”

朗冶拍了拍我的肩:“不要悲傷,華夏男兒千千萬,這個不行咱再換,小夥子沒房沒車還得靠你養著,你倆要在一起了,感覺他跟你包養的小白臉似得,多不好。”

肖鉉又黑著臉走進來:“誰是小白臉。”

朗冶察言觀色,秒秒鍾倒戈,指責我道:“就是的,你怎麽能說人家是小白臉呢,多不好。”

肖鉉瞪了他一眼,指著那個漂亮姑娘跟我介紹:“這位是季嫵。”

我倒抽一口氣,眼冒桃心地撲過去:“季嫵?你就是那個季嫵?寫《梅雨時節》的那個季嫵?”

季嫵很矜持的笑了笑:“你好。”

我更加激動:“沒想到作家居然也賒賬,而且賒的還是我的賬,我太榮幸了。”

季嫵:“……”

我一邊把她往裏讓一邊問:“你是來還我那二十六塊錢的麽?”

季嫵臉色有點尷尬:“……不是……沒帶錢……”

我:……

朗冶終於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揶揄她:“沒關係,掃碼也行,你微信還是支付寶?”

季嫵有點手足無措,愣了半天,最後從包裏翻出一張卡:“刷卡行嗎?”

肖鉉給她上了杯豆漿,把我倆一左一右地驅散:“別打趣人家了,人家專門來找你的。”

我抿著笑對她擺手:“和你開玩笑的,季小姐什麽時候帶錢順便一還就行了,不急這一次。”

季嫵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我發現這個女作家其實並不擅長和人交際,她眉間總是含著淡淡的輕愁,看到她的第一眼,猶如看到戴望舒《雨巷》裏,那個結著淡淡愁怨的姑娘,撐了一把油紙傘,從古典江南鶯飛草長的灰牆巷子中,一步步走到現實中來。

女作家捏著豆漿杯子,對我靦腆地微笑:“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我聽著這話有點閑人回避的意思,就對肖鉉和朗冶使了個眼色,朗冶回內室拿了他的西服外套出來,邊套邊往外走:“那我先上班去了。”

我隨口道:“路上小心啊。”

肖鉉哼一聲進吧台了。

朗冶奸笑著趴我耳邊道:“看來這個小夥子還是暗戀你的,不過我覺得包養小白臉這個是不太好,你再考慮考慮。”

我說:“滾。”

季嫵看著我們互相打趣,眼睛裏流露出羨慕的神色:“我曾經也特別想開一家這樣的店。”

這分明是個講故事的開頭,自從我接了林總裁這個生意以來,莫名其妙就變成了知心大姐,而且人鬼妖三道一踢三開,或許以後不開蛋糕店的話,開個聊聊吧也挺賺錢的,按分鍾收費。

季嫵說完那一句就沒再開口,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暖場,於是相對沉默,沉默了一陣,她又看著我笑了笑,語出驚人:“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解釋,不過,你救救我吧。”

我用飽受驚嚇的目光看著她。

季嫵又道:“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一個男人,提了一把寶劍來殺我,我清晰感覺到那把劍切進身體的感覺,猶如這場殺戮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

我被她詩情畫意的語言和詩情畫意的內容驚嚇,結結巴巴道:“這個……這其實是你的新篇吧……”

季嫵有點著急,解釋道:“不是,是真的,這個夢是真的。”

我安慰她:“我知道夢是真的,做夢嘛肯定是真的,不過是一場噩夢而已,說明你這兩天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了,別害怕。”

季嫵更加著急:“不,我是說,我做的夢都是真的,就像預言一樣,都會在現實中變成真的。”

我拍她肩的手僵在半空。

季嫵又說:“我在夢裏看到你的臉,看到你淩空握住那柄劍,我就知道,你會救我,所以才專程來找你。”

我覺得我臉色應該有點變了,最近沾染這種怪力亂神的人紛紛找上我,似乎是一種很不好的預言,這些我一心逃離的東西,隨時都有可能至我於死地。

於是我站起身,做出一個送客的姿勢:“季小姐的新篇很有趣,你打算連在哪?我一定會追文的。”

季嫵又有點不知所措,隨著我一同站起來:“鬱老板,我說的都是真的,請你救救我。”

我皮笑肉不笑的對她挑了挑唇角:“季小姐是我喜歡的作家,能請作家吃蛋糕是我的榮幸,那錢你不用還了,有空來玩啊,這次就不送了。”說完就轉身往吧台去。

季嫵伸了伸手,似乎是想拉住我,卻又不敢,隻低低的說了一句話:“陳自臻曾經間接的殺掉文蘭,我想你一定不知道,他記住文蘭,並不是如你所想的,因為愛情。”

我臉色一白,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究竟是誰?”

季嫵抿著唇角,勉強一笑:“你現在願意聽我說話了嗎,鬱老板?”

我深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對她個挑起一個冷漠的笑容:“我並不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也不是腰纏萬貫的慈善家,我不知道怎麽救你,你還是另請高明。”

肖鉉在蛋糕間看到我們劍拔弩張的對峙,擦著手上的麵粉走出來,試圖做和事老,我轉過頭瞪了他一眼,他愣了愣,默默回去繼續烤蛋糕了。

季嫵對我揚了揚手,做個“請”的手勢:“請讓我說句話好嗎,說完你再決定要不要幫我?”

我依然臉色不善:“說。”

季嫵重新落座,習慣性的抿抿唇角:“我是季嫵,如你所知,我是個小說寫手,我和常人唯一不同的是,我比較會做夢。”

做夢做夢,都是做夢,做夢真是個神奇的東西,既能夢見過去又能預見未來,一個一個這麽牛逼,都去天橋上賣藝呀!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