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以愛情之名

玄殷拿筷子在我麵前揮啊揮,表情古怪地看著我:“你沒事兒吧?”

我從回憶裏掙紮而出,倉皇地對他微笑:“沒事。”

夏彌咬著筷子,擔憂道:“你手機響了……”

我手忙腳亂地在包裏翻手機,卻怎麽樣都找不著,知道玄殷和夏彌對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提心我:“手機在桌上呢。”

我一抬頭,看見屏幕閃閃爍爍,朗冶來電。

朗冶那邊一片歌舞升平,隱隱約約聽見一個好聽的男聲在獨唱《當愛已成往事》,就像大提琴一樣沉的聲調,帶著絲絨的質感,深情款款。他在這樣的伴奏下跟我說話,平穩呼吸通過電話傳過來,我聽見他歎息的聲音,應該是在抽煙:

“你在哪呢?”

我說:“微山湖鮮魚館,和小殷夏彌一起吃飯呢,你呢?”

朗冶道:“科裏聚會,在KTV,你來嗎?”

我說:“你的同事我又不認識,去幹嘛呀。”

朗冶問道:“任夏晚上回去嗎?”

我說:“不知道,應該回去吧,你找她有事?”

朗冶頓了頓:“沒事,隨便問一下。我喝了酒,不能開車,你一會方便打車來接我一下嗎?”

我說:“可以,你完事給我打電話。”

他“嗯”了一會,沒有說話,也沒有掛電話。

我心裏想著那樁舊事,猶豫了一會,低低喊了聲:“朗冶?”

他說:“我在。”

我說:“你還記得以前……任夏和鄂莫的那樁舊事麽?”

朗冶道:“記得,怎麽了?”

我說:“她……曾經讓我替她給你道歉來著,我是不是忘了。”

朗冶低低地笑了兩聲:“你今天怎麽想起這件事,任夏和蘇謀要有一段了嗎?這孩子怎麽記吃不記打呢。”

我在電話這邊搖頭,搖了兩下才反應過來他看不到,便對著話筒道:“沒有,任夏剛剛給我打電話,說她還沒忘了那件事,所以不可能。”

他那邊傳來“嘶嘶”吸氣的聲音,緊接著是水火相遇的沙沙聲,似乎是猛抽了口煙,將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裏:“你吃完了嗎?”

我看看麵前的一桌子菜,卻全無胃口,於是道:“嗯,完了。”

他說:“過來吧,我在淞原路上的半月城。”

我掛了他的電話,撐著下巴問對麵用關切目光看著我的兩位:“你倆吃完了沒?”

有個魚頭湯一口都沒動,但這兩位忙不迭的放下筷子:“吃完了。”

我皺眉看了看桌麵上的盤子:“你們兩個人吃這麽少?吃飽了沒?”

夏彌趕緊點頭,並且仰在椅子上做出撐死的表情:“吃飽了,真的,可撐了。”

我說:“我有點事要先走一步,你們兩個沒吃飽就在這吃,我結過賬了。”

玄殷道:“你快走吧快走吧,不用管我倆,我倆再在這坐會。”

我收拾好提包,囑咐了一句:“盡量吃啊,別浪費。”

我們坐的那一桌緊挨著飯店的落地玻璃窗,我在外麵打車的時候,看見玄殷鬆了口氣,笑著跟夏彌說了句話,看口型,應該是:“終於不用再吃魚了。”

我這才想起來,最近魚類大降價,我周末買了一堆回來,天天變著法的做,已經挨邊吃了七八天了……怪不得剛剛一桌子菜,倆人都不怎麽動筷子。

半月城KTV在淞原路中間,坐落在濱海第二大商業中心裏,屬於中高檔會所,無論是裝潢環境還是價格,都很適合他們這幫私立醫院收入不菲的名醫過來High。我到的時候,朗冶的電話正好過來:“三樓,339。”

我不滿地說:“架子夠大的呀朗醫生,來接就算了,還得接到包廂門口,你不能自己下來麽?”

他語氣含著微微的笑意,輕聲慢語,很是做小伏低:“我喝多了,麻煩你上來一趟,好不好?”

我默了默:“等著吧。”

他又低笑一聲。

朗冶坐在最裏麵,看到我推門,按滅了煙頭,笑著對我招了招手:“明珠。”

一群鬧哄哄的人霎時間安靜下來,十幾雙眼睛盯過來,猶如X光一樣在我身上上上下下梭巡了一遍,一個個都帶著探究的神色。我咳了一聲,對這一群醫學界的中流砥柱微笑:“大家好。”

一個目測三十五六的帥哥站起來,聲音低沉好聽,應該是剛唱《當愛已成往事》的那位,他把手很紳士的伸過來,客套道:“鬱明珠小姐,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原來你就是我們老四金屋藏的那個嬌,想見你好久了,上次小筠說你是大美啊大美,果然名不虛傳。”

我茫然地看了一眼朗冶,隻見他笑著站起身,拍了拍帥哥的肩:“好了,老李,什麽金屋藏嬌,都怪小筠隨口亂說。那你們先玩,我走了。”

他拿起大衣折在手臂裏,半邊身子的重量都靠在我身上,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我暗暗運了個氣,才沒被他壓趴下。一邊艱難的把人扶出去,一邊問道:“小筠是誰?”

朗冶道:“上次我在中友接的那個女朋友,你們見過。”

他一說“女朋友”,我分分鍾就想起那個腰細腿長的美女,恍然大悟:“是那個老李的家屬?”

朗冶嗯了一聲:“原來是我們科的實習生,跟著老李實習,還沒實習完呢,倆人好上了。”

我興致勃勃:“聽說你們醫生老和護士勾勾搭搭,你這麽一個優秀的單身男青年,難道沒有護士勾搭你麽?”

朗冶咳了咳:“本來有,後來小筠在中友碰見你,回科裏大肆渲染了一下,大家都知道我有個女朋友大美,結果愛慕我的小護士都跑了。”

我覺得由衷的開心,於是一直笑一直笑,朗冶在我後腦勺上拍了一下,道:“我沒人追你很開心呀,我說你這孩子怎麽不盼人點好呢?”

我無辜道:“我很盼人好呀,這不盼你們科那幫小護士好呢嘛。狼神,愛慕你可不是件好事呀,萬一人家看你老不結婚老不結婚,以為你也對人有意思,於是一直單身等你怎麽辦。”

朗冶無奈扶額:“人民群眾就是這點麻煩,你說我結不結婚管他們什麽事,之前老有病人說要給我介紹女朋友,全被我回絕了。後來小筠見了你回去一說,再有病人說給介紹對象的時候,科裏那幫單身老爺們一個個跑的比我都快,連著解釋,哎呀,阿姨,不行,我們朗醫生他有女朋友了,不過你看我怎麽樣,我也單身。”

我忍俊不禁道:“按理說不應該啊,你們科的優秀男醫生們個個英俊多金還有一技傍身,怎麽可能找不著女朋友呢?”

朗冶說:“就是,你店裏那個小姑娘有對象沒?沒對象給我們科的哥們介紹介紹。”

我為難道:“怕你們科的人才看不上我們蛋糕店的服務員呀。”

朗冶道:“那就是他們作死了,活該單身。”

我哈哈大笑,跟他這麽胡亂掰扯兩句,先前因為回憶舊事而帶來的陰霾情緒霎時間一掃而空。我叫了輛車,笑眯眯地問他:“你是去店裏還是回家?”

朗冶道:“店裏太亂了,回家。”

玄殷自從在我店裏領了工資,從此就在那長住了。我把內室和前廳之間閑置的雜物室收拾成空屋子,讓他愛打地鋪打地鋪,不愛打地鋪自己買床。

我報了小區的地址,和朗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路,一直到進了房間門,他才邊脫大衣邊問我:“你剛才在電話裏提到三百年前任夏那樁舊事,是出什麽事了嗎?”

我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憂心忡忡的坐到沙發上,盤著腿道:“任夏下午去見蘇謀的外婆了,給我打電話,說很擔心蘇謀萬一看上她了怎麽辦。”

朗冶打斷我,哈哈大笑:“這自信逆天了啊,人家蘇老板好歹也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人,怎麽可能分分鍾就看上她了。”

我伸手在他身上招呼了一下:“你聽我講完行不行!”

他躲了一下,將我的兩隻手都握在手心裏,在我身邊坐下:“好,你說。”

我微微側過身子,倚在沙發背上:“你這段時間老上手術,不常來,所以不知道。蘇謀天天堅持接任夏上下班,有時候任夏在單位忙完,都晚上一兩點了,每天每天都是蘇謀開車送回來的。你說如果是簡簡單單的勾搭一下,怎麽可能堅持這麽久?”

“擱你身上,你是不是就動心了?”朗冶搖頭笑,“網上有句話說得好啊,男人是有愛情的,但女人沒有,就像寵物一樣,誰對她好,她就跟誰走了。”

我把手從他掌心裏抽出來,掐住他的脖子左右搖晃:“有種你給老娘再說一遍!”

朗冶一邊大笑一邊咳嗽,一隻手握著我的手腕,另一隻手撫在我背上:“好了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麽,鬆手鬆手,一會真被你給掐死了。”

我鬆開手,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再胡言亂語當心我毀屍滅跡!”

朗冶咳了兩聲,道:“貓這種動物,本來就是寵物,我這麽說任夏生生氣也就罷了,你生哪門子氣?”

我傲然道:“寵物也是會選主人的。”

朗冶點頭:“好,有骨氣,怪不得這麽幾百年了還是隻野貓。”

我對他眯了眯眼,還沒說話,朗冶眼明手快地打斷:“繼續講任夏的事!別跑題。”

……跑題的是我麽?

我又瞪了他一眼,把腿縮起來抱著膝蓋道:“任夏是個什麽態度,我暫時還不知道,不過目前看這個反應,應該是沒什麽感覺,就是比較擔心蘇謀的反應,你一隻公狼,勉強也算個男人,你覺得蘇謀這個情況,是不是不太正常?”

朗冶怒道:“什麽叫做勉強算個男人?”

我說:“好吧好吧,那你從男人的角度來分析一下,蘇謀是不是對任夏有不軌之心?”

朗冶道:“這還用分析嗎?一開始蘇謀勾搭她就是有不軌之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滿道:“你認真點行不行,我在跟你商量很嚴肅的事情,我是問你他是不是愛上任夏了?”

朗冶撇撇嘴:“你管他愛上不愛上呢,要真擔心直接辭職走人不就行了嗎?就算現在沒愛上,也保不住以後不愛上。”

我憂慮道:“她還舍不得她的節目組麽,你說人家回國就是擔綱辦新節目的,現在節目還沒紅,人就辭職走了算怎麽一回事啊?”

朗冶嗤笑一聲:“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覺得或許郎有情說不準妾也有意,若真想放下,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割舍不了的,你管她怎麽折騰。”

我說:“我前些天剛知道,妖妄動凡心就不會再有長生劫,你說我們這樣辛辛苦苦的修煉,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脫離妖體,不用在害怕任何未知嗎?我不想讓任夏失去她的長生劫。”

朗冶鬆開手站起來,到冰櫃裏拿了一瓶冰鎮礦泉水。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仿佛比剛剛冷淡了不少,語氣淡淡地開口說:“沒有人能真正不害怕任何未知,你一直覺得自己處在死亡的陰影之下,所以覺得除了死亡,什麽都可以不害怕。”

我仰著臉看他:“連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還有什麽困境是克服不了的呢?自然沒什麽可怕之處,歸根結底,我害怕長生劫,還是因為我不知道這個劫之後,我是不是還能活著,而任夏害怕蘇謀愛上她,也是因為她怕自己好不容易放下的傷痛,再次卷土重來。”

他把礦泉水倒進透明幹淨的杯子,室內開著暖氣,冰鎮的水在杯子外壁上激起一層細細密密的水珠,猶如一塊純淨的鑽石,在燈光下反射出粼粼的光,他拿起來,一飲而盡,然後慢慢的倒抽氣,歎出一口白霧來。

“真涼。”他放下杯子,在茶幾對麵席地而坐,“先前還是一頭野狼的時候,餐風飲露也沒覺得有什麽,現在幾百年的人類生活過下來,居然也會有溫飽冷暖的需求。”

我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麽。

朗冶慢悠悠地抬眼看著我:“人說飽暖思**欲,一方麵的需求滿足了,天生的貪欲自然會讓他們又更高的需求。這幾百年來,任夏一直對當年絕口不提,你以為是因為她放下了嗎?如果真的放下,又怎麽會無論什麽事情都瘋狂的追求最完美,因為完美永遠追求不到,但又永遠近在咫尺,就像迷路在沙漠裏的人會覺得海市蜃樓觸手可及,但永遠到達不了一樣。”

“隻有把自己的心神全部用別的事情占據,才會沒有多餘的心思想其他問題。”

我心裏有點難過:“都過去這麽久了,還念念不忘,都說狐族最多情,居然還這樣專情。”

“不朝三暮四的人,未必就是專一,或許隻是沒有出軌的時機,天天流連花叢的,也未必就是濫情。”朗冶微微一笑,天花板上的吊燈亮著,在他臉上投下立體的光影,“她始終不敢完整的回憶當年,隻是慌裏慌張地將它打包扔在心底一個角落,然後騙自己說事情都已經過去,不能正視,自然不能看開。”

我聽他這樣冷靜的分析任夏,呼吸還帶著酒精的味道,條理卻絲毫不亂,似乎沒有什麽可以擾亂他。不愧是考過官留過洋的高材生,同時再對比一下毫無建樹的我自己,由衷的一陣沮喪:“什麽時候我也可以像你一樣,泰山崩於麵前而不變色就好了。”

朗冶愣了一下,笑出聲來:“你現在這樣就很好,兩個人都不變色就沒意思了。”

我誇張地長歎一聲,身子一歪倒在沙發上:“真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變成廢物。”

朗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不是都說貓是優雅神秘的動物麽,我怎麽死活沒看出來呢?”

我白他一眼:“在外人眼裏我已經夠優雅神秘了,你要是好這口我也可以在你麵前端一端架子。”

朗冶點頭:“嗯,在我麵前你的確不需要偽裝什麽形象,反正本質已經看透了,任何偽裝都是沒有意義的。”

我笑,心裏一鬆,饑餓感席卷而來,於是捧著臉假裝哭唧唧:“有沒有吃的,我好餓。”

朗冶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你不是才和夏彌玄殷吃過飯嗎?”

我繼續哭唧唧:“吃飯的時候接到任夏的電話,沒胃口就沒動筷子,又跑了那麽老遠去接你,我沒有修辟穀之術,肯定得餓嘛!我給你出了這麽大的力,你難道連頓飯都不管我嗎?”

朗冶挫敗地站起身,往廚房的方向走兩步,想了想,又折回來拽我:“起來,我做飯你也得在一邊看著。”

我被他一路拽到開放式廚房,雙手插兜站在流理台邊,看他係上圍裙,從冰箱裏拿出一截金華火腿,疑惑問道:“你都不問我想吃什麽嗎?”

朗冶看了我一眼:“同事去浙江開會,給帶了點盒火腿,據說煲湯很好喝,我試著做了一下,感覺還可以。本來想著給你帶過去,總是沒空,正好這次做給你嚐嚐。”

我歎了口氣:“你可真是賢良淑德。”

朗手法熟練的用刀把火腿切成薄片,邊把案板剁的咚咚響邊指揮我:“去把冰箱裏的娃娃菜洗了。”

我挽上袖子,就站在他身邊的水池旁洗菜。金華火腿鹹鹹的肉香味飄過來,勾的人食欲大開,愈發餓的抓心撓肺。我把洗好的娃娃菜碼在控水架上,擦著手往客廳走:“我去個任夏打個電話,讓她過來的時候幫我帶點吃的。”

朗冶忽然側身把我一攔,驚訝道:“任夏要過來?”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她回來這麽久,還沒嚐過你的手藝呢,難得你下廚,不叫她是不是有點對不起她……。”

朗冶歎了口氣:“你真不愧是個萬年老單身狗。人家和老板在一起吃著飯談著人生和理想,你一個電話打過去,你覺得合適嗎?”

我沉思一下,覺得也是,遂可憐巴巴的看著他:“可是我餓了。”

朗冶麵色古怪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對著冰箱抬抬下巴:“裏麵有全麥吐司,你先墊墊。”

我去把吐司片找出來,又在冰箱裏翻了半天,翻出一盒肉醬塗上,心滿意足的靠在流理台邊,一邊吃一邊看他有條不紊地準備材料煲湯,跟他開玩笑:“朗醫生,你有沒有把你們院的小護士帶到家裏過?”

朗冶道:“帶家裏幹嘛?”

我說:“最近有句話很火,叫做會下廚的男人最帥,你們科的小護士要是有幸得見你係著圍裙的風姿,鐵定發誓非你不嫁,哪怕從此孤獨終老。”

朗冶側過臉來看我,似笑非笑:“那你這幾百年來一直孤獨,難道是因為發誓非我不嫁?”

我笑眯眯地伸手拍拍他的肩:“三百年前我就在假借你夫人的名頭,你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吸引力了。”

朗冶眉角一動,拿了四支春筍塞給我:“貓果然是個養不熟的動物,喜新厭舊,說翻臉就翻臉,去把筍洗幹淨削了去。”

我正打算把吃了一半的吐司放在盤子裏,朗冶看到,往這邊探了探頭:“給我吃口。”

我把筍放下,又從包裝袋裏拿新的出來,然而他卻道:“不用,我嚐一口就行。”

我動作一頓,不可思議地指著我吃剩的一小半:“你要吃這個?”

朗冶翻著白眼看我:“怎麽?連口麵包都不給吃了?”

我愣了一下,隻覺得臉上如火燒一樣迅速升溫,連帶著說話都磕磕巴巴:“這樣……多不衛生啊……”

朗冶手裏的動作也一頓:“你嫌棄我?”

我急忙搖頭:“沒有沒有,我是說這樣對你不太衛生。”

朗冶皺皺眉,直接用法術掂起麵包送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嗯,我不嫌棄你。”

麵包鬆軟,我先前留下的細小齒痕猶在。他吃完一口,似乎是覺得不錯,便又咬了一口,還看我一眼:“讓你去削筍呢,愣著幹嘛?”

我隻覺得麵上溫度高的猶如火燒,後退一步,結結巴巴道:“我……我先去趟廁所。”

語畢還不等他開口,便故作鎮靜地轉身往洗手間而去,路過客廳的時候,居然還記得把放在桌麵的手機給帶上。

任夏那邊傳來電視機的聲音,她的聲音裏滿是笑意,沒了平日裏故作魅惑的虛假,好像是洗盡鉛華的美人,素顏更讓人怦然心動:“小喵,怎麽了?”

我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說,便咳了一聲:“你還在蘇謀家?”

任夏含笑“嗯”了一聲:“老太太想吃餃子,正包餃子呢。我跟你說,今天下午跟她聊了一下午,真是受益匪淺,之前一直苦惱的幾個問題也迎刃而解了,親愛的,你姐們兒要開啟訪談新時代了!”

我被她的愉悅感染,笑道:“好,總製片人,等你在傳媒界呼風喚雨了,我就去給你打工。”

任夏笑了兩聲,問我:“你在哪呢?”

我說:“朗冶這裏。”

任夏做作地咳嗽兩聲:“哎呀,那你怎麽有心情給我打電話呀?”

我握緊了手機,半天說不出話來,朗冶在外麵敲門:“你住裏麵了嗎?用不用我給你抱一床被子?”

我一個激靈,簡直是脫口而出:“任夏,妖族妄動凡心會失去長生劫。”

任夏低笑了一聲:“恐怕我的長生劫,在三百年前就已經丟失了。”

我這才想起來,她三百年前就已經動過凡心,原以為傷痛可以被時間撫平,卻不想,她早就為那場錯誤的初遇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朗冶又在外麵敲門:“明珠,明珠?”

我匆匆忙忙應了一聲,一抹臉才發現已經滿臉淚水,任夏在電話那邊笑出聲來,如銀鈴一樣清脆悅耳:“小喵,你不是在哭吧,你最近怎麽這麽多愁善感啊,不會是懷孕了吧。”

我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見電話那頭,蘇謀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傳過來:“任夏,吃飯了。”

沒有刻意強加的任何情緒,甚至沒有情緒,卻恍然而生一種別樣的溫情。

任夏的聲音因為這溫情而變得柔軟,她輕快道:“好啦,我去吃飯啦。嗯,允許你今晚夜不歸宿,拜拜。”

我對著掛斷的電話輕聲回複:“拜拜。”

收拾好自己打開門,朗冶已經把湯煲上了,正在流理台邊抄著調羹看時間。我踟躕地走過去,他看了我一眼,表情一震,又仔細地看了看我,猶疑著語調道:“我記得在你去洗手間之前,我隻是讓你削了個筍對吧,就算你不願意削,也不用哭吧。”

我抽了一下鼻子:“剛剛給任夏打了個電話。”

朗冶升調“嗯”了一聲:“越不讓幹嘛越要幹嘛,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調皮呢,打電話說什麽了?”

我說:“我把妄動凡心會失去封神之路的事情告訴她了,她看起來像是早有預知,一點都不驚訝。”

朗冶頓了一下,眉眼間似乎有一瞬間的僵硬冰冷:“她不是一直都想做人麽,這對她來說當然是好消息。”又瞟了我一眼,“你最好控製一下情緒,你的劫就要到了,百年之內若渡不過去,就要永世為妖。”

我眼睛盯在湯鍋上,輕笑了一下:“你說,萬一過不去怎麽辦呢?是不是還得過這樣東躲西藏的日子一直到被人打死,要不我就聽你的,主動去找季家的人,幫他們了卻一樁心事算了。”

朗冶簡短道:“我在,不會。”

我抬起頭,感激地看著他:“雖然一直沒說過,不過真的特別感謝你,要不是你,我早就……”

朗冶打斷我,語氣輕佻:“不用說感激的話,直接說報答方式就行了,比如說以身相許啊,或者把你全部家底都給我什麽的。”

我好不容易醞釀出的一腔文藝情懷被扼殺在搖籃裏,憤恨地瞪著他:“報答方式就是誠懇的向你道個謝,剛才已經道完了,現在咱倆兩清。”

朗冶笑道:“兩清好啊,兩清我就再也不用管你了,一會我自己把這鍋湯一口都不留的全喝了。”

我說:“撐死你。”

朗冶道:“不能夠,我喝不完就送給左鄰右舍喝。”

……我跟他認識這麽多年,還沒有被他這張嘴給氣死,可想而知世上已經沒有什麽東西能弄死我了。

湯煲好的時候他先自己嚐了一口,品了品,露出回味無窮的表情,一聲長歎:“我的手藝太好了,隻做給你一個人吃有點暴殄天物。”

我自己找個碗,從他手裏把大調羹奪過來給自己盛了一碗,裝了多多的筍片和火腿:“回頭我直接把城市傳說改成飯店好了,你來給我打工,每個月三千。”

“低於三萬絕對不幹,”朗冶道,“火腿是調味用的,其實不好吃。”

“你想的美,不如你開個店我來打工,你每個月給我六千好了,”我白他一眼,“我就愛吃火腿,你管我啊。”

朗冶道:“行,一會你必須把碗裏的都給我吃完,剩一片我就打死你。”

我:“……”

喝完湯又聊了一會,朗冶送我回店,我們在中友地鐵站門口道別。那時已經是最後一班地鐵多,店裏居然還沒關門,任夏和玄殷在外廳裏下跳棋,桌子上碼了一排一次性紙杯。燈光之下,玄殷臉色慘白,酷似被吸了魂。

我很忐忑地走過去:“你倆沒事吧……”

任夏擺擺手示意我觀棋不語:“別鬧,還留四步我就贏了。”

玄殷大驚失色:“為啥算得是九步?”

任夏輕蔑地哼笑一聲:“那咱走著瞧。”

四步之後,任夏諸棋歸位,而玄殷還差兩步,麵色紅潤有光澤任夏對麵色慘白形容枯槁的玄殷哈哈一笑:“來,喝。”

我這才發現,那些紙杯裏都裝滿了清水,有些滿著,有些已經空了,不由驚詫道:“你倆的懲罰方式不是輸一局就喝一杯水吧?”

玄殷苦著臉道:“還不許上廁所。”

我:“……這誰定的規矩,這麽缺德。”

任夏道:“肯定是他,這熊孩子自恃跳棋下的好,非跟我定這個不仁道的懲罰規定。”

玄殷道:“我靠,這規定對誰不人道了,我到現在已經喝了十二杯水了,你呢!”

任夏白眼一翻:“你活該,這叫自作自受,誰讓你定這個破規矩的。”

我伸伸手把棋盤弄亂,拿起一個杯子一飲而盡:“你倆無不無聊,收拾收拾關門。”

玄殷騰地站起身,丟下一句:“我先上個廁所。”閃了。

任夏伸了個懶腰,看見我看她的眼神,倨傲的笑了笑:“我沒事,我才喝了兩杯,那小子腦子太木了,下兩盤我就知道他的棋路,贏他跟玩似得。”

正說著,玄殷白著臉回來了,自覺主動的把桌子收拾了,對我諂媚地笑:“老板,咱店裏請假不扣工資吧?”

我警惕地看著他:“你要請多久?”

玄殷撓了撓頭:“這不是快過年了麽,我得回師門一趟,估計得半個月吧,行不行?”

我點點頭,十分豪爽的一揮手:“準了,扣半月工資。”

玄殷哐當垮了臉:“我回去幫你問問長生劫和長生果的事,那半個月的工資你就當買消息了成不成?”

我充分顯示了買方市場的優越性,甚倨傲道:“等你把消息帶回來再說吧。”

任夏一直笑眯眯地聽我們說話,等我倆把前廳收拾好,才親昵地靠過來,挽著我的手往內室走:“小喵,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我被她難得一現的柔情雷的渾身起雞皮,忍不住搓了搓胳膊,無限憂慮地問她:“難道你和蘇謀勾搭上了?”

任夏嬌嗔:“什麽叫勾搭上了,講的這麽難聽。”

我:“……”

她又道:“沒有在一起,我今天在外婆家包餃子的時候,你不是跟我打電話嗎,然後……”她咳了一聲,聳了聳肩,“他告白了。”

我震驚地倒抽一口冷氣:“你答應了?”

任夏理所應當道:“當然沒有,他一告白我就答應,那我多沒麵子。”

我更加震驚地倒抽一口冷氣:“你準備答應了?”

任夏抿嘴笑了笑:“如果按照正常人類女孩的想法,我似乎沒有理由不答應,不過我跟他說,我接受不了我男朋友風流花心,陪你玩玩可以,跟你戀愛免了。”

能這麽直白地拒絕蘇總的女人,任夏絕對是頭一個,我給她點了個讚,道:“那你打算這樣欲擒故縱一下,還是怎麽著?”

任夏輕輕歎了口氣:“說實話,我很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不管是在一起工作,還是鬥智鬥勇地調戲式相處,都讓我覺得新奇且刺激。但是戀愛這個東西,和玩曖昧又不一樣,如果隻是玩曖昧的話,我心理上會給自己一個暗示,我仍然是安全的,可以隨時抽身走人,但是如果確定了戀愛關係,就好像把一把唯一能傷害自己的刀遞到對方手上,日夜提防他對我突然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