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如果因為愛

我們在第三日的傍晚抵達湖村,在湖村客車站見到宋秦,他麵色紅潤,精神十足,陽光之下笑的晴朗,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

我的心髒再次緊張收縮,與宋秦和齊予第一次見麵的那天下午一樣,因為希望而激動收縮。

季嫵下車看到他,連日來陰霾的情緒霎時消散,笑著跑過去,和他熱烈的擁抱、接吻,旁若無人地揮灑年輕的愛情和**,宋秦抱著她旋轉,大聲問道:“想我嗎?”

季嫵大笑著回答:“想!”

宋秦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我也想你!”

我們三個人在一旁默默的旁觀這一幕,誰都沒有出聲打斷。

這次來,季嫵和宋秦住在宋秦的外祖父家,我和朗冶還有齊予依然住在周婆婆的小院子裏。老婆婆還記得我們,忙不迭地打掃了屋子,又進廚房,做了小甜品送過來。本來是其樂融融的重逢,然而因為重逢的目的,所有人都高興不起來。

傍晚吃過飯,季嫵和宋秦散步歸來,特意繞來周婆婆的院子,和我們道晚安。我看著宋秦若無其事的臉,不知道他究竟作何打算,不由得百爪撓心,連連給他使眼色,他卻當沒看見,隻說明天要帶我們去抓魚,便笑著走了。

我愈發得百爪撓心。

然而朗冶卻淡定的很,送走宋秦兩口子之後,他若無其事地洗漱換衣服,準備睡覺,我在臥室裏走來走去,他還很不樂意地皺眉:“轉的我頭暈。”

我說:“你一點都不急嗎?”

他說:“急什麽?”

我揪著被子,道:“宋秦到底是怎麽打算的啊,他這樣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是不是已經有解決辦法了?”

朗冶眼皮都不抬一下:“都到湖村了,答案就見分曉,也不急這幾天。”

我說:“可是我想知道啊,我一天不知道,一天不能放心。”

朗冶道:“你知道了就能放心?或許會更擔心。宋秦現在不說,自然有他的考量和打算,揠苗助長向來沒好事,你現在自己在這想破腦袋都不會知道他究竟是怎麽想的,不如省省力氣,趕緊睡。”

宋秦在接下來的兩天裏帶著我們把湖村玩了個遍,從早到晚,行程安排的滿滿當當,捉蝦捉魚,挖藕劃船,所有南方水鄉最具代表性的活動全部不落單的玩了一遍。季嫵每天都很開心,她的臉龐愈發消瘦,但神采卻愈發飛揚。

誰都沒有提起那個夢境,好像大家默契的把這個東西忘記,忘的好像從來沒有發生。

然而這種開心卻給我一種心裏十分沒底的感覺,宋秦玩的實在是太投入,太認真,就好像是……要把這一輩子所有的開心,全部一次性使用完一樣。我幾次想要問,卻全部被朗冶攔住。

“不要問。”他的眼神溫柔含笑,看著正在湖中劃船采蓮的男女,微微搖了搖頭,又說了一遍,“不要問。”

不問,不代表不存在。

玩了七天之後,宋秦在深夜登門,依然是輕鬆愉悅的那副表情,明朗的好像剛剛和朋友遊玩歸來:“真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休息了。”

我倚在朗冶身邊,惴惴不安的搖頭:“沒事。”

宋秦說:“小嫵這兩天瘦了很多,可能是那個夢……快到末日了。”

我們三個互相對視,又點了點頭。

宋秦笑了笑,道:“我玩的差不多了,是時候可以引魂了。”

我狠狠一抖,啞著嗓子道:“引魂……是什麽?”

宋秦含著笑意看了我一眼:“就是夢魘術啊,可以用引子引到另一個人身上。”

我說:“那你是打算……怎麽樣?”

宋秦道:“什麽怎麽樣,引一下啊,夢魘術選定新的宿主之後,便不會再對原宿主造成影響,如果小心調養的話,被抽離的靈魂,會慢慢養回來。”

“我是斬夢人,注定要親手殺掉她,可是如果我殺掉她,那和殺掉我自己有什麽區別呢?既然如此,不如讓我代替她,這樣也可以去的安心一點。”

他說出這段話,臉上還帶著微笑的表情,好像說的不是他要代替她去死,而是他和她……即將舉行婚禮一樣,發自內心的愉悅幸福。

我又問了一遍:“你是說,你要代替她……去死?”

宋秦點點頭:“這個術,目前,破不了。”

齊予道:“但就算你死了,夢魘術還會去找下一個宿主。”

宋秦問道:“如果繼續找下一個宿主,會找到小嫵身上嗎?”

齊予道:“不會,夢魘術的宿主隻會是完整的新生靈魂。”

宋秦點點頭:“那就好。”

齊予又強調了一遍:“就算你死了,夢魘術也會找下一個宿主。”

宋秦看著他,挑起唇角來漫不經心地笑了一笑,竟然有些調皮又狡黠的模樣:“那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我這麽做,隻是不想讓小嫵死掉罷了。”宋秦撇著嘴笑了笑,對我說,“明珠,能不能幫個忙?明天我有點事,幫我照看一下小嫵。”

他臨走的時候和朗冶目光相觸,似乎是交換了一個眼神,又似乎隻是簡單的對視,我追著朗冶問了一整晚,他卻一個字都不說。

宋秦第二天一大早就不見了蹤影,不知道是早起離開,還是昨夜就已經上路,季嫵醒過來不見他,以為他來我們這邊吃早飯,一路迷蒙著睡眼找來:“宋秦在這沒?”

她小臂上纏著白晃晃的紗布,其中隱約透露出幹涸發黑的血跡。我盯著那個紗布看了一會,季嫵注意到我的眼神,不在意地晃了一下胳膊:“不小心劃傷了。”

朗冶在屋裏不知道做什麽,聽見她的聲音便走出來:“他去買點東西,你醒了先和明珠玩一會,我去找他。”

季嫵急忙搖頭:“我和你一起去。”

她心裏……應該已經接受自己命不久矣這個現實了吧,很害怕會就此和宋秦陰陽永隔,才會這樣擔驚受怕,連一會的分離也不能忍耐。

朗冶皺著眉道:“你去幹什麽?添亂麽?”

季嫵不依不饒,一定要跟著朗冶一同去找宋秦,朗冶遠遠地看了我一眼,意思是,放倒算了。

我倒是沒意見,問題是,這屋子裏還住著周婆婆和齊予,好端端一個人忽然咕咚倒地,作為一個有著堅定有神論信仰的齊予,估計分分鍾就能懷疑到我身上來。

朗冶收到我眼神所傳達的訊息,皺了皺眉,準備編一個合理的理由讓她留下,然而周婆婆卻從屋裏走出來,目光在季嫵臉上頓了頓,很輕很輕地一聲歎息:“讓她去吧,看看也好,畢竟小秦是因為她才……”

季嫵看著周婆婆,臉上有強作鎮定的慌亂:“婆婆,宋秦在哪?”

她沒有問發生了什麽事,卻問宋秦在哪。

周婆婆說:“在覺娘娘廟。”

季嫵從來不知道覺娘娘的傳說,隻是聽說它是個廟,臉色就有點白,一言不發地往外走,還帶了點惱怒。

我追上去拉住她,聽見季嫵低聲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我問你,你不告訴我,朗冶也不告訴我,都讓我去問宋秦,可他也不告訴我。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隻是我被瞞在鼓裏是不是?”

我默了一下,歎道:“無知者無畏,被瞞在鼓裏,反而是最幸福的。”

季嫵大聲喊了起來:“我不想當最幸福的那個人,那個事情真相知道了又能怎麽樣,不就是沒有人能救我,不就是一死嗎?我父母都已經去世,也沒有多少朋友,正好無牽無掛,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你死了的確是沒什麽大不了,問題是,有人不想讓你死。”朗冶追上來,正好聽見季嫵賭氣的那句話,冷笑一聲,如此作答。

從頭到尾,如果不是我強烈要求,他都沒有將這件事瞞著季嫵的想法,在他的理念裏,和這個人有關係的事情,就是這個人的責任,自然要她本人來承擔。

季嫵愣住,反問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朗冶頓了頓:“這件事情和我無關,和明珠也無關,我們兩個牽扯進來,為了救你,反而陰差陽錯造就了這個結果,反正你馬上要見到宋秦,看他願不願意告訴你吧。”

季嫵又開始發火:“我現在就想知道,而且他一定不會告訴我,他如果願意讓我知道,就不會這麽多天來一個字都不說。”

朗冶毫不客氣地反駁:“他不想讓你知道,你卻偏偏要去知道,你說你愛他,還這樣逆著他的意思,和他作對,有意思麽?”

季嫵被噎了一句,一時間無言以對,嘟囔了一聲:“我隻想知道和我有關係的事情,這樣也不行嗎?”

湖村並不大,從周婆婆家到覺娘娘廟,步行也沒有走很久,肖鉉說他曾經來過一次,是個很破敗的古廟,實在是所言非虛,然而正是因為破敗,所以更顯陰森。

廟裏供奉著神像,一個白衣黑劍的女人,因為年代久遠且沒有翻修,白衣已經退成了土黃,然而黑劍卻依然烏黑,應該是用黑色的原石雕琢而成。

宋秦就在那個神像前跪坐,麵前憑空浮現出一張血紅色的詭異圖案,我動了動鼻子,問道一股濃鬱的血腥味。一盅紅色的**在圖案正下方,**表麵****漾漾,通過一條血柱源源不斷地向那張詭異圖案輸送能量。

宋秦跪在那張圖案前,一根極細的黑色絲線將他的中指與瓷盅聯係在一起,瓷盅下壓了一張昏黃的布帛,畫了一柄黑劍。

和魂魄元神有關的禁術,通常都是取左手中指的血液為媒。我原本以為規模這樣大的引魂之術,最少需要兩個人的參與,原來他早上那樣簡短的告別,已經做好了最後一眼的準備。

季嫵不知道這場法術代表什麽,隻是看到瓷盅下壓的那柄黑劍,驚訝的渾身都在顫抖:“那柄劍……那是……”

朗冶道:“至你於死地的斬夢劍,和你推測的一樣,那個執劍的人,是宋秦。”

季嫵把手收回來,攢住心口的衣服:“那他是在做什麽?毀了這柄劍嗎?”

我和朗冶都沒有出聲,反而是慢悠悠跟來的齊予,旁觀一陣後,發出了一聲低笑,不知道是用來表達悵然,還是崇敬:“沒人能毀掉夢魘術和斬夢刀,他愛你,不忍心你死在他的劍下,隻能自己帶著夢魘術,替你赴死……”

最後幾個字變成自言自語的呢喃,模糊在靜謐的空氣裏,可是沒有一個人上前追問。

季嫵的眼淚奪眶而出,猛地撲上去,想擁抱跪坐的宋秦,然而在離他三步之外被一層無形的力量阻擋,一步也不能向前,隻能無力的哭泣:“宋秦,你在做什麽呀,我不用你替我去死,你快回來呀。”

齊予走到我身邊,說:“他不會聽見了,斬夢人抱了必死的決心,他處在冥界與陽間的交界點,季嫵這樣的活人,不會接觸到那個世界。”

她被阻擋在三步之外,徒勞地叫喊,然而他卻一句也不能聽見。季嫵的雙手撐在空氣中,就像撐在一個透明的玻璃板上一樣,慢慢滑下來,和宋秦一樣雙膝跪地,雖然是在哭泣,可麵色卻逐漸紅潤,逐漸鮮活。

“夢魘術正在離開她的身體,那些生機與活力補回來,被抽走的靈魂也會慢慢補齊。”齊予道:“我疏忽了,我從來沒有想到,想讓夢魘宿主活著,隻要斬夢人願意引魂到自己身上,帶著夢魘術去死就可以……這樣簡單,而我沒有想到。”

朗冶站在原地,一隻手牢牢箍住我的腰,讓我一步也不能走動,臉上的神色卻依然感慨:“他能做出這個決定,不愧於英雄這個決定了。”

我們活過了百年,見慣了數百個生死,人世間所有最痛苦的事情和感情,不過於愛不得與生別離,那些撕心裂肺的生死之別雖然悲傷,可是看多了,便逐漸麻木。

唯有宋秦,從頭到尾,都是微笑而灑脫,沒人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做出的這個決定,當他決定從容赴死的時候,可有過一絲一毫的糾結,這三千浮華世界,竟然沒有一個理由能夠牽絆住他,能抵抗過求死的欲望。

“或許會有很多理由吧,但是都抵不過那一個人的生死。”朗冶說,“雖然不是為了所謂的民族大義,但他的確是我這幾百年來,見過的第一個可以這樣輕易又鄭重地決定自己生死的人,和陳家山墓園裏的先烈沒有區別,都是英雄。”

“我先前,的確是有些看不起因為男女情愛而要死要活的人,這樣旁觀過他們之間的糾葛,卻有些被震動,先前他們兩個在一起,也沒有讓人覺得有多麽刻骨銘心,竟然可以促使他做出這個決定,或許別人的愛情,作為旁觀者,我們永遠無法明白。”

“人生百世,能被一個人用生命來愛,雖然沉重,可的確是人之幸事,他從未告訴季嫵勿忘我之類的話,可是有了這樣的經曆,終其一生,季嫵都不會再愛上別人。”

“愛上過太陽的人,怎麽會眷戀夜晚的流螢。”

說這些話的時候,宋秦的骨灰已經入土為安,季嫵傾盡家產,為他在濱海的萬壽山墓園裏買了一塊她能買到的最好的墓地。墓碑上並排刻著兩個名字,已亡人的白字和未亡人的紅字,雖然並列,可兩個名字中間隔著一段不近也不遠的距離,就好像是他們之間的愛情給我一直以來的印象一樣,明明沒有刻骨銘心,實際卻是生死之約。

“明珠,你知不知道,看到他自願結束生命的時候,我忽然很厭惡我自己,為什麽那麽貪生怕死,如果我安於天命,他便不會因此喪生,會娶一個很好地妻子,安穩地渡此一生。”

宋秦的碑文,是季嫵親手撰寫,明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卻在石店裏呆了兩個多月,每一個字都是她親手鑿刻,寫在小說裏應該是感天動地的事情,在他的性命麵前,卻是那麽微不足道。

“最初,我想離開你,可是我不敢。我怕我離開你,便再也找不到像你一樣,對我這樣好的人。”

“然後,我想離開你,可是我不敢。我怕離開你,便再也找不到像你一樣,與我的生命如此契合的人。”

“後來,我想離開你,可是我不敢。我怕離開你,便再也找不到像你一樣,讓我如此深愛的人。”

“現在,我想離開你,可是我不敢。我怕我離開你,你的眼睛便不能再看這三千浮華,你的耳朵便不能再聽這六方浮世,你的身體便不能再經曆高山大海,你的感情便不能再經曆喜悅悲哀。”

“我已長眠,你卻長生。”

第二年盛夏的時候,季嫵的最新長篇《戰袍》出版,雖然是個古典的名字,卻講了一個現代的故事。文風一改平日的夢幻空靈,變得安穩而樸實,雖然是一篇帶了玄幻色彩的文章,可玄幻的那一部分被處理的相當巧妙,平靜而自然。以第三人稱敘述的故事,絲毫沒有感情上的渲染誇張,文筆冷漠的猶如一個毫不相幹的旁觀者,卻因為這樣冷而直白的句子,而讓故事更加撕心裂肺。

書的扉頁上印著兩句她親筆寫下的句子,秀氣的小楷有簡單的連筆,每一個字都飽含深意:愛情本不誇張,故也無需渲染。

《戰袍》出版後,季嫵來了一趟店裏,親手給我送了一本,她的氣色很好,想必是缺失的靈魂已經開始慢慢補養,那些能夠預示未來的夢境已經不複存在,她的生活將回到正常的軌跡,安安穩穩地渡此一生。

“我封筆了。”她穿著黑裙子,裙上繡著銀色的花蔓,絲綢料子在日光下反射出滑膩的光,襯得愈發膚白如玉,淩厲又風情。

我問她:“為什麽?”

季嫵笑了笑:“我是個言情作家,但是我再也寫不出比這更好的愛情故事,不及時封筆,難道要等讀者說我江郎才盡了才依依不舍地告辭麽?”

我本來就不擅長安慰人,此刻更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隻好徒勞道:“不要難過了,生活總是新的。”

季嫵笑意不減,盛夏天光裏驀然有種光芒萬丈的明亮嫵媚:“我不難過啊,我現在背負另一個人的生命,怎麽敢讓他整日沉浸悲哀呢?”

我看她的表情神態,的確是沒有任何哀戚之意,便放下心來,又問她:“那接下來的你打算怎麽樣呢?”

“最近這段時間,應該會到處走走吧,然後找一份工作。”她挑起眉,沉思一下,“之前總是商量要一起出去玩,然後讀我的小說給他聽。”

我點頭,然後便無言以對,之前她來找我,希望我能救她一命時,生命裏還有新的希望。然而現在卻再沒出口,就像置身於一片純白的光裏,雖然明亮,卻和黑暗並無區別。

“我會盡力用最好的姿態活下去,”她似乎看出我的想法,忽然開口,“看最漂亮的風景,聽最美的音樂。”

最後一句話,被咬得輕輕地,語氣柔軟,珍重的仿佛對待天下最昂貴的無價之寶:“愛最好的人。”

曾有一人愛她如生命,給她最絢麗的過往,自始至終留下的都是最開心的回憶,我愛你三個字,被他坦坦****的用生命的姿態演繹出來,就像她刻在他墓碑上的那句話,我已長眠,你卻長生。

請讓我用我的全部生命,獻上我對愛情最崇高的敬意,那些我曾經玩弄於筆尖,掛在嘴邊的偉大感情,現在才讓我明白它最真實的含義,我將活在我們兩個人專屬的世界裏,為我們兩個人的地老天荒,你從未離開,我也從未走遠。

我將用我全部的力氣,活出生命最精彩的姿態,我將攀爬最高的山峰,看最浩瀚的海洋,觀賞最神奇的美景,因為我愛上了舉世無雙最美麗的人。謝謝你讓我相信,那些在故事裏傳說的愛情,果然存在。

“以後可能不常來看你了,”季嫵眉眼彎彎,握了一下我的手:“不過會給你寄明信片的,你的手機不要換號哦。”

我無言以對,憋了半天,道:“那……你還吃不吃提拉米蘇……”

季嫵愣了一下:“那就……來一塊吧,這個小姑娘的手藝沒有肖鉉好,肖鉉那真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提拉米蘇。”

我說:“那是因為心裏因素也說不準。”

季嫵用右手撐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我:“我說你和朗冶和肖鉉到底是什麽關係呀?腳踏兩隻船可不是美德。”

我忍不住扶了一下桌子才站穩身形:“可能都沒什麽關係,你想多了也說不準。”

季嫵道:“我想多了沒關係,怕就怕他們兩個都想多了,我看肖鉉是沒戲了,不過朗醫生倒是挺有希望的。”

我連連擺手:“那個更沒希望,那個是純潔的友誼,超越性別的那種。”

季嫵意味深長道:“這可能是你美麗的誤會,我一早就發現朗醫生看你的眼神如狼似虎,還有你倆站一起時他那個宣告占有的姿勢,絕對不能是純潔的友誼。”

我說:“那是你美麗的誤會,我倆認識幾十年了,要勾搭一早就勾搭上了,怎麽可能到現在。”

季嫵道:“量變引起質變嘛,有一種感情叫日久生情。”

夏彌從取食窗口遞出一份提拉米蘇來,我接過來塞到季嫵手裏:“吃你的,那麽多話。”

她不再頂嘴,慢條斯理的把東西吃完,站起身準備告辭:“我本來朋友就奇缺,現在更少了,所以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過的好,感情的事情,隻有你知道他到底好不好。”

我點點頭,握著她的手:“我會留心的。”

季嫵笑了一下,在身上摸了摸,動作一時僵住:“糟了,沒帶錢。”

我:“……本店掃碼和刷卡都可以……”

季嫵道:“沒帶手機……”

我:“第一次見麵你就不帶錢,你是故意的吧!”

季嫵笑出聲來,爽朗又嫵媚:“那就下次見麵再補上吧,我這麽大一作家,還會欠你區區六塊錢麽?”

她捏捏我的臉,語調輕快:“我走了。”

我點頭:“一路順風。”

那襲黑裙子移到門邊,旋開一朵銀色的花,消失在門外的陽光之中。

晚上朗冶過來,我把那本書拿給他看,告訴他季嫵已經離開這座城市,他凝神看了看扉頁上的兩句詞,微笑了一下:“寫的真好。”

我驚訝:“你們雄性也愛看這些句子?”

朗冶的目光移到我臉上,又微笑一下:“男人又不是沒有七情六欲,自然會被這些代表感情的句子感動。”

我想起季嫵白天告訴的話,心裏哆嗦了一下,愈發覺得朗冶看我的目光脈脈含情,不由得咳了一聲,結結巴巴道:“那個……朗醫生,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朗冶翻著那本《戰袍》,語調上揚“嗯”了一聲。

這樣公然問別人是不是喜歡自己的行為實在是太不要臉了,我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你和你女朋友進展的怎麽樣?”

朗冶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什麽怎麽樣?”

我說:“就是進展到哪一步的意思?你上次還跟我說,我們這樣的因為不會有人能天長地久,所以感情會控製住,現在這個情況,是想通了麽?”

他做了個沉思的表情,沉思了一會,恍然大悟:“哦,你是說那天我在中友接的那個女人。”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對啊,你以為是誰呢?”

朗冶道:“那是科裏同事的媳婦兒,我要是想和她天長地久,同事非拿手術刀捅死我。”

我心裏竟然有鬆一口氣的感覺,急忙用憤怒的表情來掩飾:“那你幹嘛說那是你女朋友!”

“女性朋友,簡稱女朋友,”他把書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我,“我的人生裏,異性隻有我媳婦和別的女人兩種分類,沒有曖昧的女朋友這一說法,所有的女性朋友都可稱作女朋友。”

我鄙夷的瞟他一眼:“第一個分類裏至今都是空白,按你這個說法,簡直女朋友遍天下。”

朗冶道:“空白是因為我對愛情的態度很慎重,不跟你似的,一點原則都沒有,誰對你好就跟誰走了。”

我知道他又想諷刺我那一次慘淡的婚姻,急忙截住他的話頭:“我那會不是年紀小麽,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後來不就改了麽,你至於諷刺我幾百年嗎!”

朗冶擺了擺手道:“沒有沒有,也就是閑著無聊的時候隨意諷刺一下,你今天忽然對愛情如此有感悟,看上誰了?”

我說:“沒有看上誰,隻是季嫵跟我說了些話,覺得挺有感觸的,如果能像她這樣,能用盡全力愛一個人,想必也是很不錯的經曆。”

朗冶沒有答話,眼睛盯在我臉上,仿佛在研判什麽,良久,斟酌著語氣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有點窘迫,臉上發燒,連連擺手:“沒什麽意思,就是隨意感慨一下。那什麽,你今兒過來是因為……”

朗冶說:“因為你的長生劫,我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呢,一天到晚操心別人的事,讓別人一天到晚操心你的事,還是你真不打算活了準備找死?這樣的話我建議你去找季家的道士,正好了卻人家的百年心願,從此也好換個新目標。”

我瞪他一眼:“那我就義之前一定會把你供出來,讓你成為他們的新目標。”

朗冶“嘖”了一聲:“蛇蠍美人,這句話果然不假。”

——第二卷完